嫡冠群芳
字体: 16 + -

第71章 演戏

松风院虽然有过女主人,却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赵凌再娶新妇,不知是他的意思还是谁的主意,不但五间正房被彻底粉饰过,连家具用品也俱是簇新的。

清一色上好的紫檀家具,做工精致,边角黄铜件上锃光锃亮。地上青莲色毡毯还散发着淡淡的羊毛味道,连松鹤福寿纹的火鼎都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屋中到处贴着大红喜字,即奢华富贵又热闹喜庆,可这股子喜庆底下却有种掩藏不住的漫不经心。

不但彰显主人个性喜好的字画摆玩一样都没有,甚至连像样的应时花卉盘景也没有,看起来就像是间刚开业的客栈,虽然豪华却没有家的感觉,更没有容氏存在过的痕迹。

专门用来摆膳的西次间正中放了张紫檀万字福纹大圆桌,此时已摆好了早膳。白如雪的定窑细瓷杯盘把窗子透进来的阳光向四下折射出去,屋中亮得雪洞一般。

诺大的西次间只有赵凌一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若瑶站在门口,满室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赵凌,他今天并未按规矩穿大红吉服,莲紫色灰鼠皮薄袄,领口袖满绣着如意云纹,只腰间系了条暗红弹墨嵌玉腰带,添了几分喜庆。

只是一袭家常袍子也被他穿得气势非凡,端坐在那里如临渊恃岳。浓黑柔顺的发丝挽在墨玉锦冠中,宽阔的额头光洁美玉,墨黑的剑眉在阳光中向鬓间飞扬,一股轩昂英气溢于身畔。

赵凌眼眸微垂,面容没有往日的森冷肃杀,平静无波仿佛沉溺在往事中……

若瑶心里忽有些不舒服,多年前这个挺拔高大的男子也是这样等着新婚的容氏用早膳吗?

当时也许不是这样平静冷淡,应该是热烈期盼的吧!

刹那间,若瑶有些恍惚,若眼前人是姜家那个懵懂少年,此时此刻他会是什么表情?

听到脚步声,赵凌抬起头,看着站在口边的若瑶忍不住暗叹,这女人果然小心谨慎。

看到若瑶在自已的目光下略有些局促,赵凌忽弯起嘴角微笑道:“你这样子很好看!”

新妇的头朝喜服就是要奢华富丽,可若瑶瞧着陶氏替她准备的那套镶金嵌宝的大红茶花穿蝶锦服隆重的有些过份,再加上昨天安平伯世子的事情,估计王妃见不得她这副艳丽模样。

若瑶便不顾花影等人的劝阻,换了件淡雅的玫瑰金绣折枝辛夷花的交领长袄,妆容素淡,只在元宝髻上戴了顶小小的珍珠冠,配上同款的珍珠耳环,胸前也只挂了个赤金璎珞下面悬着块梅花形的白玉。

饶是如此,若瑶也觉得华丽的过分,花影却是满脸担忧,怕众人耻笑若瑶太简陋寒酸,生生劝着在发髻两侧各加了枝金菊点翠折枝发簪,又在她腰上拴了块纳福迎祥七彩琉璃佩。

听见赵凌这句夸赞的话,若瑶暗中松了口气,忙上前两步敛袖施礼,“有劳将军久候。”说着伸手揭开扣在盘子上的盖子,拿筷子准备替赵凌布菜。

赵凌伸手拦住若瑶,正色问道:“你是哪一营兵士?”

若瑶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不禁微抿了嘴笑问道:“将军要妾身如何称呼?”

她笑容浅淡,眸子中却有点点光芒跳跃,不染尘埃的纯净

。赵凌不知怎么竟想起春风化暖时,松枝上的积雪化成水,晶莹剔透一滴滴掉落的画面。

赵凌眉头微挑不答反问,“你在候府时,家里人怎么称呼你?”

这句家常话倒把若瑶问住了,候夫人似乎从来没有直接称呼过她,大夫人等人明里叫她一声姑娘,估计背地里都叫她狐媚子或是丧门星!

若瑶想了想道:“众人都是按排行来称呼家中姐妹,我行四!”

“无人时我叫你四姐儿可好?”

四姐儿?

赵凌温和亲昵的称呼令若瑶有些意外,按他放纵青柏的举止看,称她为‘夫人’才更合情理些!

“我不喜欢下人跟在身边,有需要自然会叫,平时她们都在外面伺候。你有什么规矩可以慢慢说给她们听。”似乎没觉察出若瑶的错愕,赵凌伸手示意捏着筷子布菜的若瑶坐下,不必伺候他用膳,抬头看着若瑶道:“我在家中行六。”

俩人近在咫尺,若瑶梳了妇人发髻,白润的耳朵整个露在外面,迎着阳光竟似乎是透明的,耳轮上纤细的汗毛清晰可见,随着呼吸,长水滴状珍珠耳坠子微微晃动,赵凌竟有些挪不开眼睛。

听了赵凌前半句话,若瑶才明白青柏等人为何没在他跟前伺候。想到日后俩人独处时,她要亲自伺候赵凌沐浴更衣,若瑶暗中尴尬,竟没留意赵凌的后半句话,只点头道:“妾身会吩咐花影等人小心回避……”

感觉若瑶完全忽视他话中的重点,赵凌突然有种冲动,想揪住这个女人的耳朵提醒她不要走神。

赵凌加重语气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我在家行六!”

若瑶骤然回神,“我称呼您六爷可好?”

赵凌心中虽有些失望,面容却平静无波,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若瑶长舒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赵凌的意思,他称呼她为四姐儿,她岂不是要称呼他为六郎?可这种亲昵的称呼,她实在叫不出口。

赵凌默默用膳,若瑶也知道自已煞了风景,瞧见赵凌面前的紫薯粥已薄薄的结了一层粥皮,忙讨好似地另外盛了一碗热粥放到他跟前,“喝冷粥伤胃!”

赵凌抬眼瞧了她一眼没说话,端起粥碗停了片刻,仰起脖几口就把一碗粥喝光了。

夫君没放下筷子,做妻子的只能在一边陪着。赵凌连用了四个松瓤粟米卷,若瑶也只好比平时多喝半碗粥。她一边端着粥碗数米粒,一边偷偷地瞧着赵凌。虽然是统兵的武将,到底是宗室子弟,虽然吃的又多又快,却没发出半点声音。不知他在战场上,是不是也这样吃东西?

若瑶胡思乱想中,赵凌已放下碗筷起身往外走,若瑶连忙也放下碗筷跟在赵凌身后往外走。

俩人刚在外间坐好,竹香和青柏便端着茶上来,各自伺候着自已的主子漱口。

“我不喜欢喝紫薯粥!”

若瑶刚啜了口茶,听见赵凌这话差点呛到。他不喜欢喝紫薯粥?那方才那碗粥……

竹香面无表情地听着,青柏却瞪大眼睛盯着若瑶瞧。

若瑶已恢复平静,“六爷有什么偏好可否明示妾身?”

“青松青柏都知道,你问她们即可。”赵凌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起身道:“该去给父王、母妃敬茶了。”

赵凌突然像换了个人时,方才用膳时的温和荡然无存,若瑶恭敬地应了一声,暗中打量了青柏几眼。难道是她的错觉?为什么有这个婢女在场时,赵凌都会刻意冷淡她?

赵凌仍穿着那件黑貂大氅,回头见美玉正伺候若瑶穿一件桃红色貂皮氅衣,眉头微皱,“母妃不喜欢桃红色。”

若瑶忙吩咐美玉另换一件,等着的功夫,外面猩红毡门帘一挑,昨天挨了秀平娘子排揎的宫嬷嬷不待人通禀,已一脚踏进来,面容肃穆地道:“王妃命老奴来请六爷和六夫人

!”

青柏上前拉了宫嬷嬷的手笑道:“有劳嬷嬷!六爷正要去呢!”

宫嬷嬷抽出手,立起眉毛呵斥道:“主子跟前,哪有奴婢随便插话的份儿?”

竹香毫不掩饰‘嗤’地一声笑出来,青柏燥的满脸通红,恨恨地瞪了竹香一眼,竹香立刻瞪了回去。

宫嬷嬷不理会那俩人的眼刀交锋,对着若瑶皮笑肉不笑地道:“请六夫人把元帕交给老奴。”

若瑶忽有些脑仁疼,昨夜她没跟赵凌行房,哪来的元帕?

她刚要开口解释,却听赵凌在一旁道:“嬷嬷稍候。”

若瑶诧异地回头,赵凌已一把拉着她进了起居的内室,低声问道:“帕子呢?”

若瑶益发疑惑,虽然不知道赵凌要做什么,还是老实地从柜子中拿出五嫂子临走时给她的那块素白绫子,递给赵凌。

看着赵凌挽起袖子,又从靴筒中拔出匕首,若瑶忽地明白过来。虽然交不出元帕,会惹众人议论耻笑,可这也……

她一把拉住赵凌的袖子,低声道:“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赵凌面色平静,仿佛要做的事情天经地义一般磊落。

明白赵凌已经打定主意,若瑶缓缓放下手,“六爷这些天还要骑马,伤了手臂终究不妥,还是我来吧!”

赵凌转脸瞧了她一眼,唇边划过一抹笑意,“无妨!”

若瑶摇头,声若蚊蚋地道:“燕喜妈妈们有法子验出来的!”

赵凌皱起眉毛看着若瑶,似乎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若瑶暗自诧异,他不是成过亲吗,怎么这种事情还不知道?

无暇解释,若瑶拿过匕首,挽起自已的袖子,屏住呼吸闭着眼往自已胳膊上划下去。

冰凉过后便是钻心的疼痛,屋中静极,血珠落在缎子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赵凌仿佛又听见战场上,利箭穿过他身体时的闷响,敌人钢刀砍过来时的风声……

看着若瑶惨白的脸色,赵凌心中突然满是莫名其妙的怒意,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胳膊,吼道:“够了!”

若瑶被赵凌的怒吼吓了一跳,蓦地睁开眼睛,还没等她明白赵凌到底为何发怒,赵凌已经从绫子边扯下来巴掌宽的一条,手法熟练地把她胳膊上的伤口缠好。

白绫上的血渍,殷红如梅,若瑶怔怔地瞧着,“这样行吗?”

赵凌忽捏住若瑶下颌,迫她抬头,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这样做?”

什么为什么?

赵凌这句话让若瑶满头雾水,瞬即又满怀委屈,她虽然没办法主动迎合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宁愿装醉也不愿意碰她,也是事实!

既然没有夫妻之实,拿不出元帕不过是惹人耻笑,可他却要以假乱真!

难道他不知道燕喜妈妈们有无数种方法验证元帕上的血,是不是处子血吗?

她受皮肉之苦是为了顺从他,可他却反过来责怪她?

“六爷以为是何意?”若瑶迎上赵凌的目光,声音淡漠一如初见。

冰冷的空气中,血渍早已干涸,殷红浓转淡,宛如失了颜色的夏花。

赵凌松开手,站直身子半晌才低声道:“自作聪明!”

她又自作聪明?

也许她真是自作聪明,竟会对这个森冷男人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温和心存幻想!

若瑶安静地拿过一具黑漆描金色西番莲花的匣子,将元帕折叠整齐放好,径直出门交到宫嬷嬷手上。

在宫嬷嬷极度怀疑的目光中,若瑶跟在赵凌身后昂首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