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冠群芳
字体: 16 + -

第42章 警告

骤雨早歇,一抹斜阳垂在湛蓝天际,石径上的水渍亦被照的金光闪动。两侧花木的枝叶上沾满水珠,晶莹剔透。月桂树上残存的花蕊益冷益绽,水气萦绕间暗香浮动。

若瑶却没心思欣赏雨后美景,一出房门她就觉着冷风扑面而来,暗悔没多加件衣裳出来。走到燕熹堂,她双颊和鼻子冻的冰凉,拢在袖子里的手也有些发僵。

燕熹堂里光线暗淡没点灯烛也没拢熏笼火鼎,幽暗的房间比外面还冷。门窗紧闭,屋里厚重的檀香味,憋闷的让人喘不上气。

“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好!”若瑶上前给斜倚在软榻上的候夫人请安,隐隐有团白气随着话音呵出来。

候夫人穿着驼底团花青缎褙子,身上搭了条宝蓝色五幅团花的薄被,闭着眼倚在靠枕上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屋里只有林嬷嬷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旁边伺候,原本就宽敞的屋子这会更空荡荡的。

听见动静,候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冷声喝道:“跪下!”

若瑶惊诧万分地瞧了候夫人一眼,马上顺从地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声音颤抖地道:“惹祖母恼怒是孙女儿不孝,求祖母可怜教导孙女儿,让孙女儿知道哪里做错了,以后才不会再犯!”

林嬷嬷像从未见过若瑶似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没想到闷葫芦似的四姑娘也长了一张利嘴!明明是在质问长辈为什么罚她,却说的楚楚可怜,真像谁委屈了她似的!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候夫人冷笑一声,揭开身上的薄被坐起来

若瑶垂下头,低声道:“孙女儿真的不知道!求祖母教导!”

候夫人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暗中勾引郭泰又嫁祸堂妹,你真是丢尽了林家的脸面!”

若瑶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捂着嘴抬头看着候夫人。瞧她不像在说笑,顿时吓的身子发抖,松开嘴哭道,“祖母!孙女儿冤枉……今天郭夫人上门,虽然口口声声要娶孙女做郭泰的平妻,可她拿出来的那些东西跟孙女儿没有丝毫关系!那都是……都是……”

“都是什么?”候夫人脸色铁青,语气更加严厉。

若瑶膝行几步,挪到候夫人榻边拉着她的衣襟哭道:“那些东西是谁的孙女儿不敢说,可绝对不是孙女儿的……孙女敢拿性命发誓,绝对没勾引郭泰……他是我姐夫阿!我虽然是在庙里长大的,可也读过几天圣人的书,打死我也不敢做这种没廉耻的事儿……”

“哼!你还有脸说读过圣人的书?”候夫人冷哼一声,嫌恶地从她手里扯出衣襟。

“祖母!求祖母替孙女儿做主!孙女儿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上下还有四个妹妹和五个兄弟没订亲,要是孙女儿名节受损连累了她们,孙女死也不安!”若瑶边哭边不停地给候夫人磕头。头重重地碰在青砖地面上,‘咚咚’做响,只几下额头就红肿起来。

候夫人盯着她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饶了你?你跟郭泰私会,穿什么衣裳戴着什么首饰,他都说的一清二楚,还有他身边的小厮做证,你还敢狡辩?怕耽搁兄弟姐妹们的前程,怎么还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儿?”

“孙女儿冤枉!”若瑶哽咽着伏在候夫人脚边,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若瑶哭的声噎气凝,脸色惨白,唇上也没有半点血色。满脸泪水顺着下颌汇聚,淡碧色葛布夹衣的衣襟上湿了一大片,膝前的青砖地面也被泪水洇的斑斑驳驳。

杜鹃悲啼,声声血泪!

林嬷嬷瞥了她一眼,心中诧异难道是老夫人想错了,真的冤枉了四姑娘?四姑娘平日里软弱老实,不像是有胆量做出这种事的人阿!

又偷眼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候夫人,林嬷嬷暗中叹气,哪个庙里都有冤死鬼,四姑娘这回……

候夫人盯着若瑶,语声突然平淡起来,“三丫头命薄得了痘症,没想到又染给了旁人

!咱们府里真是多灾多难……哎……”

这声满怀慈悲的长叹令若瑶暗中打了个寒战,后背冷汗涔涔。低垂的眸中闪过的惊慌,此时却是真的!

染了痘症的旁人还能是谁?这可真是个除掉她的好借口!

难道她算错了?郭泰那个草包不但把事情嚷出来,还安排了证人?

候夫人真要豁出一切保住林若英?

青砖地面阴冷无比,一丝刺骨寒意顺着膝盖缓缓浸透若瑶的身子,整个人渐渐僵硬,连心跳也慢了几拍。

大不了鱼死网破!

咬了咬牙,若瑶猛地抬头,“青阳郡主府的花会上……”刚要亮出她最后一道护身符,瞥见幽暗中候夫人灼灼的眸光,若瑶心头突地一跳。

不对!这事情不对!

真要豁出一切保住林若英,有没有证据候夫人都会除掉她!

不会给她分辨的机会,更不会多此一举把她叫来逼问!

一碗来历不明的汤水就能要了她性命!

候夫人这是在诈自已!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可稍纵即逝哪个都抓不住。若瑶这会心里唯一明白的就是林若英那块蝴蝶玉佩是她最后的护身符,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亮出来。

见若瑶语声停顿,候夫人坐直身子,冷声追问道:“花会上出了什么事?”

感觉候夫人冰冷的问询声中似乎暗藏急切,若瑶眉头微紧,她想知道什么?

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她知道自已手里的底牌

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若瑶呜呜痛哭,“花会上孙女儿才学浅薄被众家姑娘耻笑,那会孙女儿就暗自发誓决不行差踏错一步,让祖宗亲人蒙羞!如今受这不白之冤,孙女儿要跟那些污我清白的小人对质,哪怕闹上公堂也不能让人毁咱们林家女儿的清白!

这不单单是孙女的清白,还有姜家的脸面更涉及祖父的名声……让祖父跟着孙女儿受辱,孙女死也赎不了这罪过……可郭家人拿着五妹妹的东西上门,这会又信口雌黄地攀扯我,到底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不但不把祖父放在眼里,不把祖母放在眼里,甚至不把太……决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

若瑶理直气壮句句愤慨不已,林嬷嬷却听得毛骨悚然。照她话里的意思,郭家上门提亲是秦王借刀杀人的计策?借郭泰的手毁了两位姑娘的名声,彻底断了候府跟太子间的关系?

候夫人脸上青白交加变幻不定,眼中晦暗不明,忽地一拍几案怒喝道:“够了!”

瞧见候夫人眉头紧皱,知道她头疼病又犯了,林嬷嬷忙上前替她轻揉太阳穴,转脸对若瑶道:“私相授受可是浸猪笼的罪过,四姑娘您咋这么糊涂?老夫人一心想救你,可你却不说实话……”

“嬷嬷这话我不敢认!”若瑶猛地抬头厉声打断林嬷嬷,盯着她道:“我一介柔弱女子死不足惜却不能容人这么糟蹋!死也要死的清白!谁敢毁我清白,我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他!”

若瑶原本就深邃的眸子满是寒意,恶狠狠的说出这句毒誓,惨白的脸上莫名就有股煞气,被她盯着,林嬷嬷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就垂下眼睛不敢跟她对视。

盯着若瑶瞧了一会,候夫人突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啊?祖母让孙女儿回去?”候夫人突如其来的决定,让若瑶颇感意外,她泪眼婆娑地哽咽道:“孙女儿就这样回去,心中实在难安!这事儿不但关系孙女儿清白还关系到大姐的性命,求祖母可怜,让我跟郭家人对质……”

“这事自有家中长辈出面料理!对质?未出阁的大姑娘跟人对质清白?你不要脸面候府还要脸面呢!”候夫人挑起眉毛,语声阴狠。

“孙女儿知错了

!只是……这时候……决不能让大姐回去……”若瑶伏着身子,声音凄惨。

“这是自然!”似乎料到她会这样说,候夫人回答的极快。

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若瑶抽泣道:“全凭祖母做主!孙女儿告辞!”半蹲着起身,不料膝盖酸麻的没了知觉,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到地上。

“四姑娘小心!”得到候夫人默许,林嬷嬷上前扶起若瑶。瞥见她衣肘上洇出来的血印子,眼角抽搐几下,摔成这样居然一声不吭?

“守着本份过日子,不要自作聪明!”看着倒退出门的若瑶,候夫人突然冷笑一声。

林嬷嬷挑起帘子送若瑶,门外冷风一侵,她激灵打了个寒战。

自作聪明?

寿宴上那个叫赵凌的阴森男子也这样评论过她,他那句是不屑的嘲讽!可候夫人这句却是冰冷的警告!

她到底知道多少?

“把那件云锦累珠披风拿给她!瑟瑟缩缩的成什么样子?”像透过墙壁瞧见似的,候夫人在里间冷声吩咐道。

片刻工夫玉瑞拿着披风出来,替若瑶披上,笑着送她出了燕熹堂。

候夫人左肘支在引枕上,伸手捏着眉心问进来伺候的林嬷嬷道:“你觉着这事跟她有没有关系?”

“奴婢说不好!看四姑娘言谈举止,感觉这事跟她没关系,可细琢磨好像又跟她有关系!”知道候夫人心中早有结论,这样问不是要听她的看法,只是想跟人说说话。林嬷嬷回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伸手把薄被搭在候夫人腿上。

看着眉头紧锁的候夫人,林嬷嬷忍不住道:“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这事如何了断还得老夫人您拿个章程,奴婢总觉得大爷说的破财免灾那法子行不通!”

候夫人沉默半晌,没接这话题忽地叹道:“阿荣,我是不是老了?怎么狠不下心肠了?”

阿荣是林嬷嬷的乳名,未出阁时候夫人一直这样亲昵地称呼她

。陪嫁到候府她就成了林嬷嬷,已经几十年没听见候夫人这样称呼她了。

林嬷嬷眼圈一红,“您不是老了!只是……”

“只是丈夫和儿子跟我不是一条心,我能指望的也只有这些外人!”候夫人把林嬷嬷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接了下去,顿了顿突然冷笑道:“一条心又能如何?我嫡亲的孙女居然蠢到在青阳郡主府丢人现眼!她不知道青阳郡主的娘也姓萧的吗?”

青阳郡主的母亲萧太妃是候夫人的堂姐,青阳郡主私底下要管候夫人叫姨母。她虽然嫁了徐阁老的长子徐允义,暗中却跟候夫人多有来往。

忽想起上次若瑶和林若英参加花会回来,隔天青阳郡主就打发人给候夫人请安,又过几天候夫人就夺了大夫人的权,难道……林嬷嬷背后冷汗直冒,不敢往深里想。

林嬷嬷轻轻替候夫人揉着腿,低声劝道:“还是拢个熏笼吧!您的腿……”

“就让它疼!这样我才不会忘了暴雨中我是怎么在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门外跪了一宿,求他救我爹,结果等来的却是他反咬一口,交出那些书信!”候夫人语声平静,像在说一件跟她无关的事,眼中却满是阴冷的恨意。

林嬷嬷打了个寒战,没敢应声。半晌又听见候夫人自言自语道:“我以前小瞧四丫头了!模样好脑子明白胆子大心也够狠,只可惜……”

可惜已经跟姜家订亲了还是可惜是三夫人生的?

林嬷嬷暗中猜测候夫人的打算,脸上却不敢带出来。伺候候夫人几十年,那些心灵嘴巧的坟头草都一人高了,只有她这个嘴笨心实的还活着!

林嬷嬷手上的力度恰到好处,候夫人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轻轻捻着手上的碧玺佛串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石青色云锦披风上用缂丝金线绣着瓜蝶花纹,花纹复杂华丽上面又镶嵌着珍珠,随着步幅流光溢彩。披风里面初生雒兽的绒毛柔软细密,裹着这件珍贵的披风往墨砚阁走,若瑶却丝毫没觉着暖和。

心底渗出来的寒意几乎把她冻僵,牙齿‘咯咯’做响,麻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来回打转,千算万算她还是算漏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