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汉纪之漂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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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漠孤烟 魂归蓝翎(三)

    翌日,右贤王带我们进入单于庭。单于庭的盘查非常严密,但还好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会匈奴语,而我只要装作哑巴,应该也能蒙混过关。

    街道上行人零零散散,为了不引人耳目,我们选了一间酒馆坐下。

    店家热情地过来招呼,右贤王趁机向他打听起来。

    由于他们用匈奴语交流,我听不懂,只好百无聊赖地吃着桌上的羊肉,顺便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视线扫过之处,其中一桌客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两个着斗笠的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脸,两人身材相仿,都很壮实,只是他们一直没有言语交流,只默默地吃着桌上的饭菜。如此打扮,岂不惹人注目?我心下疑惑,为何他们能进入这单于庭,而且还没有引来巡卫?

    就在这时,一队着装奇异的人闯了进来。他们个个都穿黑袍,戴黑帽,尤其兜帽非常宽大,几乎把整个头脸都给遮住了,他们的身体被黑袍裹挟着,坠地的袍袖让人看不见他们的手。

    店家看见他们,缩了缩头,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去了。

    我知不妙,忙小声让一边的亲卫传话,不要去看他们的眼睛。

    这时,黑袍人已经把我们围住。其中一人开始用匈奴语问话。

    右贤王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着,黑袍人似乎不满,对他吼了两声。我看到右贤王犹豫着要抬起头,心喊糟糕。身边的亲卫的手已经握上了剑刃,我也紧绷着身体蓄势待发,一旦右贤王发出信号,我们只有拼杀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咳嗽了两声。循声而去,我知道那声音是从戴斗笠的两人那边发出的。

    黑袍人扭头看去,似有些吃惊,他们好像一开始并未注意到如此打扮的两人!

    相比我们,那两人明显更为可以,黑袍人马上转移目标,包围了那两人。

    我们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坐观其变,寻找时机逃离。

    黑袍人朝那两人吼着什么,那两人却毫不为所动。黑袍人怒气难忍,挥起袍袖就朝其中一人打去。我们正要喊“小心”,却不想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戴斗笠的人大手一挥,带着一股劲气,眨眼间,那围着他们的一队人就如一团雾气,被从中劈散,转瞬消逝。

    店家吓得咋舌,慌忙跪地求饶,以为大神降临。

    我心中惊疑,难道是他?对面那人似乎看穿我心思般,抬起了头。

    我惊起,忍不住喊道:“司马大人!”

    司马青云笑了笑,起身招呼我们跟他走。

    屋内,我和右贤王与司马青云对坐,跟随他的青年为我们斟酒。我看着他略显笨拙的动作,有些尴尬,知他应不善斟酒,再看他手上的茧子,虎口尤其明显,应是执兵器之手,刚要起身接过酒壶,司马青云却开口阻止,“这孩子性急,便让他做这些活磨磨他的性子。”

    接着他又说:“我已经接到你的传信,想必这位就是右贤王吧。”

    右贤王看向我,我赶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大汉九卿之一的太常卿,司马青云。”

    右贤王会意,向他致礼。

    司马青云笑笑,也回了个礼。

    “这是我的侄儿,司马军。今遭特意带他来磨练磨练。”司马青云向我们介绍回到他身边的青年。

    “大人是何时到达单于庭的?”我问。

    “昨日才到。”

    “可听到些什么消息?”我接着问。

    司马青云看了一眼右贤王,笑道:“可以确定的是,那些黑袍人是冥族的人。”

    “冥族!”我和右贤王皆大惊。

    司马青云点点头,“刚刚你们也看到了,那种情况会是一般人吗?”

    司马青云不仅是朝廷的太常卿,还是昆仑山凌霄宫的掌门人,因此对于异族之事,他的话绝对可信。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我问。对于异族,我着实已经毫无用武之地,这次全得仰仗司马青云了。

    “不必担心,冥族之人尚好对付,不容易的还在匈奴内部。如今大单于已经回到单于庭,接下来还要看右贤王的手段,”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毕竟这里不知有多少冥族的人。”我对于司马青云让右贤王带人去闯单于庭非常诧异。本以为他说看右贤王手段是让熟悉单于庭的右贤王为行动出谋划策,却没想到居然真的只让右贤王去。

    “匈奴自己的事还要他们自己解决。”坐在我对面的司马青云淡淡地说,似乎这危险重重的地方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可右贤王毕竟与我有约,保住他我是义不容辞的。“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你去有何用?”司马青云反问。

    是啊,我一介儒生,不能舞枪弄剑,去了只是多一个累赘耳。

    “可在这里不会更危险吗?冥族的人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很快就会有人来的!”午时在酒店已经暴露了身份,而这里距酒店不远,若是冥族盘查,很快就会过来的。面对众多的冥族,这里只有一个司马青云,我岂不更是累赘?

    司马青云但笑不语。

    我可没有心情与他打哑谜,此时我的心乱糟糟,尤其再看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里不是太常寺,更不是凌霄宫,怎还能如此心气平和?

    “不行,我还是要去!”我转身出了屋门,刚好撞在一人身上。

    “你要去哪儿?”司马军问。

    “出去看看。”我也顾不上他,随口一答就离开了。

    “叔父?”司马军有些担心。

    “可布置好了?”司马青云问。

    “已布置好了。”司马军答。

    “那你去吧。”

    “是。”

    漆黑的夜幕下,周遭是浓重的黑暗。凭着多年的经验与直觉,右贤王摸到了单于庭的大门外。

    没有守兵。单于庭的心脏,大单于的大帐外居然没有守兵?右贤王难以置信,他朝周围看了看,尽管只是黑黢黢一片,但透出房屋的灯火形状,还是让他确信了这里就是单于庭外。

    难道是圈套?右贤王心有余悸。

    但转眼看去,灯火通明的大单于大帐内,几个人影闪动,或许其中一个就是大单于。箭已上弦,岂有收弓之理,如今他已是无路可退了!

    “上!”右贤王一声令下。

    一队人快速穿过大门,冲向大帐。然而,正如右贤王心中早有预想的一般,在他们即将踏上大帐前的木阶时,两队举火的匈奴兵分别从大帐两边杀出,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哈哈哈,右贤王,没想到你竟如此愚蠢,孤军来闯单于庭!”一个声音从大帐内传出,紧接着,三个人从大帐内步出。

    “大单于,我既已成擒,无话可说,可我这些兄弟只是受我蛊惑,于此事无干,还请你放了他们!”右贤王不卑不亢。

    “大王!”一个亲卫喊。

    “我们愿意追随大王!誓死不渝!”亲卫们一起喊。

    “瞧瞧!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他们主动要随你而去。”大单于戏谑道。

    “大王!跟他们拼了!”一个亲卫喊。

    “对,跟他们拼了!”另一个亲卫也喊。

    “我们宁愿战死在这里,也不愿屈服!”一个老亲卫喊。

    “对,不愿屈服!”几个亲卫一起喊。

    “好!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右贤王愿跟弟兄们并肩作战,再踏马干一场!”

    当我赶到单于庭外时,里面正在激烈地厮杀着。铁器碰撞,刺耳的摩擦声萦绕耳畔。热血连带着荡气回肠的怒吼喷薄而出,直像是把整个生命都拼在了那每一次的砍杀上。

    明显地,右贤王他们是敌不过大单于的围兵的,如果没有援手,他们必然全军覆没。

    正在我焦急时,数个身影从天而降,眨眼间就打散了大单于的围兵。

    “凌霄宫弟子在此,右贤王速速整队,援军一会儿就到!”其中一人说道。

    太好了!我心中大喜。原来司马青云还留有后手!

    我刚放下悬着的一颗心,身子却猛然一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了起来,一把明晃晃的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右贤王看到从天而降的几人,又听到有援军,心中也松了口气,正要振奋亲卫再战,无意中却瞥见围兵身后,从地下居然冒出来了许多黑袍人!

    围兵渐渐后退,从他们散开的缝隙中,黑袍人涌了进来。这些黑袍人与在酒店时遇到的不同,他们手中都拿着黑色的如镰刀般的兵器,有的腰间还挂着黑色的绳索,活生生一副阴间索命的小鬼一般。

    这些黑袍人的数量还在增加,尽管那些凌霄宫的弟子能以一敌十,但他们还是每个人都要对付至少三个小鬼。不少亲卫已经受伤,面对他们密集的攻势,仅仅防御已经让他们毫无喘息之机。

    右贤王逐渐向包围圈中心退去,其他亲卫看到,也都想中心退去,如此他们便聚在了一起,一致对外。

    “都住手!”一人喊道。

    众人逐渐放缓手中的动作,循声看去。

    单于庭门外,一个黑袍人用剑抵着刘铭的脖子朝他们走来。

    “不想让他死,就束手就擒!”黑袍人说。

    看着这一幕,单于庭内的一个人动了一下,咬出了微不可察的两个字“可恶!”

    右贤王犹豫着,收起了架势。黑袍人露出了得意的笑。

    “还有你们!”黑袍人朝那几个凌霄宫弟子喊。

    然而他们并没有放下剑刃的意思。

    黑袍人有些不耐烦,手上的剑紧了紧,刘铭的脖子上,鲜血从剑刃下的血痕中漫了出来。

    一个人握紧了拳头。

    “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黑袍人质问道。

    右贤王焦急地看向那几个凌霄宫弟子,他们却毫不为所动,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黑袍人有些急了,那些凌霄宫的人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手中自以为是决定性的筹码被毫不留情地忽视了,他手中的剑不由得又紧了紧。

    “住手!”一人喊道。

    无形中,黑袍人手中的剑被打飞,他的手也被震伤了。而我被他甩了出去,趴在地上捂着脖子,那一下,虽然剑被打飞,但应该还是伤到了我。

    见我得救,其他人立刻反击,其中一个凌霄宫弟子第一时间赶到了我身边,挡住了那黑袍人挥向我的长剑。他的兜帽被剑气掀开,一张略显邪魅的年轻的脸露了出来。

    “乐轩,果然是你!”我在那凌霄宫弟子的身后喊道。从他在我身后说话时,我就听出来那个声音了。

    “为什么?”我问,“你的父亲,兄弟都在辽东,都在同匈奴浴血奋战,为什么你要背叛他们?”

    乐轩只是邪笑道,“那是你无知!我乐家世代镇守幽燕,汉军杀来时,我父主动归顺,皇帝不过封了一个辽西伯,不仅如此,还夺了我父兵权,让燕宁领军,她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与我父相比?统领二十万铁骑?”

    “你这么做,不怕连累你父兄吗?”我质问。

    他笑得更加邪气了,“只要你们都死在这里,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

    “痴人说梦!”我身前的凌霄宫弟子斩钉截铁道,随即向他发起了攻击。

    面对凌霄宫弟子,我本以为乐轩会抵挡不住,刚想喊“手下留情”,就发现乐轩居然一点都不比那个凌霄宫弟子差。

    “刘铭,我劝你还是让他们住手得好,不然你最得意的弟子可就性命不保了!”乐轩忽然对我说道,眼神向我示意看另一边。

    大帐的一边,两个匈奴兵正压着一个黑袍人过来,他的兜帽在挣扎中已经被甩掉,露出了一张青涩的少年脸庞。

    杨蓟!我心中喊道。

    我恶狠狠地看向乐轩。他却得意地向我炫耀道:“我一和大单于会面就知道这小子不怀好心,早就听你说起过你最得意的弟子,我就猜到他八成就是,要不是碍于大单于对他还有信任,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直到今晚他自作聪明调走了单于庭大门的守卫我都没有动他。实话告诉你们,无论你们今晚闯不闯单于庭,都是逃不出这里的,你们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

    “你!”我急得心口一痛,下意识地捂住左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上襟已被鲜血浸透。

    “先生,不必管我,杨蓟已身犯大罪,死不足惜,先生切不可为我而误了大事!”杨蓟在人群那边叫喊道。

    正在我揪心之时,一道尖锐的气鸣划破这浓重的氛围,一团火花在我们的头顶炸开。

    “时候到了,右贤王快撤!”护在我身前的凌霄宫弟子喊道。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早已守在退路上,杀开了一条比较顺畅的通路。

    最后一个人步出大门之际,漆黑的夜空中忽然明光乍现,笼罩了整个单于庭。眩晕中,我听到了无数痛苦的呼喊声,听到了桌椅翻到的声音,听到了乐庭疯狂的吼叫。兵刃落地,黑袍人消散,适应了强光的我透过指尖的缝隙,看到单于庭内混乱一片。

    匈奴王的王旗“呼啦啦”地翻卷,我知道有强大的气浪,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声浪,因为我看到他们都捂着耳朵,可我却什么都听不到。

    迷离中,一道黑光冲出,打在光壁上,紧接着,从那一点开始,黑色的裂纹迅速蔓延开来,顷刻间光华碎尽。

    “料定冥族必有高手前来。”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那声音就从我身边发出,不知何时,司马青云已经站在了我身边,而在我们身后的,是司马军领着的一队铁骑。红袍重铠,乌黑的头盔下,一张刚正的脸透着无限肃杀之气,完全不像在酒店时那般顺人任气,虽冷着脸却毫不桀骜,与人远近合宜而不生厌。此时的司马军,尤像一个赫赫战功的沙场名将,自信不可一世,肆意张扬着年轻气盛,毫不畏惧眼前的强敌,甚至视为玩物一般尽带轻蔑。这就是司马青云要磨练他的原因吗?

    大帐前,大单于已经倒在地上,唯一还无事般站着的,只有原在大单于身边的两个黑袍人。凌霄宫弟子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

    我扫过战场,看到一边跪倒在地的杨蓟,忙跑过去。

    “杨蓟!杨蓟!”我呼喊。

    “先生。”他艰难地微微睁开眼。

    “嗯。”

    “先生,你流了好多血......”他试图抬手去捂我脖子上的伤口。

    “无碍,无碍,先生血多着呢。”我抓住他的手。

    “先生别哭啊,我又没死......”他笑。

    原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你没事就好......”我也笑,但应该笑得很难看。

    与此同时,司马青云和凌霄宫弟子与那两个黑袍人缠斗起来。二对七,无论这两人再怎么强,也应该处于下风了吧。

    然而,面对七人密集的攻势,那两人毫不退缩,反而游刃有余,甚至打伤了其中两人。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九个人的打斗上时,没有人注意到,就在我不远处,一个本倒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他的手上还提着一把剑。

    我忽然觉得背后一凛,转头间我瞥见杨蓟惊恐的眼神,已经他瞳孔中反映出的一个挥剑的身影。杨蓟先我一步,一边吼着“先生小心”,一边已翻身将我护在他的身体下。

    我听到剑刃划过布帛的声音,划过血肉的声音,杨蓟吃痛的闷哼声。我看到在我正上方,是那张疯狂扭曲的脸,气氛地转过剑柄,直直地朝我俩刺下来。

    就在死亡即将抓住我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破风之声,头顶上那人立刻发出一声闷吼,倒在了我们身上。他的背部,一直利箭深深地没入其中。

    我把他翻过去,扶起杨蓟,他却一口血吐了出来。他的胸前,露出了那把原本要穿透我们的长剑。我本以为那人倒下时,那把剑插在了我们身边的地上啊!

    “杨蓟!”我悲痛万分。

    “先生,杨蓟此生能遇到您,得到您的指导,已是万幸......蓟只是不甘,不甘不能继续追随您......您已经知道我早年的事,我是个卑劣的小人,心胸狭隘,放不下仇恨,恩将仇报,我有辱您的师名......我如今无家可归,一无所有,唯这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您不必为我悲伤,我......”

    他突然颤抖起来,竟挣扎出了我的怀抱。

    “要不是你,我大仇将报,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无家可归,要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下场,我要杀了你......”他抱头邪恶地吼道,任凭身上鲜血直流。

    “不,不是先生的错......”他在和自己争辩。

    “先生,快杀了我!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痛苦地恳求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手足无措。

    他已经拾起一把剑朝我挥来,但是身体却极不协调,没走两步就倒在地上。

    “先生,快杀了我吧......”他口中喷涌着鲜血说。

    “不,不......”我摇头。

    他砍向我,我抓住了他的右手,将他搂入怀中。

    “先生,我一直都很想叫你一声兄长。”他伏在我耳边虚弱地说。

    “嗯,你想叫便叫吧,我愿意做你的兄长。”我哭道。

    “铭......兄......长......”

    血肉撕裂之声从他背后传出,我拔出了那把长剑。

    杨蓟的呼吸终于停滞在了我耳畔,我也再感受不到他**的炽热胸膛里的心跳,他的身体逐渐冰凉下去。而我也在大脑一片空白中晕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