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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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阿萍学医的医馆在京城中颇有名气,时常会有富贵人家的小厮来请医问诊,院中药童年纪与她也相差不大,但都是从小学医浸淫医理大都有六七年之久,在这里,阿萍觉得就像回到女院中,只能打打杂跑跑腿,许多事都帮不了忙。



    不过几天,大家都看出她和旁人的差距,能力不好长得不好家世不好自然没有人愿意带她,甚至不愿意同她一间房。所以阿萍有了更好的待遇,一人一间房,这个结果她是很满意的。



    阿萍每日抱着医书苦读,但医书大多晦涩难懂她甚至连字也认不全又谈何看明白学进去。



    就在这种举目无亲学无所成的时候陈篱和陈阿生两姐弟进了京城。



    “云平,有人找你。”



    阿萍进京后一直是少年打扮,名字也换成云平。



    阿萍站起来道谢后拍拍身上的草药连忙走到前院去,不想传话的人却叫住她,“外面那两人长得真好,特别是·····你小子难道走了桃花运。”



    阿萍摇手,“我就没听说过桃花运长什么样。”



    传话的人不置可否的笑笑转身走了。



    从院中出来路上遇到的药童无一不是在讨论前门的美人。阿萍提着衣摆穿过好几个门槛才到前厅,两个瘦长的人影似有感应般转过头来高兴的喊,“阿萍,阿萍。”



    阿萍惊喜道“你们俩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陈篱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我爹进京当官了我们当然跟过来啦。至于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当然是先去拜过少将军打听的。”



    阿萍这才发现,陈篱和陈阿生两人都穿上了锦缎华服,特别是陈篱,粉色锦衣梳着双螺髻,面若桃花肌肤赛雪,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更添几分天真可爱,回眸轻笑间顾盼生辉;陈阿生的眉眼与身子骨都长开了些,少了几分精致看着颇为疏朗。阿萍这才惊觉自己来京已有三月,离家早过半年。



    第二日阿萍向医馆告了假随陈家姐弟一起游京城。说起来阿萍比这两人先来京城几个月,但除了城外的采药山上她从未去过其他任何地方,现在都记不起医馆周围开着那些铺子。



    “我昨儿个听说城西市场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儿,待会儿我们去哪里逛逛吧。”陈阿生摇着一把折扇,外袍上的皮毛随着风晃来晃去,好一派闲散少年模样,只是阿萍有些好奇他到底冷是不冷。这样想着,便问出来了。



    陈阿生噗嗤笑出来,陈篱也笑得花枝招展,“合着阿萍还不知道呐,京城冬日太过严寒,许多人都会买一种特制的布料做衣裳贴身穿,暖和的很。”



    阿萍面露好奇,陈篱便道,“你若没有,我拿一件给你罢了,虽是几两银子,但我们关系好,你尽管穿就是了。”



    “我们差不多身高,前两天母亲还说我穿衣太费了又给我赶了几件新的,我拿那个给阿萍穿吧。”陈阿生一边摇扇子一边笑嘻嘻的说着,陈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阿萍有些好笑,“我不过就是好奇罢了,给了我估计也是被剪成一截一截的看它为何这般神奇了。况且医馆里有地龙,平日也不如何冷,还是你们好好穿着吧。”



    三人雇了一辆马车朝城西去,远远就可见繁荣热闹的景象。



    陈阿生先下车然后扶着陈篱下去,阿萍提起衣摆从另一边跳下去。入眼的便是各色当铺商铺,不远处还有小贩摆着地摊卖杂物或是摆弄着大白猪的屠户。



    “母亲说过几日我就要去京中学院读书了,还要给我安排嬷嬷教习不让再出来,所以今天我们好好逛逛。”



    “嬷嬷?请嬷嬷做什么?丫鬟服侍你不是更舒心吗?”



    “丫鬟年纪都不大,不够稳重,嬷嬷能教我好多事呢。”



    “这样啊,那当了小姐不是更不自由。”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父亲现在跟着少将军做事,我做女儿的也不能什么都不懂丢了他的脸面,这不是给少将军难看嘛。”



    “这么短时间,感觉你成熟了不少呢。”阿萍调侃道,陈篱鼻子里轻哼微仰着下巴,“母亲说了,就凭我的容貌加上父亲的身份,将来我的婚事定是非富即贵,大户人家的规矩和人一样多,我当然要先学着别给人抓住错处。”



    阿萍垂下眼心想人恐怕还不如规矩多。



    陈阿生隔着半条街一眼就看见了熟人,和陈篱打了个招呼就跑掉了。陈篱的衣服比昨日素雅一些,但仍是锦衣。在这市井之地很少看见正经的官家小姐,陈篱年纪虽小,但容貌实在太出挑让人忍不住忽视她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两人逛街时不停的有人打量,甚至有几个胆大的上前搭讪都被阿萍黑着脸打发走了。



    忽然看到一家卖首饰的店铺,阿萍被门口的一对银镯子吸引住。“我去看看那对镯子。”陈篱看过去只见是一家不怎么上档次的小商铺便不想进去,但外面不怀好意之徒甚多,她只得提着裙摆小步小步的跟了进去。



    “老板,这一对银镯子多少钱?”



    柜台后的老板懒洋洋的看她一眼,眼神错过她放在陈篱的身上随即开心的笑起来,“小姐是想选手镯吗?”



    陈篱仰着的下巴微微点点,“随便看看。”



    “这一对白银的镯子,银虽好但做工太过粗糙,我觉得可能这一对儿更适合你。”掌柜言罢从柜台后面端出一个黑丝绒锦盒,打开上面的铜锁后里面赫然摆放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翠绿玉镯。



    陈篱拿起一个随手试了试,确实好看。翠绿在她白皙皓腕之间点点转动相当有美感。阿萍拿起另外一个在自己手上也戴了一下。黢黑的手腕和掌柜的脸色相得益彰,随后掌柜说了个令她咋舌的价格,她抱歉的笑了笑取下来轻轻放在锦盒里。



    “帮我包起来吧,送去城里的陈都督府。”



    “好叻!原来是陈大人的千金,待会儿就送去府上,小姐看看还需要其他的吗?还有配套的一对玉簪呢。”



    陈篱以前虽然在山上住着,但女院中的学生时常结伴上街采购,她父亲也从不肯亏待了她和母亲总是会买些好的首饰送她们,所以货色她还能分辨一二。捡起玉簪看了看,有细微的裂缝而且成色与玉镯接近却明显不是一块玉石的便摇头说不用。



    临走时阿萍才想起来自己的银镯子,转头回去问老板多少钱。老板听她说是自己买便报了个虚高的价格,阿萍也不知道这个价格合理不合理只得掏钱买了下来。



    揣着银镯子出来的时候看到陈篱正被人围着。



    她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几个混混一样的少年围着陈篱在调笑,其中一个就是刚才搭讪被阿萍冷言冷语打发走的那人。



    陈篱脸上不悦但对方人多势众也不敢发作,只后悔今日就不该听了陈阿生那倒霉蛋的话来逛这乌烟瘴气的城西。



    阿萍深吸一口气左顾右盼见大家纷纷避让不愿帮忙,想来只有自己去吓吓他们了。



    “小姐!小姐!老爷差人来寻了,马车就在路口等着呢。”阿萍像没看见那一群虎视眈眈的登徒子一般,拉着陈篱就往后跑,结果陈篱的衣服太长了,没几步便踩住摔出去一跤,阿萍也被扯着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地磨破了皮,掌心一阵发麻。



    这时,一个蓝衣公子从人群中走过来扶着陈篱的手臂将人拉起来柔声问,“姑娘,你没事吧。”



    陈篱软着腿站起来轻轻摇头,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模样好不惹人怜。登徒子一看有人出头,又想到她家里人来寻这才作罢,放了两句狠话散开了。



    阿萍爬起来摸了摸怀里的银镯子还在,不由得松口气。这可是她的一半存款,若是掉了得几天吃不下饭。



    回去的时候,蓝衣公子和陈篱走在前方去寻马车,阿萍跟在后面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想告辞。



    蓝衣公子去雇马车的时候陈篱留她,“公子说要送我回家呢孤男寡女惹人闲话,阿萍和我们一起吧。”



    阿萍想了想觉得很对,马车来时便率先上了车再拉着陈篱上车。那蓝衣公子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出来才疑惑的上车入内,只见主仆两人一人守住一扇窗户。他毫不犹豫的坐在陈篱的旁边。



    阿萍望着窗外想着自己的事情虽无心听她们的谈话内容但仍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甚是和谐。



    阿萍侧头看那公子,浓眉大眼笑意盈盈,身型高且瘦还带着少年的单薄,本是个阳光爽朗的模样但与陈篱说话总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那个少男不钟情,那个少女不怀春。’



    两刻钟后,马车在陈都督府门前停下,阿萍扶着陈篱下车。那男子随后下车同两人拱手告别了。



    陈府已经看不出刚搬进来时的凌乱,前院和花园都布置得一本正经,内院里的布置才可见这里女主人清雅脱俗的品味。



    陈篱回房洗漱收拾,阿萍在院中的水井旁洗了手,眼看天色不早便想告辞回医馆去。



    转身时却见高婉徽一身锦服站在她身后。



    阿萍面露喜色,“婶子你在家啊。”



    高婉徽微微笑笑,“刚才同阿篱在屋子里说了会儿话,听说你们今天下午在城西遇到些事儿。”



    阿萍一愣,侧头见陈篱正躲在门后面使眼色,她看了半天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得作罢。



    “别管她,阿萍过来跟婶子说说下午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



    阿萍跟着高婉徽进入正堂里,几跟红木柱在空空荡荡的厅中,明亮的地板甚至能映出阿萍窘迫的脸色。



    “阿萍今年多大了?”



    “十二,快十三了。”



    “比我家那两个大一些,我知道阿萍一直都是懂事的,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所以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与我说说。”



    阿萍略一沉思便将下午发生的事都说了。



    “那蓝衣公子你可认识?”



    “不认识,他好像也是第一次见陈篱。”



    高婉徽听完后松一口气,幸好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你们都这么大了,城中也不比山里头,我夫君刚跟了少将军做事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服气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不仅是他就连我们这些做家眷的也不容许有一丝错处。”



    阿萍点点头。



    “所以,阿篱若是再贪玩找你出去,你就算是帮我,拒绝了她吧。”



    阿萍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出去招摇过市也无可厚非便乖巧的点点头。



    “你也别怪婶子。自古以来世人对女人的要求总是更严苛一些,哪有好姑娘家流连市井的。况且未出阁的女子在外走动多了惹起的闲言碎语就污水一样,沾了身便是洗不干净的。”



    还有一些话高婉徽没说,她就是私奔的人,所以更不能在对子女的管教方面让任何人有微词。



    阿萍仍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高婉徽见她这般乖巧才露出一抹笑意后又很快敛去,面色严肃的说“过几日他们姐弟就要进书院了,听闻你也在学医,想必是忙得很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只怕更少,若是有什么难处就来府里寻我便是。只不过你陈叔职位不高,帮不了太大的忙就是了。”



    阿萍惊诧的看向她,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出一丝凉薄。讷讷的说“馆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温府,阮府,这一次是陈府。



    她不知道自己那里不好,但他们的态度却让她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