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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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朱砂一点红

    巍巍大洲,这片土地极为广袤,幸得上苍眷顾,草长莺飞,百姓安居乐业。



    有一国国名天泽,是上苍恩泽,绵延万世之意,天泽国强盛人尽皆知,以至于传入其他大洲,所以啊,只要是生存在这片天下的人,都知道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潜渊游龙。



    太吴山以北是片山清水秀的静谧福地,此地盛产各类草药,而这里的环境也当得上钟神灵秀四个字。



    一座占地千余米的辽阔庄园静静扎根在此,庄园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山上歇脚小亭,有高有低的阁楼,每日太阳初升,蒙蒙雾气,好似人间仙境,就像那篇流传千古的山水游记中描写的桃花源,能让人想到唯一的代名词就只有唯美了。



    在一幢还算精致的小阁楼,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有位看不清年纪的男人,趴在那根最粗的树干上,耷拉着脑袋,晃悠着手脚,张着嘴巴,眼神迷茫,飘忽,嘴角处一束将滴未滴的哈喇子。



    这个看不清年纪的男人之所以看不清年纪,就在于他接近八尺的身高却剃了一个只有小孩子最钟情的两个冲天辫,像羊角似得两个抓鬏。



    穿了一身没有花纹的锦缎衣裳,有一副憨傻笑容的男人一个翻身跳下那棵歪脖子树。



    原先趴在树边一条深黄土狗,一下子蹿起来摇头摆尾,吐舌头,它的右后腿一掂一掂的,是条跛腿。



    那座还算精美但一与园林中其他阁楼相较就显得朴素的阁楼里传来一道声音。



    是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意思不耐烦,甚至还有一点急促,“虎娃子,上课嘞,别放那条畜生进屋,不然我再打断它一条狗腿。”



    被叫做虎娃子,实则大名齐经纶的憨傻少年奔向阁楼,不忘把那条跟在他身后一向与他形影不离的跛子土狗喝住,没叫它跟上去。



    齐经纶啊齐经纶,可这憨傻少年实在与满腹经纶扯不上半点儿关系,这名字只是他那位从来没有被憨傻少年当做父亲,更加没有被少年那位原是江湖卖艺女子的娘亲当做是丈夫角色,的“爹”对他仅有的一点期望。



    虎娃子的父亲也就是这座名为秀丽园主人,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当年在中原京师号称头号大纨绔,酷爱游山玩水的他喜欢在各个名胜古迹留下记号,至今京城那家年岁最久远的青楼勾栏,最漂亮的柳花魁的闺房床头上或许还刻着他齐远山的大名呢。



    或许是老天无眼,恰逢别国来犯,冒犯了天泽国国威,又幸得齐远山也有点儿武功底子,于是他那位身为三朝元老的老爹极力保荐,那位似乎从来都很好说话的皇帝陛下,意料之中的答应,于是这位京城头号纨绔顺顺利利的得了个征西大将军的名头。



    据朝中政客推理这次由一荒蛮小国发起的战乱大概是由天泽国的敌对国家勾动的,用以估测天泽军队战斗力,所以天泽这一仗一定要打,纵然有避免战争的方法,也得打,并且要打的很凶。



    这个说大不大,但胜在意义重大的战役,只要齐大纨绔不草包到无药可救,是必胜的,毕竟天泽雄厚的国力摆在那里。



    大捷归来时,脾气很好的皇帝陛下,顺理成章的论功行赏将这位有伤京城风化的头号大纨绔打发到靠近家乡的宣州郡做了个一郡之守。



    阁楼内同样朴素,没有多余的装饰品。



    这是个安静的女人,静到好像她四周的空气都是静止的,娟好静秀,一向恬淡寡欲,她的长相并不张扬,但很清秀,身材娇小而秀气。



    此时正在摆弄昔日行走江湖卖艺时弹奏的一只琵琶,手里拿着清洁的布料轻轻擦拭。



    看见少年走来微微颌首露出一丝微笑,浅淡。



    少年停下身,想着先生教给他的礼仪,抬手抹去嘴角的口水,挺直腰板,正衣襟。



    喊了一声,“娘亲”声音瓮声瓮气的,露出一嘴大白牙,憨笑。



    女人轻轻点头,示意他上楼去听先生讲课。



    少年上楼,楼梯是木质的,虎娃子大步迈开,一步上两个台阶,又似乎不满足一步两阶,于是再次加大步伐一步三个台阶。



    楼梯本就不高,三步四步也就上去了,可就在最后,憨傻少年一个踉跄竟险些一下子跌下去,所幸一阵摇晃后终于固定好身子。



    转身看向,见他要摔倒就要起身冲过来的女人,咧嘴一笑,女人放下心,坐下继续擦拭琵琶。



    这位被十五六年的琐碎事情,磨去大半江湖风尘的女人,想起自己幼年时荒诞不经的想法后,呵呵笑了起来,当年是谁说要做那座潘阳郡江湖第一女侠,那人大概不在了吧。



    楼上屋里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二张书桌,以及青竹制成的两只椅子,一张书桌上已经坐了人,少女约摸一个二八年华。



    两张书桌前站着一个老书生,穿着一身青色破旧儒衫,长须,灰白发丝用一布条结扎。



    衣衫虽破旧但很干净。



    憨傻少年朝老书生作长揖,双手合抱举过头顶,手臂平直,弯腰成直角。



    儒衫老书生率先开口,“虎娃子,先坐下吧。”



    旁边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笑颜如花看着憨傻少年,少女笑,少年自然而然跟着笑,露出标准性的大白牙,一滴涎水从嘴角流出,少女下意识的便要伸手替少年擦口水,一想到先生还在,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素白色手帕伸手递给少年,便安静的研习书桌上的暗黄色竹简。



    憨傻少年一丝不苟的擦嘴,擦完后手帕揣进自己袖中。



    憨傻少年乖巧落座,腰杆笔直,双手轻放膝上,若不去看齐经纶无神的双眸,以及头顶上那两个不合年龄的抓鬏,这傻子长得其实不赖,尖下巴,或许是遗传母亲,齐经纶与他身旁书桌上那位比他晚出生几刻便做了妹妹的少女都是尖尖下巴,只是傻子哥哥更有轮廓感,而向来聪慧的妹妹则是小巧柔和。



    二人大约有七分像,两对朦胧的桃花眼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人与他们娘亲有六分像,与他们那个纨绔便宜老爹顶多有两分相似。



    这对自打四年前进入这座秀丽园就被无数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寂寞美妇诟病,挖苦的兄妹关系从来都很好,傻子哥哥心疼妹妹,聪慧妹妹依赖哥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很多年来都是如此,即便是哥哥没了十二岁之前大智近妖的脑袋,还是如此。



    老书生轻轻踱步,来回转悠,最终还是朝向憨傻少年说道:“虎娃子,你怪不怪先生我当初给小桃花用朱砂笔点眉心,却没给你点?”



    憨傻少年有些迷茫,疑惑先生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只是他的脑袋实在跟不上趟,也就不去多想,露出招牌笑容。



    这位自己说是看淡功名利禄,实则是从没在科举考试上出过彩的年老书生看到那憨傻笑容,也没有气恼这名弟子不回复自己的问题。



    老书生道:“虎点儿好哇,没有那么多坏心眼,若是将来你脑子灵光了,可千万不能瞎动歪心思,先生我小的时候啊,常听长辈讲道理,最糙最简单最直白的道理,往往是真正的大道理,什么傻人有傻福,吃亏是福,听了少说也有十百上千遍,为什么会听这么多遍呢,因为呀!先生我那时候实在是太聪明啦!”当然外人觉不觉得他聪明就不晓得了,到了而今,聪不聪明另说,至少没人说他笨。



    老书生唠唠叨叨不停,由一小点,引出长篇大论。



    这个苍老得不能再苍老的老书生,很久没有一次性讲这么多话了,深谙沉默是金的道理,还有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圣人教诲。



    老书生讲话一向是直抒胸臆,毫不拖泥带水,用最少的字表达出最直白的意思。



    但今天他似乎挺想给两个小弟子讲一讲他的英武事迹,不管别人认可不认可,可他自己觉得那真是帅气到顶天啊,于是迫切的想分享给听他讲话的两位,让他们感受其中的大义凛然与恢弘气势。



    比如他曾经被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鲁莽汉子活活打的半死,愣是一下没还手,再后来那个仙佛不敬,鬼神不怵的汉子终于害怕了,那是还很年轻的老书生颤巍巍的爬起身,鼻青脸肿的仰天大笑,离去。



    絮叨半天的老书生,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用一句话作为收官,“所以说啊,让人瞧出你聪明,那不是真本事,要是让人瞧不出你聪明,那你或许真的不聪明,要是人们知道你很聪明,却瞧不出你的聪明,那才是真的大智若愚嘞。”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只狼毫笔,沾了沾朱砂红,轻轻向憨傻少年齐经纶眉心一点,一抹鲜红,娇艳欲滴。



    原先眼神迷茫浑浊的少年,忽然间变得澄澈,刹那间有好像覆上一层蒙蒙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拨下头顶上捆着两个抓鬏的麻绳,长发披肩,俊美非凡。



    桃花眼,摄人心魂。



    旁边被称呼为小桃花的少女为之一振,老书生欣然微笑。



    “看过那部很有名的神仙志怪小说没?想不想见识其中的腾挪之法,驾雾飞行?”老书生笑眯眯说道。



    桃花眼少年撇撇嘴不以为然,桃花眼少女倒是一脸希冀。



    只见老书生慢悠悠走至阁楼窗边,手脚不利索的爬上窗沿,朝天空大喊,“嘿,来接我嘞!”纵身扑下去,神色淡然 。



    少女吓了一跳,赶忙捂住眼睛。



    只见青天之上一朵纯白云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至即将摔到地上的老书生身子地下,托着他飞起,晃晃悠悠,老书生伸了一个懒腰,打一个长长哈欠,任由云彩托着他远去。



    天地大无边,绚烂河山万里,九洲四海五岳,谁不想御气乘风来,清歌荡剑去?



    齐经纶那个不在憨傻的脑袋晓得,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人在他答错学问时说一声扯犊子,在他碍眼时说一声滚犊子,还有就是在自己惹他生气的时候,笑骂一声小犊子了。



    这似乎是一件不是很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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