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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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文娟自明山回去后身体一直不好,电话里经常抹鼻子,相思之苦真真切切,除了安慰与抱歉,杨军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样安耽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一天,杨军心情极度郁闷,径直来到董事长办公室。在他眼中,周董不仅仅是公司的领导,还是生活的明灯,能够在他迷茫的时候,周董为他拨亮方向。杨军刚走到门口,程伟拦住了他,“杨军,周董不在,你找他有事吗?”“哦,没什么大事,怎么不在,上午还看到他在车间里呢。”杨军嘀咕道。程伟似乎看出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来,坐一会吧,我给你泡杯咖啡。”她麻利地在咖啡机上操作着,不一会,一杯芳香四溢的咖啡递到杨军的面前。杨军小啜了一口,苦苦的,这就是他要的味道,程伟坐在旁边看着他笑。杨军向她竖起了拇指,“程助理真是体贴啊,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苦味的咖啡呢?”“这个是秘密,如果真要赞美,就赞美我仔细好了。”她优雅地笑起来,非常职业。“杨军,周总刚才出门,具体去哪里,也没跟我交代,但看的出非常匆忙,在这之前他接了个电话。”程伟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杨军端着咖啡的手也停在半空中,程伟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四下张望了后,又悄悄地关上房门,杨军被她的举动惊到了,“怎么了,这么神秘?”杨军惊诧地问。“杨军,我把你当朋友,我只想和你说说心里话,我相信你,所以才跟你说,只是这么一个事情,让我无法判断。”她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杨军明显感觉气氛有些严肃,“杨军,董事长接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他声音非常大,似乎很失态的样子,我跟随他这么几年,还从未见到,所以,一定是有大事才让他如此激动。”她一本正经地看着杨军,“他在电话里说‘只能以现在公司偿还’‘要么宣布破产’‘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之类的话,杨军,董事长是不是摊上什么事了?”程伟的表情就像病人家属质问主治医生一样,充满期待,也写满焦急。杨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震住了,对于她的询问,他给不了肯定的答案,“不会吧,应该没什么事,这些都是生意场上经常碰到的,董事长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杨军一边说,一边端起咖啡故作镇定地喝着,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似乎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愿吧,希望董事长一切安好。”她像虔诚地教徒一样祈祷起来,双手不自觉地合在一起,“会好的,没事的。”杨军安慰着,“杨军,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我会死的很难看。”她不像是恐吓,更像是以死相逼,“好的,放心,我优点不多,但嘴巴严,不出卖朋友算是其一吧。”她突然微笑起来,伸出小手指,杨军很配合地和她拉了手,或许这样的一个仪式,能够让她彻底放心。女人就是这样,很傻很天真,为了一个誓言,轻易地相信男人。

    从董事长办公室回来,杨军的心难以淡定,他一遍又一遍回想程伟说的话,慢慢地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公司可能真要出事。想的多了,杨军也变成了教徒,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默念,“董事长不能出事,公司不能出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然后很自然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于他而言,公司出事,他将失去工作,失去一个好的可以证明自我的平台,仅仅这样一个自私的想法,将他的命运和董事长绑在了一起。

    晚上,躺在床上的杨军辗转难眠,白天程伟说的事在心里不断发酵,膨胀,可又没有可以倾诉的人,终于,他理解了程伟的苦闷,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能把这样一件事闷在心里半天,实属不易,但也到了极限,那种喷薄欲出的感觉就像临盆生孩子一样,痛苦,煎熬,于是杨军成了接生婆,解决了她的痛苦,却连累了自己。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喂,老婆,这么晚还没睡呢?在干嘛啊?”杨军简单收拾了情绪,开始演戏。出乎意料地是,电话那头文娟并没有按套路对词,只是咯咯地傻笑,大半夜的听的让人汗毛倒竖,“喂,文娟,你干嘛呢?怎么不说话?”杨军有点发毛。“老公,别生气嘛,人家是开心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说。”她总算回归了正常,“听起来,夫人情绪不错,想必身体业已无恙,真是可喜可贺,但让夫人激动地语塞,未免太夸张了吧?”杨军也放松下来,配合着拽词。“那当然,相公有所不知,此前抱恙纯属误诊,贱内只是,只是害喜罢了,幸好未听信谗言,轻举妄动,否则伤了我腹中胎儿,怎么是好?”感觉文娟要唱起来了,这和往日她的形象大相径庭,虽然文娟的腔调模糊,但却字字入了杨军的耳。杨军大惊,“真的假的?老婆!”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果然,相公。”“舌头撸直了说!”杨军打断了她的话。“是的,有了你的种,你个王八蛋,把我肚子搞大了,你说怎么办吧,幸亏没听你他妈的话,要是前几日生病吃药了,你儿子就没了,你说怎么办吧?什么时候结婚?”文娟语境切换之快出乎意料,杨军大笑起来,“哈哈,我也有儿子了!我也有儿子了!”“喂,还没回答我,你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结婚呀?”杨军调戏她的情绪陡然高涨,“随便吧,我有儿子喽!”“你个王八蛋,有了儿子忘了老婆,行,反正装在我肚子里,我有主动权,明天我就把他生下来吧,让你好好嘚瑟。”杨军停止了笑声,“老婆,你听过那个故事吗,就是三个人到丈母娘家提亲的故事?”“没有,说来听听。”她似乎真没听过,对于她的见识,永远跟不上头发的长度。“三个人,咱叫他abc,a跟她妈说,丈母娘啊,你看看我,仪表堂堂,家财万贯,你要是同意女儿嫁我,明天就把那房送你。说的丈母娘心花怒放。b急忙说,慢着,丈母娘啊,他那万贯家财我也有,如果你把女儿嫁我,不但送房,还送跑车一辆。丈母娘更是开心的手舞足蹈,这时候瞥见墙角的c,满脸鄙夷和不屑。‘你有什么啊?还敢来提亲!’c非常淡定地上前一步,丈母娘,我很穷,无房无车无票子,但是,c用手指了指她女儿的肚子,我有他!你女儿怀了我的孩子。丈母娘一听,瞬间傻眼,ab一听,顿时散了。c就这么成功了。呵呵。”杨军说完了故事,刚想分析,就听见电话那头“那c就是个骗子!你们就是一伙的。”刺耳地传递过来。“好吧,老婆息怒,别动了胎气,过几天我就请假回去,和你商量下结婚的事情。”杨军极力压抑内心的喜悦,“好吧,老公,那我就在家等你的消息了,这几天我吐的昏天暗地的,还要躲着他们,为了你,我可真是做了不孝女,嫁给一个穷人就是这么麻烦,我真是命苦啊,为了爱情,我和你合伙骗父母,以后你不对我好,你就该天打雷劈!”她嗔怒道。“当然,必须好,你也别骂我了,都是要当妈的人了,积点口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多少天了?”杨军总算回归了理智,“昨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大概两个月不到,我推算了下,可能就是在明山吧。”“哦。好吧,老婆,不聊了,孕妇常打手机不好,有辐射,挂了吧早点休息,听话。”杨军充满关心地说。“知道了,老公,你也早点睡,别光顾着乐。”她提醒道。两个人对着电话亲热了一番后,方才挂了电话。

    女友怀孕的消息一下子冲散了杨军心中的不悦,关于董事长和公司的事,暂时从他脑海中抹去,“当务之急是怎么能够说服文娟父母,对于一无所有的我来说,难度大极了。文娟的父母也算势利之人,难道真像他故事中的c那样,我指着女友的肚子说“这里有我的人!”?估计除了被扇嘴巴子,不会有任何效果。算了,躺着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关键时候挺得住。”夜里,他做了一个梦,董事长跳崖了。

    北京奥运会的气息渐渐散去,对中国而言高度兑现了申办时候的承诺,对杨军而言,他对丈母娘的承诺还无法兑现。在丈母娘看来,一句“会好好对你女儿的”比没有承诺好不了多少。第二天上班杨军心不在焉,除了女友怀孕和说服丈母娘之事让他心绪万千以外,关于公司关于董事长的梦,也让他心神不宁。杨军下意识地环顾下四周,似乎没什么异样,小李和几位在公司的销售人员正在埋头浏览网页,一切如故。紧张的情绪让他无法集中精力,他决定出去走一走,收拾一下凌乱的心情。

    天空布满阴霾如死人的脸,阴森灰暗,偌大的厂区里行走的人寥寥无几,一切井然有序,门口看门的大爷依然敬业,端坐在狭小的保安室里,眼睛紧紧地盯着厂区大门。公司的西南角有一个公园,这里原本是菜地,在董事长提议下,去年修建了一个小公园,虽说不大,但挺别致,小桥流水,绿树成荫。杨军的到来惊到了一群觅食的麻雀,突突飞走了。他在一条石凳上坐下,随手掏出一支香烟,虽然公司规定禁止在厂区吸烟,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似乎少了香烟的燃烧,就配不上此刻的心情和气氛,在感觉面前,制度并不那么重要,况且不会造成现实的损失,更没人会发现。杨军不敢看天,害怕那种死一样的肃穆,他直视着前方不远的假山,心情如它一样,遍体鳞伤,千疮百孔。“难道真是不祥之兆吗?这一次公司真的要出大问题?”他自言自语道。“综合各方面信息,这一次,董事长真可能会出事,如果他出事了,我们怎么办?那就意味着我再次面临失业,意味着过去这段时间的白费。”他幽幽地看着假山,假山不语,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好吧,既然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没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在没有正式消息之前,尽可能做好自己的工作,不传播信息,保持工作的一如既往,即使是最后的一班岗,也尽可能的站好。”他似乎找到了答案。“好啊,躲在这里抽烟,该罚!”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畔想起。杨军抬起头,看见程伟正笑嘻嘻地向他走来。“你怎么来了?”杨军的质问更像是惊吓后的本能反应,“我一猜就在这里了,咱们工厂就这里还能藏人。”她边说边笑,“呵呵,还是你了解咱厂啊!”杨军讪笑着。“我刚才去你办公室了,小李说你出来了,我楼上楼下都找了个遍,最后门卫大爷告诉我,你往这边走了,这不就追踪到这里了。”程伟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看门大爷已经发现了我,还以为他盯着大门看呢。”杨军心里想,“你找我有啥事?”杨军反问道。“没事,和你一样,心绪不定,坐在那里看着里面空荡荡的办公室,想想那些可能的事,坐立不安,就出来溜达,杨军,你帮帮我吧,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略显无奈地看着他。“我怎么帮你呢,谁又来帮助我呢,不过,在一切没确定的前提下,咱也不能不工作,一如既往地向前走吧,至于最终结果,等待时间给出答案吧。”杨军也很无奈地说道。“嗯,只能这样了,听天由命吧。”程伟似乎淡然了许多。“程助理,假如公司出了问题,你有什么打算?”杨军点燃了第二支烟,“这两天想了许多,或许会去上海,也可能去北京。”她怅然地看着远方,眼神中透露出些许迷茫。“哦。不论去哪里,都有你要去的理由,假使真到了那一天,祝你一帆风顺。”杨军把将来的祝福提前说了,真怕走的匆忙,来不及告别。“谢谢你,那你又怎么打算呢?”她深情地看着他,“我确实没想好,不过比事业更重要的事情是结婚,先把婚给结了,然后再决定在哪里做什么?”杨军吸了一口烟,淡定地吐着烟圈。“哦,真不知道下一次相遇会在哪里,什么时候?”女人的特质充分展现,对未来的遐想算是其中之一。“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也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呢,其实,人生何处不相逢呢?现在和过去完全不同,两个人无论距离多远,那都不是事,最要命的是心与心的距离,咫尺天涯的感觉最糟糕。”说完这些,杨军突然意识到说的过了,这场景犹如恋人分别,和她毕竟只是同事而已。“将来程总发达了,可别忘记我啊,如果在马路上看见我在向路人乞讨,你得多赞助一些。”杨军努力在纠正和她的关系。可她并没有接话,情绪也一如既往地平稳,那双眼睛依然深情注视着他。杨军显得很不自在,猛吸了一口烟,希望云雾缭绕的烟气能够掩饰他内心的焦躁。“杨军,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机会说,今天我就大胆一回,我很喜欢你!不用紧张,也不用不安,我只是表达我对你的感觉,并不奢求你能给我什么回应,更不奢望能和你会怎样怎样,只是今天这样的场景充满了离愁,如果我再不说,或许真的没机会说了,如果公司不是这样的状态,或许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宁愿做个胆小鬼,把这些话当作下酒菜,每当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咀嚼咀嚼,独自吞下。好了,我说完了,突然发现天空好蓝,如同解放区的天一样,我走了,你慢慢抽,不过提醒一下,临走时候把烟头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免于处罚。”她如同来时一样,一晃就消失了。杨军被她的突然表白怔住了,抬头看天,乌云依然笼罩,哪有她说的解放区的天?他细细咀嚼她留下的那些话,再对照她的所作所为,似乎找到了一些印证。“我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杨军一边嘀咕,一边摇头,傻笑着走出花园。

    平静地度过了几天,董事长依然没有回到公司,尽管杨军外表镇定,但内心不祥之感愈发浓重。特别是程伟,每天要面对许多找周董的人和电话,从她深陷的眼窝和浓重的黑眼圈就可以读出她正在备受煎熬。这几天,文娟又打来电话,本是催促杨军回去说服她妈,但到最后总是在晒自己当妈的幸福。杨军确实需要回去一下,哪怕是散散心也好。

    周董不在,杨军也无须请假,和程伟口头交代了下,程伟虽说不舍也只能支持,她的不舍仅仅是心理上的,过去这一段时间,幸好还有杨军在身边,让原本六神无主的她能够有了些依靠。杨军回到座位上电话铃声响起,“喂,孙总,请问有什么指示?”杨军平静地说。“客气,哪里敢指示啊,自上次一别,有些日子了,想你了呗,就给你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她用开玩笑的语言说着内心真实的想法,“谢谢领导惦念,听得出来,孙总心情不错嘛,有啥好事分享分享。”杨军边说边转动着笔,“没什么,就是想约你见面,不知道你赏光不赏光啊?”孙总充满期待地说。“好吧,那就晚上吧,你定地方吧。”杨军停止转笔,“这样吧,下班的时候,我开车到你公司附近等你。为不影响你光辉形象,我停在大门口前方加油站那里。”杨军同意了她的安排。放下电话,杨军有些后悔,孙玉宁的目的他很清楚,探讨工作是虚,夯实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是真,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和她见面,陪着她继续玩弄感情呢?杨军想到了文娟,那个已经怀着自己的孩子等待他明媒正娶的女人,心里有多了份内疚感,可是已经答应了孙玉宁,杨军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最终,重情重义的他还是如期赴约,“绝不越雷池一步!”他在内心告诫自己。

    自从和杨军相见后,孙玉宁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命运和她兜了个圈,原本义愤填膺出走wp,名义上是因为了丢了梦想,实际上是丢了灵魂,而带走她灵魂的正是杨军。杨军为了爱情“背叛”了她的感情,让她怒不可遏,最让她深受打击的是,杨军忽然离职,使她对他完全失去控制!她彻底地丢了魂,可这一切却在上海之夜又回来了,她重新占有了杨军的身体,那具久违而又熟悉的躯体,她兴奋,激动,但又充满担心,她担心这一切只是短暂的轮回,为了那份天长地久,她处心积虑,频繁的、尽一切可能的和杨军联系,或许是最有效的方法。

    孙玉宁的车子停在加油站边上,杨军径直走了过去,“让你久等了,抱歉。我们去哪里?”杨军打开车门问。“去江边吧,我喜欢那边的环境,如何?”她的眼睛充满真诚,深情地望着杨军,杨军躲避着她的目光,“ok。”杨军系好安全带。“轰……”孙总一脚油门,强烈的推背力让杨军在座椅上摇晃着,那份兴奋写在孙玉宁的脸上,如捕获猎物的猎人。

    车子在江堤上停下,他们先后走下车。杨军放眼打量着周遭,江面很开阔,在夕阳的浸染下,江水泛着金光。江堤很平坦,坡面绿化也不错,草坪修剪的很整齐。“不错啊,孙总,这样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我压根就不知道,真是暴殄天物,还好今天来了。”杨军称赞着。“那当然,要知道我可是女人,女人天生对美的嗅觉就比男人敏感,呵呵,还记得刚来这儿没几天,我就寻觅到这个地方了,之后来过几次,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草坪上或者沿着江堤慢走,想想心思,看看书,挺好,后来就有个心愿,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缓步行走在此呢?今天在办公室再次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就给你打了电话,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了心愿。谢谢你,杨军。”她双手突然紧紧地勾着杨军的颈子,直直地看着他。她的眼中充满了欲望,好熟悉的眼神,好可怕的感觉,霎那间被她征服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杨军努力让自己清醒,那句“不越雷池”的话语萦绕在耳畔,文娟爱怜的眼神也在脑海里出现,他推开了孙玉宁的手,孙玉宁尴尬地甩了甩手,跟在杨军后面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