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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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江

    陶枝不敢再去黄石镇,便在田野中找了个草堆,孤独睡了一夜,还好在这初春三月间并不算冷,一夜倒是睡得安稳。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陶枝便醒了过来,他从白马山庄中带来的东西都放在了客栈里,不过这下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去了,这下身上就只有一把铁剑,和白燕给的几两银子。

    陶枝不敢乱花这钱,心里曾想过返回白马山庄,请庄主帮忙。但想到孤尘子是托自己办的事,又何必去麻烦人家?便下定了独自前去交付铁剑的决心。

    在此之外,陶枝也抱着一丝希冀,如果能留在太清观入门学艺,那是再好不过了,先前对孤尘子说的那番话虽然是出自本心,但陶枝知道,如果一辈子留在青河镇,捏泥人摆摊赚钱,会让人失望的,既是好兄弟阿横,也是那位对自己挺好的姑娘。

    陶枝记得客栈的方向,便朝着离客栈远去的方向走去,想着绕过黄石镇。这一绕,便走到了中午,一路上偶尔遇到些农人,打听之下,才知道这里还是黄石镇,陶枝便继续走下去,其时正是三月初春,农人们纷纷下地劳作,春风拂面,燕子衔泥,一路上倒也走得快意。一些农人看见这少年背剑而行,觉得新奇又好玩,甚至有些好事者还问道:“少年郎,你这把铁剑卖不卖啊?”更有些农家小孩跟着他屁股后面走着,嘻嘻哈哈,盯着那把铁剑,议论纷纷,讨论着前面这人是不是家里老人口中的大侠?

    陶枝一连走过了三座村庄,渐渐觉肚中饥饿,后悔没在村庄里找人家买点吃食,只想着到了前面应该还有村庄,到那时候再说。

    没想到走了半个时辰,却越走越荒凉了,后面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那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只感觉耳中传来阵阵春雷,料想到要下雨了。

    他又走了好一阵,翻过一片树林,张目望去,竟然有一条大江蜿蜒绵亘,之前所听到的雷声竟然是大江上游的一处湍流之声,这大江之上有些船只,大的极大,像房屋一般,小的极小,只容下一人,皆在那浩荡江面上漂浮而行,甚是壮观。

    陶枝想到,这大江曲折处应该是常听村子里外出人们提起的“飞云渡口”,果然雄奇壮丽,他走下高处,听到些人声,只见山脚处竟有一个渡口,木桩上栓着几艘渔船。渡口边上,是一个酒家,简简单单搭了个木屋,此时正有青烟升起,屋檐上挂着个青色酒旗,迎风招展。

    陶枝大喜,他此刻只想赶紧吃上一碗面,填饱肚子。便事先掏出一粒碎银子,便朝渡口走去。

    不料陶枝还没走到渡口前,那小路上突然“噗”地跳出一个人来,把陶枝吓了一跳。那人身材瘦弱,脚下踏着一双破鞋,裤子衣衫破了好几十个大洞,脸上也是有些污垢,只不过一张嘴咧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一双眼睛直勾勾得盯着陶枝。

    这人双手摊开,拦住路,对陶枝说道:“小弟,借我点钱吃饭行吗?我快饿死了!”

    陶枝有些慌乱,向后退了一步,他现在身上的钱不多,而且是白燕送给他的,自己买东西吃都舍不得,怎么能随便请人吃饭?

    那人见到陶枝竟然这么大反应,连忙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肚子太饿了,身上钱也没了……”他直勾勾地望着陶枝,也不说话。

    两人对峙了许久,最后还是陶枝败下阵来。他实在饿得不行了,见到这人也跟自己处在饥饿之中,也不禁豪气了一回,带着他来到木屋前。

    那人屁颠屁颠跟在陶枝后面,不断跟陶枝说话,说他家有很多钱,到时候肯定请陶枝吃遍山珍海味,一会又夸陶枝侠义心肠,是他遇到过最好的大侠……

    陶枝懒得理他,这样的骗子他见的多了。便由着他在自己身后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二人来到屋子里,才发现这里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坐了四个汉子,不穿鞋,光着膀子,像是船上的船夫水手。

    另一张桌子则只坐了一个人,这人看见背剑而来的陶枝,突然将目光转过来,看着陶枝身后这把铁剑。

    陶枝看到他时,发现这人年龄并不比自己大,但却有种老练的气魄,他桌子上也摆着一把长剑,另有一壶酒,和一碟小菜。这少年脸朝窗外,时不时喝上一口酒,小小的年纪,竟有种侠客风流的感觉。

    陶枝二人要了两碗面,那落魄小子便大大咧咧地,到窗边那张桌子坐了过去,倒了杯水便喝。喝酒那少年一愣,看向落魄少年,一脸嫌弃,但他没说什么,又转头看向窗外。

    落魄少年拉着陶枝坐了下来,对着陶枝道:“你这样的人啊,才是真正的大侠,不像有些人,装什么样子?”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放大声音,显然是说给喝酒少年听的,以向他还以颜色。

    陶枝置若罔闻,心中只想吃完这顿赶紧甩掉这个骗子,端着杯子喝着水,等着上面条。

    喝酒少年不理这两人,自斟自酌。落魄少年却不停歇般,一会说上一两句讽刺的话,去挤兑那喝酒少年。那店家端上面条,陶枝和那落魄少年立马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一碗面连汤,不一会就吃了个精光。

    落魄少年舔着碗,似乎还不心满意足,居然趁着喝酒少年不注意,将筷子伸到对方桌前夹了片肉,不料这喝酒少年脸色一变,一拍桌子,怒道:“你他娘的干什么?”

    落魄少年吓了一跳,心虚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不就是吃了你一片肉吗。”

    那喝酒少年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提起剑便走了。落魄少年呆了呆,冷笑道:“不吃再好不过了,你不吃,我吃!”

    陶枝没好气道:“你真是够无赖的。”落魄少年将碟子端过来,道:“你也吃!”

    陶枝摇了摇头,道:“我才不吃,你就在这吃吧,我先走了。”

    落魄少年一听说陶枝要走了,丢下筷子,连忙道:“别丢下我啊!”

    陶枝回头问道:“你还想跟着我?”

    落魄少年拍拍胸脯道:“你再借我点钱,等我过了河回家去,保证还你十倍,怎么样?”

    陶枝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到了渡口处,见到一个老船夫在栓船,于是上前去打听太行山怎么去?那老船夫听了陶枝说的话,笑了好一阵,插着腰道:“你这孩子开什么玩笑?太行山在大梁东边,离咱们这里少说也有二千里,你一个孩子去得了?”

    陶枝只好问那老船夫可否载他过去?老船夫痛快答应下来,让陶枝上了船,陶枝走进甲板,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正是刚才的喝酒少年,那少年坐在船尾,背对甲板,看着江面,像个老人。

    陶枝找了个地方坐下,感受着穿过船舱里的江面上的风,想起老船夫说的话,不由得失去了些信心,一个没走出过凉州的十五岁少年,要穿越一国疆域,诸多凶险无法想象。

    等了一刻钟,那老船夫还没开船的意思,看样子是等不到人了,他走上船,正在解绳子,忽听岸上跑来一个褴褛少年,边跑边叫等等。

    陶枝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头痛起来,希望这船家快赶他走。不料那少年跟老船夫搭讪起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老船夫竟让他上了船,这人上了船,看到陶枝,嘻嘻笑道:“原来你也在啊?”

    陶枝只好报以微笑,算是回答,褴褛少年跑到陶枝旁边坐下来,灿烂笑道:“你好,我叫林初雁,名字虽然有些娘们,但我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你呢?”

    陶枝故意道:“我也是男人。”

    名字叫林初雁的少年哈哈大笑,道:“我知道,我问你名字!”陶枝看着他道:“陶枝,陶瓷的陶,树枝的枝。”

    林初雁点头道:“这名字还行,我交下你这个朋友了!”

    陶枝问道:“你怎么上船的?”

    林初雁脱掉那双破鞋,半躺在甲板上,笑道:“这还不简单,跟老伯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他便让我上来了,唉!早知道老伯这般好说话,我早就过河了,还等到现在?”他说完话,倒向一边,没了声响,竟是睡着了。陶枝看到他疲惫的一张脸,想不出这人之前经历了些什么。

    那老船夫摇着桨,不多时便将船摇到了江面上,这条大江其宽无比,江面阳光照射之下波光粼粼,陶枝家乡虽然离这才一百里路,但此等风光却是不曾见过,他不由得走上船头,迎风张望。

    这船头上正坐着之前那个饮酒少年,此时眼光远眺,意识到陶枝走过来之后,他收回目光,看着陶枝,说道:“你这把剑,是什么来历?我瞧你的样子,不像是练武之人。”

    陶枝一愣,看到少年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说道:“这不是我的剑,是我答应人家送到一个地方去,就这样。”

    那少年点头赞道:“那你挺有魄力的,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背着把好剑,你知道这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像什么吗?”

    陶枝道:“像什么?”

    少年道:“像是一个小孩,拿着一袋钱,在外面招摇过市。”

    陶枝道:“我并不知道这么危险。”

    少年道:“出了凉州,你就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

    陶枝与他闲聊起来,得知这少年叫做谢江河,与自己同龄,如今离乡已半年,在外游荡,说是要走遍整个中原大陆,以增长见识。而对于他的来历,少年只是说来自南方,现在也正在往东方而去,除此之外,并没有透露其他东西,最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谢江河。

    陶枝看着这个同龄人的孤傲背影,想到自己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为生活发愁,他所认识和追求的东西,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陶枝突然有些羡慕他了,他的剑肯定不是摆设,这样的人是不用害怕危险的。

    陶枝突然想说什么,但话到喉咙,便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回到船里,像落魄少年林初雁一般躺着,闭眼沉睡。

    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经历了好多从没见到的事,认识了一些人,陶枝有些应付不过来,不像以前,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想尽办法解决,实在弄不了,就去找阿横。可是如今阿横参军去了,自己却摊上了一件难以完成的事,这其中的困难,不是他可以解决的,他太弱小了,弱小地像一只蚂蚁。

    这江面起码有十多里,那老船夫驶得又慢,飘了半天才到中心,那江上偶尔有些大船纵着开来,老船夫便手忙脚乱,赶紧避开大船。他很清楚碰到了大船的下场,那是富贵权势人家的船,即便是撞坏了一点,他一个渡船为生,一日挣不过几文钱的老头子,赔的起?

    当下便有一只商贾大船快要迎上来,老船夫吓得变了脸色,连忙拼命摇桨,船头少年谢江河见状,也连忙过来帮他。

    二人虽然摇得快速,但那江水湍急,只听彭的一声,这艘小船急晃了一下,船里陶枝和林初雁惊醒过来,不明所以。

    那老船夫一拍额头,懊恼道:“这下苦也!”谢江河不变脸色,依然摇着桨,试图远离那大船。

    果然片刻之间,那大船上走出一个长袍男人,居高临下骂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惊扰了我家主人睡觉,担待得起吗?”

    老船夫一脸苦笑,正要好言好语赔罪,不料身后少年还骂道:“你这老王八蛋骂谁?”

    大船上那人大怒,道:“你这野小子说什么?!阿福,阿禄,过来给我收拾一下这小子!”

    顿时大船上走来两个壮年男子,从船头直跳下来,发出冷笑,伸手便来擒谢江河。

    谢江河果然有些真实功夫,那两个壮年男子虽然有些力气,竟然擒他不住,反而让他三招两式踢下了水,灰溜溜地游回大船。

    他站在船上,笑呵呵看着上面那人,道:“怎么样,要不要我上来收拾你?”

    大船上那人气得脸色发青,朝身后道:“去给我把那小船拆了!”

    老船夫听到这话,吓得惊慌失措,对谢江河道:“小爷,求求你别闹了,我的船快没了!”

    谢江河道:“别怕,有我在还能让他们拆了?”

    当时陶枝和林初雁已经走出船头,目睹刚才的事情,陶枝看到对方船上五六个人跳入水中,不由得头皮发麻,心想又摊上了祸事!林初雁则是一脸幸灾乐祸,朝着谢江河起哄道:“你可以嘛!快把那几个人解决了。”

    谢江河对两人道:“别废话,快去划船!”

    两人赶紧冲到船尾,操起船桨便划,谢江河跳入水中,与那五个人缠斗在一起,老船夫则一屁股坐在自己船上,带着哭腔喊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划了一会,小船渐渐与大船分开,却不见谢江河踪影,陶枝看向水中,原来他身手虽好,在水中却双拳难敌四手,被死死拖住,脱不开身。陶枝想都不想,跳入水中潜过去,他在青河镇长大,时常到小镇旁边一条河捉鱼,长年累月下来,早就把水性练的极好,因此才敢跳进去。

    陶枝游到人堆里,在那几个水手腰间挠了几下,便连忙离开,几个水手怕痒,手一松,谢江河便脱离出去,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一名水手胸前划了两下,流出血来,众水手看见了血,也怕受伤,便不想再斗,放了这两人离去。这江水甚急,两船片刻间便远去。

    两人游上了船,相视一笑,林初雁见状,也过来道:“你有点功夫啊!好玩,好玩!”

    谢江河瞪了他一眼,道:“给我滚一边去!”

    陶枝也让他快去划船,林初雁拿起船桨,边划边抱怨道:“一个骂我,一个使唤我,把我当成什么了?”

    二人不理他,脱掉上衣拎干,谢江河道:“谢了啊。”

    陶枝将衣服铺在船头道:“没什么谢不谢的,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蚁。”

    谢江河哈哈一笑。

    这船划了一阵,便靠了岸,谢江河掏出一两银子,交给老船夫,当是赔罪,老船夫见他拿出这么多钱,也不好说什么。

    下了船,三人走上岸,谢江河道:“难得相遇一场,我请你喝酒去!”他一手搭在陶枝肩上,陶枝也道:“好啊,既然是你请,那我就不得不去了!”

    林初雁急道:“还有我呢,好歹是一起共患难的兄弟,这就把我忘了?”

    谢陶二人却不理他,只是互相聊天,朝着街上走去,林初雁跟在后头,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这岸边是一个繁华小镇,陶枝知道这个小镇名字,唤做“锦江镇”,这镇上客栈酒馆颇多,其时已至傍晚,三人便挑了一家最近的,走了进去。

    谢江河貌似是个有钱人,到了酒馆便开始叫上酒上菜,林初雁也不甘示弱,准备点些好菜,最后发觉自己没钱,只好干看着谢江河充大爷。

    到得酒菜上来,三人早已按捺不住,狼吞虎咽,朵颐大嚼,边吃边喝,这三人年纪青青,其中有两个便背着剑,实在是有些稀奇,连那跑堂的也多看了他们两眼,不过这三人倒是不在意他人,喝了酒便开始说起胡话来。

    “我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谢江河,谢谢你啊!”

    “这算得了什么?我身上还有些钱,只要你开口,我还可以请你再吃一顿。”

    “可别忘了我啊!虽然现在是你请客,但我其实也是很有钱的人,等到了我家,我请你们两个吃上十天十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