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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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棍下出道义,此身存正气

    题记:

    (xuè guāng zhī zāi ):迷信指有被杀的灾祸。出处:元·无名氏《盆儿鬼》楔子:“此卦洽谈室一百日内,有血光之灾,只怕躲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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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氓,十五年,夏

    地点:氓,朔州,首阳城,望乡镇,林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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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可有胜负?

    有!

    在当权者心中,城头飘扬旗帜为谁即为胜,贤臣良士归心为谁即为胜,金銮淡然高座者为谁即为胜。

    曾经的流血千里、生灵涂炭,只不过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

    战争,可有胜负?

    有!

    在弄权者心中,举手投足有人迎合即为胜,庙堂殿宇间一人下万人上即为胜,封妻荫子荣归故里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即为胜。

    曾经的权术手段、尔虞我诈,只不过是必须经历的过程而已。

    战争,可有胜负?

    有!

    军中士卒,寻常百姓,在血红色的战争中,不过也都是一条性命而已,唯一的区别在于这条不值钱的性命是否还在。活着就是胜利,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的即为胜利,能回到家乡与父母亲子抱头痛哭即为胜利,或者再奢侈一点,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喝上一口劲辣的烧酒即为胜利。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战争,也不过就是一场用白骨与功勋堆砌起来的权力游戏,用金碧辉煌粉略加粉饰,便成为了流传后世的充满正义与勇气的史诗篇章。

    只是其中的苦与泪,血与歌,诗与泣,早已在时间的涤荡下,杳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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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渺远的天际,几朵白云悠悠的飘过,就那么轻轻的,不留一丝痕迹的划过碧蓝苍穹。云海的尽头,高耸险峻的山峰直插云天,那便是横贯整个东陆的通天山脉。

    传说中,在这连绵无尽的山峰中,有一座天帝山,山峰之上乃是天帝的宫殿,种种仙器秘宝暗藏其中,吸引了无数人慕名寻访。一条大江,名曰天源,由冰雪消融汇聚而成,发源于天帝山,沿着山势,倾泻而下,纵贯整个东陆大陆,与另一长河——通世河齐名,两水分支旁流遍布大陆,最终向东流入大海,这两条长河并称为灵源,意为所有的生灵都发源于这两条水脉。

    山脚下,水畔边,一抹绿色延伸至天际,这片树林就是开元大陆上最大,最神秘的森林,各地称谓均不相同,妖族称之为“魂之归处”,龙族称之为“轮回之地”,反而是遍布大陆的人族,对这片占去了整个大陆将近三分之一的树林称谓难以统一,“碧海”、“青州”、“崇州”、“灵州”等等,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时间,叫法均不相同,当权者们都是这样被自己的启蒙师范教导的:“你若能将世人口中这片广袤森林的名字统一,那你就是最伟大的帝王”。然而在为自己下一餐着落发愁的贫苦百姓们却对这片森林并不感兴趣,因为他们的生活空间也就是森林外围的百多公里,曾经深入过的人大多九死一生,侥幸留得一条性命的在回到家乡后,都只用了两个字去形容:“迷林”。这一称呼也随着商人、旅者、游侠而渐渐为人熟知,只不过,却没有哪一个朝代所认可而已。迷林的最深处,人族至今仍然一无所知,而迷林的边缘地带,却是无数村庄因为树林内的山药野菜和大量的野兽得以繁衍生息。危险重重又生机勃发,无数村庄在这中矛盾对立又互相依赖的关系中艰难维生。其中的利与弊,对与错,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能够说清楚?

    这段往事,就开始于迷林外围万千村落中的一个。

    村名林家村,地理位置略显偏僻,是通天山脉下靠近迷林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山村,普通到连点特产都没有,不像其他的什么“文茎村”“条草村”,好歹有自己的谋生之道。林家村的村名来历更为普通,倒不是说全村都姓林,而是最初在此定居的那户人家姓林,并且世代担任着林家村的村长。

    可能一来是这个村庄的人数实在不多,一直只有几十户人家,二来村民大多以樵采打猎为生,彼此之间并无什么仇怨,三来大概是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陌生人,连到此的旅人商队,估计也是走迷路了,再者,可能就是山贼马匪一类,不过无妨,村民们拿出些钱粮,他们倒也不会和这些穷苦的老百姓为难。没准有节操有道德的山贼马匪看到哪个村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他们还会留下些粮食,毕竟他们原本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被压迫的很了,一咬牙一跺脚也就落草为寇,面对官军的时候,就是死也得拉上个垫背的,对待贫苦百姓,倒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这些村民或许是没见过大城市的繁华,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倒也太平,他们也乐得清静,毕竟在这战乱刚过的世道,能过几天安生日子,是谁都盼望的。

    这一天,本是极为普通的一天,天气晴朗,偶尔几朵白云随风飘过,带来几许清凉,就如同这一年中的大多数日子一样。村边的土地上,人们拿着锄头在田间劳作,侍弄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和它上面的麦苗,偶尔见到邻居家的地上长出几棵杂草,便也顺手除了去。不远处是村中唯一的一家酒馆——老王酒馆,位于村子的正前方,它的后面是整齐的村舍,几只鸡在村中的小路上悠闲地闲逛,好像整个村子就是它的一个巨大的鸡窝。只是它忘了,这个“鸡窝里”还有狗!一阵犬吠,扑愣着翅膀,跑开了。看到这场景的几个孩童,掩着嘴笑着,提着竹篮向村前走去。

    村前,就是迷林,那个葬身了无数探险者的迷林,当然,村民们是不会在意这些的,连孩子都不在意,因为他们只是在林子的最外侧或者说是最最外侧采些野菜,打几只野兔,偶尔会打到一只野猪,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当遇到的动物是野熊或者更凶险的动物时,那谁在狩猎谁就已经难说了,可这种情况,也只有村里半夜吓唬爱哭闹的小孩子的时候才听的到。

    时间已是中午,外出劳作的人们开始陆续返回家中,三三两两,结着而行,扛着各种农具,吸着旱烟,吞云吐雾的向着自己家的方向,慢悠悠地走着。

    一只山雀,从村口的一个破箩筐边沿飞起,一会高,一会低,机灵的眼睛打着转,扫视着四周,许是累了,停在草地之上。刚一会儿工夫,就再次飞走了,向着迷林飞去,没准儿也回家了。

    当劳作的人们差不多都走到村口附近的时刻,不远处,出现了三个提着竹篮的妙龄少女,虽说是粗布麻衣,可那清秀的的容颜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这三个人正是现任村长林大坚的女儿,更准确的说,其实其中只有两个女孩儿是林大坚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说来话长,连村里人即使是再无聊的时候,也不愿提起它,我们也先行略过。

    正午的阳光依旧明媚,林家村中照常升起了袅袅炊烟,一切平静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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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忙时间的空闲总是难得的,放下农具的村民三三两两的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聊着,有的乏了直接就坐在了地上,靠着位于田地边粗糙的树干打着盹,享受着这短暂的休息时间。

    一只雏鸟,跌跌撞撞地从鸟巢边沿飞起,扑打着翅膀,时高时低地飞向了不远处的树林,在那个方向,正走来三个女孩,挎着装满野菜野果的竹篮,看得出来,她们的步伐已经因为疲惫而略带迟缓,可不知为什么,脸上的笑容依然明丽。

    三个女孩的笑容好像感染了周围的人,大家脸上都露出微笑,和她们打着招呼。

    “呦,村长家的小姑娘们回来了,累了吧。”

    “真是一群能干的好姑娘啊,不知道将来谁家的小伙子有这样的好福气哦。”

    ……

    “大叔大妈,给,这是新摘的果子,解解暑吧。”说着,中间那个看上去稍稍年长一些的女孩率先从篮子里拿出一颗微微泛红的朱果塞到了最近的一位大叔手上,另两个女孩见此,也将篮中的野果取出,恭敬的递给附近的长辈。

    “咔嗤”脆生的野果让刚咬了一口的大叔立时眉开眼笑,“嗯,还是你们三个丫头摘的好啊,我家的那个混小子,总给我弄些半生不熟的回来,又青又涩,吃的牙都倒了,哪像这个。”附近的村民也纷纷附和着开始夸奖这三个女孩,年长些的林思璇听到这些褒奖的话,只是微微笑了笑,而身旁略显娇小柔美的林诗恬则是脸色泛红,一旁三个人中最清秀可爱的林媛琪则是坦然受之,好像这所有的夸奖都是在说她一般,嘴角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在村口微微耽搁了一小会,三个女孩留下了篮子中剩余的果子,起身回家了。一路上,总有村民在向这三个女孩打招呼,不断的有人向她们的篮子中放些蔬菜水果一类的东西,村中的老猎户李二伯甚至将刚打到的一只大野兔都放到了篮子中。当然,三个女孩也没闲着,一路上东家送一把野菜,西家放一把野果,当她们到家的时候,篮子中的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换成了新的东西。

    “璇姐,给爹娘的果子你还有吗?”林诗恬一边翻拣着篮子,一边问道。

    林思璇微微摇头,“早在村口的时候,我就已经都给大叔他们了”,看着林诗恬有些失望的样子,林思璇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没事的,明天再去采就好了。”

    “咳咳咳……”一旁的林媛琪面色古怪的的清了清嗓子,举起了左手。

    “咦?”林诗恬惊讶的喊了出来,“你怎么还有,我看到你是第一个发空的啊!”

    林思璇则敲了一下林媛琪的小脑门,笑着嗔了她一句,“就你鬼点子多。”

    林诗恬也明白了,八成是刚才发的时候,她偷偷藏了几个在衣服里。

    “小机灵!”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了这么一句,林媛琪则吐了吐舌头,当先跑进了屋内。

    “爹,娘,我们回来了,好饭了没。”林媛琪将臂上的篮子放到桌上,直接冲到了厨房里,林思璇苦笑一声,将林媛琪的篮子也一齐拿起,向厨房走去。

    “死丫头,还有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这么贪吃。”厨房中一个****正拎着林媛琪的耳朵走出来,而林媛琪的手中,还抓着半根黄瓜向口中送去。

    林思璇一把拿过林诗恬的竹篮,背对着林母向林诗恬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走进了厨房,整理蔬菜食粮。

    “娘,小琪她也是饿了吗!采了一上午的野菜,您也就别怪她了,您瞧,她还给您带野果了呢,可好吃了。”林母看了看求情的林诗恬,心里一软,手上松了开来。

    林媛琪像见到救星似的,躲在了林诗恬的身后,大口的嚼着黄瓜,“人家都忙了一上午了,不就吃点东西吗!你看你。”

    林母刚刚消下的火气又腾了起来,刚要上手,厨房中传来了林思璇的声音,“小琪,还敢和娘顶嘴,过来帮忙,不然不让你吃饭。”

    “是是是,姐……呜呜……我这就……呜呜……来,这就来。”嘴里还有东西,说话不太清楚,大口的咽下去,马上跑进了厨房,帮着端菜,当然了,在中途盘子里是不是少了一部分,就无从得知了。

    一切都收拾妥当,大家入座,林媛琪看着桌上的饭菜,咽着唾沫,转头看看母亲,又看了看两个姐姐,小心翼翼的问道:“可不可以先让我吃点啊。”

    “不行,等父亲来,一起吃。”林媛琪伸到一半的筷子又收了回来,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菜,舔了舔嘴唇。

    终于,在林媛琪望眼欲穿的等待中,门口出现了林大坚的身影,林媛琪欢呼一声,手中的筷子向前伸去。“啪”,林思璇的筷子巧妙地挡住了它前进的轨迹,微微摇头,林媛琪讪讪的收回了筷子,又咽了一口口水。

    “三丫头啊”,林大坚看着林媛琪举起了手中的酒葫芦,晃了晃,“酒没了,帮爹去打点酒回来。”

    “哐啷,哐啷”手中的筷子先后掉了下来,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咕……”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林思璇不禁掩口失笑,看了看周围,发现大家都在强忍笑意,放下竹筷,起身接过葫芦,“爹,小琪她已经饿的紧了,还是我去吧,您坐下先吃饭,我马上就回来。”

    林大坚看了看林媛琪乞求的眼光,叹了口气,回头冲着林思璇笑着说道:“早去早回啊!”

    “知道了,爹。”林思璇答应着,走出了家门。

    正午的日头还是很热的,虽说村头的酒店离的不是很远,林思璇拿着酒葫芦,头上依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村中的小路上,已经见不到村民了,大概是都回家吃饭了吧,林思璇擦了下头上的汗水,就这么幽幽的想着,然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到远处一缕烟尘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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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恬静的农家小院中,几只鸡在悠闲的刨着土地,想找点吃的,而人则要幸运得多,坐在屋中享用着简单却不简陋的午餐,环桌而坐,有说有笑,怎么看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场景,可它注定将是一段残酷回忆的开始。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院中原本悠闲的鸡警觉的抬起头,门口闪进一个村民,鸡扑打着翅膀,飞到低矮的篱笆上,逃到了院外。

    “村长!村长!不好了,快出来啊,”那村民一边跑一边喊,跑进了屋内,“村长,来了一群马匪,您快出来看看吧,小璇好像也在那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冷汗瞬间占满了额头,一阵眩晕,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林大坚突然心跳又一阵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起,就好像……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个月夜……

    想归想,林大坚还是立马起身,嘱咐妻女不要出屋,自己来到墙边,伸出手去,却又犹豫了一下。

    面前,是一杆烟袋和一把猎枪,林大坚想了想,叹了口气,拿起了烟袋,转过身来,抬起右腿。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决绝与坚毅,将烟袋狠狠掷在地上,一把拿过猎枪,喝道:“通知村里人,拿上家伙到村口,女人和孩子马上离开这里,往迷林里去,两天后再回来,舍不得家人的老爷们可以护着女人和孩子先走。”

    那人显然是一愣,看了看林大坚的目光,随即明白过来,“村长,你放心,咱们林家村没有怕死的孬种!”说完,转身跑向了屋外。

    林大坚深深的吸了口气,迈开脚步向屋外走去,到了门口,马上就要出去时,脚步却停了下来。

    回过头,看到妻子眼中的不舍与谅解,看到孩子目光中略带着惊恐的勇敢,林大坚笑了,笑的却是那样的苍凉。

    终究还是离去了,没有再回头。

    屋中,一声长长的叹息,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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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家村村口,原本应该是一片清静的地方,现在,却显得有几分嘈杂,好像有一大批铁匠在那里敲打着春耕最大号的犁头一样,甚至连空气中原本的淡淡的麦香都变得浑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简单的说,就一个原因,来了一群土匪,更准确的说,还是土匪中最凶悍的马匪,虽然林家村地理位置偏僻,但是马匪的凶残他们还是知道的,也听说过哪个村子因为交不出钱粮而被屠灭,无一生还。当然,马匪中也有好的,劫富济贫,专门与官军作对,高强的武功和灵活的机动性,令官军大为头痛,不过,这始终是少数。

    显然,他们这一伙马匪,非善类。看看门前就知道了,那里绑着一个人,酒店的老板王胖子,身上还挂着多处刀伤,鲜血已经凝固,不再滴到地上的微微发黑的血泊中,在他旁边,是几十个人席地而坐,不远处还拴着几十匹马,清一色的纯黑,鲜亮的鬃毛,高昂的头颅,一看就知道是好马。而与之相匹配的那几十个人,外表就显得很是……很是下不为例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浑身上下,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些记号。

    在这几十人的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边坐着一位瘦高的像是根竹竿的家伙,黝黑的皮肤,一道横贯面庞的刀疤,使他即使是在笑,看起来也十分的诡异。而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外出买酒的林思璇,皱着眉头,紧握着手中的酒葫芦,不时的打量着四周,显得十分拘谨。

    “桀桀桀,”一阵好像旧钉子划门板的声音从对面的竹竿口中传出,一双眯缝眼色迷迷的打量着林思璇,手中的碗在缓缓的旋转,微微倾斜,一股酒浆就滑入口中,“没想到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小美人啊,哈哈,来来来,陪大爷我喝一口。”说着,将手中的碗举到林思璇面前。

    林思璇微微皱眉,看着面前那张刀疤脸上流露出的猥亵表情,不由得一阵反胃,下意识的往后坐了坐,握着葫芦的手紧了几分。

    竹竿面色一沉,一口饮尽碗中的酒,将空碗掷在桌上,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阴阳怪气的说道:“老二,既然这位小美人不喝,那就请那位大哥喝点吧,桀桀桀……”

    “好嘞”,坐在地上的一个满身是刀疤的瘦小男子站了起来,拿过身旁一个酒坛,拍开泥封,走到了店门口被绑住已经昏迷了的王胖子身前,自言自语道,“你看到了,你的侄女不喝,这酒也不能浪费,要不多可惜啊,你就替她喝了吧,哈哈哈……”抬起手臂,将酒坛举过王胖子的头顶。

    倾泻而出的酒液从头上缓缓流过全身,剧痛使得王胖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也真是条汉子,硬是咬紧牙关,不再发出一点声音。那瘦猴似的家伙看着王胖子因为剧痛而扭曲了的面庞,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好啊,你尽管挺住,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单手撑住酒坛,另一只手随即抽出腰间的匕首。

    “哧”一道伤口出现了,瞬间就被酒浆掩住,“哧哧哧……”伤口在片刻间就增加到了十几条,落地的酒浆红白相间,显得有几分妖异。王胖子再也忍不住了,剧痛钻心似的折磨着他的神经。

    “啊啊啊啊……”惨叫声,远远的传了出去。

    “住手”,声音切冰断雪般清脆,林思璇将手中的葫芦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竹竿嘴角微微上翘,右手举起,那瘦猴停了下来,用舌头舔了舔刀刃,“嗞嗞,好酒啊。”“扑哧”,一把匕首齐根没入肩膀,王胖子再次昏死过去。

    “你……”林思璇气的说不出话来,紧握的双拳微微泛出青色,深深的呼吸,环视四周,然后盯着竹竿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让-你-的-手-下-住-手,我-喝。”

    “不要啊……小璇……去找……去找村长。”声音微弱,却清清楚楚的传入林思璇的耳中,双目有些朦胧,林思璇举起了酒碗,碗中,倒映出几朵白云……

    旁边,几十双眼睛盯着场中的这个女孩,好奇,嘲笑,把玩,各种表情几乎应有尽有,却唯独少了一种表情叫做怜惜。

    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

    “好!”竹竿看着林思璇,仿佛在审量自己到手的猎物一般,说了句“有点意思。”

    “好……”边上的众马匪开始起哄,有的用刀敲着地,有的敲着碗,有的干脆站了起来,不怀好意的向场中靠近。

    “我喝完了,你呢?”林思璇在这危机四伏之地未有慌乱,反而越发的冷静,她知道,只有拖延时间自己和王大叔才有机会获救,想到这,她十分挑衅的将碗摔在竹竿面前,“只会欺负女人的孬种么?”

    上一刻还接连不断的叫好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下一刻,四周开始有叫骂声。

    “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老大让你喝酒是抬举你,没大没小……”

    “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找死啊……”

    “敢跟我们老大放肆,老大,灭了她……”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爱看热闹的,这一刻反而帮起了林思璇。

    “老大,还用怕她,跟她喝,灌倒她……”

    “小丫头,我们老大可是千杯不醉,你还是别逞能的好……”

    “老大,喝呀,咱不能丢人……”

    竹竿的手举了起来,四周一下子安静了,只有王大叔衣服上的酒水不断滴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和村中远远传来的一两声犬吠。

    “小美人,很不错,你很勇敢,也很有心计,”竹竿直视着林思璇的双眸,眼中闪过一丝冰冷,“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你这是在冒险,不过,桀桀桀”,咧开的嘴角让他面庞上的刀疤扭曲变形,“我并不害怕,就陪你玩玩,我的几个兄弟已经按捺不住就冲进村子了,一会儿他们几个可能会找你们的邻居活动活动筋骨,不知道看过那一幕的你,是不是还有心情找我喝酒,桀桀桀……”

    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看着周围马匪恍然大悟的样子,林思璇的心里突然对这个竹竿有些害怕,可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害怕。强装镇定,林思璇举起身前刚满上的酒碗,一饮而尽,对面的竹竿看着林思璇因为受不了酒水的辛辣而皱起的眉头,心头一阵冷笑,举起身前的酒坛,同样一饮而尽。

    “好……”震天的叫好声爆发开来。

    “老大,好样的……”

    “老大,你不愧是我们的老大,有气势……”

    “老大,我爱死你了……”

    “噗……”最后一口酒水狂喷而出,那竹竿狠咳了几下,显然是呛到了,对着刚刚最后一个喊好的长的有点憨憨的却壮得像头牛的家伙怒目而视,那个倒霉蛋立时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一双手不自然的摆弄着自己的刀柄,好像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两个人你一碗,我一坛就那么喝着,当第十一碗放下的时候,林思璇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她感觉不到竹竿在看着她的眼中满是嘲弄,她也感觉不到周围的人心底的那份惊骇,一个这么娇柔的姑娘家竟然能喝那么多酒。

    林思旋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倒下,她要为王大叔争取时间,她要等到父亲来救她,她还要……

    太多的希望,太多的牵挂,太多的坚持,可最终,还是倒下了,林思璇头一晕,从凳子上跌到地上,挣扎着站起,却再次跌到。竹竿就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女孩在与他无声的抗争,脸上面无表情,一双眼中,充满了冰冷。

    “不是要与我喝酒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你要是能再站起来,我就放了你和你大叔,如何?”

    林思璇闻言,不知哪里又涌出的力气,竟然扶住桌脚,用力的,一分一分的,又站了起来,只是胃中一阵恶心,将酒水吐了出来,脸色苍白无比,全身在微微颤抖。

    “放……放人。”林思璇看着对面的三个竹竿,断断续续的说到。

    “好啊,我放人,老二”竹竿转头看着不远处的瘦小男子,“听好了,不许拦着,知道吗?”

    老二看了一眼还在努力让自己站住的林思璇,冷笑着道,“好啊,我肯定不拦着,只要……他们走得了。”那把匕首再一次跳跃,齐根没入了王胖子的大腿内。

    “你……”林思璇因为激动,手上一松,立时跌倒了,晕了过去。

    “我什么,只能怪你太天真而已。”竹竿冷哼了一声。

    “老大,我觉得我们这样做不太好,是不是有些太不讲道义了啊?”刚刚的倒霉蛋抬起头来,看着竹竿,有些懊恼的问道。

    “老三,我们是马匪,马匪!马匪有必要讲道义吗?”竹竿的语气仿佛在质问什么一样。

    那被称作老三的倒霉蛋下意识的立刻点了点头,随即看着竹竿越来越阴冷的目光,立马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这就对了,现在,”竹竿的语气一下子抬高八度,“大家拿上家伙,我们去‘割麦子’啦,出发!老二,把那个碍眼的家伙砍了,我看着心烦,把这妞给我捆好了,晚上和她好好乐呵乐呵。”

    瘦小男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匕首,来到王胖子身前,一只手抓着王胖子的头发,另一只手冷笑着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刀刃反射出的光芒让他的眼中透出一股诡异的色彩,随即横卧着匕首就要抹过王胖子的脖子。

    “住手!刀下留人”一声大喝从村口传来,随即这老二就觉得耳边的气流有异,立刻举刀格挡。

    “铛……”一声兵器撞击响起,老二的匕首,“咔”的一声从中间断裂开来,而他的面前插着一把马匪惯用的钢刀。

    “什么人,报上名号!”竹竿转身望向村口,大声喝道。

    四周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安静,安静地能听到马匪们沉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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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日光,依旧毒辣。

    林家村里,已是到了午饭的时间,村中,袅袅的炊烟模糊地腾起,缓缓的旋转,拂动,消散。

    稻草燃着所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却注定要被融入一丝的血腥。

    村头,老王酒店。

    竹竿等人还在惊异从何处飞来这一把自己人的长刀,又巧不巧的挡住了老二的匕首。

    一阵风,吹过颈间,竟然微微有些凉意。

    一声爽朗的大笑,从村口传来。

    “阁下如此身手却来欺负我们一个小小村落里的无名百姓,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思璇之父,林家村村长,林大坚。只见他今天褪去了一脸的和气之色,手提一把长枪,不怒而威,环视一圈,本是想忍气吞声将人救回再将马匪打发走即可,谁知正看到马匪伤人这一幕,自是怒上心头,忍不住出手阻拦了一下,也是给这群凶残的马匪一个吓马威。

    “想必这位就是头领了吧,”林大坚直视竹竿的双目,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不知这位仁兄你可认得?”语毕,从马背上扔下一人。

    “老……老大,”那人经这一摔,当即从昏厥状态清醒了过来,当然,他不是傻子,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境况并不乐观,“这厮的武艺十分高强,我一个疏忽就被他打下马来,老大救我啊,你那么英明神武,威武不凡,人见人爱,花见……”林父枪尖一提,直指那人咽喉,顿时余下的声音都咽了回去,只发出带有几分滑稽的“咕”的一声。

    “在下未曾听闻江湖上还有您这样一位英雄,敢请尊姓大名。”竹竿看着林大坚的眼神,心中竟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语气忍不住软了几分。

    林父心中冷哼一声,面上神色如常,“我不过一个山野村夫,岂如众位英雄这般武艺高强?不值一提。”

    听出他话中带刺,竹竿面色一沉,眯起双眼打量着林大坚,心中多了几分警惕,伸出右手向前摆了摆,“老二,既然这位兄台不愿透漏自己的姓名,那你就和他比划比划,看看他的功夫是哪门哪派!”

    “不劳两位费力,林某人今天无心与各位结过,金钱粮草我们已经备好,只要你放了我女儿和结义兄弟,你的人我放回去,你们何去何从,我不再过问,但有一条,以天地为名立誓,永世不返林家村,否则,必受乱刀分尸之苦,如何?”林大坚看着竹竿的眼睛,语气平静的似乎再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竹竿的脸上露出了思考的神色,,他打量了一下倒在地上的林思璇,半昏迷的王胖子以及在林大坚身前瑟瑟发抖的自己人,和对面那个不知什么来历的林大坚。当他看到林大坚的身后时,不自然的露出了一丝微笑,“好极了,成交,本来我也不想动手的,多伤和气啊,不论怎么说,江湖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吗。”

    林大坚内心松了口气,听着语气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毕竟马匪可不是谁都愿意惹的。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人,眼中露出了一丝柔色,枪尖也开始缓缓的下落。

    突然。腰部一凉,一阵剧痛如同钻心,林大坚回身一枪,枪尖与空气摩擦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只刺到了那人的一只胳膊。

    “嘶……”林大坚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顿时显出条条青筋,腰间霎时殷红一片。

    “啊……”一声惨叫,远处一道黑烟缓缓升起,凝成人形,一个偌大的斗笠带着黑黑的布幔,再加上一身漆黑如墨的长袍,在这正午的日光下,怎么看都透漏出一些诡异。

    不知为何,场中顿时一片寂静,黑袍怪人看着马上的林大坚,无视胳膊的颤抖和滴滴坠落的鲜血,眼中很明显的透漏出几分惊异。与此同时,林大坚望着那黑袍怪人,很明显的也在等待着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说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在场的众人一时间也弄不清楚状况,一会看看对视的两人,一会看看嘴角那丝阴笑越来越重的老大,搞不清楚,这三个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原本有些喧闹的场面忽然一下子变得死寂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开口,村里安静了,连刚刚的犬吠都消失无踪了,甚至还有几只大胆的母鸡出来啄食,仿佛整个世界也沉寂了,沉寂的只剩下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呼……呼……”黑袍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上青筋一点一点闪现,左手紧紧的握着右手,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好像是隐忍着极大的痛苦,但是不知为何,他的眼中却好像还有不甘,仿佛在等着某一刻的到来。

    “还在等吗?想武功尽失,全身残废?”林大坚脸上露出了几分嘲弄的笑容,手掌用尽全力从胸口移下,一股黑血缓缓的从腰部流出,最后噗嘚瑟一声,一条黑色的还在蠕动的蛹状物飞射而出,在眼光下惨叫着化为一阵青烟,这一幕直看的对面的马匪个个目瞪口呆,心中不禁暗道“好强大的内劲”。

    那黑袍怪人一时间脑中一阵眩晕,身子不禁一阵摇晃很难相信自己的祖传毒物就这么失去了效果。当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柄银白色的寒枪已经抵在他的咽喉,“阁下不知与人对决切忌分神吗?”林大坚面露轻蔑的笑容,黑袍人面上的纱巾抖动了几下,“难道阁下是新落草的?”枪尖向前一送,恰好停在咽喉的正前方,一滴血珠滑落在地。

    “大当家,现在您可以谈和了吗?不再考虑考虑我的条件?如果您想让我试试这柄寒铁枪锋利程度的话……”

    竹竿的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沉默了好久,缓缓的举起右手,“天地为证,余誓以诚,自今日起,永世不返林家村,有违此誓,必受乱刀分尸之苦。我们走!”。右手有红光闪过,竹竿率先转身离去,当走出了十几步的时候,竹竿冷冷的说道:“希望先生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将粮草与鄙人的众兄弟们一并放出,否则,我不介意拼上一条性命回来找你叙叙旧。”

    当看到马匪远去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树林的转角处,村中顿时传来一阵嘈杂,众位村民将绑成粽子的几个马匪押解出来,将事先准备好的粮草金钱交与他们,然后将黑袍人放到粮草车上,这一行人立时拉着车追赶马匪大队去了。

    望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村民们自然是欢欣鼓舞,扬着手中统一规格的长枪,欢呼着,欢呼着……

    “咚……”林大坚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人事不醒,众位村民立时围了上来,“村长、村长”的喊个不停,而且他们都看到了,林大坚腰部流出的鲜血,正在迅速的由红转黑。

    不远处,消失的犬吠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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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漆黑如墨,在这个偌大的迷林边竟听不到一丝虫鸣。

    有月光洒下,却被不时飘过的云遮挡得断断续续。

    终于,云过,银色的光芒重新降临,而林家村外却多出了几十个黑衣蒙面之人,一股寒气缓缓的弥散开来。

    “老大,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讲道义啊,我们不是说过永世不返林家村吗?乱刀分尸啊,我害怕……”一个身形明显比其他人大一号的黑衣人有些瓮声瓮气的说道。

    “我说的是自今日起,”一个瘦高的家伙仿佛在质问些什么,“这不没过子夜么?”

    “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做不对啊,老大你教过我要一诺千金……”那个高大的身影竟然没有丝毫的退缩。

    “可我不也教过你要学会变通吗?你难道忘了?”

    “这不一样,大哥,杀人放火我不在乎,你干什么我干什么,可是如此违背道义的事情我不干!”

    “好吧,我知道错了,三弟,我们走就是了,大哥听你的。”瘦高的人这样说道,紧跟着那高大的身影转过身要离开。

    “噗”厚实的击打声传来,那个壮汉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不一会儿竟然传来了一阵阵的鼾声。而其他人显然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了。

    “大哥……你……那是三弟啊!虽说固执一点,但是也不至于下手这么重……”旁边一个瘦小的男子忍不住开口说道。

    而另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略带墨绿色的瞳孔饶有趣味的倒映着这一切。

    “老二,我这么做自有道理,有些事,我去做就足够了,其他人听好,跟我走!墨鬼士,老三就拜托你了,别再像白天一样让我失望,我三弟要是出什么事,我要你为他十倍偿还,另外,你要的东西,我们会留给你的……”那个瘦高的男子说道,一只略显枯槁的手掌虚空挥下。

    一片云飘过,当黑暗再次消失的时候,原地只剩下冷冷的一声“哼”,和一个宛如一座小山般躺在地上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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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摇曳,慰慰昏黄的光芒里,一位****拿着一快干净的巾帕替躺在床上的丈夫擦拭面庞,细腻的动作中透露出浓浓的深情与无尽的关切,那样柔情的眼神让围在边上的三个女孩望的痴了。

    林家村村长林大坚家。

    白天的伤势显然很是严重,村里的郎中甚至拿出了祖传的人参来吊命才勉强救回了林大坚的一条性命,听到消息的林母和三个女儿不顾阻拦立时返回村里,原本林母满腹的担心在看到丈夫苍白的脸色和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尽数转化为了温柔,从为丈夫换衣到擦洗并重新包扎伤口,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悲伤的表情,反而一副释然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会如此一般。

    “姐,那群马匪真的那么可怕?”林媛琪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紧紧地握着林思璇的手臂,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她。

    “小琪,没什么可怕地,有爹爹在,再多的马匪也不用怕,不是吗?你看看娘就知道了……”林思璇从母亲的眼中看到了那份信任与安全感,白天的遭遇所带来的恐惧已经一点一点的消退了,只是因为酒劲太大,头依旧很痛,走起路来像跳舞一样。

    “嘶……”轻微的吸冷气的声音从林大坚口中传出,下意识的想要翻身却牵动了伤口,疼痛感冲击着大脑神经,他没有当场喊出声音已经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了,原本还有些分散的眼神也在剧痛之中得以聚焦从而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们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说两天之后吗?那群马匪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一根手指挡在了林大坚微微张开的嘴唇之上,让接下来的话语消弭于无形。“我说过不论生死,我都陪在你的身边……”四目相对,有一种柔情由心生,通眼传,无声无息的便充满了整间屋子。

    烛心发出一声轻微的“啪”,还有不远处传来的几声轻微的咳嗽声。

    “咳咳……,那个……还当着孩子的面呢……”林媛琪吐了吐舌头,微红的脸上带着三分俏皮。

    林母面上也是微微一红,随即美目一转,“小琪,去看看门外的汤药什么样了。”

    林媛琪铁青着脸出去了,一旁的两个女孩则捂嘴偷笑,别人可能还不知道,但是她们可是十分清除林媛琪对汤药的恐惧程度,别说不敢喝了,闻一闻都要捂着鼻子跑开的。

    一家人重新团聚在一起,仿佛午后那个略带一丝血腥的场面从未发生过,只是一些记忆的片段,却留在林大坚的脑中,驱之不尽,挥之不散。

    十年前那道毅然决然的身影。

    十年后正午时分的那抹漆黑。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自己本就已经不堪折磨的神经。

    正当林大坚缓缓坐起的时候,窗外突然开始变得嘈杂,一阵阵剧烈的犬吠间或着村民的惨叫,在被火光染红的窗纸上,投射出一道道纷乱的剪影。

    林大坚的脸色变得惨白异常,“他们……他们竟然真敢回来,你快带着丫头们往迷林去,从院子后面的小路走,”说罢挣扎着站起身来,推开了前来搀扶的林思璇,拽过有些迷茫的林诗恬,一把塞进林母的怀里,扯过桌上的包袱跨到林思璇的肩头,提过寒枪,身子却不听使唤的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阵眩晕。

    “爹,要走一起走。”林思璇望着身前坚实的背影说道。

    缓缓,回头,当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林思璇明白了,这件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因为他是一村之长,因为他还有自己的职责,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一份承诺。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是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像是瓷罐一类的东西摔在地上被打破了。

    屋内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们很清楚的知道刚刚出去门外的人是谁。

    “丫头!”林大坚一声虎吼,门板在一瞬间被踢得粉碎,而林大坚眼前的场景,却让他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连双目之中也被火光染上了一抹血红,紧握寒枪的手,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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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中洒下惨白色的月光,却遮挡不住愈发浓重的云彩,远处的天边,无尽的夜色也化解不开浓稠的乌云。

    迷林边,林家村中。

    本该宁静安谧的夜晚此时却充斥着赤红火光与暗红的血色,夹杂着凄厉的惨叫,黑沉沉的迷林静静的凝望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人永远无法知道下一刻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就好像不知道命运会如何安排这芸芸众生,悲欢离合,又有几人能够坦然面对。

    一扇门板,挡不住这满含关切又充斥着怒气的一脚,当木板破碎纷飞的那一刻,林大坚想过无数种可能出现的场景,血流成河,横尸遍野,或者满目血色。

    但眼前都不是,明晃晃的火把将灰白的月光染上了一抹绯色的光华,祠堂前,半数以上的村民被押解在地,脖子上统一横着明亮的刀锋,没有一人伤亡,却让林大坚一时间措手不及,心口隐隐的一沉,眼前不由一阵眩晕,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涌出。

    强行咽下,一丝异样的红润,弥散在嘴角。

    不远处,传来阵阵呜咽的风声,莫名的悲凉。

    在劫难逃了吗?

    林大坚这样想,心里却突然间平静了下来。

    干干的笑了几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这样了吧,这样结束,也不错,没什么遗憾了,要是能看到三个丫头嫁做人妇,幸福平安就好了。

    林小二,大哥就快来陪你了,准备点好酒啊。

    “哈哈,哈哈哈哈……”从苦笑到微笑到仰天长笑,扬手将长枪扛在肩上,衣衫无风自动,眼光扫过押解在地的众人,相视,明了。

    “哈哈,呵呵……咳咳……哈哈哈哈”原本垂头丧气的众人看着村长,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又明白了什么,仿佛某种莫名的精神灌入了体内,就像冥冥之中有双眼,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嘴角还流淌着鲜血却依旧在笑,

    胳膊都已经断了却依旧在笑,

    满脸血迹辨不清眼前人为何却依旧在笑,

    仰天大笑,匐地而笑,侧卧而笑,

    是啊,有什么可怕的!

    又有什么能让我们感到害怕!

    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也,唯有一死而已!

    再说,又不是没死过!

    刚刚压抑的场面瞬间变得诡异万分,一众黑衣人看着这些状若癫狂的村民,竟然觉得后背在一股股的泛着凉气,手上不自觉的卸了几分力气,嘴里开始低低的咒骂着。

    林媛琪轻咬发白的双唇,忍住将要掉下来的泪水,倔强的看向一边,尽管双腿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熟悉的叔叔阿姨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陌生,明明马上就要死了却还是这样的坦然,但是她知道自己是林家村人,自己是林家村村长的女儿,绝对不能让人瞧不起。她也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揪住自己头发的人,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时刻准备狠狠地咬上一口。

    “很好,很好,我倒是小看了阁下也小看了这一众村民的魄力”,那瘦高男子收起眼中的惊异之色,他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这一干民众有如此魄力,在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我会给你留个全尸,因为我承认你像个男人。”

    “像个男人?”林大坚的语调微微提升,“你配吗?自己立下的誓言都可以随意悔改,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男人?只怕此刻的我都不是人了,桀桀桀……”面罩与头巾遮掩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眼底一丝凶戾的神色闪过。

    “摘下你的面罩吧,没必要遮掩什么了。”林大坚深吸一口气,一把扯下上衣,露出上身结实的肌肉,手掌向胸口狠狠一拍,一口鲜血喷在满是老茧的右手上,一个血印盖在了手中的粗布麻衣上,枪尖挑起,直指竹竿眉心。

    马匪们一片惊疑之声,望向包围圈中这个疯狂的男人,这是赌命的生死状,也是氓国男子自小就知道的风俗,一旦双方血印在这方布面上完成,便要决斗直至一方战死,不得反悔,如若反悔,必降天谴。

    “可敢一战?”林大坚怒目圆睁,直视竹竿,“伤你之人是我,辱你之人是我,今夜若我得胜,此命归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请放过无辜的村民,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我败了,无话可说,听凭处置,绝不多言半句。”

    死一般的寂静,数十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场中,这个男人疯了,以自己的命博全村人的一线生机,战书已下,接,则死战,不接,则战死!

    竹竿罕有的没有说话,扯下头上的黑巾,摘下脸上的面罩,满是刀疤的脸上异常凝重,火光的映射下,显得有几分狰狞,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看着对面的人,仿佛记忆中有有什么脆弱的部分被触动了,他抬起右手,当胸一掌,血印成,决战始。

    抽出随身的佩刀,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刀身轻鸣,仿佛在倾诉着对鲜血的渴望。双目,由黑转红,妖异的殷红,如血般的颜色。

    火把上的光芒在这一刻突然开始不稳,一股寒气渐渐升起,火光越来越小,渐渐熄灭,直至化作一阵青烟,缓缓飘散。银白的月光下,一对血色的妖瞳向林大坚看来,就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在烈焰的折磨下,嗜血的渴望中,渐渐苏醒……

    “血屠,老大居然用了血屠……”现场的马匪们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惨叫着开始后退,不再管那些村民了,一直后退到他们认为的一个安全的距离,远远地注视着。看着场面瞬间的逆转,村民们震惊之后,马上四下散开,聚集到林大坚身后略显残破的祠堂,注视着这场决斗。

    “血债!血偿!”一声低吼,竹竿扬起手中的长刀直冲过来,口中的嘶吼就仿佛刚刚从笼子中释放出的凶兽一般。

    林大坚看着那对血色的瞳孔,某些记忆深处的碎片好像被轻轻触动,尽管吃惊,尽管虚弱,尽管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要不受控制般的直奔竹竿而去,他抬起了手中的长枪,一阵颤鸣,为了心中要守护的,一往无前。

    淡淡的青光从枪身弥散,似淡淡的萤火,闪灭不定;浓浓的血光包裹着刀刃,如凶恶的猛兽,不死不休。

    轰然碰撞,众人只觉耳畔一声长鸣,似惊雷落地。

    烟尘散去,一道道细密的裂缝,遍布两人脚下。

    嘴角,一丝血痕缓缓延伸。

    心底是什么在咆哮?那些最不愿被触及的记忆就这样被无情的撕开,我欲如何?杀!杀!杀!血债血偿!血屠之下,绝无生者!舔了舔干枯的嘴角,一丝残忍的狞笑。

    眼前是谁在凝望?关切的眼神,为何要去而复返,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吗?战!战!战!只要一息尚存,便决不放弃!那一份执着便是我的信念!擦干嘴角的血迹,顽强的站起。

    青光大盛,红焰暴起!

    林大坚在这一刻,内心出奇的平静。看着妻女去而复返,内心一份感动油然而生,这就是家人吗?信任与依赖。

    “小璇,这是林家祖传的青木枪法,看为父再为你演练一次。”言罢入定,下一个瞬间,屏息凝神,仿佛与周围融为一体。

    面前,红芒暴涨,仿佛要将所有阻挡它的东西,统统一刀斩断。

    “第一式:竹西佳处,解鞍少驻。”枪尖紧贴着刀身侧面划过,直奔对方手腕而去,转而力道一变,将刀身引带至一侧,竹竿只感觉像有一双巨手擎住刀身,将它带向一侧。绕着枪尖旋转一周,血屠已然去势尽无,落向一侧。

    “第二式:春风十里,荠麦青青。”斜向抽回寒枪,回身刺去,点点青光从枪尖迸发而出,好似春天刚刚发芽的麦苗般,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化作一道青芒直奔竹竿面庞。危急关头竹竿侧过面庞躲过这致命一击,却仍旧被枪尖扫到,满是刀疤的脸上,又多出一道血痕。

    “第三式:胡马窥江,犹厌言兵。”林大坚将刺出的长枪抡起一周,仿佛一个青色巨轮,狠狠的向竹竿劈去。“铮!”金铁轰鸣,一道气浪以二人为中心扩散开来,竹竿双手撑起血屠,抵住了这足以将寻常人兵器击飞的力道。脚下陷入地底半寸,双手微微发抖,刀身上的红芒明显有些凌乱。

    “清角寒锋!”借着血屠反震的力道,林大坚高高跃起,全身的力道融汇于这一枪之中,直直刺下,仿佛听得见武器的呐喊,枪尖没入地面,竹竿在危急关头生生后仰了三寸距离,避免了被开膛破肚的命运,却被林大坚一脚踢在胸口,远远地飞了出去。

    空中,只留下一声闷哼。

    半串血花未曾落地,一道黑芒激射而来。血屠横档身前,黑芒炸成漫天碎片。

    “大哥?”竹竿眼中的红芒竟然鲜有的出现了一丝迷茫,不由凝神向身前看去。

    一点寒芒,折射着清冷的月辉,仿佛来自地狱的锁链,向竹竿身上套去,“吼!”仿若野兽的嘶喊,两点红芒穿透了茫茫夜色。

    “血屠忘生!”长刀横扫,毫无花哨。

    “才逸俊朗重到惊。”长发随风舞动,飘飘然持枪而进。

    没有躲闪,亮银寒芒穿胸而过,血色刀锋入肉三分,场边众人有的跌坐在地,有的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着场中决斗的两人,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有水滴,无声划过面庞,是眼泪吗?林思璇这样想,抬看看天空,不知何时,如墨的阴云已将月亮完全吞没。

    “血月当空!”高高跃起,长刀成轮,纵斩而下。

    “豆蔻醉梦赋深情,波心激荡月无声。”飘忽若定,如若无人,枪法一气呵成,两式连起,点点枪芒,朵朵枪花,而花瓣凋零处,光华尽敛,只剩下一柄暗银色的枪尖自下而上挑起。口中轻吐一语,“红药藏锋!”

    刀枪相抵,寸寸碎裂。

    双拳相撞,筋骨断绝。

    地面坍塌出一个方圆一丈近半尺深的大坑,两道人影从灰尘中跌出。

    “父亲!”林思璇一个箭步冲出,却被巨大冲力带倒在地,脸上传来的温热和林大坚胸口的塌陷似乎在向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女诉说着生命的脆弱。

    “父亲,你睁开眼看看我们啊,别吓唬我啊,呜呜……”林媛琪声音哽咽,林诗恬扶着跌坐在父亲身边的林母,默默的擦着泪水。

    场地对侧,一众马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面面相觑。

    一道如墨的身影悄然飘上,伸出一只过于白皙修长的手探了探竹竿的鼻息,又摸了摸颈侧,起身重新隐没于黑暗。

    “墨先生,我们老大,老大怎么样了?”瘦小的蒙面男子急切地问道。

    沙哑却富有磁性的男低音缓缓飘如每个人的耳中,连对面的村民都听得清清楚楚,“老朽还没见过修炼血屠之人会死的这般容易,想必他也不愿意就让我这么收了他吧。”一双墨绿色的瞳孔,突然出现在阴影处,顿时每个在场的人都感觉像是被一只饥饿的野兽盯上,后背阵阵发凉。

    似是为了回应墨鬼士的断言般,躺在地上的竹竿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

    “想收了我吗?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桀桀桀……咳咳”一道血线从嘴角留下,又被舌头轻轻舔回。

    死寂,无声。

    不远处,林间的虫鸣再度清晰可闻。

    血腥气,突然浓重了几分,连月光也似乎泛起点点红芒。

    呼吸,愈发浓重了……

    “生,非生……”倒在林思璇怀中的林父口中喃喃的说到,黯淡下去的双眸在一个瞬间明亮起来,仿佛夜空中两颗最灿烂的星辰,一道银色的火焰从他的心口缓缓流淌而出,布满全身,抱着父亲的林思旋却只觉得这股火焰好温暖,并无一丝灼人的感觉。

    “好好的,活下去。”林父的目光一扫,看向林母一眼,一抹柔情缓缓飘散,继而变得无比坚定,“走!”一声暴喝,空气中发出了阵阵音爆之声,一道亮银色的轨迹,直直的冲向刚刚站起的竹竿。

    “老大……”声音还未消失,血肉碰撞的闷响。

    尘土飞扬。

    林媛琪眼前一黑,晕倒在林母怀中,林诗恬默然不语,林思璇犹自是环抱着林父的姿势,只有林母毅然决然的拉过两个女儿,背起晕倒的林媛琪,跌跌撞撞的向迷林跑去,不曾回头一次,只是空中分明有清亮的水珠飘过。

    这就是说好的承诺吗?

    那我,便做完你未能完成的事情吧。

    场中灰尘散尽,而眼前的场景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林大坚一手扣住竹竿,另一只手赫然从他心脏的位置穿过,血淋淋的手掌,滴滴猩红色的液体滑落在地,只是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中,那双寄予了所有希望的手,那一双燃尽了全身生命之火的手中,空无一物。

    两个生死相搏的人宛如多年未见的挚友拥抱在一起,倘若没有那漫天血色,遮挡一切。

    “这是命吗?”林大坚满脸苦笑,一丝血迹沿着嘴角缓缓流下,刚刚明亮的双眸开始渐渐黯淡,失去了它应有的神采。

    “或许我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吧。”同样的苦笑出现在竹竿脸上,“或许没修炼血屠的话,赢的人是你,能告诉我阁下的尊姓大名吗?”竹竿脸上出现罕有的郑重。

    “我?”一口鲜血强行咽下,林大坚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那只血色手掌无力垂下,就在双膝即将触地之时,竹竿反手拥住林大坚,“我只是一个没能力保护女儿的父亲,没能完成对兄弟承诺的无能之人而已。”

    “我会给她们一个痛快,但也仅此而已。”竹竿的眼神开始由红转黑,整个人周身的血雾也渐渐开始内敛,不过场面中却有微不可闻的“滋滋”声。

    “多谢……”嘴角微微上扬,双目因为失神变得灰暗,林大坚整个人瘫倒在竹竿肩头,仿佛沉沉的睡去一般,假设没有从背后露出的那半截血色刀锋和渐渐干瘪下去的身体。

    一众马匪除了瘦高男子上前搀扶住竹竿外,其余人仿佛躲避瘟神般远远绕过这胸前有着巨大创口的血人,肌肉已经开始诡异的蠕动,促使伤口渐渐愈合。

    不远处,墨绿色的光芒缓缓消失。

    祠堂熊熊燃起的火光才是这个血屠之夜的开始而已。

    惨呼与哀嚎中,已是月过中天,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愈发浓重。

    一道惊雷,凌空炸响,惨白色的电弧撕裂天际,豆大的雨点砸在众人身上,冰冷刺骨。男人们举起手中的武器,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围成一个脆弱的半弧形人墙。

    身后,是无数双充满求生欲望的眼睛。

    身前,是他们的满身血污与泥水的村长。

    “啊!”嘶吼的呐喊,高扬的武器,为了生存,为了家人,不知是谁,冲向了那一片冰冷的刀锋,又是为谁争得片刻的安宁。

    血与泪,在漫天雨幕下,迸射开来;

    生与死,在悄然间划开了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

    又是一道惊雷,大雨瓢泼,湮没了这座偏远山村渐渐稀少的厮杀。

    密林深处,有低声的嘶吼,缓缓隐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