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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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难得匹夫勇,蒙尘玉玲珑

    为了留住一份羁绊,你是否愿意承受他人的误解?

    ——写在正文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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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清脆的耳光声,回响在丙班的教室中。

    石韦从书本上挪了挪自己的眼睛,才发现半个班的人都聚在门口,鞋子里的脚趾不禁勾了勾,估计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到金敛和金放这对祸害了吧,在这个学院里,也就他们两个敢这么肆无忌惮。

    想到这儿,石韦不仅笑了笑,现在可能还得加上一个。

    桌角书箱,原本悬挂的白玉环替换成了两枚捏在一起的铜元,却不知是何用意。

    本想继续读书,懒得和这帮小孩子胡闹,结果听到下一声惨叫,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望乡书院,有一老如有一宝,金老的儿子早年一路乡试会试殿试鱼跃龙门,衣锦还乡,仰仗着才学得了一份高官厚禄,与晓岚城的达官贵人喜结良缘,原本仕途坦荡,没曾想随着皇帝巡边打了一场遭遇战,以身殉国,留下遗腹子金敛和金放,按照金老儿子临终前的遗愿送回望乡读书求学。

    要说这俩孩子却不像他们父亲那般知书达理,自小就是两个混世魔王,好在金老管得严,没出什么太大的幺蛾子,小打小闹的恶作剧望乡镇的镇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给金老三分薄面,呵斥几句也就过了。

    貌似目前这两位最大的成就,就是赶走了丙班的上一位先生,论出力多少,金放算是状元,金敛算是探花,榜眼却是那位此时施施然伸出手拦住了石韦的李盈苏。

    金放已经往门口那倒霉孩子身上踹了不下十几脚了,一边踹一边骂,一旁的金敛只是竭尽全力拉着偏架,不时的再补上几脚,也算是做做当兄长应有的样子。

    石韦看了看身边这位笑意盈盈的美人胚子,眼中怒意越来越盛,“让路。”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切金断玉。

    “哎呦喂,凶巴巴的,吓坏人家了呢,这么着急去当这救怂包的英雄?”李盈苏眨了眨眼,眼神透漏出几分调皮,“和咱们龙大先生出生入死一次,就心服口服了?这可不像你石韦石大掌柜的行事作风啊,说好的杀人不眨眼呢?”拦在身前的手,没有丝毫移开的意向。

    “三。”石韦张口吐露了一个数字。李盈苏玩味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二。”石韦转过头,看着金放再一次抬起的脚。李盈苏的眼底泛起了一丝冰冷。

    “一。”石韦深吸一口气,李盈苏收回手臂,斜靠在椅子上,笑意盈盈,“还真是凶神恶煞,有几分大掌柜的架势呢。”似是调笑,又似是褒奖。

    只是石韦没有回话,只是径直走过去,一脚隔开了金敛伸出的腿,一掌挡住了金放落下的拳,“自己人,差不多行了,让外人看笑话。”然后环视了一圈围在四周的甲乙两班学生,只说了一个字,“滚。”

    鸟飞兽散。

    金敛看了眼石韦,嘴角微动却最终归于平静,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胳膊环住了还要下脚的金放,回到了教室。

    石韦低下头,看着身前抱头蜷缩印满脚印的班长柴胡,难得嘴角撇了撇,说了句“白痴。”扛起已经失去意识只知道护住要害的倒霉孩子,走向了后院的水井边。

    丙班教室中,白薇对镜贴花黄,只在金敛拉着金放走过身边时,冲着一旁眉头微皱的尚仁媚然一笑。

    冯远志、从麦冬和徐木通自始至终冷眼旁观。

    而陆蝉衣,一脸笑意的看着一切,嘴角弯曲的弧度不曾改变半分。

    石韦窗角的绿萝枝蔓,悄悄伸展了几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柴胡回来了,默默的走到自己的座位,默默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默默的趴在桌上。

    石韦回来了,平静的走到自己的座位,平静的拿起书,平静的开始了每天的句读晨读。

    丙班的教室中,一切如常,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窗外鸟鸣,风吹屋檐,阳光正好。

    上课的钟声响了,教室的门开了,龙天雨背着手走进教室,手中空无一物,一言不发的坐在讲台后面,两只脚搭在桌子边,一翘一翘。

    教室中静可闻针落。

    台上的人不问,台下的人不答,丙班仿佛就在这么一个诡异的画面中,时间静止。

    如果不是木椅子开始有规律的“吱呀”“吱呀”,折磨着一整班学生的神经。

    金放的嘴几次张开又闭上,攥紧的拳头在轻微颤抖,沉重的呼吸声显示出这位学生快要忍受到极点的愤怒,如果不是身边金敛一直在打眼色摇头。最终,金放选择了同样的移脚上桌,两只大脚板对着龙天雨,同样“吱呀”起了自己的木椅。

    讲台上的“吱呀”声,就在此时,停了。

    看着天花板怡然自得的金放觉得眼前多了一片阴影,然后领口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一旁的金敛推桌而起,随即被当胸一脚踹飞,从墙上无力的跌落下来,刚要破口大骂的金放一时间怔住了。

    “柴胡不告诉我是谁,也不说原因,甚至干脆就不说话,我理解,他怕被报复,或者说他信不过我这个先生。”龙天雨盯着眼前这个一脸惊讶的年轻人,声音平稳的继续说道,“石韦也不告诉我是谁,是什么原因,我也理解,手心手背自己人,他希望我自己去找,这点事儿都摆不平,我没资格当你们的先生。”抓着金放衣襟的手,渐渐泛起了青筋,“你们所有人都和我对着大眼瞪小眼,没人给我一个解释,我理解,因为你们看着柴胡挨欺负已经习以为常了。”另一只手,四只手指轻轻活动了一下,“那今天,我这个先生就教你们一个道理,那就是讲道理的方式有很多,我总能找到一种让你们都听懂的。”

    一个巴掌,甩在了金放的脸上,他横着身子,飞过了半间教室,砸碎了龙天雨的讲桌和凳子,直到撞墙才停了下里。

    教室中的人,神色各异,却都在座位上一动不敢动,看着这个老师走到讲台上,抓着金放的一条腿拽到讲台边缘,扯下一只靴子,扔到柴胡桌上。

    讲台上,多了一道笔直的血迹。

    龙天雨一屁股坐在金放的胸口,不顾屁股下的人嘴角涌出的鲜血,伸出手拍了拍金放的脸,“你似乎觉得拳头大就是占理,打了人可以随便嚣张,那你看,现在我比你占理,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讲道理能讲过我,随时来找我,但你记清楚,只要我还在丙班一天,柴胡身上每多一个脚印,我不论是不是你这对蹄子印上去的,都记在你账上,一个脚印一巴掌,懂?”

    身下的金放晕了过去,不远处的金敛扶着桌子将自己强撑起来,眼神阴冷的像要吃人,语气却出奇的谦恭,“老师教训的是,学生记住……”话未说完,龙天雨隔空挥了挥手,金敛如受重击,再度横飞出去,砸在墙上,这次估计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了。“还没到春天呢,哪来的苍蝇,真聒噪。”龙天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斜倚在门口,“那个……石韦啊,还得麻烦你这个救死扶伤的大侠送这俩夯货去下医馆,医药费记书院账上。柴胡,柴胡?柴胡!看哪儿呢,跟你说话呢,哎……这就对了,拿着这只靴子,去找金老,就说我要换一副新的桌椅,问问他同不同意,问好了放学去我家告诉我一声。其他人,自己看书,温习功课。都听清楚了没?”

    没人答话。

    “轰”,教师的所有窗户同时炸开。

    “你们的先生问你们听清楚了么?”龙天雨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温和的又问了一次,指尖上的气芒吞吐不定。

    “听清楚了。”声若蚊呐,含糊不清。

    纷乱的气芒划过所有人头顶,教室四周的墙上,横七竖八的留下无数道印记。

    “听清楚了!”声嘶力竭。

    龙天雨转身离去,留下一教室的喜怒哀乐,有人真乐,有人假装真乐。

    “柴胡?”龙天雨去而复返。

    “到!”柴胡捏着靴子喊得满脸涨红。

    “记得见到金老再多问一句还有没有结实一点的教室给丙班用。”

    “好的先生,没问题先生!”柴胡只恨自己的嗓门不能更大。

    听着龙天雨的脚步声真的远去,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曾经拦着石韦的李盈苏嘴角含笑,“这次真的是碰到有趣的人了呢。”

    一旁的尚仁看着一片狼藉的教室,不自觉的用手按着额头,轻轻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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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龙天雨坐在正对院门的摇椅上,翘着二郎腿,想象着一会儿柴胡这个混小子会是怎样的表情跑进来?

    一脸欣喜?

    瑟瑟缩缩?

    冷淡木然?

    一条夹被轻轻盖在身上,龙天雨抬头才发现林诗恬已经悄悄走到身侧,在一旁的桌子上放了杯热茶,“还在想白天的事儿?话说下手那么重,金老会不会生气?”

    “尚仁和你说的?”龙天雨眼神一转,悄悄问到。

    林诗恬点了点头,“从你这儿我什么也问不出来,可不只能去问尚仁了么?还好那孩子比较实诚,有一说一,从不添油加醋,哪像你!”

    说完狠狠的拧了龙天雨一把。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给我留点面子,一会儿学生来了,看到这样,还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就都没了。”龙天雨隔着夹被抓住林诗恬的手,低声讨饶。

    “咳咳……”龙天雷和林媛琪轻咳了两声,闯堂而过,随机远远的传来一阵笑声。

    只剩下满面通红的林诗恬抽回手,端着茶盘快步离去,和怔在当场的龙天雨。

    被子里的手轻微动了动手指,回想一下刚刚请握柔荑的触感,脸上不仅也有些发烫。

    “先生,恐怕柴胡,今晚是不会过来了。”尚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龙天雨身后,看着天上的月亮,怔怔出神,“按理说,他不敢不来才对,可现在马上就要宵禁了。”

    龙天雨皱了皱眉,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忽略了什么地方。

    一阵风吹了厅堂,尚仁眼前只剩下一张还在摇晃的椅子盒搭在一旁的夹被,尚仁眨了眨眼,拿过一旁桌子上的茶杯,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望乡镇的街道上,人烟稀少,家家户户已是掌灯闭户,再有片刻估计就要洗漱歇息了。

    飞檐走壁,串门过户,不消片刻,龙天雨已经站在一处仓库前,看着门口借着月光给稻草打捆的孩子,身上的脚印依然清晰可见,仓库旁边,有一家三口的剪影印在暖黄色的窗户上,看样子正在吃饭聊天,有妇人的笑声不断传来。

    龙天雨的拳头握得很紧,很紧。

    他没和柴胡打招呼,径直走进了大屋中。妇人的笑声不见了,窗户上的剪影,可以看到有人用手努力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喊出声。

    片刻后,龙天雨站在柴胡身前,一脚踢飞了他好不容易捆好的稻草,揪起他的领子,直接拖走。

    “龙……龙先生?龙先生!先生我错了,我弄脏了这身衣服,得捆好这些稻草才能出门,我打算晚上弄好,明天起早去和你说的。”柴胡盯着耳旁呼呼的风声,努力大声的解释着自己没能如约上门的原因。

    “先生,你别打我,我错了,真的错了。金老说让我明天买一套新的桌椅给先生用,钱都给我了,但是教室让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先生,你是要把我带到迷林里活埋么?先生我错了,我真的不敢了,下次就算有天大的事儿我也先把先生交代的事情办好。先生你不要杀我啊,我还小啊……呜呜呜……”柴胡已经涕泗横流,认命般的被龙天雨拖着一起飞檐走壁。

    耳边的风停了,柴胡跌坐在地,拿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和鼻子,才发现真的被龙天雨带到了迷林边的小溪旁,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龙天雨活活淹死,一下子哭的更惨了。

    “闭嘴。”龙天雨看着眼前的男孩,无可奈何的说道。

    柴胡把手塞到嘴里,使劲咬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还是恐惧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和鼻涕止不住的往下流。

    龙天雨气的笑出了声,“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自己洗干净,不然等下我回来,真的活埋了你,活着埋哦。”说完转身飞走了。

    原地留下一个怔住的柴胡,破涕为笑。

    “对了,我和你父母说的是你涉嫌叛国沟通北狄,我奉城主命令把你带走审问,他们什么都没问,只是告诉我你在仓库,让我赶紧把你带走,恩,这回你可以放心,应该不用回去捆稻草了。”

    刚刚笑出来的柴胡,哭的比刚刚更凶了,恨不得这位先生真的活埋了自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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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卫所里拿茶当酒喝的夏建仁正盯着手边的春宫图大饱眼福,谁知门帘突然被人掀开,一时间手忙脚乱,将春宫图赶紧塞进怀里。

    “不长眼的瘪犊子,不好好巡夜谁让你们回……来……师弟?”夏建仁眨了眨眼,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暗道一句是茶不是酒啊,随即大喜,一刀架在龙天雨脖子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擅闯宵禁,按照大氓律是不是得酌情处置啊?”说完,伸出手掌悄悄掂了掂,挑了挑眉,一副你懂的表情。

    龙天雨瞥了眼脖子边上的刀背,又看了看夏建仁凌乱的衣襟,坦然的伸出手,拿出了那本换了兵书封皮的春宫图,嘴里啧了一声,“师兄,没想到你还真是敏而好学,挑灯夜读啊,这种高深的学问,改天咱一起去请教下师父他老人家,给咱指点指点迷津?”

    夏建仁讪笑着抽回宝贝书籍,收刀回鞘,小心的把书本贴身放好,勾肩搭背的拉着龙天雨坐下,“师弟啊,不是我说你,你也知道师兄好不容易捞了个巡卫长当当,你这三天两头闯宵禁就算了,咋还闯到卫所里了,让我手底下那帮混小子看到了,免不得又是一顿酒肉,师兄这手头,真的不宽裕啊。”

    龙天雨白了这个没正行的师兄一眼,悄悄在他耳边把柴胡的事儿讲了一遍,听得夏建仁是眉头紧皱,唉声叹气。

    “这孩子……真是……等会……这和我有啥关系?”夏建仁猛地一排脑门,“无事不登三宝殿,别想着我带上一票兄弟把金家那俩小混球弄牢里去,你打一顿还算是你这先生当的稍微粗暴一点,你要真敢把人往牢里弄,你看金老和你翻脸不翻脸,那老家伙发起飙来,连咱师父他都敢揪着头发打,这事儿别找我,没辙啊,师兄这没辙。”说完也不避嫌,掏出那本宝贝书,蹲在凳子上,翻到刚刚看的那一页,还不忘剥一颗花生扔到嘴里。

    龙天雨一脚揣在凳子上,摔了夏建仁一个大马趴,“你这巡卫长当的脑子进水了吧,对付那两混蛋我亲自动手才是不给金老发飙的理由,我能护着那倒霉孩子一辈子么?用你当初收拾这帮巡卫的法子把那孩子捶打一遍,是铁是钢,我这个当先生的总得找人帮他捶打一遍,仁至义尽才好。”两本兵书扔在了夏建仁胸口,原本刚要发火的他瞄了一眼翻开的书页。马上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拍着胸脯表示包在自己身上,就算那小子是块废铁,他也能给拾掇成一块好钢。

    “师兄,那个……你擦擦鼻血……”龙天雨随手递过一块灰色的布。

    “不碍事不碍事,工作太累,虚火上浮……噗……你把袜子给我干哈,熏死我了。”夏建仁把粘了鼻血的袜子扔进了门口的装垃圾的大筐。

    “你们的袜子不是统一发的白棉布么?”龙天雨有些惊讶。

    “屁话,那就是白的……”夏建仁翻了个白眼,“那小子在哪儿?”

    “镇北迷林旁边的小溪,被我吓的有点过了,哈哈哈……”龙天雨挠了挠头,“一个月够么?”

    “屁话,我出手还用那么久?七天,还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扛到上肩,大步出门,如果不是鼻子下面还挂着两条鲜红的血迹,真称得上是孔武有力。

    龙天雨笑着摇了摇头,低头轻轻一吹,卫所撒上了一片朦胧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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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向学院的钟声每天清晨会准时响起,镇民已经习惯了就着钟声下地干活,摆摊营业,或者收拾早点,就如同学院的学子们习惯了听着钟声,盯着先生踏进门的脚步。

    丙班,一切如常,哪怕空了三个座位,学生们也没有半点异样的神色。

    龙天雨喜欢这种淡定,却也厌恶这种冷漠。

    嗅了嗅鼻子,好像,少了点人情味。

    闭着眼睛随意点了一本书,拿起来,随意点了一个同学,开始每人一句接着背诵,他则背着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石韦书箱上的新挂饰,嘴角弯了弯。

    刚好,最后一句,石韦顺利背诵完成。

    “现在全班都有,起立!目标:磐石赌坊。”

    “嘶啦”,石韦的书本因为用力过猛,被他从中间扯开了。

    书本的裂缝中,始作俑者仰天大笑出门去,只剩下一群相视无语的可怜学生。

    龙天雨倒是毫不见外,轻车熟路,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上次他几乎把石韦赢得倾家荡产的地方,看到账房拨弄着算盘,挥了挥手,打了声招呼。哪成想,账房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连身边的小厮都直连滚带爬哀嚎着跑到后院,隐隐有狗叫声越来越近。

    龙天雨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难不成,真的活成大魔王了?

    索性石韦的及时到来让一出关门放狗的闹剧还没开演就已谢幕。

    “今天上午,先生给你们上一堂实践课,教教你们赌博。”龙天雨一本正经的拿起骰盅,一颗接一颗的扔进去三粒骰子,手腕一抖,噼啪声不绝于耳,极有节奏,干脆利落。

    “咣咣咣咣咣咣咣……”赌场除了赌具,就要数酒水最多,这一手御气隔空取酒,让他身后的学生们收起了几分戏谑的心思,毕竟前车之鉴,昨天金敛和金放才被打的吐血三缸,结果到了医馆,全身按哪儿都疼,但就是看不到伤痕,大夫只能开了几副撤火的汤药,还诚诚恳恳的叮嘱“年轻人,多看点好书,少动些腌臜心思。”

    按照龙天雨的说法,这是给学生们一次和他讲道理的机会,和他对着摇骰子,只要点数比他大,他就喝一碗,同时允许问他一个问题,点数没他大,自罚一碗,回答他一个问题。赢得继续,输得换人。

    丙班的学生们其实并不想陪这个先生一起疯,只是看了看他的拳头,还是把这话咽回了肚子。

    石韦或许是这帮人里最早知道龙天雨实力的人,笑了笑,第一个坐在了龙天雨对面,拿过一坛酒,也不摇骰子,直接仰头就开始往自己嘴里倒酒,有酒浆沿着嘴角留下,打湿衣襟,打湿地面,丙班的同学们一时间都有些惊讶,不知道这石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酒水尽,人微醺,倾坛一笑,“先生,赌是赌不过你了,你一句话,我就把整个赌坊赔给你都不够,但说到底,你还算是个厚道人,不藏着掖着,不像这帮人,一个个活的都不自在,个顶个的披着一张皮。这坛酒,换你一个问题,成不成?”说完打了个酒嗝,脸色红润几分。丙班的同学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这两人之间的交集,只怕没他们在学院里听来的那么简单,仅仅是一起陪着巡卫剿了一次匪徒而已。

    龙天雨也不答话,同样拿过一坛酒,贴上嘴唇,倾坛而尽,滴酒不漏,面不红,气不喘,喝空的酒坛随手扔在身后,“哗啦”一声,说不出的潇洒利落,“你漏了得有一碗了吧。”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石韦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倒满一碗,仰头而尽。“你来书院,到底要干嘛?”

    有食指轻敲桌面,三下一停,五下一断。

    “还债,人情债,人命债,人心债。”龙天雨自斟一碗,仰头喝尽,满满的苍凉。

    石韦心满意足,起身离桌,有了这个好头,丙班的学生也没那么抗拒了。

    龙天雨如果愿意,只怕能把这一桌学生都灌趴下自己滴酒不沾,但那样做,反而落了下乘,自诩也算是赌场常客的冯远志、从麦冬和徐木通三兄弟,都喝到满脸通红才总算从龙天雨换出了他是怎么把石韦找回来的,也弄清楚了那天晚上他和石韦都遇到了些什么人。同样,一些不愿意提及的往事也都尽可能平淡的亲口说给龙天雨听,这又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赌桌下,酒坛垒成了不小的一堆。

    赌桌上,骰声不停,往事如风。

    不只是酒意醉人,还是故事醉心,丙班第一次有了几分师生和睦的感觉。

    “老师,你有想杀的人么?”面前的白薇巧笑嫣然,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憨,少了几分故作成熟的妩媚。

    龙天雨喝掉一碗酒,笑着说,“有,我最亲近的人,有机会,我一定要亲手剜出他的心肝。”骰盅落下,这次却是龙天雨赢了,“如果可以,有谁想让老师帮忙杀掉的么?”

    白薇双手端起大碗,如同喝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喝干了一碗烈酒,吐了吐舌头说“好辣”,又拄着下巴看了一眼龙天雨,“老师要是有余力的话,就把我家里那对狗男女,也一并剜了心肝吧,哈哈哈哈……”笑中带泪,一杯酒,尽饮苦涩。

    环视四周,石韦和冯远志对着划拳,尚仁和从麦冬趴桌不动,徐木通盯着酒碗若有所思,不时小饮一口,陆蝉衣靠在李盈苏肩上,李盈苏靠着撑梁木柱,两人呼吸平稳,已是沉沉睡去。回望眼前,泪痕满面的姑娘已经醉倒在桌上。

    提过一坛酒,拍开泥封,如同石韦一开始那样,仰面倒下。

    “古来圣贤皆寂寞,”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装什么犊子圣贤啊。”

    满屋皆醉,我亦不醒。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将心比心,如是而已。

    门口满地的酒坛中,又摔出了一片寂寞。

    仰头倒去,睁眼醒来,入手一片柔软。

    赤身裸体的白薇躺在自己肩上,睡得正沉,吹弹可破的脸上,有泪痕隐约可见。

    桃红色的窗纱,随着微风一起一伏。

    龙天雨突然觉得,宿醉后的头疼,好像更甚了。

    梦境:“大兄弟,恭喜恭喜啊,按照我们的说法,你现在可以死而无憾了,让你给你的学生灌酒,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看着他坐在床边一脸懊恼,我毫不厚道的落井下石。|“你不是也给你的社员们灌过酒么?”龙天雨看着我,一脸蛋疼的表情,顺手给窗内的姑娘拉了拉被子,挡上我窥伺的目光。|“至少,咱是被抬回宿舍,平稳着陆,不像你这老司机,直接开车啊……还是这么刺激的飙车,啧啧啧……厉害,厉害~”|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呼出,在看了我一眼发现我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之后,把我一脚踹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