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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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路渐遗恨,浮生若微尘

    如果你做出的选择会让所有人失望,但你知道自己没错,你会改变还是坚持?

    ——写在正文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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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雪,残阳,消散的铅云。

    烈火,断壁,溅射的血迹。

    龙天雨知道自己处于梦魇中,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只能被动的一次次经历着这段最想忘却的记忆。面前的男人和五年来的每个夜晚一样,斜着头,举着剑,哼着母亲每晚做针线活儿时悠扬的曲调,邪魅的笑着,打量着,等待着。

    “好弟弟,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放下剑,我不太想亲手送你上路,毕竟,亲人真的所剩不多了。”凛凛冬风,熊熊烈火,远处不断传来阵阵哀嚎与金铁交鸣之声。房屋已然在炽焰中坍塌,灰黑色的残垣横斜在殷红点点的白雪上,挡不住丝丝缕缕的杀气,透骨阴寒。

    龙天雨深深的呼吸,面前一口白气浮现又弥散。布满血污的发丝间,他看到龙天风甩了甩剑,洁白的雪面上绽开了一丛艳丽的“梅花”,与怀抱中妇人胸口渗出的血色一样殷红。

    那是他的亲哥哥,就在刚刚,他一剑刺穿了母亲的胸膛和自己的肩膀,而他的白袍依旧纤尘不染,脸庞上半个未干涸的血手印,将他的微笑衬托得格外阴寒。修长的手指在剑柄上优雅地敲击着节奏,饶有趣味的打量着面前少年的苦苦挣扎。

    玄色劲装,跪坐在地,头深深地埋在怀中妇人的肩头,手指的关节微微泛白,袖口不断的有血滴滑落,地面的血迹蜿蜒不绝。两柄剑格造型别致的银色长剑插在他的手边,一如展翼高飞的苍鹰,一如展翅翱翔的鸿雁,如镜的剑身上倒映着一个双肩颤抖满身伤口的少年。

    “弟弟,母亲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在坚持什么呢?铁老头此刻分身乏术,细柳营的驻军赶来最快也得一个大时,你真的想看着望乡镇在你眼前灰飞烟灭?把剑还给我,你从我这儿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么?我真的期待自己从你尸体上拿回一切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呵呵……呵呵呵呵……”嘶哑低沉的笑声中,又一幢房屋在烈火的吞噬下坍塌破碎,激起阵阵灰烬,在风中回旋飞舞,燃尽熄灭。

    跪在地上的少年嘴张合了几下,拳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甚是骇人。

    笑声戛然而止,龙天风偏了偏头,“天雨,你刚刚说了什么?风声太大,我听不清。”

    龙天雨郑重地将怀中已然失去呼吸的妇人平放在地,手掌附在妇人的眼睛上,嘴里不断的在呢喃着什么,有水滴,落在妇人胸前的伤口内,打湿了衣襟,一抹深红缓缓洇开。

    龙天风的脸上重新浮现了标志性的微笑,剑锋指着龙天雨的头颅,丝丝缕缕的银色气脉环绕而起,直至凝实在剑尖的一点,“龙天雨,你这是逼我你知……”

    “龙!天!风!”一双血红色的眼眸和其后殷红如血的剑气,声嘶力竭地撞击在长剑白衣刚凝实的气脉上,轰然爆碎。以二人为中心,一圈雪花激荡而起,席卷了丈许方圆,使原本青色的砖石得以重见天日,直到此时才能看得,满地的青砖竟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剑痕。

    烟尘散去,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破碎的布团般横躺在地上,右手血肉模糊,身下渐渐流淌成一个血泊。

    不远处,破碎的银芒飞舞消散,龙天风长发飞舞,脸上满是狰狞之色,“还不服?还不服?如果不是因为你,会有今天这一切么?都该是我的!我的!师傅的认可你要抢!母亲的爱护你要抢!父亲留下的长剑你还要抢!如果不是因为你,会有今天这一切么?!你把一切都拿走了不算,还要让所有人都容不下我?!如果不是因为你,会有今天这一切么!都是你的错!你的错!”歇斯底里的呐喊,仿佛是在给自己的一个答案,“我什么都比你强,什么都比你强!龙天雨!可什么都是你的,都是你的!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是我,护着母亲平安到这儿的是我,连你这条烂命都是我捡回来的,到头来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龙天风抓着龙天雨的衣襟,看着他涣散无神的双目,听着他嘴里喃喃的不断说着“杀了你,杀了你!”,龙天风咬紧的牙齿发出了“咯咯”的响声,攥紧的拳头不断擅抖着。

    “啪”,一记耳光,龙天雨的半个面庞立时红肿,嘴角缓缓溢出了献血。龙天风抓着衣领将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拉到自己面前,盯着他失去焦点的眼睛,听着他嘴里泛着血沫却没有间断的呢喃,突然露出了笑容。

    龙天风用龙天雨血肉模糊的手攥着凌鹰长剑,银色的气芒缓缓吞吐于剑刃之上,横在了龙天雨的脖子上,嘴角附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你知道么龙天雨?你让我失去了我最喜欢的弟弟,你要还是什么都听哥哥的,多好?!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我的还是我的。他们会知道我年少无知的弟弟想致哥哥于死地,连累全镇被围的是你,失手杀害母亲的是你,良心发现横剑自刎的还是你。多好的浪子回头的故事,弟弟啊,我的好弟弟,就由哥哥送你最后一程吧,你说好么?你一定会同意的,一定会的,结束了,终于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在龙天雨渐渐模糊的视野中,有血红的火,有铁青的砖,有冰冷的血,和苍灰的天,还有远方,连绵不绝的山。

    风雪骤烈,满目寂白,归于长久的黑暗。

    每一晚的梦,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五年了,无一例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才发现,原来仅仅是活着,也可以成为一种罪过,一种煎熬。

    睁开眼,面前却依然是不见五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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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冷,昏暗,潮湿。

    薄雾,露水,死寂。

    静的可以听到一滴水划过墨绿色草叶发出的沙沙声,继而在地面摔得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没有阳光、没有蓝天、没有清风。

    呼吸愈发沉重,无形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渐渐发力,捏紧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

    全世界静的只剩这一种声音。

    龙天雨苍白纤长的手轻轻掂了掂腰间早已束紧的鹿皮钱袋,确认了那颗妖舍利沉甸甸的质感,长舒了口气,向肩上扛了扛包袱与与闪耀着银色光泽的皮毛,一系列的动作也未能让他舒展微蹙的眉头,抿了抿嘴,润湿了干裂的唇,有些刺痛。

    打湿的头发一绺绺贴在脸上,划过面颊的水珠带来几分冰冷与麻痒。面前的树藤与灌木异常茂盛,枝影间能看到些许斑驳的色彩。

    他竭力不去想梦中的一切,将注意力集中在右手,轻微活动手腕,丝丝缕缕银色的气脉从手臂上缓缓腾起,环绕着三尺长剑聚而不散,于剑锋处开始不断凝实。

    龙天雨屏息定神,手腕不再晃动,整条手臂如同镀上了一层秘银,微光闪闪,目光从剑柄起一直打量到剑锷处的微张的鸿雁长喙与舒展的双翼,瞳孔中有银光划过,剑锋上的气芒开始缓缓吞吐,发出“嗤嗤”的破空声,剑尖转过柔和的一个半圆,斩向了面前横斜的枝干,如同划过薄纸一般,未有丝毫阻力,四五条手臂粗细的枝干已然断裂分离,切口处光滑如镜。

    龙天雨见此不由心头一喜,面露微笑,而仅一瞬,便复归苦涩。心神不稳,气脉逸散,自己的飞鸿剑也随之卡在一段半尺有余的树干上,进退不得。

    叹气地摇摇头,微眯双眼,气沉丹田,双臂陡然发力。

    纹丝未动。

    龙天雨挑了挑眉毛,干笑了两声,摇了摇头,搓了搓手,将狼皮和背上的包袱用力紧了紧。后退两步,抱拳站定,闭目凝神,逸散的气脉开始由右脚缓缓升起,直至凝实,黑色土布的裤腿宛若银丝织就,右脚后退半步,整个人弓步蓄势,发力前冲,空中扬起了一层腐烂的枝叶,一步,两步,腾空而起,右脚如同一柄重锤,砸向飞鸿剑所在的枝干。

    “砰”,木屑漫天。

    飞鸿剑在空中打着旋,被龙天雨右手一把抄住剑柄,微凉的磨砂触感让他的嘴角重新挂上了一抹微笑,剑尖划过半圆,清脆的金属颤鸣中,还剑入鞘。身体余势未消直飞出去,预料中的落地却始终未到,龙天雨这才发现原来枝干后面不是平地,而是一处陡坡,他此时就高高地飞跃在这陡坡之上。

    “天……杀……”下坠的失重感将后一个“的”字生生压回了喉咙,在身体蜷缩保护要害的最后一瞬,龙天雨看到了久违的天空,一碧如洗,晴空万里。

    “也算值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嘴角的微笑在下一瞬便因剧烈的翻滚与碰撞走了形状,失了几分从容,多了一抹无奈。

    澄澈的天空与腐土的气味交替出现在他的眼前,不时出现的顽石土坑也让他全身上下好像散架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当天空终于稳定在眼前时,龙天雨舒展开了身体,平躺在地上,感受着久违的阳光。

    仰视着足有十丈高的坡顶,龙天雨舔了舔嘴唇,长舒了口气。

    狼皮和包袱还在,因为身下有柔软的触感。

    飞鸿还在,因为剑鞘正硌着腰。

    心头陡然一凉,脑中不由得一片空白,装着妖舍利的鹿皮钱袋不见了。

    后脑勺抬起,重重的砸在地上,撞击感让空无的脑袋恢复冷静,借着反震的力道,身体瞬间坐起,不知是不是刚刚撞的太重了,眼前一晕,身体向侧面倒去,右手赶忙扶住,而手掌传来的质感,让他刚刚恢复思考的大脑又是一片空白,柔软,温热,隆起,粗布面料。

    缓缓侧过头,龙天雨才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姑娘,而自己的手,正按在某个不该按的地方。

    龙天雨的目光在凌乱的长发和按住的胸口间茫然的打量着,满是不解与迷惑。

    突然,龙天雨眼神一怔,好像反应过来什么,手掌如碰到烙铁般收了回来,五根手指不自觉的在身前蜷了蜷,下意识地回想着刚刚的触感,眼神飘向了身边躺着的姑娘。

    一身灰色粗布衣服,裁剪得体,但划开的口子和泥水痕迹显示了长途跋涉的迹象。身上有淡红色的血迹而身体周遭却无明显伤口,是遇到了灾祸躲入这片迷林?肢体匀称,体内感受不到气脉的运转,不懂武功。额上冷汗密布,发稍水迹未干,手背轻探,一片火烫,看来是被昨晚的暴雨淋至伤寒,晕倒在此。目光下移,翻卷的袖口处好像绣着什么图案,龙天雨探过身子,才发现是三个字:林诗恬,是她的名字么?还挺好听的。

    救还是不救?

    龙天雨坐在林诗恬身边,陷入了一瞬间的恍惚,食指轻轻敲击着剑柄,盘桓着目前的情况。

    目光再次聚焦到了刚刚手扶的位置,脸上没来由的有点烧。

    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天杀的……”之后,开始四下打量哪里可以过夜。

    一回头不要紧,映入眼帘的景象又让龙天雨的眼角着实狠狠抽搐了几下。

    一片直径数十米的空地,中央是一棵布满黑色纹理的树木,舒展的枝叶有一种勃发的生机与舒展的美感。七色的光华就在龙天雨身后不到三丈处变幻升腾,如同一层薄薄的水幕沐浴在阳光下,让这棵黑纹树木平添几分虚幻与飘渺,正是他找了多日的迷榖。

    龙天雨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青白色的关节上,能感觉到血管在一下一下的跳动。

    牙齿咬得发出“咯咯咯”的声音,飞鸿剑被直接插在身前的土地上,颤鸣不已。

    深棕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拿到枝干,回去让师傅做成药引,将修为直接从实境提升到虚境,绕过劫数,就可以去找那个男人,干脆利落地杀了他,为五年来的折磨画上一个句号,然后……然后……突然龙田雨感到一阵迷茫,然后呢?然后我要去做什么?报仇开始有了希望,却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虚幻。

    用力甩了甩头,抱起身旁晕倒的姑娘,脚尖挑起一旁的鹿皮钱袋扔回怀里,一言不发的走向刚刚跌下的山坡。铺好狼皮,放好包袱,将林诗恬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重新将钱袋系回腰上,犹豫了一下,又多打了一个结。

    抬头看了看天,嘴角突然露出微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举右掌,掌跟轻覆林诗恬额前,抱神守一,平心静气,缓合双目。

    想那么远干吗,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先把欠了姑娘的“债”还清再说。

    “嗡”掌根处扩散出一圈气脉,凝聚形成银色的气轮,再缓缓逸散在空气中。

    五息一次,三息一次,一息一次,到最后只能看到一圈高速振荡的银色光环。

    时间越来越长,龙天雨已是额上见汗,手臂些颤,而按在林诗恬额头的手掌却未有丝毫移动,银色光环已然转化为一条游弋的银色光带,盘旋在林诗恬身体上方,洒下点点银芒,甚至让林诗恬的身体也渗出了淡淡银光。

    龙天雨左手抬起,双指并拢,指尖透出一点银色毫芒,挥指如笔,空中写下了一个古朴的篆体“愈”,缓缓悬停于双指之上。右掌抬起,银色光带在气脉的牵引下,重新聚为银色光环,将符篆缓缓压向林诗恬的额头。

    一尺,半尺,三寸。距离越近,光环震荡的频率越快,龙天雨的右掌颤抖的便愈发厉害,已经有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衫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最后的半寸距离,龙天雨屏息发力,瞬间压下,也就在那一瞬,“愈”字陡然溃散,汹涌而出的银色气脉如同水流般漫过一坐一躺的两人,一部分渗入身体,一部分消散于四周。

    龙天雨苦笑着摇了摇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睁开眼才发现已是夕阳西沉。双指探了探林诗恬额头,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昏黄的光线下,陌生的姑娘面色红润了几分,身体四周有银色星芒,闪耀不息。

    “天杀的,又失败了,好在还算有些效果。”龙天雨握了握右拳,锤了锤双腿,站起来的一刹那整个人一阵恍惚,险些再次跌倒。

    微微定了定神,将身上的外袍脱下覆于林诗恬身上,整个人一跃而起,一步迈出竟足有丈许距离,飞奔至坡顶快速搜寻枯枝,比白天翻滚而下时还要快上几分。

    点点繁星,微微虫鸣,昏黄的篝火,“噼啪”爆裂的火星,细细的青烟笔直上升。

    龙天雨一言不发的嚼着手中的干粮,望向摇曳的火苗,眼神空洞而迷茫。

    三丈外的七彩光幕并未因阳光隐没而销声匿迹,反而倒映着满天繁星,显得愈发绚丽。映得周围昏暗的树林也增添了几分梦幻色彩。

    除却光幕前,那一柄杀气腾腾的银色长剑。

    还有火堆后,那一双充斥着某种炙热渴望的双眸。

    “五年了,”龙天雨低语,“一切早该结束了。”手中剩余的一口干粮被紧紧的捏碎,掷于火中,盘膝而坐,气运丹田,空气中复又弥漫起点点光雾,围绕着火堆旁的两人缓缓旋转。

    夜凉如水,孤男病女,低低兽吠。

    命运之海中的两粒浮尘,便这样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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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边的黑暗,延伸,寂寥。

    破碎的记忆,下坠,沉沦。

    我是谁?我在哪里?

    远处有风声,有光亮,能听到有人在耳边呢喃,“诗恬,诗恬……”这是我的名字么?是谁在喊我?

    我看到无边的黑色中有一个妇人朝我跑来,她在向我挥手,张着嘴呐喊着什么,可我却听不清,灰色的薄雾随着她渐渐充满了视野。她抓着我的肩膀,用力的抖动着,好像在向我喊着什么,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这么着急?是要让我和她一起跑么?可旁边的两个女孩又是谁?为什么脸上满是泪水?她们要拉着我去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前的三张脸交替着冲我在说着什么,头疼,头疼,感觉脑海里有什么在翻腾着,我好像忘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竭力的想回想起什么,却发现徒劳无功。

    突然整个世界从撕裂的耳鸣中安静了下来,一切好像都静止了,眼前的火星悬停着,一暗一灭,充满恐惧与急躁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张惨白的脸。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我不敢回头,我害怕看到身后经历的一切,那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转过了身。

    尸山血海,烈焰焚天。

    焦黑的手臂向着坍塌的屋外徒劳的伸展着,肢体横斜的扭曲在一起,纠缠着,仿佛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我看到一个男人拿着一杆长枪挡在我的身前,有人骑着马向他飞奔而来,挥舞着手中血花四溅的马刀。

    他回过头,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血污,冲我笑了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我到看到刀光闪过,有温热的液体喷溅到我的脸上,世界突然变得血红。

    “阿爸!”泪水一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一切都想起来了,我叫林诗恬,氓十五年夏,我所在的林家村被马匪洗劫,他们把村民赶进村里的祠堂,然后放了一把火,一半逃了出来,一半困在了屋里。逃出来的被砍成了几段,没逃出来的烧成了焦炭。

    阿爸护着阿妈和我们姐妹三个,最终死在了马匪刀下。

    阿妈带着我们在迷林里逃了两天,碰到了狼群,把我们藏好之后她去引开那群畜生,没再回来,我们顺着脚印只找到了一块染血的破布。

    在迷林里跌跌撞撞走了几日的我们碰到了暴雨,很冷,很黑,我们不敢停下,眼皮越来越重,双腿越来越沉,直到我倒在地上之后,失去了意识。

    我知道自己已经清醒了,只是潜意识里依然希望这是一场梦,只要我不睁开眼,一切就不会成为现实。但我也知道,这不过是一点残存的奢望,我也许可以躲在自己用怯懦织成的茧里,用眼泪和悲伤麻醉一时,但最终,还是要忍受痛彻心扉的现实。

    动了动手指,预料中的浑身酸痛并未传来,诧异之余睁开眼,无数的银芒环绕在我身边,如同漫步星海。

    额上覆着一只手,一圈一圈的银芒从掌下随着我呼吸的节奏扩散开来,另一只手浮空停在小腹上方,掌下有个古朴的字在缓缓旋转,无数的星芒就是从它身上洒落开来。

    好漂亮,如同盛夏的银河,又如暗夜的萤火。

    想起了阿妈一边借着月光缝补衣服一边给我们讲故事。

    想起了阿爸一边磨着柴刀一边拿起酒葫芦小酌上一口。

    想起了村里人围着篝火唱唱跳跳欢庆丰收的舞蹈歌谣。

    似是察觉了掌下有异,黑衣青年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竟无一丝陌生。

    “醒了?”他面带微笑,声音柔和,略带几分沙哑,让人莫名的觉得有几分安定,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

    “再休息会儿吧,体力透支太严重,又受了风寒,留下隐疾就不好了,我猜到你经历了什么,但希望你暂时忘掉过去的一切,对于活下来的人,日子才刚刚开始。”我迷茫的看着他,诧异于他说的话让我不自觉的放松,也诧异于他言语中透漏的疲惫与哀伤。小腹上方的手换了个姿势,古朴的文字自上而下散成了一朵朵飘散的蒲公英,在我的眼前不断地旋转着,细细的绒毛随着夜风浮动,晶莹剔透。下意识的伸手触碰,却发觉蒲公英散成了满眼的银色光沙,没入体内。

    抵挡不住的困意袭来,眼角的余光中,黑衣青年站在身前的不远处,看着一道闪烁着七色光华的水幕静默无语,火光照在他的背影上,拉出了一道寂寥的长影。

    耳畔有轻微的虫鸣,脸颊拂过夏夜的微风,缓缓合上双目,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听起来分外心安。

    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我这样想。

    黑暗再次包容了一切,只余繁星点点。

    梦境:我倚靠在树后。|我知道龙天雨就在我身后的篝火旁静静的坐着。|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的接近。|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我甚至知道梦醒后我会记得这一切,而他会忘记。|直到在梦中的再一次相遇。|所有在这场梦里见过我的人都一样。|五年了。|终于还是以这种方式见面了。|可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打招呼。|因为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创造了他。|还是他梦到了我。|我站起身拍了拍土。|向着远离篝火的黑暗走去。|现在还不是我和他打招呼的时候。|我知道。|也许,他也知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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