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追忆之章·艾米莉亚大道的守路人（七）
“阿琉恩斯！”莫奇跑道阿琉恩斯身边，惊喜地望着他，“真的是你！”
阿琉恩斯看着他，一时语塞。“……嗯。”
“先别忙着解释了。情况紧急，一起离开这里吧——再这样下去，谁也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拉德说道。
“可是他——”曼达指着广场上的孩子——他正背着妇人的尸体、艰难地迈着步子。
拉德闭上眼，转身说道：“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假的！赶快走吧！”
“不！”阿琉恩斯正色道，“这不完全是假的，我们必须跟着大家——否则这场梦永远不会完结！”
“梦再大、能够大到整个神降之海、整个世界吗？”拉德的声音有些咄咄逼人，强迫着阿琉恩斯似的。
阿琉恩斯走到拉德面前，从胸口部分的衣服抓住他，目光狠狠地扎在他的眼睛里：“梦源于人们的精神，而梦的边缘就是扭曲和破碎的人们的意志。如果你以为破解梦的办法是要从那些作为屏障的混乱中寻找到梦境最深处的根本，那你最好现在就永远地迷失在梦境之中。醒醒吧、自以为是的可悲的家伙！你明明知晓梦的虚假、却仍然忍不住要做出那样愚蠢的举动——哪怕把真实的人们抛到一旁也在所不惜！”
阿琉恩斯松开了手，用力地将他向后一推。“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你负得起责吗！”他指着莫奇曼达和士兵们，“他们才是真实的人、是你真正应当关注的现实！”
拉德呆呆地杵在原地。
阿琉恩斯不再管他，一路朝着大道奔去。
“阿琉恩斯！”莫奇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喊道。他还是没有追上去，转而扶起拉德。“……别难过了，我也是没有家的人；那种感觉，我明白的……别太担心，阿琉恩斯不会有事的，再想办法就是了。”
广场上的人们骚动起来。
天空下，那里残破的忒伊亚城已然是一片寥落的废墟。南侧的拱门前伫立着的两座雕像仍高举手臂，似乎是在向来到忒伊亚的人们致以热烈的欢迎。走在队伍最前列的谢希曼逐渐远去，慢慢地已经看不到这座曾几何时还辉煌着的城邦。
天空仍然是纯净且明朗的。谢希曼抬起头望着那几缕卷云，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人群——迁徙着的人们还能够保持队列的整齐。他朝着码头的方向、看着航船一只只驶过，只能希望那里同样也还平安。
“怎么样？”阿琉恩斯回到谢希曼身边。
谢希曼朝南门望去，“嗯，还好，但是必须要赶快疏散大家。听军管长说，援军很快就要到达忒伊亚了，似乎是从神降之海上来的祭司和神官，专门研习巫魔法。”
“巫魔法？”
“对，特别用来对付森林的。但是，一旦开战，忒伊亚势必会再次遭受重创，民众的生命也无法保障。我甚至担心，连士兵们也会……”
“……”阿琉恩斯向码头看去，莫奇一行人已经朝着广场走来了。
孩子背着妇人的尸体、艰难地行走着。人们投来同情的目光，却鲜有人愿意稍微靠近他。“你……需要帮忙吗？”莫奇凑了上去，和孩子并排走着。孩子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专心地行走着，手紧紧地扣在背上妇人的腰部。
“……”莫奇留下感伤的一瞥，拉着曼达快步向前走去。他用眼神向身后的拉德示意着，拉德却只是满眼的无神。
“阿琉恩斯……”莫奇唤了他一声，“大家……好像突然变得很沉重……”
“不是沉重。”阿琉恩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这当中有许多也许并不真实，只是用心遴选过给我们观看的东西。”
“……什么意思？”
“是这个梦境的主人，她操纵着这一切。”
“！——你——”
“别问了，不会是我们决定这场梦的走向。或许马上，或许很久，一切取决于她。”
人们的惊呼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有怪物——有怪物啊！”
狮身羊体的怪物摆动着蟒蛇般的巨尾从空中滑翔而过、从它口中喷吐而出的火焰化作黑色的余烬掉落到地面上，那中间包含的燃质在着陆碎裂以后溅射出火星。被推倒的人被践踏着、被连携的人被惊惶着，在那有着遮天蔽日之势的黑影下，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以各自的方式拼命地寻求着足够他们奔跑向生命的大道宽度。
人群化作潮水向南门涌动。待到它靠近时，人们才看清：那是同时有着羊、狮子和蟒蛇头颅的三头怪物，朝着码头飞去。它张开巨口，火焰被喷吐到船帆上，木制的船体快速地燃烧起来，船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传出爆鸣声，没有人能辨识出那中间夹杂着的人的声音。紧接着，更多同样的怪物占据了河道的上空、一齐对着正在行驶的船队发动了致命的攻击。水面上火海一片，士兵们在水中奋力挣扎着，伤员接连溺死在了那之中。
“是奇美拉！”
无法分清每一处的具体情况，一切就像沸腾一般搅动在一起，城内一片混乱。火光将沿岸的每一处都映照得通红，即使是在广场上也能感受到汹涌的热浪。
“大家不要慌！援军正在路上！士兵通通留下、敢逃跑的一律处斩！”士官长的喉咙已经因为无数次嘶吼而沙哑，好似脱缰野马拽断留下的半截缰绳。
“莫奇、曼达，你们赶快躲到房子里，小心被踩倒！”阿琉恩斯大声地警告他们。
一对宽大的翼展遮蔽了阳光，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巨大的阴影。怪物缓缓地降落到废墟上，吊起的眼角为它造型了一双邪魅的眼睛。它昂起头颅，长而连片、如同翎羽的鬃毛散开飘在空中，中间簇拥着的是一张人面。“哈——人……这一次，我不会再输！”
狮身人面的怪物狰狞地笑着，恐怖的笑声莫如说是令人心惊胆破的咆哮。“哈哈……曾经让我如此不堪的人，今天该是我以眼还眼的时刻！天空中翱翔的怪物们，你们与我同样来自遥远的孤独与虚空之中；我们曾经也湮灭了形体、意志化作星宿高悬于苍穹。然而，云冠的高度足够引领我们回到大地，我们的血液中流淌着森林树木的汁液、我们的心脏中跳动着森林之心的节奏、我们的眼眸中渗透着森林之眼的神经！人们，你们可知我为何不愿将你们如同蝼蚁一般轻易地碾碎？因为那样的你们非但不会懂得伤残和恐惧，而且还会鲁莽且轻率地奋起反抗！你们的军队已经濒临破碎、你们的武装已经完全解离，现在的你们不过是一群****着身体在大地上奔跑的动物、你们应当体会死亡、你们应当体会欲望！现在，我宣布，你们将开始向南方的逃亡，而你们的队伍中最后的人——将会被逐个地吃掉！”
地面上的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窜着，有方向地涌动着。“哈哈哈……曾经，我因为过于接近你们的身体而迷失在你们细微的差别上，你们中新生、茁壮与衰老的个体让我着迷，我却也终于因此而完全地失去了自己、建立在我像你们一般遵守的誓言之上——纵身投入波涛汹涌的大海！然而现在，我太清楚你们之间所谓力量的差异对于我而言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差别只是先后的顺序而已！现在我宣布，你们长久以来信奉的自然法则在绝对力量面前一无是处！不论是四足的人、双足的人、还是三足的人，你们都将面对平等的命运、都将接受我的愤怒和复仇！”（注：斯芬克斯，狮身人面的妖怪，盘踞在路途上向旅人提出问题，如果回答不上便将其吞食，最后败于俄狄浦斯的智慧、按照约定投海而死，而它问的问题便是：什么动物早上四条腿、午时两条腿、暮时三条腿。）
“斯芬克斯……”谢希曼被震慑在原地，眼看着狮身人面的怪物从空中俯冲而下，它翅膀的抖动掀起的羽流甚至要将地面上的物体冲击开来。而在羽流的中心，站在最前方的军管长挥舞着相比之下渺小到微乎其微的剑、他甚至紧闭双眼不敢睁开。斯芬克斯咆哮着，在靠近地面时突然折返向上、它的爪牙一把抓住了军管长的躯体、将他带到空中，在那里——所有人能够清晰看到的地方——将他放在口腔的上方、张开血盆大口，然后松开了爪牙。
“啊——”军管长的叫喊声就像是在跌入深坑时连续不断发出的，回声越来明显、声响越来越小。
斯芬克斯的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容。它俯瞰着地面上的人们，很容易注意到广场上尚未离开原地的战士们，而他们中间更加显眼的人便是一位衣着不同的骑士。
“哈哈哈……你们便是我所知晓的那些暴虎冯河的莽夫！你们的生命将会毫无意义，你们的死亡将会比常人更加痛苦——因为，你们眼看着的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着的东西，即将在今天拥有比破碎更为细思恐极的命运！”
“等等……不要！——”谢希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却发现为时已晚。斯芬克斯睥睨着远处的大道，仿佛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将要比流血更加充满刻骨铭心的苦痛。
(本章完)
阿琉恩斯看着他，一时语塞。“……嗯。”
“先别忙着解释了。情况紧急，一起离开这里吧——再这样下去，谁也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拉德说道。
“可是他——”曼达指着广场上的孩子——他正背着妇人的尸体、艰难地迈着步子。
拉德闭上眼，转身说道：“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假的！赶快走吧！”
“不！”阿琉恩斯正色道，“这不完全是假的，我们必须跟着大家——否则这场梦永远不会完结！”
“梦再大、能够大到整个神降之海、整个世界吗？”拉德的声音有些咄咄逼人，强迫着阿琉恩斯似的。
阿琉恩斯走到拉德面前，从胸口部分的衣服抓住他，目光狠狠地扎在他的眼睛里：“梦源于人们的精神，而梦的边缘就是扭曲和破碎的人们的意志。如果你以为破解梦的办法是要从那些作为屏障的混乱中寻找到梦境最深处的根本，那你最好现在就永远地迷失在梦境之中。醒醒吧、自以为是的可悲的家伙！你明明知晓梦的虚假、却仍然忍不住要做出那样愚蠢的举动——哪怕把真实的人们抛到一旁也在所不惜！”
阿琉恩斯松开了手，用力地将他向后一推。“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你负得起责吗！”他指着莫奇曼达和士兵们，“他们才是真实的人、是你真正应当关注的现实！”
拉德呆呆地杵在原地。
阿琉恩斯不再管他，一路朝着大道奔去。
“阿琉恩斯！”莫奇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喊道。他还是没有追上去，转而扶起拉德。“……别难过了，我也是没有家的人；那种感觉，我明白的……别太担心，阿琉恩斯不会有事的，再想办法就是了。”
广场上的人们骚动起来。
天空下，那里残破的忒伊亚城已然是一片寥落的废墟。南侧的拱门前伫立着的两座雕像仍高举手臂，似乎是在向来到忒伊亚的人们致以热烈的欢迎。走在队伍最前列的谢希曼逐渐远去，慢慢地已经看不到这座曾几何时还辉煌着的城邦。
天空仍然是纯净且明朗的。谢希曼抬起头望着那几缕卷云，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人群——迁徙着的人们还能够保持队列的整齐。他朝着码头的方向、看着航船一只只驶过，只能希望那里同样也还平安。
“怎么样？”阿琉恩斯回到谢希曼身边。
谢希曼朝南门望去，“嗯，还好，但是必须要赶快疏散大家。听军管长说，援军很快就要到达忒伊亚了，似乎是从神降之海上来的祭司和神官，专门研习巫魔法。”
“巫魔法？”
“对，特别用来对付森林的。但是，一旦开战，忒伊亚势必会再次遭受重创，民众的生命也无法保障。我甚至担心，连士兵们也会……”
“……”阿琉恩斯向码头看去，莫奇一行人已经朝着广场走来了。
孩子背着妇人的尸体、艰难地行走着。人们投来同情的目光，却鲜有人愿意稍微靠近他。“你……需要帮忙吗？”莫奇凑了上去，和孩子并排走着。孩子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专心地行走着，手紧紧地扣在背上妇人的腰部。
“……”莫奇留下感伤的一瞥，拉着曼达快步向前走去。他用眼神向身后的拉德示意着，拉德却只是满眼的无神。
“阿琉恩斯……”莫奇唤了他一声，“大家……好像突然变得很沉重……”
“不是沉重。”阿琉恩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这当中有许多也许并不真实，只是用心遴选过给我们观看的东西。”
“……什么意思？”
“是这个梦境的主人，她操纵着这一切。”
“！——你——”
“别问了，不会是我们决定这场梦的走向。或许马上，或许很久，一切取决于她。”
人们的惊呼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有怪物——有怪物啊！”
狮身羊体的怪物摆动着蟒蛇般的巨尾从空中滑翔而过、从它口中喷吐而出的火焰化作黑色的余烬掉落到地面上，那中间包含的燃质在着陆碎裂以后溅射出火星。被推倒的人被践踏着、被连携的人被惊惶着，在那有着遮天蔽日之势的黑影下，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以各自的方式拼命地寻求着足够他们奔跑向生命的大道宽度。
人群化作潮水向南门涌动。待到它靠近时，人们才看清：那是同时有着羊、狮子和蟒蛇头颅的三头怪物，朝着码头飞去。它张开巨口，火焰被喷吐到船帆上，木制的船体快速地燃烧起来，船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传出爆鸣声，没有人能辨识出那中间夹杂着的人的声音。紧接着，更多同样的怪物占据了河道的上空、一齐对着正在行驶的船队发动了致命的攻击。水面上火海一片，士兵们在水中奋力挣扎着，伤员接连溺死在了那之中。
“是奇美拉！”
无法分清每一处的具体情况，一切就像沸腾一般搅动在一起，城内一片混乱。火光将沿岸的每一处都映照得通红，即使是在广场上也能感受到汹涌的热浪。
“大家不要慌！援军正在路上！士兵通通留下、敢逃跑的一律处斩！”士官长的喉咙已经因为无数次嘶吼而沙哑，好似脱缰野马拽断留下的半截缰绳。
“莫奇、曼达，你们赶快躲到房子里，小心被踩倒！”阿琉恩斯大声地警告他们。
一对宽大的翼展遮蔽了阳光，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巨大的阴影。怪物缓缓地降落到废墟上，吊起的眼角为它造型了一双邪魅的眼睛。它昂起头颅，长而连片、如同翎羽的鬃毛散开飘在空中，中间簇拥着的是一张人面。“哈——人……这一次，我不会再输！”
狮身人面的怪物狰狞地笑着，恐怖的笑声莫如说是令人心惊胆破的咆哮。“哈哈……曾经让我如此不堪的人，今天该是我以眼还眼的时刻！天空中翱翔的怪物们，你们与我同样来自遥远的孤独与虚空之中；我们曾经也湮灭了形体、意志化作星宿高悬于苍穹。然而，云冠的高度足够引领我们回到大地，我们的血液中流淌着森林树木的汁液、我们的心脏中跳动着森林之心的节奏、我们的眼眸中渗透着森林之眼的神经！人们，你们可知我为何不愿将你们如同蝼蚁一般轻易地碾碎？因为那样的你们非但不会懂得伤残和恐惧，而且还会鲁莽且轻率地奋起反抗！你们的军队已经濒临破碎、你们的武装已经完全解离，现在的你们不过是一群****着身体在大地上奔跑的动物、你们应当体会死亡、你们应当体会欲望！现在，我宣布，你们将开始向南方的逃亡，而你们的队伍中最后的人——将会被逐个地吃掉！”
地面上的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窜着，有方向地涌动着。“哈哈哈……曾经，我因为过于接近你们的身体而迷失在你们细微的差别上，你们中新生、茁壮与衰老的个体让我着迷，我却也终于因此而完全地失去了自己、建立在我像你们一般遵守的誓言之上——纵身投入波涛汹涌的大海！然而现在，我太清楚你们之间所谓力量的差异对于我而言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差别只是先后的顺序而已！现在我宣布，你们长久以来信奉的自然法则在绝对力量面前一无是处！不论是四足的人、双足的人、还是三足的人，你们都将面对平等的命运、都将接受我的愤怒和复仇！”（注：斯芬克斯，狮身人面的妖怪，盘踞在路途上向旅人提出问题，如果回答不上便将其吞食，最后败于俄狄浦斯的智慧、按照约定投海而死，而它问的问题便是：什么动物早上四条腿、午时两条腿、暮时三条腿。）
“斯芬克斯……”谢希曼被震慑在原地，眼看着狮身人面的怪物从空中俯冲而下，它翅膀的抖动掀起的羽流甚至要将地面上的物体冲击开来。而在羽流的中心，站在最前方的军管长挥舞着相比之下渺小到微乎其微的剑、他甚至紧闭双眼不敢睁开。斯芬克斯咆哮着，在靠近地面时突然折返向上、它的爪牙一把抓住了军管长的躯体、将他带到空中，在那里——所有人能够清晰看到的地方——将他放在口腔的上方、张开血盆大口，然后松开了爪牙。
“啊——”军管长的叫喊声就像是在跌入深坑时连续不断发出的，回声越来明显、声响越来越小。
斯芬克斯的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容。它俯瞰着地面上的人们，很容易注意到广场上尚未离开原地的战士们，而他们中间更加显眼的人便是一位衣着不同的骑士。
“哈哈哈……你们便是我所知晓的那些暴虎冯河的莽夫！你们的生命将会毫无意义，你们的死亡将会比常人更加痛苦——因为，你们眼看着的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着的东西，即将在今天拥有比破碎更为细思恐极的命运！”
“等等……不要！——”谢希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却发现为时已晚。斯芬克斯睥睨着远处的大道，仿佛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将要比流血更加充满刻骨铭心的苦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