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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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

春节一过,上年度年终民主评议,终于开始。

开会前,樊进仁对宋博说,你现在简直是人猿泰山的兄弟了。宋博一时给弄糊涂了,问他什么意思,樊进仁故作幽默地说,人缘太好啊。

“人缘太好?”宋博没反应过来。

“哎呀呀,人猿泰山,人缘太好,明白了吗?”樊进仁显得很智慧的解释。

“这算什么啊,风马牛不相及!”多少有些为即将到来的评议忐忑的宋博,心里面五味杂陈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幽默。人缘?他现在连方晴雨都快丢了,还人缘呢。

刚才,想着快开会了,他倒是想到了人缘这个事,别的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但是应该得到的票数,的确需要巩固一下。他首先想到了方晴雨,觉得这一票应该不会出问题。于是,他就给方晴雨发了一个短信。

碍于前段时间对方晴雨的冷漠态度,这段时间他们之间还有些别扭,宋博一时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就索性先转发一个段子,至少表示自己的一个态度。他大拇指在手机上按了几下,调出一些短信来,他的眼睛停在了一条上:“距离世界末日还有五分钟,一个男人对老婆说,我们**吧?这时,他老婆很严肃很认真地说,那剩下的四分钟我们做什么?”宋博咧了咧嘴,想笑但是没笑起来,他觉得这条算是有趣,方晴雨就是记恨他,看了也会一笑泯恩仇,至少此时此刻不那么恨他。他拇指一点,把这条短信给方晴雨发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宋博心烦意乱,觉得时间怎么这么长。宋博不满意自己居然盯着手机等了几分钟,他什么时候被一个女人弄乱了方寸?他断定方晴雨看见了,方晴雨曾经告诉他,为了及时看到他的短信,她把手机挂在胸前,寸步不离身。那时候,宋博和方晴雨的暧昧关系刚开始不久,宋博记得当时方晴雨说这事的时候,红着脸说她自己像个热恋中傻傻的小姑娘。

可是为什么不回复?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宋博心里开始不踏实,十几分钟后,报社全体人员参加的大会就要召开,投票就要开始,难道方晴雨还在恨我?宋博没有别的办法,他现在不好给她打电话,打电话说什么呢?说投票的事情就太明显,就是说也不太好说。他只好接着转发短信,再找,他又看见一条他觉得有趣的:“一对年轻男女正在热恋,那男的在**总喜欢喊我要弄死你。有一段时间男的很忙,他们几天没见面,那女的就找到男的单位,那男的当着同事问,有事吗?女的说,也没什么事,就是不想活了。”他赶紧又把这条短信段子给方晴雨发了出去。

又掉进了海里。

方晴雨还是没回复,宋博真想骂人。

从前,他经常给方晴雨发这样的段子,每次都惹得方晴雨跟他假惺惺地嗔怒一番,说他讨厌死了,坏死了。他知道,方晴雨喜欢看,一点也不拒绝,这曾经是他们之间的一种联系方式,即暧昧又没什么麻烦。尤其是宋博,一看到这样的短信进来,他就会直接给方晴雨转发过去。这也是宋博的一种手段,因为宋博并没有多少情话跟方晴雨说,就用这种短信表示他的暧昧。

开会了,宋博看见方晴雨在发票,她是计票组成员之一,计票的人是现场抽签选的。方晴雨给他发票的时候,他故意碰了碰方晴雨的手,眼睛死死盯着她,希望方晴雨看见他的眼神,并且明白他的暗示。可方晴雨根本没有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张纸片,排列了几十个名字,社长乔华邦的名字,依然在第一个。宋博的笔尖,放在乔华邦的名字旁,没有丝毫犹豫,在“不称职”下面画了一个钩。接着,宋博的动作依然是毫不犹豫,他依次在下面几个名字的不称职一栏打了钩,他甚至都没有仔细看那些名字,一路快速地钩了下去。

一般情况下,这么果断迅速不假思索的打钩方式,是那些对谁都没啥意见的人,或者说,对这种评议无所谓的人,他们给谁都钩个称职,所以他们就不需要斟酌,名字对他们不重要。

这是些与世无争的人,并且心地足够善良,做人也比较厚道,他们不会在人家名字下面仔细思考,想一想这个人是不是称职。他们会觉得大家都不容易,只要不犯大的错误,就都是称职的,更或者,就算是有些干部工作干劲不足,成绩不大,他们也不忍心说人家不称职。

当然,这样的人不太普及,尤其是面对职场的竞争,尤其是一群有些化,又有些纠结的人,尤其是遭遇不记名投票的安全蛊惑。所以,更凸显了这是一类与人为善的老好人。

不知道的人,看到宋博不假思索的样子,并且按照一般情况的推理,都会把他归到这一类人里。

半个小时后,结果终于出来,宋博大失所望。乔华邦接着坐在排名的榜首。

会议一散,他没表情地回到办公室,樊进仁跟了进来,脸上却带着得意,并且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不高兴,说这几个月的努力显然是有成果的。看宋博依然没表情,并且不说话,樊进仁又说,你没发现?乔华邦的称职率已经不是百分之百了,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有人投他不称职票了,并且不止一票。宋博还是没表情。

按理说,宋博不该失望。

就像樊进仁说的,有人投了乔社长的不称职票,这也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显然是有利的。另外,虽然乔华邦还站在榜首,但是杨清阳落后了,从去年的第二位掉到了第四位,魏晓东也落后了,从第三位掉到了第六位。自己虽然从第四位掉到了第五位,但总算是排到了魏晓东的前面。

事实的确证明,搅和是有成效的。

可是,算计来合计去,宋博还是高兴不起来,自己挤到了魏晓东的前面,但总排名却还是落后,反倒是那个广告经营部的主任,突飞猛进地高居了第二位,紧随乔华邦之后。

广告经营部主任的受追捧,让宋博明白了一点,看来大家都心明眼亮,大家还有饭吃,全都是人家经营部的功劳。经营部一天到晚跑腿陪酒,惦记着别人的腰包,那是为了什么?说到底,那就是惦记着把别人腰包里的钱掏出来,往报社腰包里装,报社腰包鼓了,大家的腰包才会鼓。而领导们呢,只惦记着员工们的腰包,生怕他们的小腰包,瓜分了报社的大腰包。这么一对比,天平就倾斜了,想到人家经营部承担了衣食父母的重任,员工们当然愿意给人家投一票。

宋博带着难以平衡的心情,分析着员工的心态。乔华邦心情也不太平静,可以说是忧心忡忡。

民主评议一结束,乔华邦就把杨清阳叫到他办公室。

看着门大开,杨清阳没敲门就进去了,他看见乔华邦背对着门,站在落地大窗户前面,一动不动地向外注视。

看上去,乔社长的背影,比平日里略显疲惫。平时人们眼中的乔华邦,一向是挺胸抬头,宽阔的脊背,从来都挺得竖直,认识不认识的人见了都说,他一点都不像快六十岁的人。可是这会儿,乔华邦坚挺的后背,却像是扛着一个沉重的物件,挺得有些吃力,甚至现出了几份少见的弓驼。

乔华邦没有转过身来,杨清阳也没有招呼他,他径自走到沙发边,慢慢坐下,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身子向后一靠,也望着天花板想起事来。

民主评议的结果,基本上不出杨清阳的料想,在别人眼里的一些意外,他其实都已经预见到了。这几年,报社的工资水平几乎没有明显增长,他知道,在员工心里,这没有增长就是减少。有几个人能够理解,在市场竞争如此惨烈的当下,一个近二百人的大报,需要自己养活自己有多么艰难。虽然是一张背靠部委的大报,但报纸的硬性征订早已经取消,就是行业内部的征订,也已经很难维持原有水平,发行量正在逐步萎缩,就是维持现有水平,也得年年看人家脸色,听人家唠叨几声报纸不好看,然后像施舍你一样,跟你签个单子。就像个要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