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悦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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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

    李大鼎眼睁睁地看着丁宝全和胡媒婆大摇大摆走出客厅,气得一屁股坐倒在太师椅上直喘粗气。



    半晌,李大鼎才回过神来,倏地腾身而起,大声喊道:“小毛苟,小毛苟!”



    小毛苟闻声跑进客厅,应道:“李爷……李爷,您有何吩咐?”



    “他娘的,丁家算什么东西,竟敢以势压人,我偏不买他们的账,不信他们可以阻拦我!”李大鼎气急败坏地命道:“小毛苟,你吩咐下去,上上下下打扫干净,里里外外布置一新,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我抢也要把那姓梅的丫头抢来拜堂成亲!”



    微微摇曳的烛光灯影里,钱彩花端坐在客厅上首的椅子上,边吸烟边倾听着丁宝全和胡媒婆的禀报。



    钱彩花吸完一锅烟,伸出长烟筒在鞋帮上磕去烟灰,趁让丫环装烟丝的当儿,站起身轻轻地捶了捶腰,沉吟一会儿,吩咐道:“宝全,你和胡婆婆到各处去联络联络,把一县的豪门望族、乡绅耆老都给我请到李家去,再为我准备一顶八抬大轿,还有喜帖、糕点糖果和三百块大洋。我呀,得去李家走一趟,会会那个无法无天、臭名昭著的李大鼎!”



    丁宝全一惊,忙说:“太太,为这事……你犯不着亲自历险呀!”



    钱彩花倔犟地笑笑,慨然道:“宝全,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苗争一场雨,花争一时芳啊!这事不大也不小,只是人家已欺侮到我们头上了,关系到我们丁家的体面,我不亲自出马,谁也争不回这面子啊!再说,去会会李大鼎这么一个小小的地痞流氓,也算不上什么犯险!”



    丁宝全忧心忡忡地提醒说:“太太,李大鼎卑鄙无耻,向来穷凶极恶,无法无天,我怕他……到时对你不利呀。”



    钱彩花苦苦一笑,感慨万千地说:“这世上的事啊,没什么怕不怕的!你怕了,人家就不怕了,你要是不怕了,人家反倒怕你了。李大鼎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势力,依我看都是人们怕出来的。大家越怕他,他就越得意,我偏不怕他,偏不让他得意!”



    丁宝全忙劝:“可是……太太……”



    钱彩花思虑说:“不过……你说的也对,李大鼎那狗杂种卑鄙无耻,穷凶极恶,无法无天,我是得提防着他点。宝全,你去给瑞儿发个电报,催他立即回来完婚!”



    丁宝全思忖着说:“太太,如果拍电报催大少爷回来完婚的话,大少爷会不会感到太突然呢,他要是不愿回来怎么办?”



    钱彩花一怔,醒悟地点点头:“对,你说得对!那就说我病了,叫他速回!”



    丁宝全应道:“是,那我就拍一份母病速回的电报。”



    “不对,干脆说我病危了!”钱彩花想了想,果决地道。



    丁宝全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钱彩花,为难地踌躇道:“太太,这病危二字……好像不很妥当吧?”



    钱彩花断然说:“就那么拍,说我被李大鼎欺侮凌辱,气得老病复发,卧床不起,病危了!”



    李家大院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到处呈现出浓浓烈烈的喜气。



    一帮丫环、家人簇拥着一乘八抬大轿威风凛凛地远远抬了过来,轿后跟随着十余个挑着礼担的挑夫。



    轿子抬到李家大门前,守在门前的两个小流氓慌忙上前迎候。



    钱彩花掀开轿帘,伸出头来问道:“李大鼎在家吗?”小流氓听钱彩花对李大鼎直呼其名,觉得肯定来头不小,忙点头哈腰地回道:“老太太,您是找我们李爷吗?”



    钱彩花脸色一沉,斥道:“废话!我问你们李大鼎在不在家?”小流氓愣了愣,陪笑说:“在,在,我们李爷正在厅堂忙着呢。”钱彩花环顾左右,指指门上的灯笼和喜联,笑嘻嘻说:“你们家张灯结彩的,是不是要办喜事呀?”小流氓连连点头:“是,是,我们李爷要娶第五房姨太太,过两天就要成亲……哎,老太太,您这不是来送贺礼的吗?”



    “对,对,你们李爷娶姨太太,这么大的喜事,我能不来祝贺吗?”钱彩花莞尔一笑,吩咐轿夫道:“抬进去,到客厅门口停下!”



    两个守门的小流氓一时摸不着头脑,欲阻不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八抬大轿抬着钱彩花进了大门,丫环、家人和挑夫们跟随着鱼贯而入。



    李家厅堂上,小毛苟带着一帮家人、丫环继续清理布置,李大鼎和四姨太在茶几旁坐了下来。



    四姨太微微一笑,试探着问道:“李爷,你真的要去梅家坞抢梅家小妞?”李大鼎瓮声瓮气地说:“那你说怎么办?他们丁家仗势欺人,找上门来向我问罪,那梅家关门拒聘,退还彩礼,让我颜面丢尽,我若不去把梅家的小妞抢来拜堂成亲,这事传出去,我的脸面往哪儿搁?我以后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四姨太劝说道:“依我看,你就别争这口闲气了,丁家说到底不是好惹的。你现在跟他们争,先在道理上亏了,而在财势上你更不能跟他们比,万一闹起来,只怕你的脸上更不好看……”李大鼎不服气地说:“他们财大气粗能压死人吗?他们有钱有势,我有枪有人,我不会输给他们,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四姨太苦笑道:“那你这是何苦呢?为一个女人动刀动枪的,值得吗?”李大鼎肚里窝火,气冲冲地道:“有什么值不值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就是一条命吗,李某我豁得出!”



    四姨太见说了半天,仍是徒费口舌,幽幽一声叹息,嘿然不语。李大鼎还想借机发泻几句,平平胸中的怨气,忽听得门外传来一片喧哗之声。



    李大鼎和姨太太同时一怔,愕然相顾一下,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庭院里,一顶八抬大轿徐徐抬了过来,在客厅前稳稳停下。走出客厅的李大鼎和姨太太正在惊疑,一脸富态、衣饰光鲜的钱彩花走出轿子,漾着一片灿烂的笑容,在家人、使女的簇拥下径向客厅走来。



    李大鼎和四姨太心头一震,面面相觑,神色大变。



    “大侄子,忙什么呢?”钱彩花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前的李大鼎,笑容可掬地招呼道。



    李大鼎欲避不能,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相见,抱拳施礼道:“啊呀,是丁老太太来了,难得,难得。请,快请屋里坐!”钱彩花却不忙进屋,神情好奇地伫立门前,四下里环顾了一下,明知故问说:“怎么,大侄子,办喜气哪?”李大鼎不禁发窘,含糊其词说:“是,是,正准备着呢……”



    钱彩花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把脸转向李大鼎身边的四姨太,含笑问道:“大侄子,这是谁呀?”李大鼎有些尴尬,神情不自然地答道:“啊,她是……是我的姨太太……”钱彩花又问:“第几房?”李大鼎讪讪说:“是……是第四房……”



    “啊,是四姨太呀!”钱彩花恍然夸张地欢笑一声,拉起四姨太的手,笑咪咪地端详了一番,称赞道:“啊呀,你看看,这容貌,这人品!啧,啧,多俊俏,多水灵啊!”



    四姨太即便出身青楼,也架不住钱彩花这番赤裸裸的盛赞,不好意思地羞红脸,忸怩说:“丁老太太,其实……我长得并不好看……”



    钱彩花收敛笑容,煞有介事地说:“哎,你这模样还说不好看,那这世界上就没有美人了。啊呀,大侄子,你真是出息了,好福气呀!这些姨太太娶的呀……啧,啧,一个比一个漂亮!”



    李大鼎被搞得脸一阵青,一阵红,却不得不应酬几句,微蹙眉头,悻悻说:“丁老太太,见笑,让你见笑了。”



    钱彩花却仍不依不饶,含讥带剌地向李大鼎诉苦道:“大侄子,人比人气死人啊!我们瑞儿年纪不小了,人品也不算差,可就是没你这份能耐,我为他操碎了心,到现在连个媳妇还没娶上……”



    四姨太忍不住插嘴道:“丁老太太,我听说你家大少爷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喜欢他的姑娘有的是,还用得上你操心吗?”



    钱彩花借题发挥地叹息道:“我们家瑞儿一表人才不假,但他是个带兵打仗的主儿,成天舞刀弄枪的,在枪林弹雨里钻,对女人的事用不上心思……唉,我们家瑞儿……他要是有大侄子这份能耐我就放心了。”



    李大鼎心里不由得“咯登”一下,见钱彩花越说越没边,怕她再扯下去更让自己下不了台,忙道:“丁老太太,你路上辛苦了,还是请到屋里坐坐,先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行,行,进去坐坐,喝杯茶,我正要见识一下大侄子的气派呢!”钱彩花爽快地说着,“咯咯”一笑,扭动小脚,迈步走进客厅。



    李大鼎和四姨太苦笑相顾,跟着入内。



    钱彩花走进客厅,毫不客气地在上首坐下,接过丫环递过来的长烟筒,装上烟丝点了火,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李大鼎与钱彩花相对而坐,四姨太在一旁相陪,丫环很快泡茶端了上来。



    钱彩花费了半天口舌,像是渴了,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满面笑容,用一种怀旧的口吻与李大鼎论起交情:“大侄子,说起来我们两家既是世交,又是亲戚。想当年,你父亲和瑞儿他爸共过患难,情同手足。我和你母亲又是同一个村子的,亲如姐妹,她嫁到你家来还是我做的伴娘呢。唉,只可惜我那苦命的姐姐死得早哇,我呢里里外外的忙,这些年我们两家又不常走动,交情也就慢慢的淡啰。”



    李大鼎惊诧地瞥了钱彩花一眼,疑惑地问道:“丁老太太,这些事……我可从来没听我爹娘说起过呀?”



    钱彩花心中暗笑,嘴里却不含糊:“那是我们上一辈的交情,他们没跟你提起也不足为怪。倒是我在想啊,你爹妈去世的早,瑞儿他爸也走了那么多年了,但我还好好地活着呀,瑞儿、琪儿也都已长大成人了。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两家的交情不能断,我们丁家和你们李家永远是世交,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