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染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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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故人

    大厅里的沉默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众人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依旧谈笑着,似乎一个个都默示性地暗示了彼此的行为。



    不过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打招呼。这里毕竟是江北,是昭家的地盘,昭月染不表态,谁又敢违逆昭家的意思上前亲近姜曼娜,姜家再有权有势,也是在江南,远水解不了近渴,没必要舍近求远。再说了,要是为了姜曼娜得罪昭月染,姜家还会跨过堑江来救他们吗?



    这就造成了一个尴尬的局面,姜曼娜一个人站在宴会厅的入口,却没有一个人上来邀请她入座,气氛一时间变得古怪起来。



    姜曼娜却似乎并不在意,她粲然一笑,主动朝昭月染走来,神情不见丝毫的尴尬和恼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昭大小姐,我不请自来,你不会恼了我,不愿理我吧?我在江南就听过昭小姐的美名,特地慕名而来,想和昭小姐做个朋友,昭小姐不会不欢迎我吧?”姜曼娜施施然地走到昭月染身前,围绕着昭月染的名媛闺秀都不自觉地让开了一个位置,她便径直走向她,从容地坐了下去。丝毫没有身为客人,不请自来的自觉。



    美名?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种东西,别看别人都称她江北第一名媛,她心里可是清楚,这只是看在她的家世的份上给她父亲面子,大家捧出来的而已。就凭她表现出来的,钢琴弹得能把老师气走,射击10枪最多中3枪,还是6环以外的水平,搏击课不到3招必被打趴下,能有什么美名?背地里,估计也只会议论说她白白担了“江北第一名媛”的美名罢了。



    昭月染心里暗暗警惕,这姜曼娜可是不简单。刚才那种情况下,身为“江南第一名媛”,万千宠爱的大小姐,被如此冷落,居然没有丝毫恼怒之色。她可是听说了,姜曼娜脾气很是古怪,手段毒辣,绝对不是个宽和大度的人。



    还有,她这番话虽然说的直白,但是却明明白白地将自身摆到了昭月染面前,让昭月染不能再当作没有看见她。否则的话,就显得她心胸太狭窄了。人家从江南那么远赶来拜访你,作为江北的主人居然如此无理,传出去难免落人话柄。



    昭月染有些无奈,却也只能笑笑,“怎么会,姜小姐大名在外,我也是佩服得很,早就恨不得一见,今日相见,自是要好好认识一下。阿眉你也真是的,我刚才忙着和众位小姐说话,没看见姜小姐来了,你也不知道提醒我,真是太失礼了。姜小姐,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虚伪,真是太虚伪了。阿眉在心里吐槽自家小姐。



    姜曼娜并不揭破,只是冲她意味深长地笑笑,嘴角还有淡淡的嘲弄,很自然的转换了话题,“说起来,我还有件事情,想要请昭小姐帮忙呢。”



    “哦?”昭月染挑了挑眉,笑意渐淡,并未直接答应,“姜小姐不妨说说看,若是能帮的,本小姐一定尽力。”



    她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不过姜曼娜也并不是想要她的承诺,反而笑的带了几分挑衅,“我相信昭小姐,一定能帮我这个忙。风忆,你和我说想到泰伦特当一段时间的教官,在江北,还有谁开口能比得上昭小姐开口有分量。昭小姐,你说是不是?”



    姜曼娜将脸转向身侧,对着一个着黑色燕尾服的青年说道,语气很是轻快随意。



    昭月染有些纳闷,姜曼娜郑重其事地,难道就是为了这件小事?她将目光随意地瞥向那位青年男子,却在瞬间如遭雷击。



    手中随意把玩的酒杯已经悄然滑落,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溅起的碎片划过了她裸露在外的脚踝,留下淡淡的血痕。她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水,身体微微颤抖着。方才的冷静从容优雅都已消失不见,仿佛一个无助的孩童。



    昭月染缓缓站起身,动作慢的好像电影里镜头的回放,她抬起脚,却发现脚步似乎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身体似乎也有些脱力。



    强撑着将手搭到阿眉手臂上,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步步地走向那个双唇紧抿的黑衣青年。



    方才酒杯落地的脆响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大家循声望来,便看到了昭月染极其失态的模样。昭月染平时在外一直都是淡定从容的模样,很少有什么事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除了上次韩千羽用拙劣的手法追求佳人引得她动怒之外,外人几乎很难看到她除了微笑以外的任何表情。



    所以此时,宴客厅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众人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昭月染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黑衣青年的面前。



    那个青年大约20多岁,和韩千羽差不多大的样子,略黑的肌肤,双眉斜飞入鬓,额角有一道细长的刀疤,薄唇紧抿,如黑曜石般澄亮的黑瞳,散发着锐利的光芒,如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刃,锋芒内敛。他的深情冷肃,却又透露出淡淡的忧郁。周身散发着一股阴冷死寂的气息,令人不敢轻易地靠近。



    “洛哥哥,是你吗?”昭月染站在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从她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已经确定了答案。



    风忆,也就是江承洛,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然后嘴唇微微蠕动,沙哑而又略带磁性的嗓音缓缓响起,“宸宸。”



    昭月染捂住了嘴巴,眼泪似纷飞的雨滴般下落,瞬间就划满了脸颊,打湿了衣领。



    小的时候,洛哥哥很喜欢看一些闲书,然后讲故事给她听。他说,千年前一个王朝,有一个帝王,他有一个珍爱的女子,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封她为皇后。于是,他便将宸赐给她做封号,亦是向全天下昭示,她,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妻子。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宸是什么意思,却知道什么是珍爱,于是便缠着洛哥哥,让他以后在无人的时候就唤她“宸宸”,那个时候,她以为,宸,便是心中最爱的意思。



    可是,十年了,她已经十年都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即使她现在早已经明白,宸并不是这个意思;哪怕她现在知道,做他的妻子,并不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玩便是足够,男女之间还有一种更深的感情;哪怕她清楚,他们之间,也许再也回不到幼时那般。



    他长高了,曾经白皙的有些苍白透明的肌肤也变成了黑色,脸上染上了沧桑的痕迹。



    他的模样,已经和10年前的孱弱少年大不相同。不过,即使再如何变化,她又如何会忘?



    她曾经无数次地躲在自己的房间,用炭笔一笔一笔地画出他的模样,然后一点点想象他长大之后的样子,再小心翼翼地改变。所以,他现在的模样,其实早就出现过在她的脑海里,所以,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昭月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额头上的那道疤痕,这些年,他吃了很多苦吧?他的身上那种煞气,她曾经在昭氏最核心的暗卫身上看到过,那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气息。



    胡乱地抹了几把脸,擦干净眼泪,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昭月染拉起风忆的手,越过众人,在靠近韩千羽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瞬,却又很快向前走去。转入到二楼一个金色的包厢里。



    这个包厢是昭月染在帝德特别预订的,平时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喝茶。包厢的外表就如帝德整体的建筑风格一样,但是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名贵的小紫檀木与上等的白色丝绢制成的屏风将内室完全与外面西式的风格隔绝开来,绣上四季的景色配上梅兰竹菊四君子,别致风雅。包厢内的一角放着一只八角香炉,香炉中散发出淡淡的白檀香气。



    房间靠窗的位置放置了一张普通的紫属花梨木桌,其上静静地躺着一套茶具。



    昭月染走到桌旁坐下,屏退左右,净手之后,亲自拿起茶壶,用热水烫了一遍,然后用特制的木勺将一小勺庐山云雾舀到了茶壶里。



    素白的纤纤玉指轻执银壶,将热水倒入茶壶里,又迅速将茶汤倒出。洗好茶后,手臂微微抬高,热水从高处直泻而下,她动作优雅地上下提拉注水,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洒脱自然,给人极大的视觉上的享受。



    风忆看着她,目光复杂,她的脸隐在氤氲的雾气里,朦朦胧胧间仿佛是置身在幻境里,他觉得,她看起来离她很近,其实却很遥远。



    昭月染做完了一系列动作,将茶壶盖上,过了半晌后打开。用茶夹将品茗杯单独拿出来,然后将茶水倒了进去,清新的茶香在室内飘荡开来。



    少女做完了这一切,双手捧起茶杯,递到风忆的面前,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亦如当初。“洛哥哥,好久不见!染染请你喝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