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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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上路了。

联系上了一个应征者。叫老张。条件蛮好。在做生意。什么生意都做。

哪里人?

上海人。

唉——!同在一个城市,还用这因特网联络?她敲着自己的脑壳,笑了。

你也笑了。

乐果决定把他们拉到你们的襄阳路别墅,见面。你们的别墅被装扮得新房似的。披红挂绿。也许也因为你们平时很少去别墅,才觉得它特别新。你们的很多东西,其实只是一种摆设。为别人的眼睛,和自己的**做的摆设。

乐果兴奋得跟新娘似的。也许给人家做媒,就会有一种自己要出嫁的感觉?你想。你瞧她走里面,蹿外面,接这个,带那个。她又坐下来,手不停地调整着茶几上的东西。她准备了非常多的小食品,把茶几和柜面都挤满了。喝的,吃的,各种茶点,水果,甚至还有下酒菜,腌鸭翅膀炸鸡腿什么的,非要用手抓着啃的,啃了得擦手,所以她又准备了擦的纸。她可真会折腾。

她把东西放得挨近老张,一会儿又担心老芳够不着,又转到老芳那边。她累不累?

老张已经不年轻,额头上有很深的几条平平的皱纹。这使得他显得有点慢条斯理。他说起话来也慢条斯理的。但又绝不学究气。勿宁是油滑。他的油滑使他马上成了中心人物。有了老张,你得到了解脱。

老张大大方方坐到了老芳的边上。老芳慌忙退一边去。老芳把手藏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战战兢兢,好像老鹰威慑下的小鸡。

乐果有意把老张的茶杯向老芳方向推进一步。她已经不再是你的妻子,而是一个媒婆。老芳连忙又往边上移。乐果又将老张茶杯逼了过去。索性把老芳逼到绝路。乐果这样做时,凛冽得像一把刀。

其实乐果就是一把刀。结婚后发现,她越来越像一把刀了。不仅因为她的职业,还因为她身材。人们都说她身材好,瘦,有骨感,像t型台上的摩特儿。只有你知道,那是一种干巴。连**处都不丰腴,让你一不留神,还以为是腋下或别的什么普通部位。

可是老张又好像不明白乐果的意思。他瞧着乐果的手。乐果把手抽回来,说:哎哎,你瞧我的手干什么?

老张道:我不是瞧你的手,我是在瞧这瓷盘。

茶几上摆着一只瓷盘。这是你没有回送给副市长的仅存的东西。因为副市长不喜欢它,暗示你不必要再回送给他了。就搁在了你的手里。

还是釉下彩的。老张走过去,看着,说。看来他对瓷器也懂一点。他拿过花瓶,大拇指粗暴地蹭着上面的釉彩。简直像在强暴。

乐果说:得啦得啦!你是来看盘子的呢,还是来看人家老芳?

老张应:我是什么都要看。

乐果说:那也得有个主次。她把瓷盘抢了过去,拿走。在她经过你身边时,你发觉手被碰了一下。原来是她示意你一道离开。你们谈,我们楼上还有事。她对两个说。

其实你们根本没有事。你们上了楼,只站在楼梯口。她窥视着楼下,然后向你招招手。你过去了。她把你的头按下去。你看到了楼下老芳和老张。他们仍然并排坐着。老芳仍然像惊弓之鸟,老张在跟老芳说着什么。

你蓦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发了蒙。原来是妻子的头发披在自己的脸边。因为倒着头,她的头发显得特别的长,而且很密。密不透气。一种密谋的感觉。她什么时候换了洗发水?有点神秘。黑暗。楼上的墙是倾斜的,顶层天花板高不可及。你想起《简?爱》开篇的阁楼。你想起当初读《简?爱》的情景。那时候你还是个相信奋斗的穷学生。

那时候你们就像楼下的这一对男女。

他们在说什么?她忽然问你。

你愣了。是说他有多少钱吧。你说。

什么?她叫。

她赶忙缩住了。惊乍地逃了回来。根本是夸张了。楼下的人并没有听见。紧张的是她。她总是把生活弄得很夸张。也许生活就需要夸张。

她又蹑手蹑脚回过来。食指竖在嘴前。嘘!她的嘴唇很红。这么多年了,你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嘴唇(你早已经不再吻它)。

难道当初我嫁你,是为了你的钱?她责问。

不是。确实不是。你承认。

那你自己当初都说了些什么了?

你忘了。也许是不愿意去想起。妻子们总是喜欢津津乐道当初的恋爱经历,记得吗?记得吗?女人总是觉得这种东西很有趣。可丈夫却只觉得肉麻。被老婆逼着回忆恋爱时的往事,简直受不了。老婆们总像病狗,记得千年的屎。难道要把屎翻出来炒热吗?屎冷了,放在那里,也没什么。可一旦把它再炒热,就恶心了。

可也许,幸福必须靠追忆。那么,你们间,当时发生了什么了呢?其实并没发生什么。那时候你经常上阅览室,她也常去。有一次她在你前头走,她的笔掉了。你捡起来,赶上去,叫:你的笔掉了!这是一句。就这句:你的笔掉了。

不就是笔掉了吗?不就是一支笔吗?即使吧,把这样的事当成一件了不得的事,比如拾金不昧,也只是你拾了,还给她。却被说成是爱了,是缘分了,变得值得回味了。她为什么会丢笔?你为什么偏偏又在她后面而且看到了?为什么不是别人?你怎么有勇气冲上前去还给她?其实为什么她就不能丢笔?为什么就不能在你前面丢?为什么就不能被你看到?为什么你就不能把笔送还给她?在平常的情况下,这样的事情随随便便都可能发生。

全是胡思乱想。全是废话。可笑。

恋爱中的人总是说废话。不废的是听者的心。用心去听,废话就也有趣味了。要是在招标会上有人说废话,一定要被警告:言归正传,请直奔主题。要是在朴他们面前这么说了,他一定会说:来点实质性的。

爱是什么?爱就是神话。没有人再相信这个神话了。生活越来越涩。就像没有**的**。

也许,空话、虚话才是真实的?空虚才是这世界的本质?愚蠢才是本真?可是你说不出来。

可是她却还在问。追问。审问。

凝视。

即使你记起来了,可是你也说不出。

可是你得回答。你必得回答。

她的头向你越逼越近,她的头发厚得像堵墙。那味道荤荤的。她为什么老要纠缠这问题?难道她还很天真?心智不健全?这问题就那么重要?

凝视。凝视。凝视。神话一旦破灭,就彻底完了。

你被盯上了。完了。又要完了!

这样生活着,时时刻刻都在遭受着凛冽的审视。如履薄冰。简直受不了!

她忽然空踩楼梯,跌下楼去。

老张接住了她。她从老张手中挣扎出来:管我干什么?你该管的,在那边!她指老芳。

老张油油道:那边现在没危险。

她道:别以为弄到手了,就没危险了。你们男人全这样!

你一惊。

老张道:你怎么知道我也这样?

我什么不知道?她道。我问你,你会忘了今天对她说过的话吗?

老张道:我什么都没说。

你看,就来了不是?那么好,我告诉你老芳的生日,你会记得吗?

老张道:你告诉我,我就记得。

乐果道:这一天,你会给她做什么?

老张瞅了茶几上的花瓶,抽起一束花,在胸前左右一走,献到乐果面前,鞠躬:我送花。

乐果笑了。大家也笑了。

少来。乐果吔了对方一眼。

生日一年只一次,多来也不行啊。老张耍了个贫嘴。

乐果又笑了。就怕你连一次也忘了。她说道。

怎么可能呢?老张应。盯着乐果。倒像是他们两个的事。

乐果道:那可说不准喔。你们男人哪,没到手时海誓山盟的,到手了,没有一个长记性。

你知道她在指谁。也许我不一样呢?老张说。

我才不管你一样不一样呢!乐果道。她突然跑进厨房里。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出来时,她手里居然抓着菜刀。

大家大吃一惊。

她将菜刀架在老张脖子上,说道:要是你也狼心狗肺,我就砍了你!

老张顿时脸色煞白。他的眼睛惊慌地找着救他的人。找到了你。他叫你赶快卸下对方的刀。你不敢。你的血在发冷,在凝固。

她蓦然笑了,放下刀。好像一切只不过是开玩笑。我去做饭了。她说,提着菜刀进了厨房。我亲自下厨。

老张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抖着衣服,又赖皮了。就切我的肉做菜吧!东坡肉。他说。好像也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