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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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八年有多长?对希望中的人来说,已经很长了。但对绝望的人,才刚刚开始。

她的身体没有动静。第二个月,你照样看到她在换卫生巾。她没有怀上孕。怎么能这么一次就怀上孕呢?

你失望,同时又觉得安逸。避过了。

可是同时也就是说,你们还得这样厮混下去。一生。厮守,这个词造得好。

人跟人怎么能相守一辈子?

你曾经试图改变。你在家里建了一座游泳池。很高档的。你希望把它变成你的另一个生活区域。在水上可以呈现出与在地上不同的状态,浮动,沉溺,晃荡,一切放开了,甚至是**。你曾经希望把游泳池当做你的另一张床铺,水床。也许很刺激。可是不能。她一直没有学会游泳。

她说游泳池的水很脏。有什么脏的嘛,我们是装了最先进的净水设施的。你说。

可是她还是不相信。太清洁的老婆,就好像白开水。不清洁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她会跟你口**肛交。可那不是你老婆。

出国旅游。你跑了很多国家,只要能给中国人签证的地方,你都去了。国外人开始重视起中国来了,餐厅、厕所上很多都使用上了中。这是中国人的骄傲,中国人有钱了。你们有钱。但是再有钱,你也必须带着她(除非你是为了生意去)。人家称你先生,称她夫人。总觉得被人家装进套子。她的老公就是你,你的老婆就是她。没有疑问。

老婆只能是她,汽车总不能只能是这一辆吧?不能换老婆,你就不停地换手机,换小车。还有换烹调口味。你还曾经企图改变她的模样。比如让她穿新样式的服装。妻子走进试衣间时还是旧的,门再打开时,已经是新的女人了。虽然那衣服之下还是旧的身体。有道是女人是衣裳。男人就希望女人成为一件衣裳,常换常新。

你说我头发做不做离子烫?有一次,她问你。

离子烫?你没有弄明白。

就是可以把头发拉直了呀!

你头发原来不就是直的吗?你说。做了又看不出来。

为什么要看出来才做?她笑了。那做玉米烫就看出来了。

玉米烫?你问。你从来没有这么关心她的发型。这一次,你不觉得烦。

她说,玉米烫就是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像玉米棒似的。

你记起来了,你曾经瞧见有个女明星是这种发型,像个疯女人,可是很扎眼。这才是星,星就是扎眼,就是刺激。

你要她做玉米烫。有艺术感。你说。你心里很明白,这是自己阴暗心理的借口。艺术就是阴暗的借口。

可是我是教师呀!她说。

哦,她是教师。她的发型一直很教师。但国外色情网站常有拿教师或者护士,或者家庭主妇开刀的。也许正因为她们是教师、护士、家庭主妇,离妓女很远,所以才更刺激。让端庄变成**,就像把葱花放在油锅里炸,逼出味道来。

你就坚持让她做玉米烫。

做了玉米烫,我可怎么走出去哇!她说。

怎么走不出去?

怎么面对学生?怎么站在讲台上?

老师也是人嘛!你说。

这是理直气壮的理由,轻便的托词。这些年,我们用这个借口掩盖了很多卑劣的动机。这只是观念问题。你说,要是观念不改变,永远只能那样老气横秋……

你说漏嘴了。我老了嘛!她马上**了。

我没有这么说……

你不是说“老气”嘛。

“老气”的“老”,是“陈旧”的意思……你辩。亏你还是个语老师。你说。

那还不一样?她说。“老”了才“陈旧”嘛!

你急了。你怎么这么咬嚼字!

因为我是语老师呀!她反击。

扑哧笑了。彼此。

害怕老,又希望快快老。老了就好了。老了就过了更年期。老了就没有生孩子的问题。老了就不需要过**。老了就不需要哄对方。老了一切就理所当然了。

哎,老了以后,你说我们会是什么样?她问你。

你反问:你说呢?

我想到最烂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点点收拾一路的欢笑,

陪着你摇椅慢慢摇……

这是一首非常流行的歌。你们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当下,到了几十年以后。可是你们毕竟还没有老。你们还很年轻。这日子怎么熬下去?

你有一次去**她养宠物。你们在街上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只牧羊犬。那畜牲块头很大,比那女人还大。说是那女人牵它,其实是它在支配着女人,女人在跟着它转。可是那女人却乐此不疲,喘着气,却很满足。那女人一定很孤独,或者没丈夫,或者有丈夫也只是名义上的。

我们也买一只怎样?你说,为了表示喜欢,你还故意上前摸了它一下。其实你很厌恶动物。人都活不好,还养动物?

你养呀!她却应道。

我?哪有时间……你说得很含混。男人的忙,是最好的借口。

那我就有时间了?她说。我可不是带哈巴狗的女人喔!

你当然知道那契诃夫笔下的那女人。你心虚了。不是……我是说……你连忙敷衍:听说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呀?

不爱养宠物的人,没有爱心。

喜欢养宠物的人就有爱心?她反问。难道不是心理变态?你瞧,把人家动物关着,让它干这干那。说不定还干什么事呢!

你一惊。她居然冒出这样的话。她是一个教师。可她经常会冒出一句两句令人惊讶的出格的话,跟她的职业很不相称。让人怀疑到底是粗野的她是真的她呢,还是的她是真实的。庄周梦蝶?

其实教师既然是最有知识的人,也就应该在这方面也最有知识。当老师的常会朝学生叫:你们别耍花招,你们玩什么,我都懂。你们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你们想拉什么屎!

这么说,难道她什么都懂?

你害怕跟她对话。有时候你会觉得其实她什么都知道。你感觉到她的笑是冷的。越是大笑,越是可怕。她的眼神是凝视的。她不看你,但是时刻都在看着你。看得你惶惑。看得你怎么做都不是,坐立不安。你的一切都在她的凝视之下。好像被剥了皮,刮了肉,你只剩下骨头。你还有什么好装的?什么花招都没有必要了。两个明白人之间,是没有什么花招好耍的。你也不必,我也不必。

彼此间太静。能感觉到对方神经拉得紧紧的像牛皮筋。没有弹性。

一种凛冽的凝视。

看电视是最好的转移。感谢电视,感谢那么多无聊的搞笑节目,可以让你们把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又不会引起思考。思想是最可怕的,那是一只天眼,照着你,把你照成一个骷髅。

可是又不能都不说话。沉默是思考的条件。所以还得说些话,议论议论。

你们说着,说着,会没词了。那个啊,那个……就以此来延迟,紧张寻找新的对象,新的话题。害怕冷场。冷场了,就又形成了凝视。

有一刻,好像彼此都企图讲句话。你张嘴,发现她也张开了嘴。于是你停了,她却也停了。然后你又开口,她却也又开口。你闭上了,她也闭上了。这是生物的节奏使然。据说是由于体内的血液循环规律。规律是一样的,你的一拍正是他的一拍,所以才有了音乐节拍。

两个不合拍的人却要在共同的节奏支配下狭路相逢。就像两个面向而过的人,要避开对方,却偏偏你左我也左,你右我也右。最后只能由一方做出反规律的抉择。一方叫:哎呀,我被蚊子咬啦!

真的?你也叫。好像有蚊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们一生都没有见过蚊子。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这吃惊,只不过是为了把气氛往巅峰上推。让你们的说话更有刺激性。危言耸听。就像叠积木,越叠越高,**迭起,不至于冷场。现在的蚊子咬得人真疼。她说。

是啊,现在的蚊子可真多。你也说。

卫生成大问题。她说。

大问题的多着呢!你说。

这不,又转到严肃问题上来了。你呀,你呀,还是改不了。不小心就思考了。是不是包括你们为什么不会生孩子的问题?

你清醒了,连忙说,我是说,现在的人,苦的也真苦。比如,比如,老芳。

你一惊:自己怎么扯出她来了?

老芳?

就是那个死去了的朋友的妻子。你说。

她丈夫死了,真是很可怜。乐果说。

你一惊。这可又是一处泥潭。妻子乐果并不知道老芳丈夫是因什么而死的。只知道是自杀。你一直没有告诉妻子真相。为什么不告诉?也许是因为,你自己也是同谋?

一个丈夫背叛妻子,所有的丈夫都成了嫌疑犯。可怜……你支吾,当然,处境不太好。

怎么了?她认真了。也许是因为一下子有了热点。你开始后悔了。不该扯上这样的话题。

也没有什么。你说。竭力轻描淡写。

你不是说处境不好吗?她追问。

是啊,她自己下岗了。你说。

那么孩子呢?她又问。学习怎样?她毕竟是老师。

还能怎么样?你说。

这么说,就是不好喽?

是吧。你说。

这就完了。她说。境遇不好只是一时的,孩子没出息,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自己就是靠读书出来的。她小时候家境也不好。她似乎一直很相信知识改变命运。

我们得帮帮他们。她忽然说。

什么?

帮他们呀,老芳。

你一惊。她可缠上了。这怎么行!不要了。

老芳是不是你朋友的妻子?她问。

是又怎么样?

那怎么能不帮她呢?

我是说……你说,我们也帮不过来。

是你不想帮。她说。

我怎么不想帮了?怎么帮?除非你给他们钱。

给钱倒是一个敷衍的好主意。反正你们有的是钱。

给一时的钱,解决得了根本问题吗?

根本问题!你惊。

那还能怎么办。你说。

教育好小孩呀!她说。

你一惊。这不行。这不是让她有机会跟老芳接触了吗?怎么教育?你说,你不知道,那小子不听话得很,他老师见了都投降。你还不是他老师。

那就成为他老师。

什么意思?

把他弄到我学校来,到我班上。

什么话!你那学校,是想进就能进的吗?开玩笑。

她在的学校是重点中学。可是她说:为什么不能?

你又不是校长。你又说。

我可以跟校长说。

这倒有可能能成。校长对她的印象非常好。校长又怎么样?校长也不是什么都能办得到。你说。

寄读总可以吧?

啊啊,寄读!寄读的钱,寄宿的钱,我们都给付。她说。

你没辙了。你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