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痒
字体: 16 + -

14

生活需要狠扎。

好生活是狠扎出来的。就好像美味佳肴,总是在狠上做章。

要活活整死了的才好吃。要炸爆了的才好吃。你看那鱼从油锅捞上来,鱼肉一片片翘了起来,才说明鱼原来是活的,你可以从那翘立中看到神经的曾经殊死挣扎。当然还有直接生吃的,就是日本料理生鱼片,血腥。你们已经吃过不知多少次了。还有就是相反,把对方腌成腐尸,以腐为美,以腐为快。你们也已经没有兴趣。还能怎么整?还能怎么狠?

听说徐家汇开了一家广东餐馆,有生吃猴脑羹的。你们决定去吃猴脑。

说是餐馆,却全无餐馆的模样。设计得面目狰狞。怪石林立,闪着绿色灯光。有一种后现代的美。

路面崎岖不平,走在上面,好像走在原始的蛮荒之地。这是现代人的怪癖,叫做回归自然。其实是在制造心理落差。这落差,是一种撕裂。就好像往自己麻木的身体上狠抓一把,抓出血来。

不时传来猴子的惨叫。还有人们的喝彩。你们被引去选猴子。猴子关在笼子里,一整排。它们仿佛意识到末日就要到来,猛地骚乱了起来。也许它们早就一直处在恐惧中。它们知道它们的同伴一只只被抓出去再没有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也许它们还听到了那惨叫声。猴子是灵长动物,我们的近亲。

一只猴子朝你们一冲,凶恶地咔地一叫。她猛地一惊,抓住了你的胳膊,哇地一叫。你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惊竦了。你明白了为什么要提议来这里。你们需要恐惧。

恐惧让你们心贴紧了。相濡以沫。你拍了拍她的手,告诉她,不用怕,你很强大。

可是她又惊叫了一声。见是你,才拍着胸口:吓死我!还以为是猴子呢!

她嘴巴努了努那只最凶的猴子。你哈哈大笑了起来。选猴子了。你说,就要那只最凶的!

为什么选最凶的?最凶说明它最强壮。杀死最强大的,就最狠;吃了最强壮的,就最补。

猴子们立刻推搡了起来。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竭力要把那只被选中的推出来。好像这样自己就得以保存了。那只被推出来的猴子马上也现出孬种相来。竭力用脚顶着。可是没有用。它继而返过身去,要往群里钻。可是大家不让它钻进来,凶狠地推着它。本来同患难的难友顷刻成了敌人。那出头的家伙恐惧极了。它一定很后悔,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出众。一只猴子还凶恶地咬了它一口。

那家伙还更凶!你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说,好,那就换一只,那一只。

那只更凶的猴子好像听得懂似的,猛然回身逃蹿。可是这下厄运轮到了它。它也遭到了围攻。它的确很凶,力气大,张口就咬。

你更笑了。就要这一只啦。你说。挽着妻子,扬长而去。

你们进了包间。包间像洞穴。让人想到可以在那里面撒一撒野。那只猴子被绑着送来时,已经不再凶了。它脑顶被剃得精光。它的眼睛张惶地瞅着它的买主,仿佛在乞求,又仿佛在献媚。可见猴子的脑袋聪明,不愧为我们的近亲。想到如此聪明的人类近亲的脑子就要成为自己的盘中佳肴,你禁不住激动起来。你故意不去看它。你故意去关心那些枷它的器具。好像你只对那些东西感情趣,你只是个机械迷。那枷子设计得很妙,一弹一枷干净利落。你试了几下,店伙计已经把猴子牵过来了,等着你。你好像猛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妨碍似的,闪到一边去,留给伙计空间。你瞧见猴子还希奇地瞅了一眼你。

它就被枷进去了。它好像才猛然记起要挣扎,大挣扎了起来。可是它已经被牢牢地枷在了桌子中央。它就用脚踢打着座底。伙计又将那些脚统统绑了起来。店伙计的动作很熟练,简直是精彩的表演。这表演已经有无数次了。相比之下那猴子的挣扎很盲目。它毕竟是第一次死。

你给了伙计小费。伙计谢过了。他又搬来开脑壳的工具,锤子、刀子,用一块绒布包着,毕恭毕敬送到你面前。用柔软的绒补包裹如此残酷的工具,店家可真有创意。那杀戮的工具做得如此高精巧,锤是银锤,刀的把柄是金的,有精细的雕花。

伙计问是由你动手,还是由他代劳。你抢了工具。你要自己动手。

你又感觉到她牵了你一下。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牵。她是不肯你做。也许她还想让你把猴子放了。她后悔了。饶了它吧!多少钱,我们照算还不行吗?这是在显示她的宽容慈悲,还是说明她的愚蠢?她当然不愚蠢。她慈悲,也显得可笑。你可不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你们性格相左的地方,磨擦的地方。有磨擦,就有火花。你更将刀对准了那脑盖隙。抡起银锤。

她善,你恶。

她怕。你敢。

你敲。一下没有把它翘开。再敲,还是没有长进。你毕竟还不是职业的刽子手。你有点急躁。与其是急着吃那脑髓,勿宁是害怕**泄掉了。

你向那伙计求援。那伙计把工具接了过来。他的动作可真熟练。猴子挣扎的声音像敲鼓。那脑壳裂开了,裂出了一条缝隙。里面的世界跃跃欲出,像地壳裂口里的火山溶浆。你马上把工具抢了回来。杀戮要在你手上完成。你让伙计退出去。你揭开那脑壳,就像揭开一个精品小煲锅的盖子一样,好东西显露出来了。

那一团脑组织在晶莹地**着。

它疼吗?她问。

你说呢?你反问。

我不知道。她说。它疼吗?你说嘛!

她执意要你说。你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让你去体会它们的疼。

你就带她去看猴子的脸。桌子下,有点暗。那里的氛围暧昧。你听到了她的呼吸声。你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呼吸了。

猴子的脸已经扭歪了。她一定很疼。她说。

猴子眼皮耷拉。它死了吗?你很气愤。怎么它这么快就死了?这店里的营业是怎么搞的?

你伸手到桌上摸下一把刀。你戳它的眼睛。它没有睁开眼。你又用刀尖撩它的眼皮。

那眼睛突然睁开了。它好像感觉到了疼,那脸嘻地一笑。你们大惊失色,叫着逃出了桌底。你发现你们不知什么时候搂在了一起。不仅她搂着你,你也搂着她。

你猛然有了感觉。假如你能够,你可以随时随地干。即使在这餐馆的包厢。

没想到还活着。你说,戳着那脑组织。它还在挣动着。你看它有多活呀!你说,腾出一边手,拿起银匙,舀起一口,沾了沾酱料。有很多种沾酱料,像摆龙门阵。有多少种沾料,就有多少种吃法,有多少种吃法,你就能感受到被吃的对象承受多少种折磨,吃的一方就有多大的胜利感、满足感。你把它放进嘴里。吃!你叫她。

毋——我不吃!她却说。

怎么了?

我怕!她说。

还不就是吃个东西嘛!你说。

它会更疼的!她说。你说它有多疼?她又说。那脑神经在你嘴里还在挣扎吧?

她倒好像是在故意磨励这疼的感觉,磨得尖锐。你就在她脸上拧一下。就这么疼!

呀!好疼!她叫。推开你。马上又冲向你,在你的脸上也拧一下。

你完全可以躲开的。可是你没有躲。你只是做出想躲而躲不掉的样子,让她在你的脸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这感觉很尖锐,很刺激。

继而你要报复她。你又舀起一勺猴脑,并且抹上芥末。绿色的芥末使猴脑显得更恐怖。可是你装做已经不再跟她闹的样子。你只专心抹芥末,像优的美食家。还撮着嘴,好像在等着美美品尝。你发觉她在向你凑近。

你蓦然跳起来,转身,向她扑去。你要她吃!

她呀地呀声大逃起来。

你追。

她逃到角落,无处可逃。你完全可以直线逼上去,抓住她。可是你没有。你却向右侧抄去。她就从左侧逃了出来。又有了活路。她在欢快地叫着。

这是一次故意的错误。快乐本来就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你瞧她多快乐呀。她顿着脚,简直像疯子。猖狂的疯子。你恨不得宰了她!

你又追她。她当然又逃。然后你又判断失误了,又没有抓住她。于是你更加想抓住她,宰了,然后吃了她!

你端起了刀。你感受到了吃她好痛快。她是那么好吃。只是可恨你抓不住,够不着。

其实是你把猎物撒到远远的地方去。好像把一粒玻璃珠子弹到远方。

她一定也感觉到了这种故意。把近的变成远的,又近又远,又远又近。她喜欢这样被当做玻璃珠子一样耍。她欢快地滚动着。

小小的一个包间,一对夫妻,一个逃,一个抓,一个恨,一个笑。

她是你的猴子,你是她的猴子。

你手中勺里的东西,洒了。你又去装。这下你抹上血红的辣椒酱。

猛然她像肚皮抽筋了似的,捂着肚子,直叫哎哟。你不同情她。你趁机逮住了她。

你把猴脑连同辣椒酱狠狠塞到她嘴巴里去。

她挣扎。东西涂满了她的嘴,白的脑,红的酱。像白齿红唇。不,红的像血。恐怖。也许真的出了血,你不知道。

她在哈哈大笑。笑得像一只鸡。

你把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

她接住了。当你发觉她在接的时候,你忽然感到懊丧。你又没有感觉了。你慌了。连忙把她压在地上。地面崎岖不平,绝对的野蛮。好像你们是在哪个荒野上,你在**她。一这样感觉,你又亢奋了起来。你看着她被凌虐的惨相。你忽然觉得荒唐:她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老婆!这样一想,你又不行了。你只能又让自己感觉残忍起来。现在,你必须把她的衣服扒光。不,用撕!只有用撕,才能满足你的残酷欲。

你撕。她也不惊异,虽然她表现出抗拒的样子,但是你其实没有受到多大的阻力。她把手拦在胸前,但是很容易就被撩开了。

什么时候彼此没有声音了?好像在沆瀣一气。

那只猴子在睁眼看着,看着你们,好像一个人看着两只畜牲。它还没有死。

畜牲!你把她扳了过来.让她像畜牲一样地跪着。她的身下是粗糙的硌人的地面。你压她趴下去,只把屁股高高地翘起来。她做了。她完全成了一个畜牲。一个活着的,任人宰杀的畜牲。

你把她当作畜牲,并不怕被她发现。世界上很多东西似是而非。在正与邪之间,在爱与恨之见。比如打,可以说是虐待,也可以说是太爱了。比如妇科检查,可以说是常规,也可以说是耍流氓。比如从肛门提取前列腺液,也可以说是**。比如下岗分流,可以说是撒手不管,也可以说让你去锻炼……

进去了。

已经多久没有进入那地方了?很涩,好像生锈了。是残忍地锉进去的。你感觉着自己的残忍。我要捅死你!

这是最后的斗争。

对方好像很可怜,啊啊叫着。她在求饶。你猛然觉得肩膀被她咬了一下。好疼!你几乎要从她身跌下来。可是你不会跌下来。

你赶快运动起来。这疼,激起了你的情绪。你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在心里嘶喊。

我恨这个女人吗?我恨。

你把她的喉咙卡住了。我恨她!我要让她死!

你蓦然记起还精补脑。你在读大学时曾看过一本书,说魏忠贤杀七名囚犯然后活吃他们的脑髓,让自己还阳。当时只是当做笑谈,现在你相信了。,没有到肾衰的时候,是不相信补肾药的。

她的脸胀得通红,好像要憋过去了。她忽然反过手来,要抓你。你起初以为她还是在抗拒,在推你。可是你惊讶地发现,那不是。那是在抓你,要牵制住你不至于抽离她太远,而滑出来。

你又索然无味了。同时另一个声音在对你说:我不能滑出来,注意,注意!

于是你像个辛苦的操作工。工作越干越疲劳。可是你不能放弃。你想着快快给它结束掉。你又感觉到了腰酸。

你觉得自己好像在爬山,险坡,爬在半途。没有退路。只能支撑着往上爬。不然就摔下去,落进万丈深渊。

你感觉到另一个自己,站在不远的墙边,冷冷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在苦苦支撑。你竭力要把这行为当成残忍,一场屠杀。可笑,又可怜。

你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挑起?要把厨房变成卧房?假如好好地吃,就没有事了。托尔斯泰说:这世界上最大的问题,就是发生在卧室里的问题。希望一旦破灭,就是绝望。

你觉得自己被套住了。像奴隶,被驱使。离**还遥遥无期。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你现在理解了为什么那些丈夫生了孩子就如释重负了。生了孩子,可以把性器官置之高阁。即使是被置之高阁不再用,也是多么好啊!不会再折腾你,让你苦劳了。

也不会被妻子发现你已经厌倦她。有了孩子了,忙啊,没机会啊,顾不过来啊,忘记了啊,都可以附会过去。

可是那样还是夫妻吗?只是爸爸妈妈身份的男女,是夫妻吗?没有**的夫妻,还是夫妻吗?

那不是夫妻。那是一对同事,一对兄妹。不,是一对互施谋略的对手。敌人!敌人!敌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杀……

蓦地,你射了。

你躺着,一脑惨淡。你们才结婚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