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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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了。

你有很多钱。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除了这房子,你还在襄阳路和杭州分别有两幢别墅。价值几百万。专门雇人平时看着,到你们要下去居住前,让那人打扫干净。不像别的人,下去后忙着整理,把休假时间用了大部分,勿宁是去大扫除。你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拥有别墅。可现在你发现,那其实是给自己找了个看守。

当然,桑拿,俱乐部。你光是俱乐部的会员卡就有好几张。可是,去那里就意味着你重新被纳入这世界的轨道。

你蓦然觉得自己真是个乞丐。

你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可你的宝马会暴露你。你把它放在很远的一个停车场。然后,打出租车到了那旅馆。你找了一间能望得见自己房子的房间。为什么要这样?你告诉自己,是为了监视。

你买了一台望远镜,监视它。好像在窥视别人的家。服务员小姐好几次进来,看到你在窗户端着望远镜在看,神秘地笑了。你知道她在笑什么。她怎么知道你是在窥视自己的家?

妻子回来了。她先进了卧室看那张小字条。纸条没动,还压在那里。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神情沮丧。大佬找不到我,你也同样找不到我!你关了手机。你感到得意。

然后她去做饭。她的样子孤独极了。家里异常冷清。她是最怕冷清的,你知道。你觉得解气:这是对她的最大报复!

她在吃饭。用筷子挑着饭粒。桌上东西是从来没有的简单。她怎么不保持她富裕家庭餐桌规格了?

然后她懒洋洋躺倒在沙发上。这倒是你从没看到的。她总是那么生龙活虎,好像永远不知道累。她是病了么?你看出了她的黑眼圈。也许她真是哭过的。她后悔了吗?可是她后悔什么?她并没有跟你吵,让你走。她有什么错?

你开始可怜起妻子来了。当初恋爱时,她是常让你可怜的。什么时候不再可怜她了?

你的心理开始有了压力了。不像原来那么轻松。好像有个势当力敌的东西在跟你较量。这时,你感觉到家里的电话铃响了。

妻子跳了起来。也许她以为是你的电话。她在听电话。她企图说什么,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她变得慌乱起来,在屋子里打转。乱转。她开始拿拖把,拖地板。

好像电话又响了。她丢下拖把急奔过去。可是仍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对方是谁?

她没有再去拾起那拖把。她蹲在电话旁,身子像被煮熟的虾一样弯着,好像再也承受不住了。

到底是谁?大佬!

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妻子弯着的身子,好像一口弓。你就是执弓弦的那一端。也许自己还爱着妻子?

毕竟是妻子。毕竟是自己的家。很多男人时时巴望着抛家离妻,可是一旦真的到了这时候,他又会茫然不知所措。

可你没有回去。你又住了一天。那弓的张力越来越大。时间越久,那拉力越大。你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你开了手机。你想好了,假如是大佬先打来,你就狠狠操他一顿:你他妈的找我老婆干什么!假如是妻子,她一定会告诉自己大佬来电话,你就借此回家。

是妻子先打来了。

你奔回家去。

妻子对你如此迅速到家似乎很意外。她甚至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完整叙述所发生的事。好在她是教师。她抓了最要点的:大佬威胁说,不但要上法庭,你以前所承建的项目都要面临安全再检!国家在搞这个运动。

我怕他?你冷笑了。

算了。妻子说。

就是!我还怕他了?你更说了。好像在故意制造事端:一切都是大佬惹的祸。只是因为大佬。你恨大佬。你说着又要往外冲。你的胳膊被妻子拖住了。你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妻子身体上的任何部位。你感到微微的颤栗。很奇怪。你软了。

你不要去……妻子哀求道。

早就想揍那小子了!你嚷。

何必呢……跟这种人计较什么?妻子说。谁不知道他们这种人就是这副德性?社会的渣滓,人渣。

人渣!她把对方称做人渣,让你感到温暖,感到宽慰。多么体贴人的妻子!多么好的妻子。还计较什么?不必计较。妻子又说。你不跟大佬计较。也不要跟我计较,我也不跟你计较……

我就是看不惯这样的人渣!你叫道。虽然你仍然梗在那里,可是你明白,已经轻舟过浪了。

没有审问,昨晚在哪里过夜了?什么也没有问。

你去洗澡了。你细细地把自己洗了个遍。

你出来时,发现妻子不在屋里。她在外面洗你的车。她把一桶水像炸药包一样端着。往后一甩臂,向车冲去,整桶水就淋漓尽致地涮在车上。她冲了一桶又一桶。连车内都用消毒水狠狠擦过。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消毒水,只有她对这种东西精通。一阵安利,一阵柠檬什么的。世面上消毒液异常畅销,就是跟她这样的家庭主妇有关。可是今天用的,似乎跟平时都不一样。味道很冲,像福尔马林又不像福尔马林。难道她用对付尸体的福尔马林?她为什么要这么冲洗你的车?

这么脏。发现你来了,她说。

洗吧,从屋内洗到屋外,从房子洗到车。把所有不舒服的都找出来洗掉。最后她把座垫套通通拆下来。

你刚刚换上座垫套。也就是你去苏州那天早上刚换的。你对她说了。她仍要换。

她难道是忌讳?忌讳什么?难道她知道了什么?你曾经在这座垫上干过那样的事。也许座垫布上还溅着你的精液。那样的事,要是被她,自己的妻子知道了,那可全完啦!

你猛然紧张地瞧着她。我只跑了一次短途……你试探着。

是不是又跑一趟火葬场?她说。

噢,对啦!你笑了。

她也笑了。多亏了有火葬场。有了火葬场,什么人间是非恩怨都消解了。

吃饭时,她怪自己炒菜把盐巴放多了,蹦蹦跳跳跑去拿醋中和味道。让你尝。味道可以了吗?好像……又酸了点。你说。你认真品尝。你非常情愿当妻子的家务鉴定员。

她又急煞煞跑去拿盐巴,拖鞋的鞋跟清脆地敲在木板地上。

这下呢?

你试。

差不多了吧?她说,担心地。

你点头:刚刚好啦!

她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像个小姑娘。(有这么老的小姑娘吗?当然妻子并不老,才三十一。)

那晚上你们很早就睡了。你上床。你从没有这么早。睡前你们说话。她仍然没有问昨晚到哪里去了。她只是谈毫不相干的事。仍然全是废话。

然后,关灯,睡觉。半夜里,你爬起来,摸进自己的书房。打开电脑,找到一个人。随便找一个人。你敲道:完了!不可能。什么都不可能。还得活下去。直到腐烂,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