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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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楔子·二

    “孟长醒,男,初二(1)班学生。该生于2018年4月1日在校斗殴,造成14名同学重伤,情节特别恶劣,已严重触犯法律、校规,经校委会研究,决定给予孟长醒同学开除学籍处分……”这段广播声,响彻金城中学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议论四起。

    同学甲:“不是吧,大名鼎鼎的学霸被开除了?”

    同学乙:“怎么可能,这人我认识,他很老实的。”

    同学丙:“我是一班的,我昨晚在宿舍亲眼看见他像发了疯一样,一拳就打倒一个,太可怕了。”

    同学丁:“这人平时不爱说话,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虽然学习成绩好,但我鄙视他!”

    ……

    只是,这些议论孟长醒再也不会听到了。

    眼下,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睛紧闭,脸色苍白,显然是昏迷未醒。

    病床左边坐着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只见她满脸憔悴,似是一宿未眠。而病床右边则坐着一名中年警察,他板着一张方脸,再加上黝黑的肤色,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感觉。

    “李警官,这孩子怪可怜的,从小无父无母,前两年他的奶奶又走了,如果给他判刑,他这辈子就算毁啦,您就帮帮他吧!”女子带着哀求的口吻。

    “这恐怕不行,梁老师,你是个读书人,应该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金城镇十多年来也未发生过如此恶劣的刑事案件,这小子一下子就重伤了一十四人,现在上头高度重视此案,等他醒后我需要先询问此案的前因后果,待他痊愈后还要带他回去做进一步的审讯。”李警官道。

    “这孩子平时内向老实,我真不敢相信他会犯下这样大的过错,都怪我这个做班主任的疏于教导,唉……”梁老师满是自责,布满血丝的双眼泛出了泪花。

    李警官看在眼里,不知如何安慰,只好不再言语。

    二人陷入了沉默,病房里阒寂无声。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一名身着白衬衫,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开门进来,看了一眼李警官,点头示意之后,便把目光移向梁老师。

    梁老师知道是校领导来了,赶忙站起来,叫了一声“韦书记”。

    韦书记道:“梁老师,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梁老师道:“好的。”

    两人来到走廊外,气氛有些凝重。

    此时已是星期一的正午,气温颇高,但梁老师却感觉到丝丝凉意。

    “学校决定撤下你。”韦书记背对着梁老师,淡淡地道。

    梁老师似乎早已猜到,也不见她有何质问,只强忍泪水,哽咽道:“我接受学校的处置。”

    “这事儿已经惊动了媒体,今早记者、家属已经快把校门口挤烂了,兹事体大,希望你能理解。”韦书记仍旧不转身,但说话的语气明显转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梁老师心中酸涩,一时无法言语。过了许久,才回复平静,道:“我知道。”

    “另外,你要马上离开这里,过不了多久,记者就会蜂拥而至,学校不希望看到有相关报道。”韦书记转过身,直视着梁老师的眼睛。

    “好。”梁老师垂下眼睑,神情变得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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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一缕阳光斜照在窗前,几只麻雀喳喳地叫着,不停地在窗外树丛中跳跃。花香阵阵,隐隐喧嚷,都被清风送到床前,唤醒了病床上的少年。

    “你醒啦!”这是孟长醒睁开眼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他缓缓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警服的方脸中年人。

    “我这是在哪?”孟长醒心中一凛。

    “这里是医院。”方脸警官如是道。

    “你是警察?”孟长醒问。

    “是的,我是李警官,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李警官神情肃肃。

    孟长醒无言,心念急转,过了良久才道:“我会坐牢吗?”

    “这个取决于你的态度,如果你如实招来,或许有从轻的可能。”

    “好,我说。”

    当下,孟长醒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李警官则在一旁默默地做着笔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孟长醒才讲完。最终,在李警官离开之后,病房中再一次陷入寂静。

    孟长醒怔怔地看着窗外景物,不远处的一株苦楝树招展着一簇簇紫白相间的繁花。那是他最喜爱的一种花,因为苦楝花开,清明节便不再遥远。远方那处山丘,有他所要祭奠的人……

    “输营养液啦!”尖里带粗的一声叫唤,把思绪万千的孟长醒带回现实。

    一名矮胖护士神情淡漠,操起孟长醒的手便扎。

    孟长醒未来得及做心理准备,在针头刺入的一瞬间,自然反应过大,手臂一震,针头差一点就偏了,把护士恼得破口大骂:“小崽子你拳头不是很硬吗,怎么连打针都怕!”

    孟长醒本就是个内向之人,不善言辞,若非难听至极的辱骂,他也极少还口。

    矮胖护士见他默默无言,愈加肆言无忌:“你现在可是咱们金城镇的大名人啦,如果不是有警察把守在门口,那群扛着摄像机的早冲进来啦。你说你这身子骨也不怎样健壮,怎么就能把十四个人打成重伤呢?嘿嘿,十年难遇的天才少年拳击手,就要在牢底给人练拳啰!”说完便拉着小推车走了。

    孟长醒看着矮胖护士消失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他不知道。

    此时夕阳残照,已是黄昏时分。

    当尘世间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于窗檐的时候,心力交瘁的孟长醒再度陷入了沉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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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金城中学校长办公室灯火通明。

    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秃顶男子,大腹便便,不停地在办公桌前踱步。在办公桌右下方的沙发上则坐着十几名男女,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啪”,忽地那秃顶男子一掌重重拍向桌面,高声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枉我平日里待你们不薄,到关键时刻却一点用都没有!”

    众人栗然,不约而同端正坐姿。

    “周大江,你来说,怎么办?”秃顶男子愤愤道。

    那周大江是初二年级主任,虽于教书育人上有他独到之处,但若说到处理重大事故,却是无计可施。此次孟长歌一案,牵连甚广,而他这个年级的主要负责人便首当其冲。

    周大江素来畏惧这秃顶校长,此时眼见校长大发雷霆,只好实施一招“苦肉计”,道:“校长对不起,对于此事,我也深感自责,是我平时太过于注重只抓成绩,而忽略了学生的思想教育,我有错,我愿接受一切处罚。”说完竟挤出了几滴眼泪。

    果然,那秃顶校长怒气稍减,道:“你的处分是逃不掉的。”

    周大江心中暗喜,心想处分总比开除好,脸上却仍一副悲戚模样,道:“是,我接受处分。”

    秃顶校长哼了一声,把目光扫向其他人。

    其余众人心中暗骂周大江老狐狸,他周大江这一招不仅能“金蝉脱壳”,更能“移祸江东”,真是可恶至极。

    就在众人各自揣量如何应对校长责问之时,从办公室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着白衬衫、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韦书记。

    秃顶校长见到韦书记,怒容立缓,一反方才之倨傲,恭声道:“老韦,你回来啦!”

    韦书记面带微笑,道:“回来了。”

    “成了?”秃顶校长眉宇间似喜未喜,似忧不忧。

    “除了十四个学生的家长团,其余都搞定了。”韦书记道。

    “居然有你老韦都搞不定的事,可见这些家长一定很难对付。”秃顶校长长出一口气之后讶然道。

    “其实要解决这事也不难,只不过……”韦书记说到这停住了。

    “只不过什么?”秃顶校长忙问。

    “只不过要老马你亲自出面,许诺给予家属们经济赔偿,好安抚他们,以杜众口。”韦书记依然淡淡地笑道。

    秃顶校长沉吟了一阵,道:“那个肇事者孟长醒呢?他的家属怎么着也得承担一些!”

    “老马啊,你有所不知,那孟长醒本是个被遗弃的孤儿,而收养他的老妇人也是个孤寡的,已经去世了,他就靠着学习成绩极好,每个学期领到一点奖学金,再加上社会各方人士的资助,才能勉强度日。去年你还给他颁过奖,难道你忘啦?”韦书记道。

    “真有这事儿?岂有此理,这小子相当混账!”秃顶校长咬牙切齿。

    “况且,此案现已初步定为打架斗殴,以法而言,双方互有责任,孟长醒重些,但以理而言,孟长醒似乎占据主动权。若说到赔偿,我们连这孟长醒也要赔。”韦书记道。

    “什么?这小子给我们带来这么大麻烦,我们还得赔偿他?”秃顶校长意甚不忿。“至少也要垫付医药费,之后任由派出所处置,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学生了,管他最终去少管所也好,去哪里也好,总之他的一切已经不值得关注了,当务之急应解决那帮家属才是上策,否则他们再找上媒体,咱们今天的努力就白费了。”韦书记一边说,一边拍着秃顶校长的肩膀,语重心长。

    秃顶校长深知其中利害,迟疑了片刻之后,也拍了拍韦书记的肩膀,道:“老韦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吧!”说完又训了相关责任人一顿,宣布散会不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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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之后,清明节当天。

    金城镇街道上一片寥落,反倒是荒郊野外人头攒动,人们怀着喜悦的心情,在崇山峻岭间踏青扫墓。人们或许早已忘记这起打架斗殴事件,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大事件发生,看客们早已经“审美疲劳”,谁又会真正在乎谁的对错,谁又会在乎谁的生死,这些所谓的大事件在看客们的眼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与祭拜祖先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在金城镇北十里方向,有一座山丘。此山丘海拔不过百数十米,但山体陡峭,人迹罕至。寻常人根本不会把墓葬在这,因为据当地村民所述,此山丘风水不佳,也就只有收养孟长醒的老奶奶这样的孤寡老人才会葬在此处。

    是日正午,老奶奶坟上的杂草已被拔除干净,坟前摆满了一簇簇紫白相间的苦楝花。一个白衣少年垂泪跪在坟前,光秃秃的头顶上一个鸡子大的结痂格外显眼。

    此人正是孟长醒。

    原来,孟长醒在医院的这几日里听到了许多小道消息,他知道他已经被学校开除了,而且还连累了他敬爱的班主任,最重要的是他听说他会被押到少管所。他既伤心又惶恐,就在痛苦的煎熬之中,他突然想起他的奶奶,于是在今早趁人不备之时,偷偷从医院里溜了出来。之后一路提心吊胆,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摸到此地。他清理完坟墓上的杂草之后,想起奶奶最喜欢的是苦楝花,便从一旁的苦楝树上折下八九簇,围摆在坟前。他跪下拜了三拜之后,心中的一股莫名酸楚越积越难受,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孟长醒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经历了人生的巨大变故。他纵然再坚强,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想到自己将要坐牢的情景,心已经灰了一半,再想到自己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孤苦无依,还不如自我了断,一死了之。

    这种念想不断在他的心中腾起,一时化为魔怔。但见他一步步爬上山顶,走到悬崖边。就在他已一脚踏出、将要一命呜呼之际,一个银发老乞丐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老乞丐凌空飘立在悬崖边上,他形容枯槁,双眼浑浊,全无半点仙风道骨模样,反倒像是一具活着的尸体。山风吹横他那头杂乱的银发,却一丝一毫也吹不动他那枯瘦的身躯。

    孟长醒怔怔之中乍见此人,吓得亡魂皆冒,未踏空的那只脚一哆嗦,哗啦一声,人带碎石,俯滑向崖底。

    那老乞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只听得他哼了一声,喃喃道:“我用了一万年才让你重生,你又想死,没那么容易!”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见老乞丐有何动作,滑下悬崖的孟长醒竟在半空中飘了回来,轻轻摔回到悬崖边上。

    这一下一上,仅仅在一瞬之间,孟长醒惊异得合不拢嘴,呆望着眼前这诡异的老乞丐。

    老乞丐不言不语,倏地抬起右手,对着孟长醒虚空一招。

    孟长醒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不可思议地飞向老乞丐。他感觉自己的心快要吊到了嗓子眼,心想:“完了,自杀不成,反要被这妖魔给吃了。”惨然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哪知等了半天,却不见妖魔动手,眯眼偷看,只见那老妖魔手掌托着一个灰色布囊,举在他的面前。

    “拿着吧。”老乞丐声音沙哑。

    “你……你……”孟长醒既紧张又害怕,不敢伸手去接。

    老乞丐看着眼前的少年这幅模样,自顾自叹了一声,不耐烦地摇摇头,随即一指戳向孟长醒的眉心,光芒闪动,绚烂异常。

    孟长醒登时觉得脑袋一热,脑海中闪过无数奇怪的信息,随着这些信息越积越多,他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便晕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