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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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一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一阵清脆的诵读声,飘在空荡荡的足球场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仰躺在绿油油的草坪上,双手翻举着一本《老子》,正聚精诵读。

    此时正是周日正午,春风和煦,鸟语花香,说不出的惬意。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达哇!”突然一枚石子从天而坠,“笃”的一声,不偏不倚地击中少年脑门。“天灾”陡降,少年原本要诵读的“人亦大”,在“大”字堪堪出口的一瞬间,疼痛来袭,收口不及,“大”字与痛呼声交呼,生生变成了“达哇”。

    少年慌忙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龇牙咧嘴,以手抚额,正要寻出祸端,却早听得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怪笑,愤然转身,发现竟是校园一霸“鹏哥”的恶作剧。

    这鹏哥乃是初三五班的寄宿生,寻常周末不回家,因结识了社会上的一些小混混,自称“古惑仔”,常在学校里欺侮同学,有看不顺眼的,轻则挑衅辱骂,重则拳打脚踢,一般人不敢轻易招惹此獠。

    少年对此獠的凶迹早有耳闻,只不过上初中的这两年以来并未曾与之有过正面接触,哪知今日竟倒了八辈子大霉,在这周日的美好时光里遭逢此恶。当下沉着脸,强压怒火,并不作声。

    鹏哥眼见这少年虽生得高大,但白面斯文,且自己这般作弄,他却不敢作声,心下暗喜:“老子的网费正愁没寻处,这怂货正是老子的财神!”随即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推搡了少年一把,粗声道:“喂,小子,你他妈读那么大声,吵着我啦!”

    少年知对方是在故意找茬,一双怒目细细打量,只见挑衅者身材较已虽矮了一头,但却颇为壮实。思忖再三,倘若与之打斗,不免是一场恶战,胜负且先不必说,万一事情闹大,双方都会受到处分,到时便算取胜,也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但既然恶已自来,避不可避,岂有不挡之理?人投我以石子,虽不能报之以砖头,但拳头还是可以报的。于是瞪着混混回道:“关你什么事!”气势陡然攀升。

    混混鹏哥目光触及少年的眼神,不禁心中一凛,觉得此人双眼中似乎透出一种坚定意志,绝非软弱之辈。旋即又想:“老子身为校园一方霸主,无人不知,谁人不晓,有谁这么大胆敢当面顶撞?妈的!”越想越气,迈进一步,戟指叫道:“你他妈的找死!”话音未落,一巴掌便朝少年脸上拍去。

    不料那少年早已暗自防备,瞬间曲臂遮拦。啪的一声,这一掌恰巧击中少年的肘尖。

    这肘尖乃是人体部位中坚韧强硬之所在,尤其是曲臂之时,就算是以之迎拳尚且无惧,更不要说区区手掌了。

    混混鹏哥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果然,只见鹏哥施暴之手微微颤抖,显是掌心疼痛已极,一张嘴因为忍痛而抽搐不已,扯动着涨得通红的脸,使得左脸右脸高低不齐,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少年见此状,大感侥幸之余,心中也愈加惊怒,没想到自己自卫之举竟得奇效,更没想到对方居然出手不留余力,倘若自己没有防备,被他这一掌实打实地打在脸上,那还得了?当下故意拖长嗓子,学着此人方才的怪笑哈哈了两声,道:“活该!”

    鹏哥闻言大怒,脸上的旧红未消,新红又起,一张脸猪肝也似变紫,“嗷”的一声,如同发狂的野兽扑向少年。

    少年闪躲不及,只好与之纠缠厮打,初时仗着身高优势,尚能打个平手。只是这鹏哥毕竟是个逐打斗殴的惯恶,各种阴招、狠招层出不穷。只不片刻,几乎从未打过架的少年便左支右绌。

    鹏哥自知已占上风,乃奋起右拳佯攻少年胸口,待得少年后退,兀的伸出右脚一绊,少年果然中招倒下,随即顺势骑在少年身上,操起拳头乱打,噼里啪啦,如同骤雨打荷。

    少年空有一身气力,但苦于无打斗经验,慌乱之中一双手臂哪里能招架得住这恶虎般的攻势?仅十数息之间,脸颊、口、鼻已各中数拳,鼻孔、嘴角鲜血直淌,染红了半张脸。

    鹏哥眼见少年血流不止,怒火渐消,拳势也缓了下来,生怕有什么差池,便停拳压住少年的双手,咳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少年脸上,甚是得意,道:“怎么样,杂种,服不服?”

    哪知这少年还有余力,受侮之下神情激愤,蓦地一声虎吼,奋力挣扎,口水混合着血水,噗的一声,径直往鹏哥脸上喷去。

    鹏哥正洋洋得意,哪里会有防备?一口梨花暴雨袭来,眼睛一时睁开不得,慌乱之中双手松动。

    少年趁机暴起,一只铁拳挣开束缚,带着无尽愤怒直捣鹏哥耳门穴。少年的气力本不比鹏哥小,再加上怒火中烧,这一拳下去非同小可,直把鹏哥打得眼前一黑,头脑一阵眩晕,身子不听使唤,直直往后栽了下去。

    少年立即反客为主,欺身而上,一张血脸格外狰狞,对着身下眼冒金星的鹏哥嘶哑地吼叫:“我不是杂种,我叫孟长醒!”同时双手掐着他的脖颈不住往上提。

    鹏哥在头昏眼花之际,窒息吐舌之间,仿佛看见自己身上坐着一尊熊熊燃烧的火人,其脸狰狞,其目暴戾,直如地狱恶鬼,惊得一双腿不住地蹬,尤其是那张“鬼脸”上的口鼻,居然还垂着血流,直淌在自己身上,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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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里之外,西巷里。

    一古稀乞丐披散着一头银发,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

    “世事纷扰,恰似青青草。原上离离何人晓,岁岁枯荣无了。不若折戟藏刀,持玉壶把酒浇。不问庐前绿老,那管岁月遥遥。”歌声虽然沙哑,却极富有感染力,给人一种饱经沧桑的感觉。

    或许是人们玩得累了,抑或是人们早已习惯,竟毫不在意。

    兀的,老乞丐仰起头颅,对着金城中学方向的天空凝望,乱发从他那沟壑纵横的脸颊滑向耳边,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过了良久,老乞丐才垂下头,那杂乱的银发重新遮住了他的脸颊,看不出喜怒哀乐。

    下一刻,老乞丐忽然消失不见,西巷中只留下一阵苍老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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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孟长醒在掐起鹏哥脖颈之后,耳听他痛苦的“咯咯”窒息声,又见他满脸惊惧之色,心下一软,所有的义愤都消散了,渐渐冷静下来,知道若是再掐下去,身下之人恐怕会有性命之虞,当即松开手卖个破绽。

    鹏哥既已气息通畅,神志稍微复清,急急挣扎,抓了个空门,翻身闪走,连爬带滚,不敢再打,只颤抖地留下一句话:“你……你给我等着!”一溜烟便不见踪影。

    半个小时之后,孟长醒回到宿舍,对着浴镜洗了一把脸。此时他口鼻之血早已止住,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免沮丧忧虑,心想明日课堂之上,人多眼杂,倘若老师一经责问,该如何回答?思量了许久,忽然倦意上涌,不觉沉沉睡去。

    这一觉,孟长醒做了一个沉长的梦。他梦到自己还在上小学,周围的同学都在嘻哈打闹,他也想去跟同学们玩耍,可是他们突然都指着他嘲笑,说他是野种,不跟野种玩耍。他气得揪住一个同学就打,哭着跑回家问奶奶,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奶奶摸着他的头安慰他,说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叫他不要再哭了。可是他心里明白,他是捡来的。他把头埋在奶奶怀里,哭得更伤心了……

    日渐西倾,寄宿生纷纷回校。原本冷清的校园也逐渐热闹起来,尤其是宿舍区域,追逐打闹之声不绝于耳。忽地,一阵起哄声自初二宿舍楼下传来。一群黑衣少年气势汹汹,直奔三楼,为首的赫然便是混混鹏哥。

    原来,这鹏哥中午与孟长醒打了一架,仓皇逃串之后,心中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恶气,暗地里跟着仇人,远远地看见他进入三楼某房间之后,便离校去网吧,费了一下午的时间纠集了十几号同校混混,准备一雪前耻。

    此时,孟长醒仍在耽于那个伤心之梦,浑然不知大难将至。他在梦里哭着哭着,也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怀抱着自己的奶奶不见了。他茫然抬头,仰望天空,看见乌云密布,越压越低,地上霍地裂开一道深渊,一个趔趄,栽了下去……

    “啊!”孟长醒感觉身体一阵疼痛,猛然惊醒间,发现自己滚落在冰凉的地板上,以为已经身堕渊底,不禁张皇失措。急急爬起,却又见一群黑衣少年围着自己,一时更是惊疑不定。好在他心理素质过硬,强自定了定神,才发现人群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混混鹏哥。霎时间,他心中已然澄澈,知道自己是在睡梦中被他们踢下了床。

    鹏哥嘴里叼着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之后,把烟雾吐到孟长醒脸上,恶狠狠地道:“你这杂种,你不跪下向我磕头道歉,我就打死你!”

    旁边有几个小混混也应声附和,有的说:“杂种,你还不快磕头道歉!”

    有的说:“杂碎,立马给鹏哥跪下!”

    有的直接大喊恐吓:“先打断他的一条腿!”

    ……

    孟长醒从小无父无母,最恨别人说他是野种、杂种,此时耳听这些混混东一句西一句的污言秽语,心中一把无名业火已暗暗腾起,若不是对方人多势众,他早扑将上去痛打一番,哪里还能容得他们挑衅?更何况男儿膝下有黄金,就算被打折了腿也绝不屈服!当下暗暗握紧拳头,怒目斜视,准备迎战。

    鹏哥眼见仇人面无惧色,气得把烟头往地上一甩。霎时间,小混混们一拥而上,各种长棍短棍、鞋子、水桶直往孟长醒身上招呼。

    孟长醒腹背受敌,自知在劫难逃,当下也不管身上吃了几拳几棍,红了眼扑倒恶首鹏哥,滚打咬抓,无所不用其极。

    鹏哥打斗经验虽多,却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慌得一张脸煞白,只得拼命挣扎。

    孟长醒紧紧缠住不放,鹏哥越是挣扎,二人越是滚作一团。

    这下其他混混愣住了,想下重手却怕打到自己人,想分开二人却又拉不开,直急得上蹿下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窗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众混混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惊动宿管。有几个脑子灵活一些的,相互对了一眼,便一同扑上去,分别扯开孟长醒的手脚,然后紧紧按住不放。

    鹏哥甫得挣脱,羞怒欲狂,劈手夺过身旁一名混混的短棍,用尽全力敲向孟长醒的头颅。

    “笃”,一声闷响,血花四溅。

    随着头颅一阵欲裂之痛,孟长醒只觉得天旋地转、四肢无力,耳边再也听不到呼喝叫骂,眼前的一切亦变得一片漆黑,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怦怦,怦怦……”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是那么清晰。

    “我要死了吗?”他以残余的意识,在心中对着这片黑暗幽幽地问。

    “我要死了吗……我要死了吗……”回应给他的仿佛只有无尽飘荡的回声。

    一阵冰冷之意席卷上心头,他突然觉得好累,想要就此长眠。

    “你相信命运吗?”冥冥之中,仿佛传来上苍低沉的审问,把他从沉睡边际唤醒。

    “不,我不死!”他在心中歇斯底里地呐喊。

    他愤怒,他不甘,他握紧拳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燃烧。

    就在生死边缘,他看到自己胸中飘出一束火焰,微弱的火光明灭在这片黑暗中。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要握紧这束光明。

    一寸,两寸……

    “轰”,就在触碰到火焰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一声巨响,如同宇宙初开,又如天地始分。

    须臾,他翻白了的双眼恢复如初,他看见狭小幽暗的寝室,他听见嘈杂嚷闹的人声。

    下一秒,他猛然站起。

    “嘭”一声巨响,他一拳把走在最后的一个混混击飞,撞在门板上。

    众混混错愕转身。

    “砰砰砰”又是几声闷响,三个混混倒地不起。

    其余混混皆震惊!

    孟长醒满头是血,如同一个魔鬼,冲进人群。

    “噼里啪啦……”一瞬之间,又有九个混混相继倒地。

    鹏哥惊惧,环顾四周,发现仅剩他自己一人。他想不通,刚才任己宰割的绵羊,此刻怎会化成了恶魔?

    眼看恶魔一步一步靠近,鹏哥于极度恐惧之中仿佛看见恶魔眼中燃着一团黑火。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走,但两腿却抖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

    “别……咯咯咯……”鹏哥开口求饶,可是牙关竟已颤抖不已。

    然而,恶魔又怎会饶人!

    “砰!”

    “啊……”

    孟长醒一拳打倒鹏哥后,忽觉头脑一阵眩晕,胸中的一股热气也渐渐散去。他捂着头顶血流不止的破口,脚步踉跄。

    寝室走廊上远远地围着一群同学,却无一人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走着走着,只觉得脚步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他只记得在他昏倒之前,宿管和校务处主任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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