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龙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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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江城

    早饭刚刚吃过,整个清江城内外便慢慢沉寂下来,早市收了摊,长街两边的商铺也大多上了门板。城外码头上一溜儿的货船挨个的起了锚,仓库货栈也大都收拾停当,光亮的青石板大街上,偶尔三两个落在后头的苦力走过,逗来阵稀疏的狗叫声。



    这是西清江城,说是城,比起北边的来,却只能算个大点的镇子。当年一统之战,圣王亲征,本是想把此地当做行在之所的,无奈下头一帮臣僚找了一大堆理由苦劝,加上此地环境实在不便,只得作罢,刚修了个城的样子便停了工,后来战乱不休,便陆续又修了些房子,作为前线退下来的军卒休养之所。



    等到战争结束,两岸一统,天下安宁,因为此处江流最为平缓,两岸来往方便,慢慢的聚了些人气,先是南来北往的商贩,接着就有了诸多做小生意的,再后来,朝廷索性在此地置了城,又修了码头,逐利而生的行商坐贾都涌了来,便越发热闹了。



    清江城的一天,从卯时开始,当王朝老百姓大都还在迷梦里徘徊时,清江城的人们便在一阵长而密的梆子声中下了床。城内的商铺,城外的货栈码头,一晃眼间便都亮了起来。各家伙计站在门口,大声吆喝,北城门外,小商贩们也都一溜儿的支起了自己的摊子,卖力的向来往的老板们推销着自己的物件。



    这一阵一直到天光大亮,等忙的差不多,吃过早饭了,码头上的人又再回来喝两盅茶,吃两碗酒,喧闹一阵,城内才算的安生下来。只是这两年来气候异常,干旱少雨,南北的日子都不好过,今年来往的老板是一季比一季少,连带这码头仓库的营生也是日见落了下来,站柜的,跑腿的,卖苦力的,多少都回了乡下,使得城内早饭后这一阵生意便没了指望,干脆回去睡个回笼觉的好。



    曹家货栈,掌柜的曹申眯着眼睛坐在桌旁,默默品着口中燕茶的余香,对面坐着个清秀男子,一只大手不紧不慢的往布袋里装着铜钱。



    “苏兄弟可点清楚了?”曹申仍是眯着眼,看着那男子数完银钱,客气的问了一句。那被唤做苏兄弟的男子收紧钱袋的扎口绳儿扎在腰间,看着掌柜的微微一笑道:“兄弟们些辛苦钱儿,让掌柜的见笑了。”说完便站起身来,打个拱,“叨扰了”,曹掌柜的道了声辛苦,也不多话,早有识趣的伙计上的前来,领着那男子出了货栈。



    “苏哥儿,去喝两碗吧?昨儿个从西街过,闻着老张的新酒又出来了。”那男子刚出的门来,左手边上麻利的围上来3个壮实后生,说话的二十出头,一身麻布粗衣,上工时罩在外面的麻布袍子随手拎着,笑嘻嘻的站在男子身侧,一双眼睛怕就剩了条缝,却只盯着那男子腰间的钱袋,剩下两个也是一脸猴急模样。



    说起这几人来,在这清江城里也算颇有“名望”,打小便是兄弟几个,一帮混世魔王。尤其那苏姓男子,年纪虽轻,一般人眼里却是个传奇。



    这人大名叫做苏星泽,其父原是这城内坐贾,家境算是不错,母亲生他时难产而去,老父中年得子,自然宠溺非常,到他十一岁上时,其父误信一外地行商,好不容易积攒的身家亏了大半,忧愤之下卧床不起,没过多久便告身故。



    这苏星泽自此便没了管束,国朝以武定鼎天下,颇尚武风,他便从学堂退了学,转去拜了个师傅,刻苦练得两年,便把这城内外帮半大小子收拾的服服帖帖。再后来,据说是遇到个外乡的厉害角色,吃了些苦头,心头发愤,撇下家中老仆孤身去了江北,前年才又回到这清江城来。



    也不知他北上这数年经历如何,回来时已然是换了个人一样,身边更带了个小娘子,知书达理,谈吐不凡,看着像是那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小姐。



    这苏星泽回来先拜谢了左邻右坊,又把老宅重新修缮一翻,摆了三日酒,往日一班兄弟又找上门来,不过毕竟已然成年,不再同小时那般胡闹。



    如此过的半月,这苏星泽在城外码头边上摆了个擂台,连打了六场,便又做回了这清江城地下江湖的龙头,街坊戏称小班头,顺便把这码头上的一应营生也揽了下来,所有搬运的苦力,跑腿的帮闲都收在帐下,每日头把几块营生分派好,月底收些孝敬,日子过的倒还有些滋味。



    到后来,也是沿着地方朝廷的惯例,苏星泽也在捕房里挂了个名,每月拿两吊茶钱,早晚两市时帮着来往巡逻,督查不法,衙门里头有什么事,帮着跑跑腿,长长眼,又在城墙边上摆了个摊子,一早卖些吃食汤水凉茶,日子却还过的不错。



    前些日子更是在衙门里头转了正,有心人透露出来的消息,说是现任的城守张大人两任期满,考核上等,不日便要高升,捕房副班头原是他亲信,自是要随之带走,便先去打个前站,也不知这张大人如何作想,便把他苏长卿提上来补了这个缺,这一番本不合常例,一众人却也只能随口道声“恭喜”。



    苏星泽做了这清江城的副班头,几个亲近的兄弟家境一般,却还在卖着力气,刚才说话那人叫做孙六,平日里有个花名唤作“六郎”,兄弟几个里头,算他最好酒色,平日里隔三差五的总要去灌他几碗。另外两个一个叫做张正,一个唤作青牛。



    “这小半月不曾痛快喝过一番了。”孙六说完不见苏星泽言语,又小声些念叨一句。



    原来今年这下半年来,活计一直算不得好,偶尔还能瞧见些从北边逃荒过来的,苏星泽便发了话,世道不好,存着点钱来备荒,兄弟几个对他敬服,自是勒紧了裤腰带。



    孙六话音未落,旁边青牛儿打雷般叫到:“你这坑货,前几日王家老爷子做寿,给你喝的是马尿不曾?”



    几人听了一齐大笑起来,孙六好似真忘了这茬,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左右瞧瞧,辩解道:“你我什么身份,那给我们喝的也叫酒?”说完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咕哝道:“一点味道都没有,马尿都要比他好些。”



    苏星泽听了也是一笑,回头作势踢了孙六一脚,笑骂道:“老六你就知足罢,若是往日,早教人家抄了家伙撵了你出来,有你一口马尿算不错了。”



    另两人都出声附和两句,苏星泽又道:“前几日听东胜的张老板说,北边到现在仍是滴雨未下,路上拖家带口出外讨日子的一天天多了,也不知道我们这边今年能有多少收成,眼看这世道一天天坏了,你小子也少三五日就往老张铺子里跑。这两日算是不错的了,也不知接下来如何,趁的现在这把子力气还有的地方使,挣的几个辛苦钱,多少存点,也让你老爹省点心。”



    孙六支吾两声,不再言语,听的身后张正说道:“大哥这话不错,这小半月来,就这两日还过的去,听今日我那东主说,走完这一趟,今年他都不走了。说是北边现在的情况,难做的很。”



    苏星泽听了不再做声,心里头也是迷茫的很,自己总算在衙门里头立了跟脚,眼下倒是不怕,只是几个兄弟没法照应,这般下去,说不得哪天就做不下去了,没了这帮兄弟撑着,他这班头的位置如何坐的安稳?自己除了双拳头,两把子力气,城外又没的田地,娇妻幼女,拿什么来养活?



    想了一阵,抬头看时,已近城门,自家的摊子照例也还没收,回身看看兄弟三个,叹口气道:“也罢,今日有酒就醉他一回,日后再想法子就是了。”



    孙六听了这话,自然喜笑颜开,一连声说道:“就是,凭我们兄弟几双拳头,哪里混不到饭吃?”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其他兄弟,冷不丁旁边一个女声脆声说道:“六郎明日且看能不能在我这儿混到饭吃!”



    几人听的这话,又是一阵笑,说话的女子正是苏星泽妻室,这清江城内都唤作玉娘。当初跟着苏星泽回来这清江城不久,一众人便道难得,为人品性,持家理事,皆是上乘,更兼美貌非常,身姿妆容丝毫不下城守大人新纳的如夫人。到去年上生了个丫头,苏星泽也不介怀,对这母女二人更是疼到了骨子里。



    几人笑过一阵,各自上前道个万福,帮着收拾摊子,苏星泽自去逗弄宝贝千金。不多时收拾停当,苏星泽又说了同兄弟们喝酒的话,玉娘也不阻他。



    孙六有的酒喝,便自动的挑了担子,一边随着大哥进城一边又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知道哥哥好意,不过就我们这几个小钱,一年下来又存的多少?做的些什么?再说了,就方才那王家,大半辈子存了偌大身家,最后又如何,还不是便宜了那贼人!”



    孙六孤家寡人,也未成家,行事自然洒脱,其他两个也不去驳他这歪理,又议论起这王家失窃一案来。



    窃案是前几日的事,遭窃的王家是城内富豪,专做金银珠玉首饰生意,门风清正,当家老爷有善人之称。案发之后,府衙便着捕房班头杜九全力侦查,并给了七日之限,到今日已是第三日。苏星泽作为这城里地下班头,也曾被叫去叮嘱了一番。



    “要我说,那张大人就应该来找我们,凭大哥的本事,加上我们兄弟几个,捉个贼偷,又有何难。”那孙六是个嘴上闲不住的,到是自信满满,“娘的也不知是哪处来的偷儿,也不打听打听,这清江城是谁罩住的,若是碰到爷爷手上,管叫他知道这清江城门朝哪边开。”



    几人边走边说,苏星泽因家在城东,走了一段,便从孙六肩上接了担子,吩咐他们三个先去张家铺子张罗,自己回去安顿好妻儿便来。孙六三个大声应了自去。



    苏星泽回了宅子,把今日的银钱交给玉娘,又说了几句闲话,正张罗着换身衣裳,听的大门外有人喊道:“苏哥儿在不在?”



    老仆徐妈去开了门,苏星泽撇了衣裳从内宅出来一看,原来是城东的一伙子无赖子中的一个,平日里其他人都喊他“碾子”。



    苏星泽当日重新做了这清江城的小班头,对这些城狐社鼠,混子无赖也整治了一番,有几分力气的都赶到了码头上,剩下些实在不堪的,也远远的赶出了清江地界,当然,也留了些有些眼力见的。这人便是其中之一。



    碾子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一脸慌张的模样,苏星泽不知何事,不紧不慢的打发徐妈去倒茶来,又把他招进门房来,才问道:“你这是?又谁被扣在捕房了?”



    这无赖儿进了屋也不坐,直接拱手作了个礼说道:“苏哥儿,柱子死了。”



    这柱子也是这些无赖子中一员,苏星泽自是知道,听说死了,也是楞了一下,忙问道:“在哪死的?怎么死的?”



    “就在城外娘娘庙里,当家的先带了两个弟兄去了,叫我来找苏哥儿说一声,其他的也不知道。”碾子简单的说了因由。



    “报了衙门没有?”苏星泽又问了一句,见碾子摇头,又说道:“你先去衙门,回来再到西边的张家铺子跟孙六哥他们说一声。”



    碾子应了一声,稍等一下,不见苏星泽其他吩咐,又行个礼,出了门房。苏星泽也不耽搁,回到后院跟玉娘说过,罩了件袍子便转身出门,直奔城南,一边疾走,一边思量此事。



    作为这清江城的小班头,这些无赖子也算是他苏星泽的人,当初留了这些人,也是因为清江城复杂,人来人往的,有些事情明面上不好出面,这些混混儿还能帮上些忙。



    这几日来,苏星泽并没接到有其他地方的大小龙头来闯关山的消息,帮派火拼一类的就不存在,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正经营生,整日里看着游手好闲的样子,伤天害理之事,苏星泽却是不容他们去做的,如此一来,这死因便有些蹊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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