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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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未来 三

    生物组织再生,是火炬计划研究的核心。凌宇当初以“火炬”为这个计划命名,寓意正是生命之火,连绵不绝,犹如火炬,代代相传。

    火炬计划第一阶段开发成功后,他本着疯狂科学家的精神,用自己的身体在五洲联邦的那些大人物面前亲自演示了研究成果。

    众目睽睽之下,他齐肘切除了自己的一条右臂。

    鲜血淋漓的场面顿时震惊了所有的旁观者。而就在他们满心的惊骇尚未平复之际,饮下三管营养水的凌宇,迅速催生出了一条崭新的胳膊,整个过程,不足十五分钟时间,恍若一个由电影特技制造出的幻梦。

    而各式各样,密布整个会场的监测仪器不会说谎。卸下的胳膊,放在透明的维生箱中,遗留的体温还没彻底散去。而新长出来的胳膊里,每一个细胞都充盈着新生的生命之力。那股茂盛的生命力,只有初生的婴儿才会拥有。

    监控仪器里,那个正在做着示范的人形,就像一株老树,在胳膊的位置发出了一颗嫩芽。

    各种数据和评估报告迅速出炉,交到了关心这一计划的联邦高层手中。结论和引申出的推论令这些老谋深算的政客们丧失了应有的平静。

    测试对象:凌宇。

    机体类别:人类。健康男性。

    年龄:96岁。

    生命状况评估:混乱。

    具体现象描述:对象身体健康,精神状态良好。预计生命周期379年,尚余寿命283岁。接受测试前细胞分析与前期预估相符。测试之后,对象体内细胞出现异常分裂。部分细胞呈现生命力延长迹象。出现此现象的细胞具备新生态特征,生命周期为完整的379年,与对象测试之前的283年不符。对这一现象,目前尚无法得出进一步结论

    冷冰冰的仪器无法得出进一步结论,但阻碍不了联邦高层们丰富的联想:切除旧的肢体,可以催生出崭新的肢体,而且新的肢体可以无损获得宿主完整的生命周期。那就意味着这部分肢体可以永远生存下去。只需要在其出现衰老迹象前进行一次切除/催生的程序即可。

    再进一步推论,如果火炬计划继续展开,将“部分肢体”这一成果扩大到“任意器官”,那不就意味着......

    永恒的生命?

    只需要在一个生命周期的轮回里,进行一次涉及全身各个部分的切除/催生,那么,生命是否就可以延续另一个周期?如果反复进行这样的操作,生命,是否就能永续下去?

    凌宇一场血淋淋的演示,引发的一系列疯狂设想,绝非异想天开。生物体的器官,虽然功能各异,但均由细胞分裂而成,有其共通之处。既然能重生出一条崭新的胳膊,就已经证明这个方法对手臂上的骨骼细胞,皮肤细胞,肌肉细胞,神经细胞......有效。那么对心脏的心肌细胞,大脑的神经元细胞,到底又能产生何等的效果呢?

    这场惊人的演示背后,火炬计划,究竟进行到了一个怎么样的程度呢?

    这些问题,令看过这场演示的联邦高层们如同百爪挠心,恨不得马上得到答案。但他们还来不及向这位充满自残倾向的疯狂科学家提出问题,却迎来了一个噩耗:

    火炬计划的总负责人,中央研究院的五星院士,离奇失踪了。

    消息令联邦巨震。

    政府机器全力开动,军队、警察、监察部、情治局,精英齐出,汇拢在研究院的山口山总部,誓要把这件失踪案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最受瞩目的专家,在戒备森严的联邦最高研究所里,无缘无故的失去踪迹,这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身为中洲的地头蛇,统率全洲警力的监察部特使,兼凌宇旧情人身份的凤蓉雅,肩上压力遽增。

    在汇集了各个渠道的消息,动用了各方各面的力量后,她迅速查明了真相:凌宇,在结束演示,回休息室小憩的当口,被一个反政府组织“创世”绑架了。

    在联邦政府无孔不入的情报机构和强大的武装实力面前,这个满怀“乌托邦”幻想的组织虽然干出了桩吸足眼球的大事,但最终结果还是毫无悬念的被中洲监察部以光速瓦解消灭。

    “螳臂挡车”。

    这是凤蓉雅一枪轰爆“创世”头领那个乱发糟糟的脑袋时,心里冒出的想法。

    当她把凌宇从一个臭烘烘的储油罐里解救出来之后,大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凌宇,宣称自己失忆了。

    面对联邦高层抛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这位智力超卓的五星院士,一概一问三不知。而火炬计划里,那个只被他一人掌握的核心部件“火种”,亦从此不知去向。

    苦候已久的联邦政府,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出动了各类专家,试图恢复他宝贵的记忆。但所有这些尝试全部以失败告终。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不经意间给出的一些自相矛盾的说辞,渐渐引起了政府的怀疑。

    五洲联邦对他的态度,慢慢发生了变化。恭敬的请教变成了严厉的询问,严厉的询问又转变为了残酷的拷打。

    在被救回来之后的短短十天里,他就经历了别人一辈子也未曾有过的落差体验。

    住的地方,从极尽奢华的超星级酒店总统套房,转到了中洲监察部的黑塔天狱。而他自己,也从高高在上的贵宾,变成了受尽凌虐的囚犯。

    “不过这家伙,还真是不老实啊。”

    凤蓉雅看着脚下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也有些无奈:

    “得了失忆症?骗人的鬼话!四十年前我说过的一句话,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家专卖过期肉的牛排馆,算是我们当时能去的最好餐厅,还真是有点怀念啊。”

    不过她没有功夫去悲春伤秋。虽然是个女人,但她深知,多余的感情,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有多么致命。

    能坐上中洲监察部特使的位置,在人前风光无限,她这一路走来,每每能在尔虞我诈的残酷斗争中压垮对手,自认全凭了两件东西。

    一抹危机意识,一副铁石心肠。

    漂亮的容貌虽然为她加分不少,但在全民整容的年代,倒反而不算什么。

    眼前,巨大的机会再一次摆在了她的面前。只要能撬开凌宇的嘴巴,挖出联邦政府感兴趣的东西。想必就能讨到奥本山宫殿里那些大人物们的欢心,从而让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或许,以此为契机,有朝一日,她也能跻身那个圈子,成为五洲联邦最高议会里的一员?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头一热。

    铛。

    失去了温度的烙铁,被她顺手从糜烂的血肉上挑开。

    她再一次凝望着凌宇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点什么。

    “对了,就是这个眼神。”遍体溃烂的凌宇,说话已经开始有气无力,但丝毫没有回避她凌厉的目光。

    “这个眼神,还真是,熟悉啊。这份专注,这份热切,让你看上去比高潮的时候还要迷人。以前,你见到那些大人物的时候,不也是这种眼神吗?我现在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你为什么还这么火辣辣的看着我?呵,我明白了......”

    凤蓉雅鼻子发出嘲讽的一哼:“你的失忆症,好像并不严重。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再演下去了?你又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是什么东西藏在你这迷死人的眼神里。以前,你用这副神态仰望那些我们高攀不起的人物,你说,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机会。现在,是不是在我身上也看到了机会?”

    凤蓉雅沉默了。不远处的两名黑塔守卫,同时面无表情的垂下视线,好像根本听不到他俩的对话。

    片刻之后,她恢复了冷冽的神态:

    “三天之后,尊贵的居里申议长阁下会亲自前来看你,可见整个联邦对你的重视。在他到来之前,你必须要给我点东西交差。不然,外面都当我们监察部在偷懒呢。”

    她放下袖子,又整了整衣领:

    “我可不想给议长阁下留下不好的印象。”

    “偷懒?他们只要看到我的样子,就会明白你们到底干得有多勤力了。”

    还在冒着血沫的嘴巴,无精打采的嘟囔了一句。

    女人从兜里掏出一方白手绢,怜惜的为凌宇拭去嘴角的血沫:

    “我知道这次有点过分了,但我也是逼不得已。情治部、军管局,他们都在向我要人。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情况只会更惨。为了你的事,我现在压力真的好大。我把你救出来以后,过去快十天了,到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她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你能不能告诉我,火种究竟在哪儿?看在过去的份上,我其实......”

    “不,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啪!

    擦拭到一半的柔绢,直接甩在了凌宇脸上。婆娑的泪眼,重新变回了凶神恶煞。

    “凌宇,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刑具禁锢之下,凌宇扭了扭残破不堪的身体:

    “你还有什么罚酒给我吃吗?”

    凤蓉雅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电刑,烙刑,水刑你都试过了。好像这些折腾对你并没有什么作用。你给自己做过选择性神经切除手术吧?”

    “呵呵,人生太痛苦,这个技术又是我发明的,我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我身上传导痛觉的神经,已经切除了百分之八十,留下来享受刺激的百分之二十,也被你毁得七七八八了,我现在很麻木啊。”

    “那我刚才做的一切,岂不是很白痴?”

    “不不不,你刚才做的很好。我真的......好爽!”

    男人半死不活的眼珠里,泛出迷醉的神采:“原来烧红的铁在身上滚来滚去,是这种感觉。看来我以前还是玩得太保守了。下次去一本道俱乐部的时候,我一定要点名玩这个项目。唔,太......爽......了!”

    一本道俱乐部,是中洲闻名遐迩的风月场所。其特色服务正是各类稀奇古怪的sm。

    两名黑塔守卫顿时露出了想吐的表情。他们看到凤蓉雅依然一脸淡然,不禁衷心佩服:“毕竟是特使大人,沉得住气。”

    “你的意思,就是我们拿你没办法了?”

    凤蓉雅皱起眉头,扫了一眼手腕上的微型通讯仪刚调出的资料:

    “你的母亲,七十年前就‘回乡’了吧?父亲这一栏的资料是空白。没有兄弟姐妹。虽然成为院士之后,就拥有了一个生育的配额,但一直到你晋升五星院士,都没有要小孩。没有直系亲属,无牵无挂,好像我们也没法用什么人来威胁你?”

    “有也没用。在我进入中央研究院的第一天,就明白了活在这个世界有多么不易。所以,我切除的不仅仅是痛觉神经,还附带干掉了大脑的感情区域。就算我有父母兄弟,就算你现在把他们排成一排,在我面前一个个杀掉,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怪物!你就是个怪物!”

    “难道你不是吗?你不是怪物,又怎么能坐上监察部特使的高位?我听到那边好像有两个守卫,你把他们叫过来,让他们看着你。然后,你仔细的去看看他们看你的眼神,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恐惧?害怕?呵呵呵,那不就是人们看到怪物流露出的情绪吗?”

    惨被扯入话题的两名无辜守卫,一时间毫无防备,顿时呆了。噤若寒蝉的他们,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冷汗从背心冒了出来。

    女人优雅的嘴角,弯出吃人的微笑:

    “呵呵,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已经给中央研究院提交了申请。明天,就会有一个专家小组派过来,专门为你做神经再植手术。听说接受完这个手术后,对肉体疼痛的耐受度会连普通人都不如。哦,好像用不着我来多说,我都差点忘了,这种手术也是你的天才发明。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她弯下腰,鲜红的嘴唇紧紧贴在凌宇血肉模糊的耳朵上,呢声轻语道:

    “然后,我会把这几天我们做过的事,重新再做一遍。在尊贵的议长阁下到来之前,我要你亲口说出火种的下落,我还要你哭着告诉我。凌宇,我这一辈子,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机会,我从未让它白白溜走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地上的凌宇,没有丝毫反应,像是一尊损坏了的木乃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