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纵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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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两人沿着魏国官道一路向南行进,直奔楚国方向而去。转眼间行了两天多的路程,由于两人并无车马,一路都是不行,这两天的行程也只有百里多地。两人正走之间,忽见前方有一队人马停在官道上挡住了去路。只见那些人马足有两百多,分成十人一队,共排成了二十余队。每人都身穿铁甲,腰间挂有尺寸宝剑,胯下烈马昂头挺胸,意气高昂,甚是威风。最前排一位老人,年纪五十余岁的样子,身穿雍容华服、宽袍大袖,俨然一副高官贵族模样,看上去高雅非常。只见他时不时的抬起头向前方遥望,样子甚是焦急。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蹬蹬”的马蹄声,紧接着从前方的拐弯处出现一匹白色骏马,马上坐着一人,身着打扮同刚才那两百多人的一样,只是少了腰间的佩剑。不多时,人马俱到,那人匆忙来到贵族首领的马前,下马跪下。不等他开口,那贵族首领就急忙问道:“怎样,邹先生到了没?”那士兵说道:“禀告大王,邹先生的车队已在二十里外。”苏秦心想,那士兵称他为大王,莫非这位就是魏王?

    正想之间,旁边的张仪背着包袱向他靠了过来小声说道:“苏秦大哥,这位恐怕就是我们魏国的大王,惠侯了。可真是威风,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苏秦问道:“你怎知他是惠侯?”张仪道:“刚才你没听见那人叫他大王吗,这里还是魏国的地界,不是魏侯又会是谁!”苏秦道:“不知这魏侯为人如何?”张仪说道:“魏国在当初文侯、武侯为君之时,我国人才济济,文臣武将甚多,其中最出名的是吴起将军和李悝。吴起曾担任我国西河守,军事才华无人能比,吴起将军曾带兵与秦赵韩三国大战七十二次,胜六十四次,其他八次不分胜负。李悝曾在文侯时担任丞相,实行变法,开垦土地,务尽地力。军队练习骑射,严格军制。由此我国国力强盛,各国纷纷进贡称臣。到了惠侯时期,自从几年前任用驸马庞涓为我国大将军,到处征讨打仗,本来是所向无敌,惠侯也开始慢慢有了称霸的野心,魏国眼看要成为北方诸侯中的霸主了。谁知齐国出了个孙膑,我国两次征讨韩国和赵国,在桂林和马陵战斗中都中了孙膑的埋伏,庞涓自杀,太子申也被俘虏,最后在被压运齐国的途中自杀了。这两次失败使得我魏国损失惨重,精锐丧失殆尽,****也命丧国外。惠侯自从受到这次沉重的打击后,痛定思痛,从此开始屈尊纡贵,礼贤下士,一心招揽各国贤人游士,希望以此恢复魏国国力,重振国威。”苏秦道:“如此说来,这魏惠侯倒也是个明主,魏国岂能不强盛呢。”张仪笑道:“苏大哥说的是,不过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名不副实,说到却未必能够做到。就说我们惠侯,本来也决心学那越国的勾践卧薪尝胆,企图东山再起的,所以一心招揽饱学有能之士。不过他虽贵为一国之主,识人用人的能力却真真不敢恭维。表面上我们魏国人才济济,各国人才无不聚集我魏国大都,实际上其中偷鸡摸狗、滥竽充数的浅薄之辈多不胜数,都是些盗取高官厚禄的谄谀之辈罢了。真正的人才却没有几个。魏侯无法辨别人才,又一心招揽人才,所以也就用人越多,而贤人越少了。像秦国的商鞅,他本来叫卫鞅,自小在我国已故丞相公叔痤的门下做门客,深得公叔痤的真传。后来公叔痤临死前把他推荐给惠侯,并且告诫惠侯说,卫鞅此人,不用即杀,否则一定后患无穷。惠侯却说公叔痤年纪老迈,连脑子也坏掉了。怎么让他一面用人一面又杀人呢。结果,公叔痤死后,卫鞅在魏国走投无路,听说秦国孝公招纳贤士,就到了秦国。在秦孝公的支持下实行变法,奖励耕战,短短几年就将秦国从一个弱国变成了七国中最强大的一个。将我魏国西部大片疆土都抢去了。惠侯听到是商鞅,也就是从前的卫鞅这个消息后,你猜他怎么说?”苏秦道:“他怎么说的?”张仪道:“惠侯听到商鞅就是从前的卫鞅后,气得直跺脚,连叫带骂的说,早知道就听了公叔痤的话,把这个卫鞅给杀掉了。”苏秦听后,嘿嘿笑道:“这惠侯倒真是个没头脑的人,如果当初他能够任用卫鞅,那么后来的事情就不是秦国攻打魏国,而是魏国攻打秦国了。他怎么老想着杀人呢。”张仪笑道:“谁说不是呢,连我们普通百姓都知道的道理,堂堂一国之主的惠侯,竟然想不到。”

    两人站在路边一面小声交谈着,一面看前面的情景。两人缓缓的跟在前面大队人马后面,不多时,就见到前面官道上卷起一阵浓重的尘雾,烟雾中响起“蹬蹬”的马蹄声,还有车辆轮子转动摩擦车轴的声音。不多时,十多辆车马来至面前停下,从前面马车中走下一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来,那人一身白衣,身材清瘦,乌黑的头发散在背后,灰色的一袭长衫显得飘飘然若世外仙人。魏惠侯见那人刚走下马车,赶紧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人面前,双手向前作揖,弯身下拜道:“邹先生不远千里,来到我国。寡人愚陋浅薄,还请先生多加指教。先生一路劳苦,请先到宫中歇息两日,寡人好向先生请教一二。”那人拱起手,稍微弯了半身道:“学生山野乡民,来到贵国。岂敢劳烦魏王。”惠侯笑道:“先生过谦了,请。”说着,左手挟着那人的手臂来到了自己阵中,然后前队变作后队,一行人沿着官道缓缓的往回走,朝魏国都城大梁而去。苏秦张仪两人,以及路上的一并行人看到魏王的人马,早就吓得赶紧退到路旁跪下,只等人马过去之后才敢站起身来行路。有几个稍微行动稍迟,反应慢点,没有来得及退走的,也早已被前面负责警戒的士兵砍杀拉到路旁了。

    两人何曾见过这等威势,心下羡慕之余,也有些惊悸,不约而同的说道:“大丈夫该当如此,也死而无憾了。”苏秦道:“兄弟可知此人是谁,竟然劳得魏侯亲自奉迎?”张仪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我刚才听惠侯叫他邹先生,莫非是邹衍吗?”苏秦问道:“邹衍是何许人也?”张仪道:“邹衍是齐国人,年纪大约三十多岁。齐国有个称为稷下学宫的学府,里面招揽了许多来自各诸侯国的各种人才。学府里面不但供养他们饮食衣服,还鼓励他们互相辩论切磋,在那里什么都可以讨论,并无任何忌讳。”苏秦道:“连君王都可以议论吗?如果言语中有所冒犯,惹怒了君主或者哪个贵族,或者是犯了忌讳,岂不惹祸上身吗?”张仪笑道:“苏大哥怎么这般胆小怕事,莫说这稷下学宫有此传承了几百年的传统,就是没有这个传统,那些高才俊士也从不把这些诸侯贵族看在眼里的。你知道我国从前有个叫田子坊的吗?”苏秦道:“不知,他是何人?”张仪道:“我国文侯时期,礼贤下士,田子坊本是孔门学徒,应我文侯之邀来到魏国,文侯常以师礼待之。有一次文侯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武侯,现在惠侯的父亲,出外打猎,在田野中碰到了田子坊。武侯受到他父亲文侯的教化渲染,也极其礼贤下士,尊师重道。所以远远的望到田子坊,就赶紧下马站在路旁等待田子坊。等田子坊到了跟前,太子弯身下拜,向田子坊问好。你猜怎的?”苏秦道:“怎么?”张仪接着说道:“谁知田子坊假装没看见,昂着头唱着歌径直从武侯旁边走过去了。”苏秦惊讶的张开大口,叫道:“怎会这样,这田子坊也太不懂礼数了,就连那乡下农夫也知道礼尚往来。太子对他礼敬有加,他却这样傲慢,若是惹恼了太子,他还能活命吗?”张仪道:“谁说不是呢,当时武侯就恼怒不堪,但是也没有发作。耐着性子向田子坊问道:‘先生认为,是王侯尊贵还是百姓尊贵呢?’你猜田子坊怎么说?”苏秦道:“富有天下,雄兵百万,当然是王侯尊贵了,像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呢。”张仪笑着摇摇头道:“错了,田子坊当时说,百姓尊贵,王侯低贱。”苏秦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问道:“怎么说,这怎么可能?”张仪道:“大哥莫急,听我慢慢说。武侯的这个问题,像我们一般百姓看来,当然是王侯贵族比我们尊贵,但是当我听了田子坊的话后,我倒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王侯确实比百姓卑贱。”苏秦更加迷惑,他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张仪说道:“他究竟怎么说的?”张仪缓缓的说道:“田子坊当时说道,‘太子没听过你父亲常常称自己为寡人吗?寡人是一种卑贱的称呼,君王用寡人来称呼自己,就是要常常告诫自己,权势财富不是一个人尊贵的标准。得到民心才是一个人长久尊贵的保证,如果没有民心的拥戴,财富和权势都可以被别人夺取,又有何尊贵可言呢。像我们一般百姓就不同了,今天我得罪了你太子,大可以赤着脚跑到其他国家去,仍然可以找顿饭吃活命。而太子您就不同了,您如果失去了民心,就像失去了我们这些百姓的拥戴,一旦其他国家前来攻打魏国,到时候没有人愿意帮助您守护国家,您不但再也做不了君王,就是连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混沌饭吃,恐怕您也做不到了。’太子听完田子坊的话,默默地点点头,脸上冷汗都留下来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的父亲文侯为什么如此委屈的礼贤下士,宽厚待人,也才知道他的父亲为什么能够深得民心。”苏秦道:“田子坊真是个高人贤士哪,刚才我还在嘲笑他的恃才自傲,没想到他竟能够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像我这样的人,要想达到他的境界和学识,可真是万难。”张仪点头道:“大哥说的是,我们跟这样的人比起来,真是牛虻一般的渺小。”说着两人叹了口气。苏秦道:“张兄弟怎知道这样多的事情,为兄我今天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张仪笑道:“大哥见笑了,我这也是现买现卖,在大梁城中,私家授徒之风甚盛,各种学派林立,他们互相辩论学问,探求治国学问之道,我这就是从他们那听来的。而且这田子坊的事情,本就发生在魏国大梁,我是大梁人,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了。”苏秦点点头道:“兄弟说的是,还是继续说说这个邹衍吧。”张仪笑道:“是啊是啊,刚才一岔话题,我们就不晓得说到哪里去了。”于是继续说道:“据说邹衍是齐国稷下学宫的学者,他不是墨家学者、也不是儒家学士,更不是那倡导隐居避世的道家传人。他所探求的学问,此前是没有任何人提到过的。叫什么阴阳五行学说。”苏秦道:“什么阴阳五行学说?张仪道:阴阳就是相互对立的一对事物和变化之道,比如说日月、明暗、雌雄等等。而五行就是土、木、火、水、金。五行代表五德,五德依据阴阳的互相转换而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会导致整个社会的变化。传说黄帝是应了土德,所以能够统一诸侯。到了后来,阴阳变化,土德开始衰落,木德取而代之,开始兴盛,就取代土德,所以代表木德的大禹就建立了夏王朝。以此类推,之后就是代表金德的商汤王建立商朝,然后是代表火德的武王建立了大周。”苏秦道:“那后面呢?”张仪道:“下面可能就是水德。”苏秦好奇的问道:“那水德是谁?”张仪也带着疑问的口气说道:“我也不知,谁能够代替周王统一诸侯,恐怕还得几百年吧。如此触犯忌讳的话题,除了各诸侯君王和那些学者敢说之外,像我们一般百姓也只能私下说说而已,真让别人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苏秦道:“其实那些诸侯个个都想取代我大周王朝,只是力量不足,害怕那些诸侯联合起来攻打自己而已。如果其中一个诸侯的力量大到足以吞并其他六国的,天下统一倒真不是空谈了。”张仪道:“大哥说的是,依大哥看,将来究竟谁有可能统一各诸侯呢?”苏秦笑道:“这我可不知,如今天下乱纷纷的,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没有个是非,目前各国力量相差无几,没有个几十年此消彼长的变化,是很难看出谁是最后的胜利者的。我只希望天下尽早的安定,将来是六国也好,一国也罢,只要天下太平,像我们这样的老百姓有个活路,不至于饿死冻死也就足够了。至于将来天下姓什么,是哪一家的,我不在乎。”张仪道:“大哥这话说的对,只要不是那些披头散发的夷狄之族进来,无论是六国还是一国,只要有一天不再打仗,我们就满足了,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都是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吗。”苏秦点头称是。心想:魏国自古就有游学之风,私学甚盛。张仪兄弟自小就在魏国大梁都城长大,经过耳濡目染,自然心有体会。加之他性格活泼,天性聪颖,如果将来有名师指教,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到时候我苏秦恐怕是万万不及了。不过他童心甚深,做事全不在意,心中毫无城府,不知忌讳,恐怕早晚也会有吃亏的时候。

    二人谈话已毕,眼看魏王的迎接队伍已经走远,警戒解除,道路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秩序,人们纷纷起身赶路。两人也赶紧站起身来,顺着官道继续往楚国的方向赶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