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纵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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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且说苏秦背着厚重的行囊,趁着漆黑的夜空一路向东走去,因为初次离家,也并不晓得该往何处。一路上逢人便问哪里有隐居的高人贤士,路人众说纷纭,有的说这个满腹才华,见着面却只是识得几个字,念过几天书的;也有的乡里少年,诚心看他笑话,故意指示错误,让他找不到路的。一路辛苦,不提也罢。

    就这样来回往返的行了大约两月有余,腰中盘缠快要用尽。而自己要找的贤人高士却还是遥遥无期、无处寻觅。苏秦此时只觉的自己腹中饥饿难当,口干舌燥。心想莫非自己果真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吗!就这样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朝哪个方向走了多久,猛然间抬头一看,却见到眼前赫然矗立着一座高大威严的城墙。苏秦抬头望去,只见那座城的城门大开,城楼高耸,城墙厚实高阔,城门正中顶上镌刻着“大梁”两个大字,似乎有人嫌这石刻的大字不够显眼,又用金漆在上面浓浓的描了一番,果真是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城门下一条宽约两三丈的砖路由南向北延伸,径穿整个大梁城,一眼望不见尽头。热闹拥挤的人群纷纷从城门进出,有进城贩卖柴禾的农夫,也有富商大贾带着几十个伙计奴仆,领着成群结队的牛马贩运货物的。苏秦见此情形,不禁脸露微笑,羡慕之余感叹道:好一片繁华景致,我大周都城洛阳也不过如此。现在列国纷争,天下动荡不安,不正是那些有心之士觅取高官厚禄,争取功名富贵的大好时机吗。我可真要好好寻觅良师,学成归来,创立一番事业才行。然而,转念一想,却又道:似我这样的平庸之人,毫无一点才华,又怎能高居于庙堂之上,与那些王侯将相评论天下大事呢。想罢,脸上不禁又显出无奈而羞愧的神色。

    进入城中,只见眼前的道路四通八达,纵横交错,街边店铺林立,店里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珠宝字画的,也有卖布匹衣服的。路边摊贩也一个挨着一个,有卖茶水的,有卖鞋子的,有贩鸡蛋的等等说之不尽。人来人往,拥挤不堪。小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声,此起彼伏,喧喧嚷嚷的声音充斥着大梁城街道的每个角落。苏秦腹中饥饿,也顾不得浏览大梁城的繁华,如今能够入他眼睛的,就是那能够填饱他辘辘饥肠的“酒肉”二字。他向四周望了望,看到对面街角处有一家酒店,门口匾牌上写着“张兰酒家”四个大字。走进店去,店里靠着外面的几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于是挑了里面靠近楼梯的角落坐下。随即有小二跑过来,弯着腰带着笑脸问道:“大爷你想吃点什么?”苏秦摸了摸自己的腰包,只觉得口袋比当初离家时已经瘪了一大半,里面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本来想要大吃一顿的,如今却只能先拿几个馒头充饥了。于是说道:“先来三个馒头。”小二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他不再说话。于是又问道:“客官您不要点些小菜吗?”苏秦抬头望了望店小二儿,见他脸上仍是满脸的笑容,但是那笑脸的下面,分明是在看自己的笑话。他的笑脸好像在说,看吧,你手里的钱也就只够吃三个馒头了……苏秦一声不吭的望着店小二一会儿,他的脸有些通红,似乎是禁不起店小二儿那满脸的笑意似的。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了,先给我三个馒头吧。”店小二仍是满脸笑容,用一种轻快的口调说道:“好唻!”随即转身离去。苏秦又向那店小二看了两眼,见他在柜台旁和掌柜的低声说些什么,又笑了几声。那掌柜的听完店小二的话,张口说了几句,店小二像是受到了训斥一样,立刻把头放的低低的。苏秦朝那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大约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面色白皙,一身灰色锦缎袍子,鼻子下横着一缕弯弯的胡子。

    那掌柜训斥完店小二,离开柜台,朝苏秦这边走了过来。苏秦先前觉得店小二在嘲弄自己,如今这掌柜的又不知何故朝自己走来,心中忐忑紧张,心想:“怎么,莫非他嫌我钱少,吃不起他的菜,连馒头也不卖给我吗?”这样想着,那掌柜的早已走到苏秦桌边。苏秦正要张口答话,那老板倒抢先开了口,说道:这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到大梁是要做买卖的吗?苏秦此时心绪不定,本要张口说话,因为心虚,说起话来也显得结结巴巴:“不……不是,我是洛阳人士,到……到此地想要寻访名师求学。”酒店掌柜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苏秦,说道:“看客官脸色憔悴无神,衣服上满是灰尘,想必一定在路上颠簸了很久吧。”苏秦道:“掌柜的说得极是,我从洛阳来到大梁城,一路上风餐露宿,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掌柜的道:“刚才小二告诉我,客官只要了三个馒头充饥,我看客官的脸色,实在是饿的不轻,莫非盘缠也已用尽?”苏秦听他这么说,脸上稍有羞愧之色,说道:“不瞒店家,苏秦当初离家之时所带盘缠本就不多,一路上虽然省吃俭用,到现在恐怕也已所剩无几了……”

    两人谈话之余,只见刚才那店小二端着一只大碗走了过来,将它放在桌上。苏秦低头一看,是一碗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面条。苏秦正在疑惑,不等他开口,店掌柜就笑道:“客官请用。我张家酒店从我曾祖父开始就在此地开业,到我这里已经一百年的时间了。虽然小店收入微薄,但是也一直秉承着先祖遗传下来的祖训。凡是碰到穷困之人,都要尽量接济一二,客官但吃无妨。”苏秦听店老板如此说,正在疑惑,不知道这店老板所说究竟是真是假,所以迟迟未敢下筷。这时,旁边桌上吃酒的几个客人开口道:“这位兄弟但吃无妨,张老板说的是,施舍穷困,是他张家一直传下来的传统。我们哥几个儿都曾受过张老板的施舍哩。去年魏国发生饥荒,我一家老小无粮度日,还是仗着张老板开设的粥场活命哩,要不是张老板,我们一家老小早不知死在那里去了。”周围几个吃酒的客人也都点头道是,纷纷说“要不是周老板,我们也早都不知死在那里去了……”听到其他客人的应声附合,那人又继续说道:“所以我们都非常感谢张老板,时常光顾他的酒店。虽然人微财薄,也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哪。”众人听他这么说,又齐声附和。店掌柜见众人如此这般,禁不住激动的对众人说道:“我张兰只不过出了些许微薄之力,何劳诸位顾念至今。”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声“爹爹”,随之进来了一个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只见他上身穿着白色的丝绸外套,腿上穿着灰色的裤子,头发被一根黄色金簪扎住。苏秦看到他的打扮,顿时心生羡慕,先想:此人打扮的漂亮,倒是个富家子弟哪。只是不知在叫谁“爹爹”。酒店老板见那年轻人走了进来,立刻眉头紧皱,像是十分无奈的样子骂道:“也不知你整天死哪儿去了,到现在才回来。看看我,整天忙死了,你也不回来帮忙。”那年轻人带着笑脸自顾自得走到酒店老板身边,劝道:“爹爹别生气,刚才我到城边看讲学的去了。人家墨家巨子可真是了不起,门徒就有几千人哪。”酒店老板刚才虽然抱怨,但是言语上仍是充满了对那年轻人的爱意,如今听他说起什么墨家巨子,脸上顿时变得恼怒起来,朝那年轻人骂道:“什么墨家巨子,你可不要跟他们走的太近,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我们可是正经的生意人。从今以后,不准再跟他们来往,更不准你掺合进去。”年轻人见他这般恼怒,也不答话,只是吐了吐舌头,转而向店里四周望了望,觉得没什么稀奇之处,又朝座上的苏秦瞅了瞅,脸上突然现出狡黠的笑容,似乎在向他问道:你今天给我带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酒店老板见他不再说话,于是转身对苏秦笑道:“客官别太在意,我这个儿子叫张仪,生来就不争气,整天跟那帮自称是墨家传人的混在一起,宣传什么“兼爱”、“非攻”的大道理,宣传归他们宣传,可也没见过这天下太平了几天,哪一天不是在打仗哪。依我看,与其讲授学问,宣扬那些什么大道理,还不如学我做生意来的实在。再者,就是在哪个公卿门下谋求一个差事那也不错哩,自古官商不分家,求得一官半职的,那也光宗耀祖不是。怎么着也远胜过那些四处漂泊,不务正业的亡命之徒吧。”苏秦听他如此这般评价,觉得他像是在暗指自己同样不务正业一样,脸上神色尴尬至极,但是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隔壁桌上的几人插话道:“掌柜的这话说得可不一定准确,就说那南方楚国云梦山上的鬼谷子,据说他是半人半仙,满腹才华韬略,如今已经活了七八百岁,现在还是满头青丝,看起来像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哪。”于是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这鬼谷子来,这个说他可不止七八百岁,足足有一千多岁了。那个道他曾经去楚国见过这个鬼谷子的。张兰见大家谈得起劲,也不好争辩。苏秦隐约从他们的谈话中觉得鬼谷子是一个真正颇具才华的隐者,于是向酒店老板问道:敢问店家,这鬼谷子是何许人也?没等酒店老板答话,旁边的张仪早就抢先开口说道:“鬼谷子嘛,听说是一个隐居在楚国云梦山一带的隐者,传说这老头儿有几百岁了,可从来没人见过他,也不知是真是假……”说着说着,突然发现父亲张兰瞪了他一眼,顿时吓得低下头去,不再出声。张兰笑了笑对苏秦说道:“客官别见怪,小儿生性顽劣,不懂礼数。这个鬼谷子传说是齐人孙武同时代的人物,此人颇有经天纬地之才,什么医卜星相、兵法、阴阳等等都无所不精。但是这只是人口相传的故事,当不得真,这个世上我还真没见过能活到两百多岁的人物哩。若有如此这般无所不能的人物,那不是和神仙无异了吗,可见这些传说当不得真的。”苏秦笑道:店家此话有理,不过天地之大,浩瀚无际,普天之下的惊奇之事多不胜数,人活到两百多岁的虽然未曾亲见,但是也不能说就没有。这鬼谷子先生的传说如此之广,想必也有一定的道理。张仪连忙应道:“就是就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上的奇人多了去了……”张兰见儿子又来插话,又朝他瞪了一眼,随即对苏秦笑道:“客官说的是,的确有道理。也许小老儿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天下之大,真有几个奇人异士隐居山林也说不定。”苏秦听得出来,张兰虽然表示同意自己的观点,但是他的内心里是并不认同的,究竟只是礼貌的敷衍,于是他也就不在说什么。

    当晚,苏秦就在店里住了下来,准备明天上路。其实,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要到哪里去,只觉得天下之大,无论到哪里都能碰上几个奇人异士,传授自己一点能耐也够自己受用的了。然而,他自己长途跋涉的一路走来,不光盘缠用尽,就连一个稍有才华的都无缘见到。想来想去,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富贵的一天。然而,自己此时是万不能回到家里的,自己刚从家里偷偷出来,如果此时一无所成的回去,不但自己面上无光,还肯定会被家人和邻居嘲笑。想罢,不觉得自己长长的叹了口气。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墙上的窗户“吱”的一声开了,随即从外面扔进来一个包袱,接着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跳了进来。苏秦以为是小偷夜半偷跑进来,惊得连忙从床上一下跳将起来,喊道:“你是谁,进来做什么?”只听那黑色的身影连忙用嘴“嘘”了一下,小声说道:“苏大哥,是我,张仪呀。”苏秦听他禀明身份,知道是白天见到的那个酒店老板的儿子,于是“哦”了一声,一边点起油灯,一边问道:“天这般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到我这里做什么?”张仪说道:“苏大哥,我知道你要去寻访名师,小弟愿跟你一起拜师去。”苏秦听他如此说,暗自好笑,又觉得颇为伤感,先想:我自己都不知道名师在何处,又如何带你呢?于是说道:“你父亲同意你跟着我吗?”张仪道:“我父亲整**着我学他,跟他一起打理他的小店,如何肯让我出去呢!”说罢,无奈的叹了口气。苏秦想,原来你跟我一样。又问道:“那你知道名师在何处吗?你想学些什么?”张仪绷着嘴巴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跟着苏大哥你一起出去,功夫不负苦心人,我想我们一定能够找到的。至于学些什么,等我见到老师以后,自然就知道了。”苏秦听他这么说,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他看来,张仪是一个比他还要幻想、还要天真的人。于是随口敷衍着,心想还是赶快打发了这个无聊的年轻人吧。

    张仪见苏秦并没有带自己出去闯荡的意思,就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苏大哥,你这一路走来,也没见过什么名师高人,想必盘缠都快用尽了吧。如果你带着我,会有两大好处,不知你想不想听听。”苏秦一听,暗自好笑,心想,我一人孤身上路都自顾不暇,路上还要照顾你,还有何好处可言呢。于是问道:“不知有何好处,你且说一说。”只见张仪装作老成的样子背着手,绕着桌子转了几圈,才缓缓说道:“第一嘛,我整天在大梁城中转悠,对这里的名人高士听也听惯了,见也见多了,谁是真才实学,谁是滥竽充数,我是一清二楚。让我跟着你,当然就有一个清晰的目标,你说对吗?”苏秦见他说的有理,点头道:“说的是,那第二又是什么?”张仪又慢慢的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说道:“这第二嘛,就是你的盘缠快用尽了,而从大梁城出发寻访名师,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恐怕你也见不到,嘿嘿,没有我,你哪来的盘缠呢?”说着,张仪得意的笑了起来。苏秦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心下又笑又气。不过转念一想,张仪说的也有道理,此人聪明机灵,却也没什么心机,想必不是坏人,哪怕是坏人,我现在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他又有什么好图的呢。让他跟我一起上路,也许一路之上还有很多帮助。于是对张仪说道:“你说的倒也有理,不过你若想跟我出去,就要听我的吩咐,凡事不可鲁莽。知道吗?”张仪听苏秦已经同意了自己的请求,不禁喜上眉梢,连忙点头说道:“是、是,出去以后,自然一切都听苏大哥你的吩咐。你说到何处就到何处,我张仪绝不反悔。”苏秦听了点点头道:“那就好,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咱们天明就出发吧。”张仪听他说还要等到天明再走,急道:“不行,一旦天明,爹爹发现,我就无法脱身了。行李我都准备好了。”说着把他刚才扔在地上的包袱拾起来,放在桌上。只见那个包袱的外皮用灰色的锦缎包裹着,打开一看,里面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衣服中间夹了一个黑色布兜,那布兜鼓鼓的,颇有棱角。苏秦心想:这里面也许就是钱物了。有张仪跟着我,一路上倒也不用为吃喝发愁了。于是说道:“带你也可以,只是你可知如今我们要到哪去才行?”张仪道:“我们不如就此南行,到楚国云梦山,寻访鬼谷子先生吧。”苏秦道:“此人虽然颇有大名,却虚无缥缈,是否真有其人,也未可知,只怕此行毫无结果。常常听闻魏国人才济济,我们不如就在此地寻访吧。”张仪笑道:“大哥怎么如此胆怯,魏国有甚人才,不过都是一帮大言之人罢了,他们毫无真才实学。我们要学就要学那经世之才,创立一番事业,扬名天下,如此才不负此生一遭啊。”苏秦见张仪如此豪情壮志,,虽然觉得张仪有些大言,不过与自己的心思相合,倒也有些欣赏。

    当下,两人收拾了一些细软衣物,小心的打开酒店的门,趁着天上稀疏的明星偷偷溜了出去。其时天已渐明,两人来到大梁城南门时,值守的门卫已经打开城门,放进几个贩卖货物的进城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