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宇之池:南宋背嵬军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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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无忧洞来

    转过屏风,李未奢进了内堂,里面却别有洞天。

    又过一段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廊下水潺潺,廊顶蔚蓝蓝,水边黑色的泥土上满是血红的花,花朵是卷曲拉丝,形态奇特。

    李未奢止住了脚步,去看那些花,看不出来是什么种类,但根据其形态,想起悬空寺静虚小方丈曾经描述过的彼岸花,倒有些相思了,难道这里栽的就是彼岸花吗?

    穿过了回廊,一副扇形的木格档在了面前,那后面便是女主人的闺阁了。

    李未奢毫不迟疑的迈步而入,见陈设素雅,不由想起晋城时瞥见过晏久龄的闺阁,两处很是相似。

    闺阁内窗子大开,海风阵阵袭来,缕缕红色帷幔肆意的飘着,依稀可见床上躺着一个婀娜的女子,背对着他。

    正在愣神之际,帷幔里的女人说话了:“但凡来的郎中,都跪拜了的,却不见你这般没个规矩……”

    李未奢回过神,忙撩袍跪拜:“敢问女主人,使我前来,医的什么病?

    那女人微微侧过身子,叹道:“平日里,冷大愚办事妥帖,不似那几个没心肺的,今日竟找来个北方的郎中,还不请脉?”

    这“鸭子”赶着“上架”,李未奢只叹当日和杏林子没有好生学点医术,如今为了三狼神,只得胡乱蒙哄一下吧!

    于是,他故作镇定:“静宇平生从不把脉,独观,气色与体征便可!”

    “哦?倒要看看你的医术。”帷幔中的女人说着坐了起来。

    李未奢紧走几步,到了床帘纱帐前,但见那女人,一袭白衣,体态修长,玲珑曲线,不失丰腴,戴着一个红白相间的鸟形面具。

    那女人仍轻声细语:“好俊俏的郎中!看似个侠客呀?”那面具下乌黑的眼眸似乎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

    忽又冷笑一声,不知何意,见她左手撩开一半纱帘,右手轻展一半面具,不由使人想起那首“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诗句。

    但见她手指纤长晶透,如观音手持玉净瓶之态,此态自然,随那杨柳枝化作了仙脂露……

    只这半面示人,足以惊鸿,李未奢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此刻他心里砰砰直跳,刻意回避那妖娆的面容,低头不语。

    见对方的反应,她却不以为然,见惯不怪,猛然又扯开衣襟,削肩玉露冰肌玉,玉海隆起粉双酥。

    但见,那白缟半遮其酥粉,由遮盖处起,一直延伸至脖颈面具处,可见六道深深的血痕。

    可以断定,她那半边脸上定也是有六道血痕无疑。

    不知这绝美的脸庞上曾经遭受了什么?不及多思。李未奢稳了稳情绪,想起以前杏林子的话:“医者无我”——不要去想任何与医治病症无关的问题,那样只会分神。

    于是他故作成竹:“听闻岛上高人越山魈,能治刀伤,出神入化,女主人,何必舍近求远呢?

    那女子冷冷的看着对方:“我要找的是不留伤疤的技艺。越山魈岂能做到?”

    李未奢又近前一步,盯住她的眼睛:“这有何难,往日我在晋城时,有一妇人,灶前烹饪,忽有顽童扔进油锅里一块石头,锅内立时滚油四溅,伤及那妇人容貌,我亦使其恢复如初。”

    听罢,那女人站了起来,方才袒露的酥粉直抵到李未奢身上,媚眼一弯,似笑非笑:“我看你倒是个骗子。”

    “萃取母菊、黄芩来煨制那——迭香草、积雪草、火绒草,甘露草,四味,再配以这里的彼岸花蕊,涂抹于伤疤处,不出半载,便可消痕了!”李未奢毫无停顿的连珠语,令对方一下子折服。

    说起这方子,倒确实有,为那热油溅容的妇人治愈也是有的,不过那都是杏林子的医术。

    但消去伤疤之说确实是子虚乌有的,彼岸花蕊更是胡乱添加,只是为博取对方信任而已。

    不过,倒是听说经此方子长年累月的涂抹患处,是可以渐渐淡去疤痕的,这一点,李未奢确信无疑。

    这女人的眼神如钩,摄人心魄,她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郎中,不由诚服,心中略起漪涟,叹道:“先生高人,居然认得廊下彼岸花?”

    李未奢哼哼一笑:“不才,小可,少年于悬空寺修行,儒、释、道、医皆通,却学而不精。我的同伴静虚曾给我讲过,彼岸花是轮回之中被诅咒的曼珠和沙华,她是恶魔的温柔,她看尽了灵魂,给他们安慰……”

    那女人更喜:“今日才知曼珠和沙华,来日你好给我细细讲讲,如何?”说着她不禁松开另一半面具。

    那另一面娇俏白嫩的脸颊上六道深深结痂的伤疤,赫然于眼前,

    换做一般郎中,见了这类伤痕,绝对一脸的惊愕,不知何方神医方能使其恢复如初啊?当时,定是无计可施,望而却步,也正是这个原因,先前几个郎中皆死于非命……

    而李未奢根本就不是郎中,哪里会畏难呢?眼下,他不慌不忙,认真看着伤口,煞有介事:“嗯,曼珠和沙华的故事,待女主人痊愈了,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的,只是,受此毁容之痛,我心悲痛万分啊!”

    这种意料之外的关怀,令那女子自然而然的放下了冷峻,顺手去抚摸对方的脸颊:“郎中,若能医好我莫藏魅的面容,这岛上的盐枭帮分你一半。”

    见她信誓旦旦,李未奢连忙跪地:“莫藏魅主,在下行医,分文不取,怎会有他求?盐枭还是你们的盐枭,我行走江湖惯了,治好你的伤疤是我的本分,更别说帮会与我一半的话。但唯有一事相求,如若不允,我宁可一死啊!”

    莫藏魅诧异:“有何事?你且说说?”

    李未奢:“在下有一过命的兄弟,现在躺在秀州邵氏医馆,我虽能救他,但深知女主人,伤情紧急,故而,可否让越山魈前去救治他,我就此才能安心的慢慢医治你。”

    对于这种有情有义的举动,无论官、匪皆奉为准则,此刻莫藏魅显然很感动,似乎她那种超强的洞察力,在李未奢这里失去了效力。

    她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这个郎中,倒似个侠客,心下狐疑:难道北方的名医都似侠客吗?

    她复又戴上鸟形面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兄弟叫什么名字?”

    他忙答道:“在下李未奢,我兄弟叫魏三秋。”

    听罢莫藏魅起身,立刻招呼下人:“嗯,好!来人!你们几个随从李郎去配药。你,去,把越山魈叫来。”

    出了庭院,李未奢偏说要先找个清净地炼药,因此一行人围着这座小岛,从南到北转悠了半晌。

    几个丫鬟和随从累的没了脚力,抱怨道:“郎中,还没选好炼药的地方?”

    李未奢见近前有一涯洞,靠着海,方便脱身,用手一指:“就那里吧,去准备吧。”

    正在这时,打山间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正是冷大愚,他把李未奢带到那洞,汗珠子直淌,问道:“小子,你本事大着哩,个么,莫藏魅主都能哄的住?”

    李未奢问道:“冷兄,她可曾叫越山魈去秀州城救我哥哥?”

    冷大愚:“当然去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们发现你是官军,连我的命都要跟着搭进去!”

    李未奢一副玩世不恭模样:“那又如何,倘能救得了我哥哥,葬身此地,亦不足惜。至于你,我尽量保你吧。”

    冷大愚是个胆大心细的盐帮人,当下已经安排了亲信先去邵家医馆给冷嘉禾报信,不过听了这话还是来气,坐在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你知道莫藏魅是谁的人吗?”

    原本李未奢也正想问这事,如此妖娆的女人,开口就能决定半个盐帮,定有来头。

    见李未奢并不追问,冷大愚着急:“你呀,我是看出来了,个么,不拉我一起死,你心里都不爽快。可怜了我那妹子,嘉禾啊,看看他,明明是个兵痞子嘛。”

    李未奢纳闷:“关嘉禾什么事?”

    冷大愚一跺脚:“哦,你死了,倒是爽性,牵连嘉禾,你没想过?”

    盐枭历来分为漕运和海运,漕运就是以江河、漕运为基础,这部分原来是盖叔负责,因为反水,盖叔被扔进大海,现在帮主是魊无类。

    海运由莫云霄负责,他是海上的霸主,现在昌国群岛上聚集,手下大船百艘,富可敌国,这莫藏魅就是她唯一的一个女儿。

    海上盐枭把女儿放在这个岛上,是起中转联络、分成的作用。

    如果出海船,向北走长运,那漕运的盐枭们必须要用莫云霄的海贼押镖,方能稳妥。

    至于莫藏魅的伤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冷大愚说,约莫也就是在杀盖叔的当晚。

    想起来初相识的冷嘉禾,李未奢不由也心头沉沉,不由嚷道:“外面的,准备的笔墨纸砚呢?”

    冷大愚直跺脚:“哎,你真以为你是个郎中了?”

    李未奢:“冷兄,我自有计较。”遂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冷兄莫要着急,眼下,只有治好莫藏魅主,她才不管我什么身份,再着说了,我们是平方腊的官军,又不是剿匪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嘛。”

    “哼,说的轻巧。好了,现在魊无类让我日夜监视你,我看啊,纸里包不住火。”冷大愚这个大嗓门,耷拉着脑袋,不再多说

    那莫藏魅的随从在地上展开纸笔,研好墨,静待李未奢写药方。

    李未奢挥笔而就,一首短诗:

    “身披十载雪,面覆三秋霜。

    一朝剑在手,拂袖破天光。”

    写罢他递过去,说道:“嗯,这首诗,给你们主子,替我带话,现今不知何人伤了莫藏魅主,他日被我撞见,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冷大愚一旁撇嘴,心想:这怎么看也不像个郎中啊,哎!

    接着,李未奢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日杏林子配药的内容,挥笔写了需要的药材,递给个丫鬟:“按图索骥,能找的尽量找来。都去吧。”

    其实这是缓兵之计,这方子,单就先前说的:迭香草,积雪草,火绒草,甘露草,四味,就要让他们好一阵找,才可齐备!

    众人退去,留着三四个监视李未奢……

    海边涯洞看明月,阵阵波涛映衬着海岛的安静,空气里带着咸腥的味道。

    海风阵阵,时而徐徐,时而大作;海浪叠叠,时而温和,时而狂躁。

    到了夜间,水雾弥漫,天地一色,不见海,不见山,不辨方向,仿佛进了仙境,也似到了地狱。

    过了十余日,李未奢得以在海边领略这岛上的风情,盐枭岛的外围还是有很多的渔民的,他们和盐帮素无往来,盐帮依然对他们秋毫无犯。

    海边的渔家男子体壮黝黑,圆眼明亮,憨直好客;渔家的女子,多数是单眼皮,性格直爽,温柔贤惠。

    然而到了魊无类主持大局就不同了,他是个嗜好饮人血的,岛上很多渔民闻风到其他岛上过活去了。

    半月余,第一批药膏终于精心配置而成,名曰:沧海仙脂露。

    于是李未奢便兴致勃勃的到了莫藏魅的庭院,被侍从引进闺阁。

    卧榻之上,红衾遮体,浅白锦衣包裹着莫藏魅,那身体的曲线,楚楚的背影,在红纱幔里飘忽不定……

    看样子她似乎仍在睡觉,李未奢端着“沧海仙脂露”的瓷瓶坐在一旁静静等候。

    莫藏魅忽然轻声道:“既然来了,还不过来?”

    李未奢靠近纱帐,准备撩开,忽又闻到当日第一次来铜鹤熏炉里的味道,仍使内功抵御。

    莫藏魅也不转身,冷冷的说道:“没想到刘延庆部下先锋敢死营的李未奢,还会行医?”

    “身披十载雪,面覆三秋霜。

    一朝剑在手,拂袖破天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