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李错坐着沉香木辇来到百花厅时，九公主李玉笑，洛阳王府的数位幕僚，几位诗名在外的文人已经聚齐等候了。李错扫了一眼，没有朝堂中人，心下冷笑——这李泱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为了请她，还拉上了最最调皮难缠的九公主，传出去好说是请姐妹俩一处赏花的。
管家李维引着,李错落了座，片刻李泱就出来了，穿一身湖蓝的文士袍，简单地插一个白玉绕螭的发簪子，倒也清雅别致。
只是李错想起七岁那年看见另一个男人在李泱身边，两人两相凝望的场景，总是很不舒服。
也是从那时，李泱对这个小女孩有了戒心，开始时而拉拢，时而防备。
此时的李泱却不再是当年落魄，现在他是洛阳王，春风得意得很。闲得为了一盆绿牡丹就开了个什么赏花宴——唐人爱牡丹，洛阳人尤好，每年还有牡丹节。所以洛阳王李泱进京朝贺公主李错的时候，就有想巴结的送了这么盆玩艺儿，却也费了些心思。
李泱站在主位旁，与大家见礼后，少不得还得介绍两位公主与诸位门客，大家例行地祝贺李错得封朝信公主，彼此寒暄过后，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哈哈，今日只为赏花，众位不必拘礼，言谈游戏且都随意吧，本王最不待见什么礼数。”李泱向众人道。
李错在上座淡淡品茶——李泱在长安的行馆里并不奢靡，茶非极品：茶饼只是官家常见的龙团，水也不过是江心水，但泡茶人的手艺倒不赖，水透而不老，将茶饼泡得恰到好处，悠悠的香气亦是散而不开。
先是一些寻常花色，两列婢女呈上来，然后教坊里请来的伶人们轮番奏乐，宴会开始，酒令行了一回，李错只在一旁看着，道是李玉笑小孩心xing，雀跃地和一班诗人闹着，拼凑些个平仄不太规整的诗句来。众人买她九公主的面子，说些个“天赋秉异”、“少具慧才”的恭维话，把个小丫头捧得颠颠儿的直乐。
酒至酣处，绿牡丹放在汉白玉的雕花盆里由四个黄衣的少女抬了上来，左右不过一盆花而已——李错向来不屑这些附庸风雅的所谓贵族生活，淡淡扫一眼，并不十分在意，李泱看了她一眼，竟也料定她不会上心一般，客套两句便和李玉笑玩到了一处，一众客人见主人都不顾身份如此疯玩，更是没了规矩，赋诗、听曲、射覆、双陆，闹作一团。幕僚还有些收敛，狷狂的文人们酒过三巡，那轻狂样，全自以为是诗仙临凡，看得李错失笑不已。
就这么闹了一阵，人渐渐散去，九公主李玉笑喝醉了酒，李泱顺势叫人送回了宫，单留下了李错一人。
“此处杂乱，四殿下且随本王移步吧。”——李错不喜欢别人称她公主，但这怪癖也只有少数亲近的人知晓，不知李泱是怎么探听到的，光凭这点，李错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穿了一个回廊，到了暖阁里，李泱笑着问李错：“殿下以为，今日所见绿牡丹如何？”
李错道：“世间奇花，甚好。”
“怕是入不了殿下神眼吧。”
李错但笑不语。
李泱也不尴尬，继续道：“其实，本王这还有一株绿牡丹，只给殿下一人品鉴的。”
李错略略提起了一点兴趣：“哦？”
李泱道：“某日做梦，只见一柄刀飞进洛阳王府，刀柄上书歧梁二字（李错表字），落地不见。本王惊醒，遂得绿牡丹。”
李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这话锋隐隐透露着，李泱似乎知道李错身边缺一个顶尖的杀手。李错不便回答，只做出一副兴致勃勃听闻传奇的模样，道：“王爷这梦稀奇，不知后事如何？”
李泱神秘一笑，拍了拍手，垂首站在门外的小太监会意，不久两个太监抬来一个半人高的大礼盒，李泱道：“绿牡丹便在盒中，烦请殿下亲启。”
李错走近，揭开盒盖，笑了——盒内是一个跪坐着的女孩，低着头，梳灵蛇髻，一袭绿纱裙，身量窈窕，玉臂光洁,真如一株花期未满的绿牡丹。
李泱看李错的神色便知有戏，故而道：“抬起头让殿下看看。”
女孩慢慢抬起头。
疏冷而灵动的杏核眼，对视着李错的淡笑的眼。
眼波秋水横天。
绿盈对着李错盈盈伏拜了下去：“奴婢绿盈，见过四殿下。”
李错道：“呵呵，身骨清洁，这株奇花本殿可不敢收，兰昕宫凡间尘土，只怕是养不活。”
李泱心里赞了声：你李错果非等闲之辈，面对如此绝色尚能谈笑自如，早晚也是跃龙门的主。脸上谦虚道：“天子宫城都养不活，那本王这更不敢再留了。况且，此花因梦所托，身怀剑骨，本王不过完璧归赵而已。”
李错走回座位，呷了口茶，闲闲道：“夜梦岂可轻信。说来，本殿前几日亦有一梦。本殿非有周公之才，还望洛阳王略解一二。”
李泱也坐下，对绿盈挥了挥手，只见绿盈身形轻微一动，再看时，竟已没了人影。李错眼角微微一挑。
“殿下请讲。”
“本殿那日自母妃处与逢殿下嬉玩回到寝殿，疲惫之余便昏昏睡去。朦胧中，见一寒潭，潭中数龙相逐一珠，潭边有一孱弱小龙，困顿饥渴，甚是辛苦。此时来了一螭，金鳞闪闪，飞爪踏云。这螭得见龙珠，复又瞥见了幼龙。”说着笑着看向李泱。
李泱道：“然后呢？”
“然后本殿便醒了。”
“殿下想让本王解梦？”
“本殿已说过，梦景不可信。本殿只心中有一问，非甚大惑，只是闲来无事，今日想起了，请王爷参谋。”
“本王恭听。”
“本殿见这螭神色不定，不知是要与众龙夺那明珠呢，还是要助那小龙一臂以期来日得列仙班呢？”
李泱沉吟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螭为灵物，自当顺应天意。”
李错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借王爷吉言。牡丹倾城色，见者忘情，本殿亦是俗人一个罢了。”
李泱大笑：“殿下所言方是真风雅，岂是几个吟酸诗听艳曲的凡夫俗子能企及的。”
李错也笑了：“今日那班给王爷做面子文章的诗人，以后还请少污本殿的眼罢。不过王爷还真是人缘甚深,教坊笛仙夏先生都来献曲，本殿听得神朗气清啊。”
李泱心中一凛，道声失策。幸而现在已结成同盟，否则便是一场风波了。脸上却不动声色：“殿下所言何尝不是本王心中所想，无奈人活一张脸，这面子，以后还要继续做啊！以后不叫他们坏殿下心情便是。”李泱顿了顿，拍了拍手道，“且不谈这个。叫绿盈来见过主上吧，殿下也赐她个名，以后便是殿下的匕首了。”
掌声刚落，绿盈就身如疾鸟闪进暖阁跪拜在地，动作一气呵成。李错心中赞了一声，道：“绿盈这名字就很好，不用改了。”说着起身道，“本殿在王爷处叨扰半日，尽兴至极，无奈宫中亦有功课，少不得要回去了，就此告辞，多谢款待。”
李泱笑道：“寒舍鄙陋，让殿下见笑了。殿下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