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海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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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守卫睢阳

    李辞挨了七八棍后,雷万春和石承平又上来,换下李辞受刑。不知何时,许远也来到近前,撩衣趴地。

    张巡见状,忙挣扎着起来上前去拉许远,说:“许大人,你身体柔弱,万万使不得,快起来!”

    许远说:“蘧伯玉耻于独为君子,我作为睢阳守官,须当仁不让,不能蜷缩一旁做小人。快,你们成全我做君子。”

    张巡闻听,只好双手朝趴在地上的许远拱手致敬。衙役只好打起许远来。刚打了四下,一旁维持秩序的衙役撇下水火棍跑过来,代替许远受责打。

    后面的百姓这时有些骚动,纷纷伸着头往前看,边看还边小声议论。一个老汉感慨道:“我活了七十多了,第一次见到当官的自己主动替人挨罚,唉,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那老张头可是祸中有福了。”

    “人家这才叫恩威相济,既维护了律法的尊严,又讲求了人情,咱们睢阳百姓可要享受这些好官的福惠喽。”一个中年男子说。

    “为啥这位大人非要自己挨板子呢,他开始少罚些不就行了吗?”一个中年妇女疑惑道。

    “你懂什么?这张老头实属要不得,人家重重惩罚他是必须的;这次人家当官的替他挨打,那是可怜他年纪大,要是咱们犯了这样的罪过,人家可是不会替咱的。咱们可要小心了。”中年男子说。

    “你说的对,咱们可得守规矩。”另一三十多岁的男子附和道。

    那刘章氏不知何时来到近前,趴在地上,说自己虽然无辜,可这祸端从自己这里起的,同是流亡的苦命人,也要代张信古受罚。

    在一旁呻吟的张信古目睹这一切,此时良心的自责驱使他忍痛爬过来,喘息着说道:“小人罪……该万死,不值得各位老爷……和善人怜惜,就让我……我承担这本应该属于我的责罚吧,我一生不曾感念过谁,临死才知道这天下还有像这位大嫂……和这么多大人这样的好人,我这破身子骨今生已经没法再报答各位了,就让我来生再报答你们吧。”说着坐起身子,头猛地朝衙役丢在地上的那根水火棍撞去,结果当时毙命。

    张巡赶忙上去抱起老人,用手一试呼吸,已停止。张巡忙掏出手绢为老人擦去脸上的污迹和血迹,边擦边落泪。随后用低缓的声音对周围说:“朝闻夕死,得道无悔。张老汉临终醒悟,可叹可惜又可敬。许大人,就由官府出资安葬他吧。”

    许远面带忧戚说道:“乡亲们,人死原本应像疾风吹落花瓣,而不应像乌鸦遗粪屎。今日张老汉经春风度化,已化花瓣。还望大家珍惜荣誉,修身自爱,好自为之,让左右称是,家人感念,张老汉的死才算有价值。明日为张老汉发丧,大家还须出出力,捧捧场,本府先在此谢过了。”

    人们都说“一定”“一定来”,然后散去。

    八十三

    回到寝室,陆家姑亲自送来治瘀伤的药,她一边让楚楚为他擦敷,一边怜恤地对张巡说:“国家多难,大丈夫应当有所作为,可你毕竟肩负更要紧的使命,以后还要多自我珍重。自己争当君子,可天下遍地是小人,这会让君子不堪其重的。”

    楚楚也不无埋怨地说道:“你这也要替人,那也要替人,就跟有自虐症似的,也不看看自己是多大岁数了。别人说你都是为你好,要像你这样当官,那就是铁打的、钢铸的,他也受不了呀!”

    “行,以后一定听你俩的。当年孔夫子说,‘天下有道,丘也不与易也’,意思是说,天下太平的话,我何必要掺和这些事呢。连圣贤也难逃脱滚滚尘流的裹挟,又有谁一生下来就愿意摩顶放踵,天天受苦?这不是给世道逼的吗,我不这样,怎么担当匡扶天下的大任?别人笑我痴傻,我也乐意接受,只要天道正,人心齐,打死我我也愿意。”

    “看,他这当老爷的非要做孙子,楚楚,咱就认命吧,跟着什么人受什么人,说也没用。”

    “你这当阿姐的说不了他,我这当下人的就更别指望能说动这铁石心肠的人喽。说不准人家明天还给那老张头抬棺材呢!”

    “那可不行!弟弟,我可告诉你,明天你可以跟着去,但绝不允许你抬那玩意,你这伤吃不住再强撑那呲牙的活儿。”

    “行,行,明天我只跟着,不抬那玩意。这总可以吧?好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们先忙别的去吧。”

    此时,门口报“探马回报”,张巡赶忙传进。那探马在张巡耳边耳语几句,张巡的脸上立即凝重起来。“哎,楚楚,唤传令兵进来。”

    楚楚略带几分怨怅地说:“行~!什么事都能大过你的命。”走出去叫传令兵。

    两名传令兵进来。“你快代我去请许大人,并让他传令给他的将官到衙署议事;你去告诉雷万春,把雍丘宁陵众将给召集到衙署,我要商议大事。”

    张巡穿戴齐整,强挺着身体到衙署。他先派快马给廉坦送去一封信。许远和众将陆续来到,张巡让许远与自己并排坐上席,随后作训示:“探马来报,刚被我们挫败的叛军重整旗鼓,来攻我们,推测明日就会兵临城下。这次他们势必要来雪耻,估计明日一战必是恶仗。我们曾数次击败强大的敌人,所以他们虽来势汹汹,却也休想从我们这里捞回面子,大家一定要有克敌制胜的信心。不过敌兵多胡人,骠悍残暴,善用骑兵,历经战阵,忽来倏去,聚如云合,分如鸟散,变化多端,汉高祖刘邦昔日有白登之围,我朝有契丹李尽忠、孙万荣由东北直入进犯河北、河南的先例,为此我方也应采取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要让士兵领会将领意图,将领了解士兵情况,上下互相熟习,人自为战,营自为战,同时又相互呼应。叛军这次以铁甲骑兵作先锋,直扑睢阳,这次我们遇到的敌手要强大数倍,我们要啃硬骨头,所以智慧用兵至关重要,我们既要敢战敢胜,又要爱惜战力,保住我们有限的兵员。”接着吩咐任务:“雷将军、李将军、石将军准备分三个方向对付敌人的铁甲骑兵,雷将军等三人斩杀一阵后务必快速抽身,然后由西门和北门退入城中;南将军负责白天守城,夜里缒城偷袭,姚将军部白日守城,夜间协助守城;杨振威、耿庆礼两位将军(两人均是睢阳将官)负责埋伏在西门、北门外用箭射杀追击的敌兵,等敌人汹汹而来时迅速退入城中,然后坚守两城门;南门、东门由张恭默、张重(均是睢阳将官)两位将军闭门防守;田秀荣将军(睢阳将官)负责夜间巡查,另外孙景趋将军(睢阳将官)协同许大人准备军械、粮草等物。大家可有意见?”

    “没意见!”雷万春、南霁云等人响亮回答。“我们也没意见。”杨振威等人也应和。

    “好,现在众位将军回去与士卒商量具体的作战细节,要发动所有人研判形势,揣摩对付各种攻城术、防备各种攻城器械的办法。罢会。”

    张巡不放心守城门的杨振威、耿庆礼两部,特意赶去帮助他们想辙。他听完对方的常规思路后,认为还不够完善,于是连夜命工兵赶制木栅,然后用熟铁皮包裹木栅。

    晚上翟良辅带着四五百甘愿跟随张大人抗逆的百姓赶来,张巡先问候一番,接着询问了雍丘的情况。翟良辅说,自己和朱珪按着大人的指示来做,雍丘秩序良好,这次百姓们几乎要倾城来投,是自己害怕这会增加睢阳的供给压力,所以再三劝阻,只挑出这些比较壮实的带来,来前又向朱珪反复陈说大人的守城原则,才敢动身。张巡盛赞了他考虑周全,抚民有道。翟良辅谦虚地说这都是跟大人学的。张巡赶紧领他去拜见许远大人,并向许远推荐他理民理财方面的能力,许远很高兴他作自己的副手,说眼下急缺这方面的人手,张大人可谓雪中送炭。翟良辅请许大人吩咐任务,许远说那就不客气了,要他盘点库存的衣物。张巡想到安葬张信古的事,就向许远建议,明日一早,让翟良辅带些人先速速安葬张信古,许远赞同。

    次日上午,叛军来攻,先锋铁甲骑兵耀武扬威冲在前面,雷万春等三将率骑兵队迎战。叛军先擂鼓进击,雷万春拍马迎战。官军的马上前后两人,遭遇敌军后,骑手身后的那人翻身下马,他们穿甲戴盔,手执螳螂钩,专砍敌人的马腿,因为敌人的马除马腿没有束甲外,别处几乎全都披甲。叛军平日对阵的焦点在马上,对马下拙于应付,结果吃了大亏,敌人的战马纷纷倒地或疼得前仰后蹶,外围的骑兵想用箭,可两军混杂,难以瞄准目标。

    大杀大砍之后,叛军被惹怒了,缩小包围圈,想靠密集战术消灭这小股官军,这时官军忽然鸣金,那些手执螳螂钩的士兵纷纷跃上战友的战马快速离开垓心。叛军骑兵指挥官呼车儿见状,忙令骑兵追击。官军骑兵或奔西门,或奔北门,各自回城后,在城外等候的杨振威、耿庆礼部赶紧摆上鹿砦阻拦敌兵,弓箭手在鹿砦后严阵以待,结果快速追击的叛军骑兵又遭到箭雨的攒射,前面的被射倒不少,但仍有后继者冒着箭雨冲上前。这时一棒锣响,这些官军也纷纷撤离,跑回城中,关闭城门。呼车儿命骑兵用枪挑开鹿角丫杈,为后面的步兵强攻队员打开通道,步兵强攻队开始用撞针撞城门,此时城上的箭雨、滚木擂石齐下,叛军的步兵又有人伤亡,不得不放弃撞门。尹子奇下令强弩朝城头齐射,士兵架云梯攻城;城上官军手执盾牌用推钩推翻露头的云梯。第二波叛军又斜靠云梯,不让云梯露出女墙,快攀到云梯顶端时再跃上城墙;城头则用榔头、捣杵去砸攀扒城墙人的手,用盾牌猛推正要跃上城墙的人。

    张巡在城头总览全局,他看到敌人正将精力用于附城、攀城,于是忙命传令兵告诉雷万春率骑兵迅速从西北两门出击,快速冲乱敌人的阵脚,然后快速从南门、东门回城,让传令兵再三告诫他不要恋战。又派人告诉张恭默、张重注意放入我方的骑兵后迅速关闭城门,用箭压制住敌人的骑兵。

    然后又传令给杨振威、耿庆礼两部,在骑兵出城一刻后,分别从西门、北门出城,就近突袭敌方,冲杀一阵后迅速原路返回。

    不一会儿,西门、北门城门大开,雷万春、石承平带领两股骑兵分别从两门冲出,朝着正在攻城的敌步兵砍杀过去,敌人的阵脚顿时大乱。尹子奇忙令呼车儿的骑兵迎击,结果对方的骑兵从南门进城,城门又关上,呼车儿的骑兵又遭到城上箭矢的杀伤,被迫后退。

    接着,杨振威、耿庆礼两部的步兵突然出城,就近砍杀,等对方合围前迅速撤回城中。

    尹子奇被对方的袭扰术搞得干瞪眼,于是只好下令强攻城门与攀附城墙双管齐下。

    张巡一见对方又开始攻城门,于是传令给李辞、姚訚两部赶赴西门、北门,告诉他俩作战思路,让他们与杨振威、耿庆礼协调好。

    敌方正在撞城门,忽然城门自己大开,敌人蜂拥而入,等到入了三四百人后突然城头坠下铸铁皮包裹的木栅,挡住了入城的敌兵,城头坠下数十名官兵,从里面重新关闭城门。结果里面可热闹了,一阵砍杀后,进城的敌兵全部解决。

    时近中午,双方都有些疲惫。尹子奇命军厨迅速埋锅造饭,准备午饭。过了少半个时辰,又派人去催,回报说就要做成。没过多久,忽然有人急报,说刚准备好的饭食突然被一股来历不明的官军给毁弃,灶台也多被捣毁,还放火烧了一些粮草。这下把尹子奇给气得,几乎脑袋要炸了,对传令兵大喊:“快去命他们重新来做,越快越好!”

    原来这是廉坦带兵干的,他接到张巡的书信后,连夜带兵赶往睢阳,半晌午用过饭,稍事休整,迅速赶往敌营后面,偷袭了他们的后勤部后迅速撤离。

    而城上已轮番用过午饭,这当然有陆家姑组织的女子劳军队的功劳。她们帮军厨做饭,然后抬过去。许远的后勤处也帮战士们喂好了战马。

    午后,张巡决定全线出击。除南门外,其他三门都城门大开,官军摇旗呐喊冲向敌营。叛军慌忙迎战,可一逸一劳,战斗力自然有了差别,激战一个多时辰,叛军仗着人多,才没有溃败,但损伤较大。张巡为了保全实力,也鸣金收兵。

    楚楚、李朵儿等人组成医疗辅助队,穿梭着为受伤士兵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忙得连发髻蓬松也顾不上打理。

    许叔冀的援军其实已经来到雍丘城外,他们看到叛军势大,不敢轻易出兵,怕成为叛军泄愤的对象,自己毕竟无退时可据的堡垒,于是暗中等待机会。可他们最终还是暴露了行踪,被叛军的巡逻队发现。叛军随即对他们展开攻击,援军领队一见敌人来势汹汹,干脆保命要紧,一口气跑出十几里,有些士兵趁机逃散。

    夜晚,当叛军刚沉入梦乡,南霁云的夜袭队缒城而下,对敌营展开偷袭。二更到四更进行了四次,进攻的方位各不相同,得手后回城休息,却搞得敌人疲惫不堪。尹子奇为了挽回被动局面,增派哨兵手执长杆,上挂灯盏,盯住城墙,一有异动,快速回报。

    张巡几乎一夜未眠。五更天,天色尚暗。张巡紧急传令,全面出击。这次大张声势,为的是将敌人逼退,于是战鼓声、喊杀声震天。虽然尹子奇也反应很迅速,但毕竟先发一方优势明显,官军还是很快杀入敌营。只见火箭齐射,火光随即照天,官军如猛虎下山,叛军被冲的七零八落,四散逃开。尹子奇喝令中军以箭逼退对方,甚至不惜射伤朝自己这里逃奔的叛军。这样,尹子奇的中军才算比较安稳地后撤。

    张巡在基本实现了战略意图后命令有序撤退,让各队务必收拾敌方的武器和生活必需品。

    尹子奇退出十来里后命令安营扎寨,清点人马,结果损失战马三百八十多匹,士兵伤亡八千来人,粮草也损失了六分之一左右。他只好暂作休整,并派出明哨暗哨盯住城中动向;还命工兵大造霹雳车等攻城器械。

    尹子奇当夜难以入眠,想到自己被安禄山从行伍之中提拔,叛乱开始后,跟随安禄山攻入东京,围攻陈留,随后包围河间四十余天,在史思明的援助下,击败颜真卿援军万人,擒获主将李琳,攻陷河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