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续奏凯歌
四十三
时至六月，雨季即将来临，张巡命人疏通城壕，准备防汛物资，加固城墙。
一日天蒙蒙亮，张巡刚洗漱完毕，忽然有人来报城下射上来一封信。张巡看过信后大喜，赶忙来到城头观瞧，仔细辨认后认出，城下果然是故人雷万春，他还带来几个手下。张巡亲自下去开城门出迎，两人拥抱在一起，泪洒衣袂。进城后，张巡赶忙将他引介给正集合准备点卯的部将。
点卯后，张巡追问雷万春这些年的经历，雷万春便简短告诉了他。原来雷万春中了武举后先在兵部任个闲职，因性情直率得罪上司。安史之乱爆发后，兵部派他去南阳节度使鲁炅手下作参军，协助鲁炅指挥南蛮军抗击叛军，鲁炅虐用南蛮军，雷万春规劝无果，结果南蛮军不听调度，加之归心太重，无心作战而导致大败。鲁炅等逃到南阳，雷万春趁机开溜，听说张巡守卫雍丘捷报频传，便带领追随他的几个将士特来投奔张巡，因为人较少，再加上敌方的绝大多数人尚在睡梦中，他们趁着敌人的巡逻空当穿进，悄悄来到城下。
张巡一听雷万春私自开溜，皱了一下眉，觉得这恐怕会影响他的前程，可这已成事实，也只好将错就错。他告诉雷万春，令狐潮已附逆，如今正是围城的叛军主帅，雷万春顿时大怒，捋起袖子就要去敌营痛骂令狐潮，张巡劝住，说自己早已苦口婆心规劝无果，你去恐怕会被他扣留，雷万春叹息良久。
张巡又告诉令雷万春一个让他颇感意外的消息：楚楚前来投奔自己，眼下在军中做杂务。雷万春感叹栽树得阴，善有善果。张巡说等方便时三人再叙旧，雷万春说，反正自己也不走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雷万春问起张巡城里枪棒器械是否短缺，张巡点头说是。雷万春高兴地说他有办法解决，张巡忙问怎么解决。雷万春说只要出城往东南走十几里路，那有一大片白蜡木林，取来可做棍。张巡说事不宜迟，赶紧去买取。雷万春说无人看管，可随便去取。张巡听后觉得雷万春在待人处事方面太随意，就先给他上了一堂纪律课，让雷万春的觉悟所有提高。于是两人商量怎样派人悄悄去购来。
天气突然阴云笼罩，接着烟雨迷蒙，张巡立即抓住这难得的时机。让人到老乡家借来蓑衣箬笠，由翟良辅负责、雷万春带领，穿上敌方的衣服，带上镰刀斧头，趁雨天夜色四合悄悄出南门，装作敌人的巡逻兵混出去；然后奔往白蜡树林所在地，打听到物主，商议价钱。那人听说是雍丘的官军，便低价出售，免得被叛军知道后白白抢去。谈妥后，雷万春指导兵士去砍拳头粗的树干，翟良辅向那人询问村中可有车马。那人说他的本家叔叔家正好就有。翟良辅让物主领着去往他叔父家。他们来到一户门楣轩峻的人家，翟良辅向户主说明来意，拿出租金，要租用他家几辆马车，并写下归还字据。那户主这几日正打算举家搬迁逃难，不太情愿。翟良辅再三保证，一定在几日内返还；又说雍丘官军一再击败叛军，那叛军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次租用马车就是拉回一些武器原料的，主帅已经有了击败叛军的良策，不日便会有捷报传来；并说这雨天路途难行，建议户主迟些搬迁。那户主见翟良辅言语至诚，说话在理，也就答应先留下来，把所有马车都租给他们。
他们套上马车，来到地里，把白蜡杆整齐码放在车上，迅速赶回城中。一路上有多处泥泞坎坷，众人齐心协力，有推有拉，不敢耽搁，后半夜连诈带闯冲过敌方的防线，叫开城门，迅速进城。
令狐潮被宣报声吵醒，听说又有马车拉着辎重入城，他气急败坏，天刚刚有点亮光，他就下令冒雨前进。他命令兵士抬着木板朝城门一路铺过去，快到箭程时他们竖起木板，然后依次朝前放倒；同时城下弓弩队用箭压制城上守军。城上也试着用箭还击，可杀伤力不大，因为对方前进时有木板护身，退时从几个专门背负盾牌的人那里领取盾牌护身。就这样他们将木板越铺越近，直铺到城下。
城上张巡冒雨查看对方动向，大家都猜测这次叛军应该是为运输攻城大器械铺路，但情况不明，只好静观其变。其实这次令狐潮是早有计划的，这几****辗转反侧琢磨出封闭四门堵死出口的方法，下雨天正好为他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他分别派出四路人马，每路推着里面用龙骨撑着、外面用厚木板构建的巨型箱车，箱车里载有从附近百姓家搜刮来的厚石板、石台阶等，箱车里有滑轮，下面的人通过拽轮索将大石块升起，近似现世前些年农村往房上吊粮食的绞索架，一块一块垒砌起来堵在城门口，直到高过城门，然后于外围再码放一层。
城上严阵以待，对敌人的箱车也用过滚木来阻击，可一是被对方的箭雨所压制，二是对箱车造成的破坏力较小，三是发现对方的箱车内并没有钻出人攀城强攻。守城门的士兵只听到外边有石头撞击摩擦声却未见撞城门，等嘈杂声音渐渐远去，他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开城门观看，发现城门已被堵死，忙去报告。
张巡初听后大感惊愕，过一会儿就神情安然，有了对策。他吩咐翟良辅书写告示征用所有民户的绳索，并做相应准备。
令狐潮猜到城中只有缒城一条路，所以他下令晚上在城周围箭程内分兵包围，在近城的地方竖起许多高杆，晚上每架杆子上像如今升国旗似的升起两盏灯笼，一见有人缒城就乱箭齐射。
第一天晚上平静无事。果然，第二天午夜时分，有人报城上射灭了悬灯，像是有人缒城，令狐潮急令弓箭手放箭。只听对面一阵嚎叫声。令狐潮大喜，自以为这次终于妙计奏效，白天摆酒，召集众将庆功，美人歌舞一番，令狐潮喜形于色，对将官们说：“张巡前番屡屡得意，断然不会想到今日被我困死城中，只要弟兄们日夜用心盯紧，用不了多少时日，城中定会举白旗投降。来，为了不久的胜利，干杯！”
“大人英明，干杯！”众人应和道。
忽报城上有书信射下，令狐潮命呈上来。令狐潮打开书信，见上面写着：
令狐贼子，昨夜你用箭射死射伤我众多将士，此仇已书壁，日后定让你加倍偿还！
令狐潮一见大笑，并把书信给众将观看。“众位将军，张巡如今只有逞口舌之利的份儿了，显然已智拙技穷，我们不久就会凯歌高奏。我猜，他今晚还会缒城，大家务要尽心。”
“遵命。”众将应道。
果然，第二天三更初刻，城上又有人缒城，城下又一阵猛射，城上又一阵哭号。
第三天、第四天夜里相同的情景再现。
令狐潮起初很是陶醉，后来他下意识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第五日趁着天色放晴，赶忙命人到城下去看看有无遗尸、新血迹等遗存。回报并无尸体及新鲜血迹，只有零星稿草遗落。令狐潮一听，脑袋嗡的一阵眩晕。他捶打几案，后悔不迭。忽报城上又有书信射下。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信公，虽说近日君侥幸得手，然最终胜负未卜，为长远计，为城中万余无辜百姓计，君可否暂缓施箭荼毒，容我弟兄出城逃命？
令狐潮不看则已，一看此信骂不绝口：“张巡匹夫，你竟然像逗三岁孩童一样哄逗我，老子这回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于是令狐潮吩咐下去，晚上再有缒城的，不许放箭，听凭逃离。
晚上，令狐潮正在梦中，忽听外面营中大乱，他惊觉坐起，刚穿好衣服出帐，就听传令官来报，前营多处遭到缒城的人猛烈攻击，损伤惨重。令狐潮听后差点没摔倒，侍从赶忙把他扶住。谁知近卫跑进，说对方好像倾城出动，攻势异常猛烈，还大放箭雨，我部已全线溃退，请大帅赶紧上马避险。没等张巡同意，便强拥他出离大帐，扶他上马，那些人也上马环卫逃离。只见营帐纷纷起火燃烧，到处都是四散逃命的兵士，只听得哭爹喊娘惨叫声响成一片。令狐潮喝令弹压，但无人听令，只好任由逃散。
原来这是张巡巧施的草人借箭之计。因为城门被堵后城上一定会缒城，城下叛军一定会防备。果然晚上有灯笼悬挂高杆上，张巡一见异常兴奋，他去找张老倔，通过他向城中百姓借来秸秆、稿草、绳索，然后弄回去扎成草人，外面穿上粗劣破旧的衣服，次日夜深后，让人先射灭高杆上灯笼，故意让叛军弓箭手借助营中昏暗灯光模模糊糊看到城上缒下的草人轮廓，指引他们“有的放矢”，再通过躲在城头暗处的人故意惨叫造成受伤假象，给对方以错觉；为了戏更真些，张巡故意写信来加深令狐潮的错误判断，在此基础上故技重施；等观察到对方有人详细勘察战况发现上当后又假装对方无察觉而继续写信诱导，让他们恍然大悟后不再放箭，再吩咐雷万春等将领分别带人缒城，从多个方向砍杀毫无防备的敌人，为了最大程度地杀伤敌人，他命令所有军士都出动，尽意烧杀，等敌人逃窜后继续用箭射杀。
张巡事先已发动城中百姓，在兵士攻打敌营的同时一些人缒到地上，在下面撬挖；一些人拴上绳索缒到堵门的大石块上，用钢钎往下撬。就这样上下齐动手，终于把门障给清除了，门打开后再将石块放在推车上运回城中。张巡命李辞所部得胜后把敌人的粮食运回来，结果发现他们的存粮也不多了，就把那些存粮全部运回城中。
因为百姓们受困多日，有些户中口粮已短缺，张巡张贴告示，能投亲访友的可以抓紧时间离城，不愿或不能离开的可继续留在城中，结果有一部分居民主动逃离。张巡把缴获的粮食分给百姓一半，部队留下一半。留在城中的百姓很感激张巡。
因翟良辅忙于给穷困百姓分粮，张巡就命赵连城带人将暂借富户的车马送回去，反复叮嘱他一定要交到人家手上，向其致谢。赵连城路上对随行的士兵说：“张大人也太宅心仁厚，想我们出生入死还不是为了百姓的安危？时下战事紧急，征用些民间物资理所当然，干嘛非得送回去不可！”
那富户这几日也正追悔，后悔自己一时轻信，担心自己的车马只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没成想官军真的把车马送回，感动得他不知说什么好，一再称颂是仁义之师，定会青史留名，还盛情款待来送车马的士兵，要送些粮食给官军。赵连城再三拒绝，搞得那户主不断点头称赞。回来的路上，赵连城不无感慨地说：“如今我才领会了张大人的用心，也才明白张大人为什么受百姓拥戴。今后咱们也要善待百姓。”随行的都纷纷点头。
四十四
令狐潮的军队溃败到较远处才凑集归队，令狐潮命令士兵在汴水南岸重新安营，清点人数，结果这次损失了四千多人。因为粮食被劫，令狐潮赶紧修书给叛军河南总部，请求粮草支援。几天后信使回报，说不久就有部分粮草食盐和箭支先运来救急。令狐潮四处抓丁，补充兵员。队伍壮大后，他决定再度组织人马对雍丘城形成合围，并在离城稍远的可视距离，架起瞭望楼，观察城中情况。
张巡趁敌军败退之机，命人在城南扎营，扩大防御纵深，并变被动防守为主动进攻与被动防守相结合。
趁战事平静，他抓紧时间训练士兵，让雷万春、云雷、青鸾分别教授阵法和武艺，雷万春见青鸾是女流，很是不屑，说花拳绣腿可供演练《破阵乐》歌舞，真正上战场要靠石桥马、铁臂膀。张巡觉得雷万春这种大丈夫意识很可笑，于是故意激将说：“青鸾可是巾帼中的铁汉，剑法高妙，当今独步，你断不可小觑人家！”
雷万春一听，更是面露鄙夷神情，他冲青鸾一拱手说：“既然这位女将军这么厉害，雷某倒想领教一二，不知女杰是否肯赐教？”
“人家青鸾道姑是方外之人，哪似俗人一般恃强斗狠，执着胜负？”
“既然雷将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贫道我再谦让会让人觉得矫情，好吧，我就向雷将军讨教讨教。你说比什么？”
“就比器械吧，刀剑棍枪啥都可以，刀剑枪比较锐利，为了避免破了您的相，今日我就用棍，你呢？”
“剑为兵器之宗，武中君子，我算不上君子，但愿意涵养君子之器，我就用剑吧。”
“你们俩点到为止，切勿下狠手！”
两人就在平地站好姿势，雷万春先将棍耍了个“柳吻狂风”，然后以“朝天一柱香”定势；青鸾以玄牝剑法中“幽兰独俏”静对。雷万春抡棍泰山压顶砸下，青鸾侧身一闪，紧接着使出个“流风回雪”，剑锋直点雷的腋下；雷见势不妙，赶忙斜身反手来了个“崖松摆头”斜扫青鸾的腰部，青鸾赶忙以“惊鹿回眸”反拨开来棍，随即来了个“叶底探花”直刺雷的肋部；雷赶紧使出“神针定海”封护，青鸾又使出“老君搅炉”，点中有绞，绞中有荡，那雷万春忙用“拨草寻蛇”来解……两人斗了有十几个回合，那雷万春不见半点便宜可捞，反而是青鸾守中带攻，给雷万春制造了不小的惊悸。
青鸾又使了个“蛟龙吐玉”，左腿支撑，右腿往后蹬直，双手握剑从胸前直刺雷万春的咽喉，同时还喊了声“小心咽喉”，雷万春慌忙用“张飞倒梃猪”用棍往外掤开；谁知这刺剑是虚招，青鸾早已抽回剑，右脚前落，身体来了个160度反转，左脚向右脚斜后方（更趋近对手的方向）跟进，脚跟冲对手，身体下缩，两手在身体反转时分开，右手反手向斜上方冲雷万春的咽喉反撩刺去，这一招叫“惊鸿回瞥”，那雷万春赶忙用“懒犬溺树”，左腿屈立，右腿向后方稍偏右踢出，双手反手向右下方将剑弹开；青鸾左腿蹬劲站起，右脚抬起向右跨出，身体下坐，双手在腹前交合然后借腰部发力，右手向右后平展，这招叫“钟馗斩臭妖”，为啥叫这名呢，据说这是钟馗正蹲茅房时发现角落有妖便挥剑斩之，青鸾这招是险招，需要迅速变化体位，而这招很毒，一旦剑锋挥出，便直奔咽喉，幸亏青鸾只是想吓唬一下雷万春，临时将平展的胳膊变为侧立的挥出，用剑的脊腊扫过去，雷万春措手不及，只好下意识身体往后仰，想躲过这一击，结果还是被剑尖部的脊弹了脸，只听“啪”的一下，雷万春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他忍痛还想还手，张巡赶忙说：“任生，住手，你已经输了，你没有察觉人家是将剑锋变成剑脊腊对你，不然你的头就要被削掉了。”
雷万春的脸不知道是被打得还是臊得，反正是红得很灿烂。他俯身一拱手说：“谢谢女杰承让，饶恕我莽撞失礼。”
“不打不相知，今后还要多跟人家青鸾学学，别再牛蹄子刨土——牛气哄哄的，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弟记住了。今后还望女杰多多赐教。”
“雷将军太客气了，刚才我也只是侥幸捡了个便宜，若是再比，结果还说不定呢。将军的脸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这点小痛不值一提。”
“该让你长长记性，这要在战场上，恐怕你就没命了！”
“兄长，不，元帅教训的是。”
大家相视一笑。
趁敌情稍稍松缓，张巡把雷万春找来叙旧，趁机问起他家中情况。雷万春说自己在家时，也曾娶妻崔氏，生有一女，后来不幸血崩而死。父母要自己续弦，自己怜惜女儿，一再迁延。正赶上安贼作乱，自己要赴军中，只好托人把父母女儿送回南方老家，前些日有过书信来往，如今自己来这里，还没来得及递送家信。张巡安慰他说：”佛经上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八大苦，世人难逃，此时更甚。只要我们心中常存牵挂，也就算差慰人意了。“雷万春也问起张巡家中的情况，张巡充满愧意地简述了几句。
(本章完)
时至六月，雨季即将来临，张巡命人疏通城壕，准备防汛物资，加固城墙。
一日天蒙蒙亮，张巡刚洗漱完毕，忽然有人来报城下射上来一封信。张巡看过信后大喜，赶忙来到城头观瞧，仔细辨认后认出，城下果然是故人雷万春，他还带来几个手下。张巡亲自下去开城门出迎，两人拥抱在一起，泪洒衣袂。进城后，张巡赶忙将他引介给正集合准备点卯的部将。
点卯后，张巡追问雷万春这些年的经历，雷万春便简短告诉了他。原来雷万春中了武举后先在兵部任个闲职，因性情直率得罪上司。安史之乱爆发后，兵部派他去南阳节度使鲁炅手下作参军，协助鲁炅指挥南蛮军抗击叛军，鲁炅虐用南蛮军，雷万春规劝无果，结果南蛮军不听调度，加之归心太重，无心作战而导致大败。鲁炅等逃到南阳，雷万春趁机开溜，听说张巡守卫雍丘捷报频传，便带领追随他的几个将士特来投奔张巡，因为人较少，再加上敌方的绝大多数人尚在睡梦中，他们趁着敌人的巡逻空当穿进，悄悄来到城下。
张巡一听雷万春私自开溜，皱了一下眉，觉得这恐怕会影响他的前程，可这已成事实，也只好将错就错。他告诉雷万春，令狐潮已附逆，如今正是围城的叛军主帅，雷万春顿时大怒，捋起袖子就要去敌营痛骂令狐潮，张巡劝住，说自己早已苦口婆心规劝无果，你去恐怕会被他扣留，雷万春叹息良久。
张巡又告诉令雷万春一个让他颇感意外的消息：楚楚前来投奔自己，眼下在军中做杂务。雷万春感叹栽树得阴，善有善果。张巡说等方便时三人再叙旧，雷万春说，反正自己也不走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雷万春问起张巡城里枪棒器械是否短缺，张巡点头说是。雷万春高兴地说他有办法解决，张巡忙问怎么解决。雷万春说只要出城往东南走十几里路，那有一大片白蜡木林，取来可做棍。张巡说事不宜迟，赶紧去买取。雷万春说无人看管，可随便去取。张巡听后觉得雷万春在待人处事方面太随意，就先给他上了一堂纪律课，让雷万春的觉悟所有提高。于是两人商量怎样派人悄悄去购来。
天气突然阴云笼罩，接着烟雨迷蒙，张巡立即抓住这难得的时机。让人到老乡家借来蓑衣箬笠，由翟良辅负责、雷万春带领，穿上敌方的衣服，带上镰刀斧头，趁雨天夜色四合悄悄出南门，装作敌人的巡逻兵混出去；然后奔往白蜡树林所在地，打听到物主，商议价钱。那人听说是雍丘的官军，便低价出售，免得被叛军知道后白白抢去。谈妥后，雷万春指导兵士去砍拳头粗的树干，翟良辅向那人询问村中可有车马。那人说他的本家叔叔家正好就有。翟良辅让物主领着去往他叔父家。他们来到一户门楣轩峻的人家，翟良辅向户主说明来意，拿出租金，要租用他家几辆马车，并写下归还字据。那户主这几日正打算举家搬迁逃难，不太情愿。翟良辅再三保证，一定在几日内返还；又说雍丘官军一再击败叛军，那叛军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次租用马车就是拉回一些武器原料的，主帅已经有了击败叛军的良策，不日便会有捷报传来；并说这雨天路途难行，建议户主迟些搬迁。那户主见翟良辅言语至诚，说话在理，也就答应先留下来，把所有马车都租给他们。
他们套上马车，来到地里，把白蜡杆整齐码放在车上，迅速赶回城中。一路上有多处泥泞坎坷，众人齐心协力，有推有拉，不敢耽搁，后半夜连诈带闯冲过敌方的防线，叫开城门，迅速进城。
令狐潮被宣报声吵醒，听说又有马车拉着辎重入城，他气急败坏，天刚刚有点亮光，他就下令冒雨前进。他命令兵士抬着木板朝城门一路铺过去，快到箭程时他们竖起木板，然后依次朝前放倒；同时城下弓弩队用箭压制城上守军。城上也试着用箭还击，可杀伤力不大，因为对方前进时有木板护身，退时从几个专门背负盾牌的人那里领取盾牌护身。就这样他们将木板越铺越近，直铺到城下。
城上张巡冒雨查看对方动向，大家都猜测这次叛军应该是为运输攻城大器械铺路，但情况不明，只好静观其变。其实这次令狐潮是早有计划的，这几****辗转反侧琢磨出封闭四门堵死出口的方法，下雨天正好为他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他分别派出四路人马，每路推着里面用龙骨撑着、外面用厚木板构建的巨型箱车，箱车里载有从附近百姓家搜刮来的厚石板、石台阶等，箱车里有滑轮，下面的人通过拽轮索将大石块升起，近似现世前些年农村往房上吊粮食的绞索架，一块一块垒砌起来堵在城门口，直到高过城门，然后于外围再码放一层。
城上严阵以待，对敌人的箱车也用过滚木来阻击，可一是被对方的箭雨所压制，二是对箱车造成的破坏力较小，三是发现对方的箱车内并没有钻出人攀城强攻。守城门的士兵只听到外边有石头撞击摩擦声却未见撞城门，等嘈杂声音渐渐远去，他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开城门观看，发现城门已被堵死，忙去报告。
张巡初听后大感惊愕，过一会儿就神情安然，有了对策。他吩咐翟良辅书写告示征用所有民户的绳索，并做相应准备。
令狐潮猜到城中只有缒城一条路，所以他下令晚上在城周围箭程内分兵包围，在近城的地方竖起许多高杆，晚上每架杆子上像如今升国旗似的升起两盏灯笼，一见有人缒城就乱箭齐射。
第一天晚上平静无事。果然，第二天午夜时分，有人报城上射灭了悬灯，像是有人缒城，令狐潮急令弓箭手放箭。只听对面一阵嚎叫声。令狐潮大喜，自以为这次终于妙计奏效，白天摆酒，召集众将庆功，美人歌舞一番，令狐潮喜形于色，对将官们说：“张巡前番屡屡得意，断然不会想到今日被我困死城中，只要弟兄们日夜用心盯紧，用不了多少时日，城中定会举白旗投降。来，为了不久的胜利，干杯！”
“大人英明，干杯！”众人应和道。
忽报城上有书信射下，令狐潮命呈上来。令狐潮打开书信，见上面写着：
令狐贼子，昨夜你用箭射死射伤我众多将士，此仇已书壁，日后定让你加倍偿还！
令狐潮一见大笑，并把书信给众将观看。“众位将军，张巡如今只有逞口舌之利的份儿了，显然已智拙技穷，我们不久就会凯歌高奏。我猜，他今晚还会缒城，大家务要尽心。”
“遵命。”众将应道。
果然，第二天三更初刻，城上又有人缒城，城下又一阵猛射，城上又一阵哭号。
第三天、第四天夜里相同的情景再现。
令狐潮起初很是陶醉，后来他下意识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第五日趁着天色放晴，赶忙命人到城下去看看有无遗尸、新血迹等遗存。回报并无尸体及新鲜血迹，只有零星稿草遗落。令狐潮一听，脑袋嗡的一阵眩晕。他捶打几案，后悔不迭。忽报城上又有书信射下。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信公，虽说近日君侥幸得手，然最终胜负未卜，为长远计，为城中万余无辜百姓计，君可否暂缓施箭荼毒，容我弟兄出城逃命？
令狐潮不看则已，一看此信骂不绝口：“张巡匹夫，你竟然像逗三岁孩童一样哄逗我，老子这回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于是令狐潮吩咐下去，晚上再有缒城的，不许放箭，听凭逃离。
晚上，令狐潮正在梦中，忽听外面营中大乱，他惊觉坐起，刚穿好衣服出帐，就听传令官来报，前营多处遭到缒城的人猛烈攻击，损伤惨重。令狐潮听后差点没摔倒，侍从赶忙把他扶住。谁知近卫跑进，说对方好像倾城出动，攻势异常猛烈，还大放箭雨，我部已全线溃退，请大帅赶紧上马避险。没等张巡同意，便强拥他出离大帐，扶他上马，那些人也上马环卫逃离。只见营帐纷纷起火燃烧，到处都是四散逃命的兵士，只听得哭爹喊娘惨叫声响成一片。令狐潮喝令弹压，但无人听令，只好任由逃散。
原来这是张巡巧施的草人借箭之计。因为城门被堵后城上一定会缒城，城下叛军一定会防备。果然晚上有灯笼悬挂高杆上，张巡一见异常兴奋，他去找张老倔，通过他向城中百姓借来秸秆、稿草、绳索，然后弄回去扎成草人，外面穿上粗劣破旧的衣服，次日夜深后，让人先射灭高杆上灯笼，故意让叛军弓箭手借助营中昏暗灯光模模糊糊看到城上缒下的草人轮廓，指引他们“有的放矢”，再通过躲在城头暗处的人故意惨叫造成受伤假象，给对方以错觉；为了戏更真些，张巡故意写信来加深令狐潮的错误判断，在此基础上故技重施；等观察到对方有人详细勘察战况发现上当后又假装对方无察觉而继续写信诱导，让他们恍然大悟后不再放箭，再吩咐雷万春等将领分别带人缒城，从多个方向砍杀毫无防备的敌人，为了最大程度地杀伤敌人，他命令所有军士都出动，尽意烧杀，等敌人逃窜后继续用箭射杀。
张巡事先已发动城中百姓，在兵士攻打敌营的同时一些人缒到地上，在下面撬挖；一些人拴上绳索缒到堵门的大石块上，用钢钎往下撬。就这样上下齐动手，终于把门障给清除了，门打开后再将石块放在推车上运回城中。张巡命李辞所部得胜后把敌人的粮食运回来，结果发现他们的存粮也不多了，就把那些存粮全部运回城中。
因为百姓们受困多日，有些户中口粮已短缺，张巡张贴告示，能投亲访友的可以抓紧时间离城，不愿或不能离开的可继续留在城中，结果有一部分居民主动逃离。张巡把缴获的粮食分给百姓一半，部队留下一半。留在城中的百姓很感激张巡。
因翟良辅忙于给穷困百姓分粮，张巡就命赵连城带人将暂借富户的车马送回去，反复叮嘱他一定要交到人家手上，向其致谢。赵连城路上对随行的士兵说：“张大人也太宅心仁厚，想我们出生入死还不是为了百姓的安危？时下战事紧急，征用些民间物资理所当然，干嘛非得送回去不可！”
那富户这几日也正追悔，后悔自己一时轻信，担心自己的车马只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没成想官军真的把车马送回，感动得他不知说什么好，一再称颂是仁义之师，定会青史留名，还盛情款待来送车马的士兵，要送些粮食给官军。赵连城再三拒绝，搞得那户主不断点头称赞。回来的路上，赵连城不无感慨地说：“如今我才领会了张大人的用心，也才明白张大人为什么受百姓拥戴。今后咱们也要善待百姓。”随行的都纷纷点头。
四十四
令狐潮的军队溃败到较远处才凑集归队，令狐潮命令士兵在汴水南岸重新安营，清点人数，结果这次损失了四千多人。因为粮食被劫，令狐潮赶紧修书给叛军河南总部，请求粮草支援。几天后信使回报，说不久就有部分粮草食盐和箭支先运来救急。令狐潮四处抓丁，补充兵员。队伍壮大后，他决定再度组织人马对雍丘城形成合围，并在离城稍远的可视距离，架起瞭望楼，观察城中情况。
张巡趁敌军败退之机，命人在城南扎营，扩大防御纵深，并变被动防守为主动进攻与被动防守相结合。
趁战事平静，他抓紧时间训练士兵，让雷万春、云雷、青鸾分别教授阵法和武艺，雷万春见青鸾是女流，很是不屑，说花拳绣腿可供演练《破阵乐》歌舞，真正上战场要靠石桥马、铁臂膀。张巡觉得雷万春这种大丈夫意识很可笑，于是故意激将说：“青鸾可是巾帼中的铁汉，剑法高妙，当今独步，你断不可小觑人家！”
雷万春一听，更是面露鄙夷神情，他冲青鸾一拱手说：“既然这位女将军这么厉害，雷某倒想领教一二，不知女杰是否肯赐教？”
“人家青鸾道姑是方外之人，哪似俗人一般恃强斗狠，执着胜负？”
“既然雷将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贫道我再谦让会让人觉得矫情，好吧，我就向雷将军讨教讨教。你说比什么？”
“就比器械吧，刀剑棍枪啥都可以，刀剑枪比较锐利，为了避免破了您的相，今日我就用棍，你呢？”
“剑为兵器之宗，武中君子，我算不上君子，但愿意涵养君子之器，我就用剑吧。”
“你们俩点到为止，切勿下狠手！”
两人就在平地站好姿势，雷万春先将棍耍了个“柳吻狂风”，然后以“朝天一柱香”定势；青鸾以玄牝剑法中“幽兰独俏”静对。雷万春抡棍泰山压顶砸下，青鸾侧身一闪，紧接着使出个“流风回雪”，剑锋直点雷的腋下；雷见势不妙，赶忙斜身反手来了个“崖松摆头”斜扫青鸾的腰部，青鸾赶忙以“惊鹿回眸”反拨开来棍，随即来了个“叶底探花”直刺雷的肋部；雷赶紧使出“神针定海”封护，青鸾又使出“老君搅炉”，点中有绞，绞中有荡，那雷万春忙用“拨草寻蛇”来解……两人斗了有十几个回合，那雷万春不见半点便宜可捞，反而是青鸾守中带攻，给雷万春制造了不小的惊悸。
青鸾又使了个“蛟龙吐玉”，左腿支撑，右腿往后蹬直，双手握剑从胸前直刺雷万春的咽喉，同时还喊了声“小心咽喉”，雷万春慌忙用“张飞倒梃猪”用棍往外掤开；谁知这刺剑是虚招，青鸾早已抽回剑，右脚前落，身体来了个160度反转，左脚向右脚斜后方（更趋近对手的方向）跟进，脚跟冲对手，身体下缩，两手在身体反转时分开，右手反手向斜上方冲雷万春的咽喉反撩刺去，这一招叫“惊鸿回瞥”，那雷万春赶忙用“懒犬溺树”，左腿屈立，右腿向后方稍偏右踢出，双手反手向右下方将剑弹开；青鸾左腿蹬劲站起，右脚抬起向右跨出，身体下坐，双手在腹前交合然后借腰部发力，右手向右后平展，这招叫“钟馗斩臭妖”，为啥叫这名呢，据说这是钟馗正蹲茅房时发现角落有妖便挥剑斩之，青鸾这招是险招，需要迅速变化体位，而这招很毒，一旦剑锋挥出，便直奔咽喉，幸亏青鸾只是想吓唬一下雷万春，临时将平展的胳膊变为侧立的挥出，用剑的脊腊扫过去，雷万春措手不及，只好下意识身体往后仰，想躲过这一击，结果还是被剑尖部的脊弹了脸，只听“啪”的一下，雷万春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他忍痛还想还手，张巡赶忙说：“任生，住手，你已经输了，你没有察觉人家是将剑锋变成剑脊腊对你，不然你的头就要被削掉了。”
雷万春的脸不知道是被打得还是臊得，反正是红得很灿烂。他俯身一拱手说：“谢谢女杰承让，饶恕我莽撞失礼。”
“不打不相知，今后还要多跟人家青鸾学学，别再牛蹄子刨土——牛气哄哄的，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弟记住了。今后还望女杰多多赐教。”
“雷将军太客气了，刚才我也只是侥幸捡了个便宜，若是再比，结果还说不定呢。将军的脸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这点小痛不值一提。”
“该让你长长记性，这要在战场上，恐怕你就没命了！”
“兄长，不，元帅教训的是。”
大家相视一笑。
趁敌情稍稍松缓，张巡把雷万春找来叙旧，趁机问起他家中情况。雷万春说自己在家时，也曾娶妻崔氏，生有一女，后来不幸血崩而死。父母要自己续弦，自己怜惜女儿，一再迁延。正赶上安贼作乱，自己要赴军中，只好托人把父母女儿送回南方老家，前些日有过书信来往，如今自己来这里，还没来得及递送家信。张巡安慰他说：”佛经上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八大苦，世人难逃，此时更甚。只要我们心中常存牵挂，也就算差慰人意了。“雷万春也问起张巡家中的情况，张巡充满愧意地简述了几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