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海遗珠
字体: 16 + -

第7章 权臣角力(上)

    十八

    天宝十二年正月二十九,长安城中宰相杨国忠府。

    杨国忠吩咐管家杨端:“拿我的帖子去到御史大夫、三镇节度使安大人府,请他过府一叙。”

    过了一会儿,杨端回来回复道:“老爷,奴才到了安大人府上,递上你的帖子,安府管家说安大人去拜见贵妃娘娘,估计圣上和娘娘会赐宴招待,管家说下午安大人回府后他再回禀。”

    杨国忠狠狠地咬牙说道:“一个胡人,也要跟爷我争宠,瞧我报了老贼李林甫之仇,再去找他算账。”

    杨端:“老爷,我刚才到安大人府上,那可是开了眼,他的府宅,宏伟华丽到了极点,大臣哪怕是亲王府邸,都相形逊色,别说其他物件,就说鹰笼子、狗绳套、甚至筐子筲箕等物都是用金银做的,那气派可远远压过咱府上了。”

    杨国忠咬牙切齿地说:“皇帝的恩宠几乎都被这小子给独享了,你说说,他大儿子安庆宗,一个什么功德都没有的,竟官拜太仆卿;他小儿子安庆绪,官拜鸿胪卿。安庆宗又要娶皇太子的女儿为妻,这是多大的恩宠,连我都眼红。别着急,等我办好了复仇这件事,再去收拾这小子,迟早我要让他的家产成为我的。”

    杨端:“老爷,你犯不着跟他个胡奴生这么大的气,咱有贵妃娘娘罩着,还怕他?”

    杨国忠:“这倒也是。你下午再去趟安府,告诉他家管家,请安大人晚上再过府议事。”

    晚上,杨府内堂,灯火通明,酒宴摆上。

    杨国忠:“安大人,今日请您过府一是叙叙旧谊,你为国家守边,功不可没,我非常敬重大人,常在贵妃娘娘那里夸赞你,贵妃娘娘几次让我关照你,她可很关心你哟。”

    “杨大人,俺们胡人说话总是把肠子捋直了再说,替干妈和皇上驻守边关,我别无二心,对大人的抬爱也牢记在心,用你们汉人的辞叫‘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来,情义酒中见。”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二来么,咱俩可算是难兄难弟……”

    “杨大人这么说,咱倒长辈份了,你跟干妈是兄妹,这兄弟……”

    “安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年龄相近,咱俩就按兄弟论。”

    “杨大人爽快,行,就是兄弟,大哥……”

    “欸,你年长,你是大哥。”

    “好好,就依你。我说兄弟,你刚才说咱俩难兄难弟,不知这‘难’字从何说起呀?”

    “大哥,咱俩的‘难’字都从那个死人身上说起。”

    “死人?噢,你说的是已故宰辅李大人?”

    “对,就是这个活阎王。他要是不死,你我谁敢出大气。”

    “可不是,这鸟人可把俺给吓怕了。”

    “连我都替大哥在流汗呢,这不,前些日子李龟年这家伙还在圣上面前学你参见那个老东西时,被老东西当面严肃追问一句‘大夫必须好好地核查一下’,回府后你直冒冷汗,反手撑着床说‘哎呀,这回我死定了!’的样子,来哄逗圣上发笑。”

    “至今一想起他,俺后脊梁还冒冷汗呢,这老家伙活该死。只是兄弟你不是跟他关系挺好的吗,你难道也受过他的窝憋气?”

    “嗨,大哥你有所不知,当初我和王珙同为御史中丞,他表面上装出很器重我的样子,背地里却提拔王珙做了御史大夫,把我给撇下了,这不是给我使绊子吗?还有他素来认为我才识短浅,不堪重用;可去年十月,南诏寇边,剑南告急,我不是兼任剑南节度使吗,那老东西非要奏请圣上,让我辞京到剑南赴任,实则想借机把我调离朝廷,好去除绊脚石,当时我哭着对圣上说,‘臣一旦离朝,必为李林甫所害’,谁知圣上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害得我心惊胆战好一阵子。我与他的梁子早就结下了。”

    “俺听说前些日子,王珙的弟弟王焊与刑縡(读音“在”)合谋,要除掉老贼、陈希烈和你三个人进而作乱,你借圣上命你与陈希烈一同审讯这二人的机会,劾奏王珙也参与密谋,并借王珙案牵攀那老贼,把这两个老家伙扳倒,并拉陈希烈、哥舒翰两位从旁证明那两个老家伙也参与作乱,最终搞得王珙被赐死,而那老贼虽未获罪,也逐渐被圣上疏远。你把王珙的权利尽收囊中,同时差点玩瘫了那老贼,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只是不知你是否知道——”安禄山故意卖关子不往下说。

    “安大人,莫非其中也有您的功劳?”

    “咱不想表功,可事实是,陈希烈曾为此咨询过我,我当然支持他趁机除掉那老贼,哪怕无中生有。”

    “哎呀,想不到安大人您居然不动声色就从背后给了他一刀子,您可真够厉害的,兄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彼此彼此,哈哈哈。”

    “那老东西真是地行夜叉转世,不管什么时候都威势吓人。你哪里知道,那老东西已病入膏肓了,陛下还要前去探视,幸亏被侍臣谏止,可圣上竟让人将那老东西抬到庭院中,自己则登上降圣阁,举起红巾向他招手慰问。一个老棺材瓤子,圣上还那么大的恩遇,真让人羡慕嫉妒恨。圣上不仅亲自降恩,我刚从剑南被召回,圣上竟命我也去华清宫谒见老贼,还得拜倒于这个老棺材瓤子的床下。圣命难违,让去就去吧,谁知去参拜时,老贼都那样了,我还是被他吓得浑身冒汗,那感觉真是难以名状。最可气的是,这老东西已经死了,圣上还追赠他为太尉、扬州大都督,竟还恩赐班剑武士、西园秘器,这可是做臣子百代难遇的殊荣,哎,真真气煞我也!”说到此,杨竟然拍案而起。

    “杨兄弟,如今这笑面虎已吹灯拔蜡蹬腿归西了,你我的仇光明善神阿胡拉[是安禄山所信奉崇拜的祆教光明之神。]已经给报了,你也总该轻松了吧。”

    “老天爷给报了,那是上报或叫公报,我还要到阴曹地府给报一回,这叫下报或称私报,这回我既要找他这骨头渣子报,还要找他的子孙家族报。”

    “兄弟你这活着恨人不死,死了恨人不烂的德行可真够狠绝的。那你说说这仇还怎么报。”

    杨国忠附在安禄山耳边嘀咕了一会儿,安禄山猛地站起身,一拍大肚皮说:“行,就这么办,我绝对使出我这四百来斤的憨劲来。”

    十九

    几天后,长安兴庆宫勤政楼。

    杨国忠:“启奏陛下,微臣有要事禀奏。”

    玄宗:“爱卿,所奏何事啊?”

    杨国忠:“此事非同小可,陛下先看微臣的奏章后再作圣裁。”

    “呈上来。”高力士接下递上,玄宗过目。看完后,玄宗竟用香罗帕擦汗,口中嗫嚅道:“竟真有此事?”

    “陛下,微臣起初也不大相信,可粗略问过几位重要证人后,他的反迹似乎已很清楚。不过我——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此事是否属实,等陛下下旨勘问后就会见分晓。”

    “传旨,着三法司会审李林甫与叛将阿布思(突厥人)结为父子、同谋造反案。”

    “臣等遵旨。”

    “众爱卿是否还有本奏?”

    “臣监察御史张晓有本启奏。”

    “讲。”

    “据臣查知,去岁,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帅兵五万进攻契丹,因贪功冒进,被契丹人夹攻,几至全军覆没,可安大人却虚报有捷,说大有斩获,安禄山兵败辱命,还厚颜无耻欺君罔上,臣请陛下下旨查办,以正视听。”

    安禄山嚷道:“陛下,俺为国守边,冲锋陷阵,身先士卒,不惧生死,陛下待臣如子,赏赐多多,难免会招致一些人妒忌,鸡蛋里挑骨头,望陛下替俺做主,严惩张晓这等小人。”

    张晓:“陛下,安禄山惯于恃宠撒娇,蒙骗圣听,近来又无视纲纪,颠倒黑白,肆意妄为,不惩治恐怕会挟持朝廷,危害国家。望陛下明察其奸。”

    玄宗:“此事关系重大,交由宰相杨国忠处理。罢朝。”

    高力士:“罢朝。”

    罢朝后,安禄山上前给杨国忠使眼色,两人慢下来,等其他朝臣走完后,安禄山拉住杨国忠的手说:“杨兄弟,今日朝堂之事,还望妙手抹和一下喽,你我带过兵的人都知道,胜败兵家常事,杨兄弟你力主让鲜于仲通去伐南诏,不也是大败而归,可你仍升为宰相了吗?”

    杨国忠:“大哥放心,包在我身上,现在朝廷的嘴不就在我这里吗;况且你我当务之急是对付那个死鬼,其他的都不值得挂心。”

    安禄山:“杨兄弟不愧是宰相,见识自然非凡,佩服佩服。我这里你也只管放心,我已吩咐下去,让已归降我部的阿布思的副将阿拿达斯出来作伪证,叫他一口咬定他亲自听到李林甫派去的使者与原主子的谈话,还看了李林甫的串谋密信,管教他囟门上钉长钉,一下就动弹不得。”

    杨国忠:“这还不够,我在圣上身边时间比你长,你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念旧恩的主,并且对御臣之术自有一套,咱必须拿出让他口服心服的证据。这几天我都在琢磨,把那死鬼的女婿杨齐宣拉进来,这事就十拿九稳了。”

    安禄山:“人家是亲人,这好办吗?”

    杨国忠:“那杨齐宣是个看风使舵的人,我只要晓以利害,他一定从命。今晚我就去找他。”

    安禄山:“这敢情好办多了,还是杨兄弟你鬼点子多。”

    “彼此彼此。”

    几天后,长安兴庆宫勤政楼。

    大理寺卿陈凯:“启奏陛下,查已故太尉、扬州大都督李林甫罔顾圣上恩宠如山,豺狼其心,饕餮其性,鬼蜮其行,暗中串通朝廷叛将阿布思,约为父子,妄图里应外合,颠覆我朝,现有阿布思原副将阿拿达斯和李林甫女婿杨齐宣作证,案件已具结。望陛下圣裁。”

    “将案卷呈上来。”

    玄宗翻看了几页,勃然大怒,气得咳嗽起来,高力士在旁忙为他捶打脊背。

    玄宗:“想不到朕如此信赖的人居然做出禽兽行径,这叫朕的脸还往哪搁。传旨——贼犯李林甫,褫夺一切官职,籍没全部家产,诸子皆除名,分别流放岭南、黔中,其亲党查实后贬斥,着人劈开李贼的棺木,挖出口内含珠,剥下金紫朝服,改用犬棺下葬。”

    杨国忠:“陛下,那杨齐宣大义灭亲,您看如何处置?”

    玄宗:“诚有斯心,其情可悯,他就留任吧。”

    杨国忠:“微臣替他谢陛下隆恩。另外,前番监察御史张晓弹劾安禄山大人一事,微臣已查明,那张大人纯系捕风捉影,妄揣边塞事务,安大人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头上的玉簪还被边寇射断,可谓劳苦功高;依微臣看,即使在报功数额上有些出入,也是瑕不掩瑜,不当苛责。”

    玄宗:“朕一向信任安爱卿,别人说我过度重用蕃将,可他们没有出生入死的经历,不知为将守边之苦。传旨——赏安大人宫绸千匹,御马百匹;今后朝臣不得妄议安大人。”

    安禄山赶忙将他那四百来斤的庞大躯体伏下去,带着哭腔说:“多谢陛下体察,臣万死不辞。”

    杨国忠:“陛下,那张晓呢?”

    玄宗:“贬为判官。”

    张晓:“陛下,臣冤枉,臣确有实据,绝非妄议,陛下!”

    杨国忠:“姓张的,陛下没有砍你的头已是法外开恩,还不谢恩。”

    张晓哭着:“罪臣叩谢陛下。”

    杨国忠:“陛下,微臣上次出征南诏虽获小胜,但实在与臣心中的宏图大志相去甚远,近闻南诏与吐蕃勾结,欲犯我边境,臣打算再度率师征讨,剪除边害。”

    “好,朕有你这样的臣子,何愁江山不稳固。”

    “只是微臣担心兵力不济,怕万一不测,辱没圣朝,其罪不小。”

    “兵源不足,卿可征召。”

    “伏愿陛下宏图与国无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