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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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夜密访

    楚天谅转身回到醉仙楼,在掌柜的亲自引领下,来到二楼一处僻静雅间,房间坐北向南,朝阳通光,正合楚天谅的心意。他整理好包裹,也不脱衣服,倒头便睡。连日奔波,加上饮过酒的缘故,睡意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把楚天谅从睡梦中惊醒。他再睁眼时,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已是夜色阑珊,钩月疏垂。想起今晚要去舅父家,饭食也顾不上吃,急匆匆换身装束出门了。去见舅父,总不能穿着破衣烂衫,哪样也太没礼貌了吧。

    楚天谅出了店门望见北边红光冲天,如朝霞初升,红彤彤的煞是灿烂,楚天谅心知今晚宫中举行祈福佛会,那些红光是放飞的花灯所映射出的光芒。

    楚天谅一路行迹隐秘,力求避被流云卫盯梢,免得给舅父和自己带来血光。流云卫为何令楚天谅闻之色变,这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成帝继位之初,根基未稳,险象迭生,由嫡母元太后垂帘听政,掌控权柄,元太后一直想借助家族势力逼迫新君退位,成帝焉能坐以待毙,以幕府旧人亲信为骨干,建立特务机构——流云卫,充当爪牙和耳目,暗中监视后宫外朝,打探情报,防范元氏勾结异己官员,图谋造反。

    流云卫在铲除元氏一族中,立下大功,倍受成帝信任,之后流云卫变本加厉,连老百姓都不放过,逐渐成为巩固皇权的忠实利器。流云卫神出鬼没,行踪难寻,从不按规矩行事。对可疑嫌犯可以不用等皇帝手谕下达,仅凭可疑二字,就能直接抓人。流云卫以手段残忍,酷刑严峻著称,天牢内刑具齐全,种类繁多,凡是抓进来的囚徒,逐个尝遍刑具,无不被屈打成招,受尽折磨,那感觉真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每提起流云卫之名,孩婴都不敢夜啼,洛阳自此流传一句“修罗地狱十八层,非及流云百十翁”的歌谣。由此可见,在百姓眼中,只有区区数十百人的流云卫,其恐怖程度远超魔鬼。流云卫主要分布在东都城内,确保天子之位稳如泰山;但他们的监视范围不仅仅局限于此,甚至各州郡都能见到流他们活动的身影,上至王侯官绅,下到平民百姓都闻之胆颤,尽量避开这群杀人魔王的视线。官员下朝后,不敢擅自见客,恐怕带来杀身之祸。

    月色幽幽,清风徐徐。

    借着月光,约走了一个时辰,楚天谅才摸到胡家大院,舅父胡庆勣府邸坐落在崇仁坊,这个地方是王公权贵的会集区,朝堂半数以上的官员居住于此,毫不夸张的说,白天行走在崇仁坊,溜达一圈,随意见到个佩鱼袋的人,都有可能是官阶最低五品的官员。舅父是当朝右武侯大将军,官居三品,地位显赫。由于他一向主张节俭朴素,胡府略显陈旧斑驳,与周围豪宅华院格格不入。

    今夜皇帝在宫内摆设佛法经筵,百官都前往听讲佛经,不知道舅父去了吗,后悔没提前打声招呼。楚天谅抱着侥幸的心态,敲了半天门,里面才发出一点拉门栓的声音,“唰”地大门开了一道缝,走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揉了揉双眼,不耐烦说道:“谁啊,那个夜猫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瞎叫!”等小厮拿着灯笼,看清来人是楚天谅后,惊吓一跳,骇然道:“二公子……怎么是你。刚才小人说的那是梦话……别当真啊!”

    楚天谅怕招来流云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没有问罪于他,轻声问道:“舅父在府吗?”

    ”老爷尚未歇息,正在书房看书,请公子随小人进去。”小厮见二公子没有追究自己的失礼,急忙应承,在他的带路下,两人向书房走去。

    院落中的房屋都没有掌灯,漆黑一片,唯有书房内闪烁一点微弱光芒,楚天谅紧紧跟随在小厮后面行走,防止摔倒或撞到石阶。

    来到书房前,小厮轻唤道:“老爷,二公子来了。”

    书房内发出浑厚低沉的回声:“请进来吧。”

    小厮告退,楚天谅推门进入,书房内陈设简单,一张书桌,一个铁架,一把椅子,一盏烛灯,书桌上零零散散摆放着几本兵书,铁架上挂有刀枪剑戟,铠甲头盔,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胡庆勣坐在书桌上,捧书夜读,敛容沉思,瞧着他一副认真专致的模样,不像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倒更像是博识的老学究。

    楚天谅拱手一礼道:“二郎给舅父请安,深夜打扰,有失体统,叨扰舅父了。”

    胡庆勣立刻抬头,放下书,站起身,抢步上前一把握住楚天谅,难掩愉悦激动的心情。三年未见,舅父苍老许多,双鬓泛白,额头布满皱纹。倒是身体矫健有力,虎虎生威,双目炯炯有神。

    胡庆勣不以为然道:“无妨,反正我也睡不着觉,每晚到这个时辰我都会读点书,已经习惯了。”

    “舅父挑灯夜读的精神值得晚辈学习,二郎今夜受教了。”楚天谅由佩服道。

    ”二郎,别给舅父戴高帽了,我可受不起。对了,你父亲可好,我们兄弟俩也有数年没见面了,十分想念他啊!”胡庆勣面色略带沧桑,寒暄问暖道。

    “谢舅父关心,家父一向安好,他也时常挂念舅父,此次来京他还让我带他给您问好呢。”楚天谅礼貌回答。

    胡庆勣知道楚天谅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不至于半夜登门,除非有什么要紧事,开门见山道:“咱们省去繁文缛节,有话直说,二郎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请舅父先看一下信,我来之前,家父曾再三嘱咐,务必将信笺亲手交给舅父。”楚天谅从怀里掏出密信,交到胡庆绩手中。

    胡庆勣展开密信,阅读完毕,眉头一皱,沉下脸色,惊讶道:“信上所言,是否属实?”

    楚天谅见身经百战,舍生忘死的舅父都大惊失色,看来此事非同小可,他点头肯定道:“千真万确,前几日,家父曾捉获一个形迹可疑的沙门僧人,他自称是云游四海的行脚僧,但从他身上搜出来一封书函。上面空无一字,后用火烤,才慢慢显示字迹。内容杂乱无章,无迹可寻,其中有两句话却最为关键,‘辛酉举旗,乙丑杀魔’和‘释迦佛已衰,弥勒佛当兴。’这两句话看似像某种暗语,我和家父百思不得其解。对那和尚严刑拷打下,他才全盘托出,他说自己是东海郡弥勒教徒,奉师尊之命将书函带给徐州长史覃炜,别的事情一慨不知。家父思量再三,觉得此事重大,应及时上报朝廷。为防止泄露消息,派我乔装入京,密告舅父。”

    沙门结交朝廷官员无可厚非,可信上两句暗语的确相当怪异,更怪异的是一封经过特殊处理的书信,写信之人到底想隐瞒什么呢。胡庆勣凭靠常年征战沙场的敏锐嗅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早有耳闻,东海弥勒教创始人王椿本是一位游手好闲的无赖之徒,因皇帝崇佛,投机取巧,与沙门昙觉假借弥勒佛降世为名,创立弥勒教。一方面装神弄鬼,抬高身价,另一方面施舍衣食,收买人心,信徒日益增多,当地官府听之任之,不加限制。随着弥勒教不断壮大,王椿野心逐渐膨胀,强取豪夺,作奸犯科,数次触犯魏律。可主上信佛,纵容佛门弟子为所欲为,弥勒教虽不是主流佛教,毕竟也是师出同源,背后有皇帝撑腰,再是又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弥勒教有异举嫌疑,身为徐州刺史的楚广源拿王椿之流无可奈何。

    “二郎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跟踪?”胡庆勣担心楚天谅会被流云卫监视,自身性命不保是小事,密信事关大魏命运,不容内容半分泄露。

    “舅父放宽心,我来的路上,仔细观察过周围情况,又特意饶了一大圈。”楚天谅当然明白舅父所说被人跟踪指的是流云卫那帮鹰犬,流云卫无孔不入,至此关键时刻,舅父多此一问符合情理。

    胡庆勣对于这位不是亲生外甥的谨慎行为,十分满意。

    楚天谅惦记着父亲那边安危,着急道:“舅父能否直接将密信之事直达天听!”

    胡庆勣捋着额下几缕胡须,面带忧戚道:“朝廷法令,规定武将不准参议政事,违者杖毙。法令如此,我也爱莫能助,一旦皇帝怪罪,性命堪忧啊。”

    “舅父难道就没有好法子了吗?”楚天谅急切问道,如果任由弥勒教继续发展势力,若有朝一日,东海发生变故,在父亲管辖地界闹出动静,那父亲失察的罪名就铁上钉钉,朝中想置父亲于死地的大有人在,无论如何也得在事变之前让皇帝知道这件事。

    胡庆勣愁容满脸,叹道:“陛下好大喜功,凡是上书言灾报难者,动辄得咎。不仅不能帮助你父亲,反而适得其反,落得个私通朝臣罪名,罪上加罪,到时他的处境恐怕更加危险。”

    楚天谅突然扑通跪倒于地,额头重重磕到地板上,留下一道深红痕迹。胡庆勣连忙扶起他,吃惊道:“二郎你这是做甚,有话尽管说出就是,何必这般作践自己。”

    “二郎请求舅父一定救家父一命,天谅此世感激涕零不尽,这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舅父恩德。”楚天谅声泪俱下,言语悲怆,即使听者心肠再硬,也会被他的真挚孝心感化而动容。楚天谅别无他法,眼下能帮助父亲脱离危险,只有官居右武侯大将军的舅父,他看在继母与弟弟的面子,绝对不会束手旁观。

    胡庆勣迟疑良久,感动于楚天谅的孝心可嘉,只得道:“也罢,汉德是我妹夫,又是大魏栋梁,于公于私,我都理应相助,就是豁出老命也要救下汉德。明日我就去趟尚书府,同陈公商议此事,陛下或许能听进他的话。”汉德是楚广源的字。

    胡庆勣尊称陈公的人是当朝尚书令--陈苌,他辅佐过庄帝、成帝,两朝老臣,威望极高。成帝性情多疑,猜忌刻薄,满朝文武,无不猜疑,唯独对陈苌礼遇有加,备极恩宠,常以先生尊呼。想当年,庄帝暴卒,事发突然,子嗣绝后,中外人心汹汹。群臣议立庄帝六弟——襄王韩清为帝,元太后再三阻拦襄王继登大宝,关键时刻,时为襄王太傅的陈苌挺身而出,粉碎了元太后一党的阴谋,助襄王成功掌权,对于这份恩情,成帝铭记心中,一巩固帝位就拜他为司空,封齐国公,后升任尚书令,执掌六部。如今乞骸骨在家,颐养天年,过着恬静的田园生活。成帝在他致仕后,依然保留他的尚书令的官职。每有军国大事,都要派人前往征求他的意见。毕竟作过帝师,曾经患难与共,成帝是百倍信任,也可见他在朝廷中的影响力丝毫没有削减。

    楚天谅多少了解陈苌的事迹,如果得到他的帮助,不仅父亲的危机可除,还能剿灭弥勒教,功名双收,一举两得。

    他擦拭去眼泪,感谢道:“多谢舅父,您的大恩大德,二郎无能为报。”

    胡庆勣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若不出手相助,让天下人耻笑我无情无义,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陈尚书若出面,最好不过。可他年事已高,多年来不曾过问朝政,虽说朝廷有些疑难问题会请教陈公,但此事非比寻常,这次他能答应进谏陛下吗?”楚天谅不免担忧起来。

    胡庆勣淡然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有八成把握,陈公忠君为国,心存社稷,容不得邪教猖獗,祸害大魏,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楚天谅深深期盼着舅父能说服陈苌,早日进宫面圣,禀明密信内容。

    “陛下在宫内举办佛法晚会,宴请群臣,舅父怎么会在家?”楚天谅对胡庆勣今晚没有去皇宫参加佛法大会,而感到惊奇。

    “我原本也是去了的,后来适逢旧疾复发,就先回来了,他们姐弟三个吵闹着等看完灯火再回来,现在还留在宫里,唉,真是那他们没办法。”胡庆勣咳嗽一声,无奈道。

    胡庆勣半生戎马,征战沙场,身体早已透支过度,留下一身伤病,楚天谅关心道:“舅父多多保重身体,二郎改日再来看望。”楚天谅知道舅父所说的他们姐弟是表妹浣汐,四弟天鸿和五弟天诚,他们原来今夜也跟着舅父进宫了。

    胡庆勣见楚天谅要走,补充一句道:“天色已晚,明天你再来看他们吧,对了,明日你也搬来府里住吧,你们兄弟好相互照顾。”

    楚天谅拜别道:“好的,舅父早些休息,二郎告辞。”

    小厮又把楚天谅送出胡府,暮色中的洛阳城一片宁静,不似白日喧闹。楚天谅抬头仰望缺月,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顺着原路返回醉仙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