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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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困

琥珀泪(修正版) 21.困 校园 书连

谁困住了我的肺

不能呼吸

谁困住了我的脚

不能前行

谁困住了我的眼

不能垂泪

谁困住了我的舌

不能呐喊

谁困住了我的心

不能深爱

我们打电话到青龙湾,干爹说最近长江三峡水利工程进展迅速,水位上升很快,政府制定了一套紧急移民计算,打算在一个月内将低海拔的居民迁走,青龙湾也在名单之中,最迟九月份就要完成第一批迁移。

焰子哥哥决定过几天回家看看情况,移民是大事,他得回去了解当地的相关政策。

暑假里,我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舞台上。现在想想,当时决定到剧院唱戏是正确的,不但可以挣点钱,减轻老妈的负担,还可以全心投入剧情,表演是一剂良药,可以治愈吴家夫妇、小华和戚敏芝离世带来的悲伤。

今晚的台戏是《蝴蝶记》,本来由小姑和骆炀这对老搭档出戏,但小姑硬是把这个机会让给我,说要好好锻炼我。说实话,要演好祝英台这个角色挺难的,虽然我曾经反串过女角比如青蛇,但祝英台,我还真没把握,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纵观中国古典戏剧,有哪几折不是讲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呢,冲破世俗,去寻找真爱,是永恒的话题。人们总是这样,渴求自由,却又用道德伦理束缚自己,于是便在戏里意**自由。我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

第一场戏以书生装出场,交待祝英台在私塾里和梁山伯成为同窗的情节。我很紧张,好在骆炀一直为我护场,总算没出纰漏,只是表演非常生涩。

然后,我们趁串场时间,赶紧到后场换服装准备下一场戏:梁山伯识破祝英台的女儿身。这场戏,我当众出丑了。

按照故事情节,梁山伯在出游时不慎解开祝英台的束带,露出女儿内襟。一切进展都很顺利,但是那个关键情节,骆炀解开我的束带,不知道怎么回事,外袍竟然从领部到腰间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滑落到地上。当我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众人眼前,吓得转身跑到后台。

我听到外面传情来观众沸沸扬扬的议论声。骆扬跟了进来,为我找了件外套批上,声色俱厉地说:“服装师给我过来!”

那个瘦小的女服装师跑过来,迷惑地问:“骆老板,怎么退场啦?”

骆炀将破裂的戏袍扔到她面前:“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虽然行内有句话——宁穿破衣,不穿错衣,可也不能破到这个程度啊!今晚的戏,被这件衣服毁了,我会追究责任的,希望这不是一个恶作剧。”

服装师捧着戏袍发懵,百口莫辩。

正在他们僵持的时候,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来到后场,我见过他们的,去年骆炀回国,我们曾在“渝香子”火锅店同桌吃饭,他们就是骆炀那两个背叛师门的徒弟。

那个曾经谦逊儒雅的男子,变得阴阳怪气:“师傅,您就别怪服装师啦,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砸您的场啊!”

骆炀面带怒色:“这里不欢迎你们,滚。”

那个曾经目眸善目的男子,似笑非笑:“师傅,您要赶我们走啊,太伤我们的心啦!”

骆炀没理他们,吩咐服装师赶紧重新找一套戏服给我,准备重新出场。

阴阳怪气的男子说:“哟,这娇怜怜的祝英台就是我们的小师弟?风水轮流转啊,想不到我安迪也有失宠的时候……”

骆炀对他们说:“少在这里往自己脸上贴金,滚!”

似笑非笑的男子故作委屈:“安迪,你就别喊冤啦,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他用怪异的神色看着我,说:“我小周,和安迪,十岁的时候就把童子身献给了师傅,到头来还是被一脚踢开,你现在春风得意又怎样,将来总会有这一天……”

“滚!”骆炀像发威的怒狮。

安迪和小周相视一笑,大摇大摆地走了。

“妈的,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骆炀愤慨道。

我漠然地看着他,从前那段灰暗的记忆不可抑制地在我脑海里浮现。我问他:“你的辉煌,到底是用多少个少年的童贞换来的?”

他愣愣地看了看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过服装师送来的戏服,亲手为我穿好。

小姑从观众席赶到后台,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服装怎么会出问题。

我没有心情继续表演,接下来的戏,就让小姑来顶替我出场吧。我想早点回家,于是我卸掉妆,换了衣服,走出剧院。

走到月亮河边,我突然想起晓风,我知道骆炀对他做过大量的思想工作,但他根本听不进去,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仙池”舞厅。他不是为了钱,因为物质方面,骆炀完全可以满足他,我不明白他小小年纪为什么会迷上那种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场所。

而这一切,我都瞒着焰子哥哥,此刻我有种强烈的负罪感。

我踏过“月亮桥”,走进“仙池”舞厅。我想去看看晓风,再试着劝劝他,这次我一定要问个明白,到底要怎样,他才肯离开。

舞厅里,一群男女,在酒精的麻醉下,上演着疯狂。

t台上的晓风,竟穿着戏服,头戴虞姬冠,肩罩湖蓝色虎头鱼鳞甲,外披凤戏牡丹斗篷。

可是,身穿虞姬戏服的晓风并没有在台上唱那出《霸王别姬》,而是嘴咬翎角,手扶钢管,跳着艳舞。伴着台下的欢呼,他仰着头,完成了十几个三百六十度的高难度原地旋转,接着,他像喝醉酒似的,晕晕乎乎、步履踉跄地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一群男的冲过去,一件一件剥下晓风身上的戏服,晓风则千依百顺地让他们把自己脱个精光,只剩下一条白色内裤,那几个猥琐男人一边在他身上又啃又咬,一边把钞票塞进他的内裤。

我没办法冲上舞台,只好来到通往后场的走廊上等他。大概等到十二点,晓风才下场,他倦容满面,披着一件大号的保安服,两袖空荡荡地摇晃着,跟几个精壮的舞男一起走进来。

他看到我,微微有些吃惊,把他的同伴打发走,环抱双臂,以拒绝的姿态站在我面前,冷冷道:“又来说教的吧,快点说,说完赶紧走人,别耽搁我休息,下半夜还得出场呢。”

我抓着他的手,请求道:“晓风,离开这里,回去上学好吗?你不应该属于这种舞台,它会毁了你的。”

他傲然地看了我一眼,别过脸,惨淡地说:“回去上学?我还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安心听课吗?我爸死了,我妈残废了,她在医院躺一天,便是四位数的医疗费用,我不在这里出场色相,出卖灵魂,我拿什么救她?让她等死吗,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灵魂,你告诉我,我选哪个?”

“骆炀说过会帮你的!”我尝试用他的梦想来警醒他:“你不是要学川剧吗,你跟我回去吧,骆炀答应对你倾囊相授。你是一个有原则的孩子,你崇尚戏剧艺术,拥有表演精神,你因为我跟你分享你爷爷留下的表演札记而生气,可现在,你穿着戏服跳艳舞,你为什么要亵渎艺术,亵渎你的梦想?”

晓风有些动容,他环顾四周,人来人往,便说:“进来说话。”

我跟着他走进更衣室,他脸一黑,厉声尖叫:“我呸!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在外面跳舞是丢人现眼,那你十几岁就跟骆炀通在床,算什么?台前风光台后猥亵,这就是尊重艺术?”

我简直不敢相信晓风会对我说出这番话,我更不敢相信他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奇耻大辱。我的眼眶里涌出委屈的泪水,但我迫使自己平和地对他说:“晓风,你怎么羞辱我都可以,只要你答应我离开这个地方。”

“演,你继续演!”晓风狰狞地嘶叫,“我求你别演戏了好不好?你已经成功了,你已经骗取所有人的信任了,爷爷的札记传外不传内,焰哥哥对你死心塌地,骆炀也偏心于你,你还要伪装到什么时候?”

“够了!”我受不了他的无理取闹,“如果不是因为吴二爷,我才懒得管你!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见不得邱焰对我好,有本事你跟我抢啊,你不是争强好胜吗,你跟我抢啊!你在这里自甘堕落算什么!”

他冷笑道:“你说,如果让焰哥哥知道你和骆炀之间的丑事,他会怎么样?”

我有些恐慌,但我必须故作糊涂:“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晓风,焰子哥哥还不知道你在这里鬼混,如果他知道了,会对你失望的,到时候你想补救都不行了。如果你现在跟我回去,我答应你永远不对他说。然后……然后,我跟他分手。”

他用意外的神色看了看我,腮帮一鼓一鼓的,没有说话,但他眼里的愤怒没有消失,突然他退出更衣室,顺手插上门闩。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把我关在屋里,外面明明人来人往,但我喊破了喉咙,都无人应答。我想打电话,但我出来的时候没带手机,可能落在剧院的化妆室了。

我有些恐慌,一遍一遍地砸门,希望能有人替我开门,但是没人理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心情由恐慌变成恐惧,晓风太过分了,由着性子曲解我的好意。

让我恐惧的不光是这间暗室,还有晓风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是怎么知道发生在我和骆炀之间的事情的?况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是从哪里探到风声的?如果他真把那事告诉焰子哥哥,我不敢想象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我不敢再想下去,敲门敲得筋疲力尽,便坐在化妆台边打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开门进来,外面一片漆黑,舞厅已经散场了。黑暗中,有人用手电筒射我的脸,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另外一个人将一团湿棉花摁在我鼻子上,我的意识立刻模糊,接下来的事情便一无所知了。

我被人用水浇醒的时候,感觉头颅隐隐作痛,好像遭受过撞击;我的手脚被人绑着,无法动弹。我躺在一间幽暗的空房子里,又潮又霉,唯一的窗户被人钉着木板,不透一丝光线。

泼我水的是个一脸痞子相的男子,染着白头发,扎着唇环。

他身边那个又矮又胖的男人,是暴牙龙。他见我醒来,阴邪地笑着,挤弄着斗鸡眼,说:“小帅哥,你醒啦?”

幽闭的环境令我胆寒,眼前的暴牙龙更让我惊恐。

他捏着我的下巴,啧啧叹惜:“倒是块好料,可惜,你是学生娃。知道么,你闯进黑色组织啦,‘仙池’舞厅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晓风是我的台柱子,你劝他离开,就是砸我的场子,我得教训教训你,好让你不再轻举妄动。看你是学生,我也不让你缺胳膊少腿,落得个伤残人士。我就把你关在这里,等你龙爷啥时候开心了,就放你回去——还有,你得让你龙爷爽一爽……”

他的手由我的下巴滑到嘴唇,我顺势咬了他一口。

恼怒的暴牙龙抽了我一巴掌:“哟嗬,还挺烈性嘛。不知道你对骆炀,是不是也这样呢?”接着,他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我眼前,“知道为什么晓风对我千依百顺了吧?我有的是办法。”

照片上那个衣着暴露、姿态的男孩,竟是晓风。看到照片,我才恍然大悟,之所以晓风不肯离开舞厅,原来是暴牙龙用这种手段在控制他!

暴牙龙开始脱我的衣服,我害怕他用同样的方式威胁我,于是放弃了反抗。他脱掉我的上衣,谄笑道:“真是个尤物,难怪我老婆对你念念不忘,每天面对照片睹物思人。”

他将另外一张照片递到我眼前,是一张我高中毕业时在学校操场的留影。我立刻顿悟,这张照片是我毕业前送给雨菲做纪念的,没想到她一直留在身边。

他接着说:“自己的老婆,每晚睡在我身边,心里想的却是别的男人,龙爷心里不好受。快让我看看,她朝思暮想的情郎,到底是哪里让她痴迷。”

他看着浑身发抖的我,嘻嘻笑道:“害怕了?果然是不更人事的青春少年,龙爷答应你,只要你乖乖让我爽一回,以后我绝不为难你。”

暴牙龙正要脱我的裤子,他的手机响了,他走到墙角,冲电话那头咆哮道:“什么?遇到猎狗了?妈的,叫你绕道走,不要抄近路,你偏偏不听!那批货要是丢了,我非砍掉你的手!”

他挂掉电话,跟那个白发男人匆匆离去,将我一个人锁在屋里。

等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我才清醒过来,昨晚我去“仙池”舞厅劝说晓风离开,然后我们发生了口角,结果他把我关在化妆间,没人给我开门,我便睡着了,接下来我被人带到这里。

原来晓风蓄意谋害我,我为了救他,他却跟暴牙龙联手整我,没想到他对我的怨恨,已经深到这个地步了。

我迫使自己冷静,思考怎么解围。我的嘴里塞着纸团,无法呼救。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开门进来。我惊慌地抬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是韩雨菲。

挺着大肚子的雨菲看到我,慌张地跑过来,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抖抖索索替我解开绳子。

她带着我离开那间房子,因为怀孕而体态臃肿的她,行动并不方便。

外面是荒郊野岭,跑了很久,我才回头看那间房子,那是一座低矮的废弃平房,在荒草中像一座孤冢,又像一座魔窟。

我问她怎么会来这里,她抽泣着说:“江韵,是我害了你,我不应该还对你存有幻想,导致他对你产生误会……昨晚他洗澡的时候,我偷偷用钥匙在香皂上摁了一个印儿,然后到开锁公司配了这把钥匙,这一招是从《刀马旦》里学来的。我找人给他打电话,谎称他的手下遇到警察,把他引开,不然我没机会救你。”

雨菲挺着大肚子,不能跑得太快,但我们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最后在马路边停下。她满脸泪水,我感激地说:“雨菲,谢谢你……其实,是我欠你,但我只能下辈子报答你。”

雨菲破泣为笑,说:“人死了变成泥土,物质循环,哪有下辈子?把这辈子过好了,就当是报答我了。”

她拦了辆出租车,让我回家。她说:“我的胎儿已经九个月了,快要临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我急切地抓着她的手:“你不跟我一起走?你并不喜欢暴牙龙,何必回他身边?你跟我走吧,去找新的幸福。”

她挣开我的手,哀伤地说:“江韵,我不能跟你走,你快走吧,不要再让再抓到你,他混黑社会的,上头有人罩他,所以他胆大妄为,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跟他扯上关系,好吗?至于你所有的照片,和回忆,我都会一并销毁……”

最后的那句话,让我的心都碎了。我哀求她:“雨菲,你跟我走吧,我不想你每天面对暴牙龙,一辈子那么长,你得找到真正爱你的人,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雨菲笑着安慰我:“我真的不能走,我走了,我爸就死定了。再说了,我都有他的孩子了,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不会对我怎样的。”

我明白她不会跟我走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上车,看着她先走。如果人真的有来世的话,就让我来世再弥补她吧。

我回到家,装作若无其事跑到楼上,躲进房间。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可怕的恶梦,使我久久不能平静。

焰子哥哥在外面敲门,“小韵,你昨晚去哪里了?你太粗心了,手机都落在剧院了。”

我打开门,看着焰子哥哥关切的模样,心里的酸楚再度涌起,我扑到他怀里,忍不住抽泣起来。他焦灼地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骆炀又欺负你了?”

“不是!我到同学家,玩了一夜。”

我突然想起,这个谎言跟上次那个谎言多类似啊!那次我和骆炀发生不快,是康乃文收留了我一夜,我也这样骗焰子哥哥。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起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努力改变现状,可我觉得挣扎得好累。

焰子哥哥将信将疑:“到同学家玩哭了?你别告诉我又是同学的亲人去世了。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啊!”

我不安地看着他,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说:“焰子哥哥,你会原谅我么?”

他替我抹眼泪,笑道:“小傻瓜!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你先告诉我答案,然后我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点点头:“好吧,我原谅你。快说吧。”

我鼓起勇气将真相告诉他:“你听了以后千万不要冲动。晓风他并没有出国,他现在在一家舞厅当舞男,靠跳艳舞挣钱。舞厅的老板曾经是吴二爷的徒弟,但他早已背叛师门,他为了跟骆炀作对,在‘春韵’剧院对面开了这家舞厅,表面是舞厅,其实提供。晓风被他拍了裸照,他现在没办法脱身。”

这个消息对焰子哥哥来说,是晴天霹雳。他瘫坐在**,捶打自己的脑袋。然后他站起来,说:“你带我去那里。”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我就怕他去找晓风,我怕暴牙龙会像对我那样,伤害焰子哥哥。于是我说:“舞厅的老板是个难缠的角色,黑白两道混的,我们只是学生,根本没办法跟他较量;你放心,骆炀会管晓风的,毕竟他跟舞厅老板曾经是师兄弟,他们正在谈判。”

我们交谈的时候,妈妈跑上来,责骂我:“你昨晚去哪了?卢老师一直打电话催你去学校找她呢,她要跟你面谈转学的事情。”

我一口回绝:“我不去上戏!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当老师吗,我在西师上得好好的,不想退学。”

她用强迫性的口吻对我说:“你眼光放远点啊,现在时代进步了,谁还愿意做老师,挣那点死钱?你看现在骆炀,多风光,焰子你说是不是?”

焰子哥哥半天才回过神,“哦”了一声,算是回应她。

妈妈对他说:“那你就帮我劝劝小韵啊。”

他应付了一句:“你就去吧,去上戏,更有前途。”

妈妈笑道:“你看,连焰子都赞成你转学,你就别傻了,赶紧去见卢老师一面,就算你不愿意转学,你也得当面去谢谢她。”

我极不情愿地拿着那封快递来到北碚学校,小卢老师让我去办公室找她。

我来到小卢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她一个人在里面打电话,我便站在门外等着。我本来无心听她讲电话,但是她通话的内容好像与我有关。

小卢老师对电话那边说:“表叔,我是骗江韵,说你们那边有名家招收川剧学徒,他才答应转学的,我先把他的退学手续办好,到时候他后悔想回来都不行。我已经跟他妈妈交谈过了,他妈妈的意思是到那边给他调剂一个广电编导之类的专业,将来考电视台的公务员,所以你这几天一定要找上面的领导帮忙,留意一下专业调剂的事情,替江韵保住一个名额。你放心,那小子多才多艺,川剧表演炉火纯青,生来就是一个艺术胚子,不学艺术专业反倒浪费了——我也是实在不想要他了,上学期科科挂红灯,让我这面子往哪搁呀!”

小卢老师的这段话,让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原来这是小卢老师和我妈联手策划的“阴谋”,她们用川剧名家来引诱我转学,好让我和焰子哥哥分开。如果我中计,那我妈和小卢老师就是赢家,我妈可以割断我和焰子哥哥的往来,小卢老师则可以保住业绩,更可以获得追求焰子哥哥的机会。

我推门而入,她已经挂了电话,佯笑道:“这么快就来啦,通知书领到了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替你谈妥这件事,那位招收学徒的教授是资深的表演家。”

我把书信撕成碎片,扔到她前面,纸屑像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而下。

“你做什么?你疯了?”她想阻止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冷冷说道:“我没疯,是你疯!你计划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和邱焰分开吗,不就是觉得我科科考试不及格,丢你的面子吗,那好,下学期我就转专业,反正我已经受够你了。”

小卢老师自知理亏,但她强词夺理:“你以为上戏是人人都能去的?不知好歹!你就转专业吧,你是病人,走到哪里都和世界格格不入,走到哪里都不会好过!”

我绝不退让:“好不好过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她气得脸色乌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我们都是在帮你,在挽救你,你为什么不懂呢?就算你不替你自己着想,你也得替邱焰想想吧,如果你真爱他,你就应该学会放手,让他自由,因为你们的感情是利剑,会伤害到他;同性恋,有幸福的先例么?”

“等他愿意放手的时候,我再放手吧。”我坚守自己的观点,“他不放手,我便绝对不放手。”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转身,补充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成为那对先例呢?”

坐在回家的车上,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愤懑,我差点就中了圈套。我把所有的怨气全都摊到妈妈头上,打算回家找她一并清算。

我盘算着,白亮给我打来电话。这小子一放暑假就跟康乃文腻到一起,哪还管我的死活,正好我现在有气,本想发泄到他身上,但他声音低沉,喑哑难言:“小韵,你快来医院,雨菲出事了!”

我感到心悸,一种不详的预感令我不想听到他的下文。

“她流产了……你先来第一人民医院,医生说她有危险……”

不可能,绝不可能,今天早上我才见过她,她把我救出来,她帮助我逃离那座魔窟——两条生命如此鲜活,不可能说有危险,就有危险。

我心乱如麻,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来到医院。

白亮在急救室门口等我,跟他一起的,还有几个高中同学,以及雨菲的父亲,那个亲手葬送她女儿的中年男人。

白亮语无伦次地对我说:“你总算来了,医生说雨菲一直处于弥留状态不肯走,她一直在等着你呢!你快进去看她吧。”

几个护士端着手术盘出来,手术盘里是触目惊心的血棉。走在前面的护士冲围在门口的同学们说:“谁是江韵?怎么做人老公的?怎么能殴打孕妇?快进去见你老婆最后一面吧!”

我冲进急诊室,扑过去跪在病床边,雨菲整个人浸泡在鲜血里,浑身是血的她,让我几乎晕厥。我抓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呼唤她的名字。

弥留中的雨菲艰难地睁开眼睛,瞳孔已经散焦,困难地寻找我的影子。我把她的手放在我脸上,“雨菲,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的嘴唇一张一翕,好像要说什么,可她已经说不出来了。

她已经听不到我的呼唤,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她的手碰到我脸的那一刻,她断气了,眼睛缓缓阖上。

护士用殓布盖住雨菲的脸,将她推走了。

我想喊,可我的喉咙干涩,我追到走廊上,雨菲的父亲蜷缩在墙角,我扑过去拎起他的衣服,咆哮道:“你害死了你的女儿,你不配做她父亲!”

白亮和同学们纷纷劝解我,叫我不要激动,亦不要悲恸,雨菲已经走了,我们要做的不是悲伤,而是找暴牙龙讨回公道。白亮说:“听说雨菲跟她的老公发生了争执,她老公把她推下台阶,导致失血过多,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儿。”

原来一切因我而起,肯定是暴牙龙发觉雨菲把我放了,气急败坏之下才对雨菲大打出手,使她流产死亡。原来害死雨菲的,是我。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焰子哥哥坐在床前,笑着看我。“你醒啦?你这一觉睡得真久啊。”

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很刺眼,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仿佛失忆一般。我觉得口渴,体贴的焰子哥哥知道我的需要,送来一杯温水,笑道:“喝点水吧,你都躺三天了。”

我吃吃地问他:“我真的睡了三天?”

他点点头:“是白亮送你回来的,他说你在医院晕倒了。”

之前的记忆逐渐浮出水面。我哽咽道:“雨菲死了。我的同桌,唱《好心分手》的那个女孩,她死了。”

焰子哥哥握着我的手,温和地说:“别想了。既然她走了,那就祝她在天堂快乐,能寻找到真爱吧。”

泪水从我眼角滑下,落到枕头里面。我明白,雨菲是为我而死,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好像最近死神特别喜欢眷顾我身边的人,先是吴氏夫妇,接着是小华和戚敏芝,现在,轮到雨菲。

焰子哥哥看我胡思乱想,在我额上亲了一下,问我:“饿不饿?我去拿吃的。这几天兰姨很操心,她知道你替雨菲难过,所以让我劝劝你。”

我点点头,他便下楼去了。我真的饿了,饿得虚脱。

我想,我得替雨菲讨个公道,她以及她的孩子,死得太冤了。

焰子哥哥端着鸡汤上来,扶我坐起来,一口一口喂我喝。

我喝了一口,紧张地问他:“你会离开我吗?”

他顿了一下,莞尔一笑:“小傻瓜!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快把汤喝了,把那个活蹦乱跳的小韵还给我,然后,我给你立一条生死状,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满意了吧?”

我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享受他的体温和气息。“就这样抱着我,我就想你这样抱着我,不要放开。”

他顺从地用力抱紧我。他的肩膀很宽实,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依靠。我**地说:“所有的人都想拆散我们,奶奶,我妈,还有小卢老师!你知道吗,那封信是假的,是小卢老师和我妈合伙欺骗我的证物,她们想让我们分开。”

他捏捏我的脸,笑道:“你看你想多了吧。可能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突然,让你心烦意乱。趁暑假好好调节调节。如果以后哥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坚强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

他的话让我神经紧绷:“你说什么?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你刚刚还说要给我立生死状呢。”

他冲我微笑,“你看你,哥还在这呢,你就这么着急。如果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哥不在你身边,你会怎样?”

“我会去找你,满世界找你,找到为止。”我总觉得他今天说话很奇怪,异于往常。我刨根究底问他:“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在我赖死赖活盘问焰子哥哥的时候,妈妈端了一碗云雾茶进来,她说:“好啦好啦,就知道跟你哥闹!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我气冲冲地对她说:“那封假通知书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是我妈,居然跟外人合起来骗我,总之我不会去上戏的。”

她难得地对我让步:“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你先喝了这碗茶。一睡就是三天,可把妈吓死了。”

她这么关心我,我便不好再对她动气。我想起前段时间一度到“渝香子”火锅店关心姐姐,于是我问:“对了,姐……她怎么样了啊?”

妈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她没怎么样啊,还做大堂经理。”

她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真够绝的。

焰子哥哥要回青龙湾了,他说可能九月份开学才回来,因为他要留在老家等待移民的信息,接到通知之后,再联系我们。

我对他说,如果迁移地点太远,比如在重庆市外的话,你们就搬到重庆来吧,茶楼还有空房间;再者,干爹的腿不方便,来重庆我们也好照应他。

妈妈给焰子哥哥买了几大包东西,有衣服,有吃的用的,还给干爹买了一对智能拐杖,东西多得都可以布置一个新家了。

我们将他送到车站,妈妈故意坐得离我们远远的,好让我们讲几句心里话。想到要阔别一个多月,我心里就难受,本想随他一块儿回乡下,但我得留在茶楼帮忙,我不能让妈妈一个人辛苦。

我说:“接到迁移通知,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们,我去帮你们搬家。”

他点点头,抚摸我的脸颊,“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就找白亮,他能说会道,可以替你打开心结。还有,你要催促骆炀尽快解决晓风的事情,不要让他在舞厅瞎混,他还小,要走正道。”

我连连点头,他忽然两眼含泪,仿佛隐忍着诸多悲伤。他这个样子,我并不多见,他最伤心的一次,是连华病逝,但这次,他的眼里的忧伤程度,超越了暂别应有的伤感,更何况,他从不轻易掉眼泪。

虽然我暗暗觉得他的表现有些失常,但我顾不上那么多,或许是他这段时间陪我看到了生命无常,生与死仅一线之隔,所以他觉得相爱的人,应该倍加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所以他才变得多愁善感,宁愿将离别的伤感完全暴露在我前面,也要让我明白他爱我的决心。

他上车了,打开车窗跟我挥手作别。转身间,我看到妈妈在抹眼泪,我打趣她:“现在流行伤感吗,你们怎么都眼泪汪汪的?焰子哥哥只不过回乡一段时间罢了,他还会回来的嘛。”

妈妈眨了眨眼睛,强装笑颜:“我哪有哭,是有虫子扎到眼里了。”

我笑道:“是吗?虫子为什么不扎到我眼里啊?”

她恼羞成怒:“你这孩子,还跟妈贫嘴!还不赶快回去,茶楼里就小王和小灰,怕他们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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