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胡录之桃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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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外篇 冉闵外传1

    邺城的宫室主殿内,灯火昏暗、摇晃不定,平时公侯将相满殿的大殿内影影绰绰,只有三人在宴饮。主座上是一位面相魁岸的髯须青年男子,手执青铜酒樽,眼光不时的打量着右座下的另外两人,不快不慢的饮着。右座下的两人样貌奇异,右首座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清瘦,满头银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笈束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另一位脸上覆着铁面,须发披散,是一位身形壮硕的大汉,却并不单独列坐,坐在了老者的从座上。

    高座上的冉闵举起青铜酒樽,想邀老者共饮。老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一心与桌案上的菜肴争斗,似是未注意到冉闵的举动。冉闵面色有些窘迫,讪讪的笑了一下,将酒樽收回到嘴边,又轻轻啜了一口。大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只听得见铁面壮汉撕咬肉食的声音。

    片刻之后,老者似是酒足饭饱,将手中的著投于桌案之上,身体向后坐实,开始整理起自己身上的衣装起来。冉闵见状,放下了手中把玩的酒樽,身体前倾,双手按于桌案之上,问出了自从刚刚再次见到这老者便在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先生倒是好谋划,两年前一卷杀胡令后便因素不见,怎的如今又来寻吾?”老者并未抬首,继续用双手整理袍服,却开口说道“山野之人,数月不识肉味,倒是让将军见笑了。”

    冉闵虽已改赵为魏,登基为帝两年,却并未在乎老者称呼上的谬误,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表情,“先生似乎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老者仍旧未抬首,声音古井无波,“将军可是后悔了?”冉闵跪坐的身姿愈发挺拔,双拳紧握,手上的指节捏的发白,右手上的青铜酒樽都有些变形。

    老者看出冉闵的状态有些不对,并未再言语,而冉闵早已陷入悠长的回忆之中,大殿之中又是一片寂静。百息后,冉闵的左手猛拍了一下桌案,发出一声巨响,酒樽被拍的深陷入桌案之中。殿外的甲士听见殿内有异状,打开了殿门正要冲将过来。而冉闵的思绪终于从回忆中拉回,对甲士摆手道:“无事,吾······朕今日有些心绪不宁,尔等暂且退下吧。”为首的甲士面露狐疑之色,扫视了老者和铁面壮汉两眼,还是躬身应喏后转身退下,身后的一众甲士也依次躬身行礼后退下,殿门在发出几声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后轰然关闭。

    冉闵的目光还是有些游离,伸手想去拿酒樽,却发现酒樽早已深陷如桌案之中,叹了一声,取过酒壶,长饮了一口。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回答老者刚刚的问题。“后悔,我冉闵戎马一生,刀下杀过胡人,也倒下过汉人,说不清谁多谁少。当年的一卷杀胡令,虽说是先生的谋划,但也未必不是吾想与以前做个了断。”他顿了一下,“说到底,只是为了乞活而已,当年是为了自己,后来是为了乞活军,现在是为了这北地所有的汉人。至少如今这北方遍地膻腥,到处是胡人称孤道寡,只有我大魏依旧是汉人之国。”

    “将军立国于四战之地不过两载,战事未绝,人心思乱,无事农桑。再者,将军之名早已威震胡汉,胡人心存畏惧之下必会群起而攻之,没有一个胡人想看到这北方大地上仍存在一个汉人的国度。吾来时就听说鲜卑慕容俊已克幽、蓟二州,略地至于冀州,将军和你的大魏又能在这如潮水般涌来的胡人大军中支撑多久?”冉闵并未动怒,也没有接话,只是摆摆手示意老者继续说下去。

    老者却又忽然调转了话题:“今见将军与两年前气度大有不同,想来将军的武艺又有精进,怕是天下已再难有敌手了吧。”冉闵嘿嘿一笑,并未否认。老者又言道:“武道精诚者大都心性通明,人力难免胜天,将军可否感应到了自己的大限之期了?”冉闵面有微诧,神色开始郑重起来,终于开口说道:“吾近日心头是有些不安,自看到慕容氏来袭的线报就有这种感觉,且比之两年前先生来访之时都要浓烈许多。不过想来也是,慕容恪乃吾一生宿敌,除他之外,吾想不到会死在其他人手里。刚才先生所言,吾亡于慕容恪之手乃是天意,那先生所来又为何事,难不成就是为了食吾一顿肉吧。”

    老者笑道:“食了将军一顿饭食,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有些大啊!”话锋一转又道:“天意乃是大势所趋,寻常情况下定难改变,然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两载前,吾从将军之处回返时,于吾隐居之地的小村庄里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身上,预见了那遁去的一,变数将生啊!”

    “先生是说那孩子就是遁去的一,所有的变数都在他身上?”老者很喜欢冉闵这种完全跟着自己思路走的感觉,又说道:“不光是他,那对夫妇命里尚有一子,另一子的命数被天机蒙蔽,想来变数更大,两者合起,才是那遁去的一。”

    “那先生自去寻那二子去,又来寻吾作甚?”

    “来邀将军陪老朽下一局更大的棋,这北地的棋局终究是格局尚小,不好让将军折损在其中。”

    “吾还是看不出吾在这棋局中有何用处?”冉闵问道。

    老者微拂长须,缓缓道:“当今天下纷乱,晋室已失逐鹿之力。只能偏安自保于江左,渐失血气,而北方胡人多不同族,相互倾轧,不知何止。要想终结这乱世,要么等北方的胡人慢慢变成汉人,再一扫南方遗老,要么就让汉人重拾起骨子里的血勇,荡清这满地胡尘。从将军和将军的大魏之上,我看到了汉人尚未磨灭的勇气,所以,我选择了第二条。”

    冉闵的神色有所动容,老者却又拍手道:“铁奴,出来让将军看下吧。”铁面壮汉闻言从桌案旁起身,快步走到了大殿中央,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铁质面具。冉闵脸上的淡然终于消失不见,双手撑住桌案,身体前倾道:“你且走近点,让朕看个仔细。”壮汉向前走了几步,毫无畏惧的与冉闵目光相视。大殿内的主座高于殿下数尺,冉闵又是跪坐,两人的视线大致相等。

    对视良久后,冉闵长叹一声:“当真是无奇不有,若非亲眼所见,绝难以相信这世上有和吾如此相像之人,若不是衣裳不同,就像是面前有一面铜镜一般。”冉闵起身从主座上走下,向壮汉伸手到:“n来,好汉子,比试下气力如何?”壮汉向后稍退了几步,给冉闵让出了一片空旷,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脸上不露声色,却都在加大手上的力气,手上肌肉凸出,青筋毕现。两人紧握的手还未松开,却又同时向前一个挺身,身躯相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都向后退了两步,就此分开。

    冉闵大笑道:“痛快,先生哪里寻得如此壮士,力气竟与吾不分伯仲。”“只不过”冉闵话锋一转,他早已明白老者是想用“金蝉脱壳”之计将自己换下,“慕容雋的伪燕气势正胜,已下幽蓟二州,兵势直逼冀州,我不日将领兵出征。想来伪燕必是以慕容恪‘慕容垂为将,慕容恪乃吾一生宿敌,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了断,还望先生不要阻拦。”

    “将军多虑了。老朽只负责将军不至于身丧于此战之中,余者皆不为所虑。但还请将军应允,此战之后,无论胜败,都请随老夫隐去。”

    “到时再说吧,”冉闵话语之间满是推脱,老者不由得叹了口气,起身躬身行礼道:“今日之事,关乎将军生死,天下大局,勿要流传于他人之耳,老朽先行告退了。”

    冉闵挽留道:“先生何不随吾身旁,以应万全?”“不了,人多眼杂,还是到时再相见吧。”老者并未转身,边走边回答道,相貌酷似冉闵的壮汉也重新将铁面覆于脸上紧随老者而去。

    殿门在老者和壮汉二人出去后又轰然关闭,冉闵又开始有些走神,而他的目光早已穿过了重重殿阁、座座城池、层层军帐,投注于他一生的宿敌——慕容恪之上。

    冀州边界,鲜卑慕容氏军势浩大,军帐漫延开几十里地。主帐中,正俯首处理军务的慕容恪似是有所感应,突然抬起头来,看往邺城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就这样交织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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