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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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

世间

看见天王扬起令旗的那一瞬,皓镧手臂一伸,将火莲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

那一瞬,火莲看见了她改变的模样——

青丝瞬间化白,水眸转为冷银,一身素衣轻笼珠光,两点白光环绕周身,宛如守护。

然后,一道珠光顺着皓镧扬起的手疾射而出,天王手中令旗轰然粉碎!

“天王……”

“不得妄动!”天王咬牙沉声,却没有挥兵还击,“陛下有谕,不可轻攻!”

为何?

无神敢问,亦无神想问。七百年来的勤练严训,天军早已明白何谓“军令”,那就是绝对的服从:听之,不问,不疑,不驳,不怨;行之,九死不悔。

“火莲,我说过要保护你的。”皓镧回眸,轻笑,“你怎地又忘了?”

“看来,被抢先一步呢。”火莲收起长刀,杀气却丝毫未敛,故意扩散的杀意将空中天军紧紧笼罩,宛若困缚的咒语,震得众军将呼吸难平,心魂隐颤。就在这一瞬,她扬手挥向天罗地网阵的一角,火龙直扑而上,顿时就要撕开一条裂口!

回击火龙的,是一道迅疾无比的天雷!

皓镧旋身,飞快挡在了火莲之前!

天雷狠狠劈落她身,火莲双眉一紧,火龙回身扑下,硬是与天雷同时粉碎。

皓镧的身体晃了晃,扶着头颅摇一摇,顺势靠在火莲张开的手臂之中,吐出一口气:“真是,就不能换点新东西吗……”

火莲的手臂顿时揽紧。让她的火龙在一瞬间粉碎的天雷……那若是打在一般众生身上,可是能让魂魄都灰飞烟灭的东西!

“没事吗?”

“嗯。”皓镧颔首,银色的眸子闪着悠闲。

“别敷衍我!”火莲紧张地在她身上寻找伤口。

“真的啦。”皓镧止住情人的惊惶,摇摇头,“跟天雷剑比起来,这个还好。”

盯着那双银色眼眸,火莲的手松了一松,“皓镧,回答我一件事。”

“嗯?”

“那‘天雷剑’究竟是什么玩意?”

唔!皓镧后知后觉地捂住口。好像……说漏嘴了?

天庭斗阙

连涛仙君站在天帝宝座前,沉静淡定的容色并未改变。

“陛下还是不敢信?”

玉座之上的天帝目光深沉,“朕为何不敢信,仙君应当明白。”

“妖皇将亡。”连涛仙君低低一笑,“承其位者须是妖魔中最强,陛下仍在忧心世间。”

“在朕神灭之前,须为下任天帝留下完好世间。”天帝长叹一声,目送天际归鸿,“妖皇之位尚未决定传承何人,妖魔界已波澜隐起;朕不得不防。”

妖魔界之乱无法预卜会持续多久,但若在那期间天帝神灭,继任的天帝能否压制住趁乱而起的各界?这种事情连神也无法言说。

若是压制不住,后果便是整个世间的崩毁,最终,只有让修罗界出手,将一切——

毁灭。

连涛仙君轻扬笑意,声音缓和起来,“你果然没变……师兄。”

天帝的眼,闪过一瞬即逝的惊讶,“师弟,朕变了。”

“我说的是,”连涛仙君的笑意拉大了,只是仰起的目光之中,仍旧平静,平静得近乎冰冷,“你爱这世间的心,仍然没变。”

也许当初,就是这份爱着世间的心,才让他们踏上了不同的修行之路。连涛仙君最终抛弃世间选择了方外,而天帝选择世间,便被困在了玉座之上。

当年一同修炼的众师兄弟,有的终其百世也只是凡人,有的成了凡间的地仙,有的得上天庭,做了神明,却忘记了前尘。而他们两个,历经万劫千世,取得了修道之人眼中最为崇高的成就,却付出了代价。

连涛仙君发现,他可以心平气和地等着世间毁灭,然后由自己和伙伴们重建一个;而天帝发现,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狠下心肠,用尽一切手段去达成目的,只为世间。

“这世间不值得爱吗?你的看破,未免太过透彻。”天帝叹息。天界从不鼓励众神修炼到海外仙人的境界,就是因为那些神中之神,早已连保护世间的心都抛到了天外;他们的任务,只是在世间毁灭之后,用神力和生命重塑新的天地而已。

“呵呵。师兄,你虽欲守世间,可曾想过并非只有斩乱一途?”连涛仙君轻笑。天帝的寿命其实是神中最短的,这一点在视时光如浮云的众生看来,并不重要。天帝神灭则化为凡间山水或天庭结界,玉座易主也是平静进行,没有争位之事。但天帝自己心中清楚,才想用最简单的方法保全世间。

“他们无法成神。”天帝摇首,“情令心私。”当年皓镧成神,是因为她抛却了那段情缘,但没有料到那一生唯有一次良缘的夜明珠,抛了情缘却未弃情心。明知孽缘,仍旧义无反顾。

龙族的九太子,几千年来唯一的睚眦,却为情抛弃了成为天庭战将的机会和战之龙王的荣耀。

原本可脱离修罗之身成为战神的火莲,同样没有斩断情丝。若她能在黄泉铜镜通过幻境,看破情缘,便可直升天界,可惜,她的情,纵死难断。

“无法成神又怎样?”连涛仙君道,“他们何尝不爱世间?”

“只怕到时势之所趋。”天帝垂眸,“世间若乱,众生不会静待平息。”连凡人战乱,都有众生忍不住插手,更何况别界?一旦众生不静,愈演愈烈,后果可想而知。

“那又如何?”连涛仙君长笑出声,“天军难道就守不住世间?师兄,你小瞧自己,也小瞧修罗了!”

火莲仔细观察了一番天罗地网阵,突地暗咒一声!

“还、还生气?”皓镧缩缩脖子。

“已经没力气了。”听她支支吾吾地说完那七百年刑罚的确恨得咬牙,想找天帝算账时才发觉一件事——

这天罗地网阵,分明加入了她当年教给天兵的变化阵势!

然后,火莲一下想到了上天之时王的吩咐。

找出绯樱公主;还有,助天界练兵,不留余力。

当时王的解释是:天界与他做了交易,用绯樱公主的性命换天军的军力。但如今看来,没那么简单。

一瞬间,她冷静下来。

王与她,在情这方面有些许相似,但身为王,就必然想得更长远。他说过,若是别界乱,他也会想插一脚,那不是玩笑。

既然如此,当初只要吩咐她假装出了十分力,天界也看不出来;为何一定要她出尽全力,添一个敌手?

若是别界乱

火莲的眸闪过火花,心里再一次暗咒:受不了这些当王的!

无论哪一界乱,插一脚都很简单,可是这个前提必须是:天界镇不住。只要天界有力量压制,这世间就乱不起来!

“混账……不想跳毁灭之舞直说会死吗!”修罗喜欢世间又不是什么丢脸之事,那家伙竟绕这么一大圈!

腹诽不休时,皓镧正盯着整个天罗地网阵研究。

阵法她懂得不多,可这个阵未免也太……温和了。既不会伤了她们也能保护天军,除非她们硬冲出阵,才会有一场好战。

天帝……还存着那希望?皓镧揉揉额角,苦苦一笑。

“师兄,‘道’在何处?”

“处处皆在。”

“安者道,乱者又何尝不是道?师兄,你太宠世间了。”连涛仙君平静地望向天帝,字字清晰,“你就如凡间父母一般,用血肉性命养育儿女,却不愿让儿女流血成长。”

天帝的手微微一颤,沉默不语。

因为忧心世间,留了无数神力在世间,他的寿命远远短于前任所有天帝。这一点,众生永远不会知晓。

“天雷刑乃成天帝必经死劫,你还是一心让那痴儿继承啊。”连涛仙君缓缓道,“可惜她没挨到千年。”火莲若是能看破情缘,九太子若是能老老实实坐完千年海牢,他们便是新天帝最得力的臣子,可惜一切计划都毁在算不到的“情”上。

“师弟,天地大乱的结果你我皆知,何必苦苦相逼?”天帝沉了声,“世间大安不过九千年!太短……”

“九千年虽短,世间却已大进。”

凡人不再事事求神,妖魔鬼魅不敢擅乱人间。这样的世间即使再乱,也拥有再次站起的力量。

“世间,该由世间人去守。”连涛仙君挥起拂尘,“师兄,你有那么多臣神各司其职,何不安心?”

许久许久的沉默之后,玉座上的天帝缓缓合上了双目。

“师弟,可否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尽管吩咐。”连涛仙君双袖一拢,眉目舒展开来。

等到连涛仙君的身影消失不见,天帝方才重开双眼。

情令心私。他千方百计欲斩断那连神明也算不透的情,却一直没有赢过。皓镧若是断了情,便会只剩下对世间的爱,那样的她,会做得比他更好。可惜他一直没能发现,她的情心,从未断绝,只是在失去那段唯一的良缘时,悄悄收敛。

一颗难算的情心,连天界也无法磨灭;而火莲,也可以为了情不灭世间……那是不是可以相信,他所爱的世间,正如这九千年来看到的一般经得起磨难?

连涛仙君出现在阵中的那一瞬,火莲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长刀。而对方只是悠然一笑:“皓镧,可敢与本仙再赌一场?”

“赌什么?”皓镧抬眼,笑得与他一般的悠然。

“猜猜,天帝让我来此做甚?本仙若赢,你们便得束手就擒。”

“我赢的话,天界就放手?”皓镧银色的眸子轻轻一眯。

连涛仙君颔首。

片刻之际,火莲收回长刀,与皓镧异口同声:“收兵!”

咦?微微一惊,面面相觑,随即,相视而笑。

连涛仙君面上,头一回出现了惊讶。

“我们赢了。”皓镧快乐地宣布,笃定无误。

“如此自信?”连涛仙君一挑眉。

“若非如此,何不直接让天军起阵?”有他坐阵,天帝要想用此阵伤她们……并非不可能。虽然很讨厌输,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力量在她们之上。对敌手的实力估计向来很坦白的火莲皮笑肉不笑。

“没错。”皓镧心有戚戚焉地颔首,顺手敲敲抹额,“仙君当年偷袭可是很干脆的。”

“谁叫你那时闹那么大……”连涛仙君一下住口。

火莲揽着皓镧的手臂突然收紧!

“……当年?”偷袭?若没记错,老君告诉过她,连涛仙君“收服”皓镧时,就是背后出手!

“呃!”皓镧的面色僵了僵,迅速转成温柔平静,“火莲我们走罢,天军要回去休整了魍魉也该等急了修罗王和绯樱公主会担心的……那个,那个今天月色真好啊说起来好像猴儿酒又酿得差不多了这个季节很合适钓鱼对不……”

“皓镧。”

“……”

“又‘走神’了吗?需要我等多久?”

“是啊。本仙也很想问这个问题。”连涛仙君的声音失去了淡定从容,跟火莲一样的——

低沉,危险。

他的烟涛环搁在一般众生身上,就能封锁对方的法力、武功、行动、记忆甚至心。但也许是皓镧太强,也许是那一日没有连同咒语一道打下,只封了皓镧的记忆。

皓镧能强到自行恢复记忆,挣脱烟涛环的束缚,他曾经料想。可是,她却一丝口风未露!即使是在他出现在她面前,说她执着于情,终究是个痴儿,她也只是站在崖边平平静静地回答:痴就痴罢,不痴一回,算不得活过。

那些夜晚,他与她一问一答,论辩过天地人心,明白了她的坚定痴心,便认为她恢复了记忆,她却始终,如同只是重新恋上了火莲。

深深低头的夜明珠姑娘心虚地抖了抖,终于缓缓抬手,然后,一把将抹额轻易摘下。她的额头,光洁白皙,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不是一开始就恢复记忆的。”

“嗯哼?”两道声音很怀疑地刺下来。

“……好罢,是恢复一点……只有一点而已!”重逢的那一眼,让她头痛欲裂,却也硬是忆起了些许。尽管过后比原先更空白,那种感觉,却留在了心里。

记忆是积累出来的。当她能抵抗烟涛环的束缚时,她的记忆便在与火莲的相处中,一点点地汇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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