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滴眼泪中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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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自从参加武事博击回来,方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耶律大石一改往日的年少轻狂,潜心习文练武,厚重寡言。虽然那天的校武考核他也过了关,况且那剑术博击的对象毕竟是军中武士的佼佼者。可耶律大石还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不足。

    后来打探得知,原先剑术博击的规则是要求参加校武竞技的勋贵子弟,双方相互自愿结成博击对子,三场两胜决出胜负,而后逐一进行循环淘汰,北院大王耶律安原临时要求改变了这一规则,从军中挑选数名上等武士,以一敌三,瞬间使用必“杀”技让他们败下阵来,其目的就是让他们猛然警醒,使这群整天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哥们彻底一改往日轻狂,沉下心来习文练武。当耶律大石明白这一切后,也不再为那天的败阵而感到气恼,而是似乎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亲耶律安原身为大辽耶律阿保机的七世孙,执掌辽国北院大王之公器,又深得当今皇帝之信任,荣誉、权威自不可言,但这也是沉重的责任啊。所谓的北院即是北枢密院,这是当年先祖耶律阿保机本着中央集权的统兵原则,取消“兴兵合议“的旧习俗,设立北枢密院统管契丹兵马,组建直接听命于自己的宫帐军。

    大辽国的官制与其他封建王朝有很大不同。大辽国疆域广阔,国内民族众多,居住着包括契丹、汉、奚、渤海、女真、高丽等诸多民族。为更好地治理这些民族,大辽国发明北、南分治的政治体制。北面官专门治理契丹族事宜,如朝廷北枢密院;南面官专门负责汉、奚、回鹘等民族事宜。如朝廷南枢密院、州、县等。应该说,辽王朝是世界上首先发明“一国两治”政治体制的国家。

    同时,北枢密院还是大辽国朝廷最高军事、行政机构。可以说无事不统,相当于中原唐、宋王朝的宰辅机构。北枢密院枢密使,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着大辽国军队、狱讼、立法、赋役、官吏任免等一切事务,相当于中原唐、宋王朝的宰相。大辽国朝廷的一切重大事项,都是由皇帝在朝堂上决定以后,通过北枢密院传达下去的。而南枢密院也叫汉人枢密院,是专门管理汉人州县行政事务的衙门。

    耶律大石在家里经常看到父亲独自伫立在书房的大辽国的巨幅地图前沉思,他预感到父亲面对先祖艰难创立的万里河山,在忧虑思索如何化解即将或已发生的重重危机,如何不使宗庙与社稷毁于己手。自从参加去年的暮秋武事竞技以来,他明显的感到了父亲对自己学业与武功的重视,经常亲自考校自己的学业与武功。虽说契丹人是马背民族,但耶律皇室家族是非常注重对汉家文化的学习,先祖耶律阿保机就是一个诗人,也就是从那时起,耶律皇室子弟除了要进行正常的武事训练外,还要进行课堂上的文化修习。

    与大石在同一老师教习下的还有萧塔不烟,这个姑娘冰雪聪明,英姿飒爽,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诗词典籍的学习自是强项,骑马弯弓与一般男孩也是不逊风骚,耶律安原对她也甚有好感。萧塔不烟与耶律大石的年岁,正值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两人又一同学文习武,爱恋的情愫自是与日俱增。萧塔不烟的父亲萧奉先前不久就刚刚向耶律安原提及了女儿的婚事,耶律安原倒没什么反对的理由,按情理说,两个孩子这般的年龄也该是谈婚论嫁了,按汉人规矩也该加冠成人了,契丹人更是早婚早育,没有这方面过多礼仪的束缚,可他还是说等等看吧!因为他实在没有心思,国家已经是潜在诸多危机,国不安,岂敢奢谈儿女情长了,他不是普通的父亲,孩子也不是普通的孩子。耶律氏创立了大辽国,可以说任何一个耶律氏的子孙都担负着国家兴亡的重任,相对于耶律皇族,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国荣族荣,国亡族亡。萧氏家族也可谓是大辽国的半壁江山,萧氏与耶律氏共掌辽国,从先祖耶律阿保机创建大辽国就已经是国之法本。相传,耶律阿保机仰慕汉朝立国者刘邦,也十分敬佩辅佐刘邦立国的萧何。为此耶律阿保机建立辽国后,将其母亲、祖母、曾祖母、高祖母家族的姓氏拔里氏、乙室氏赐姓萧氏。耶律阿保机的皇后名述律平,其子耶律德光即位后,亦将述律氏赐姓萧氏。故萧氏有辽朝后族之称。

    他有时真的很羡慕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汉人与牧民,他们有着常人的幸福,而耶律氏和萧氏都不能,他想给这两个孩子太多的磨砺,压上太多的担子,毕竟国家多难之秋是急需栋梁之材的。这天上午,耶律安原在考校了儿子耶律大石的功课后,甚感满意,关键是他发现了这个孩子与生俱来并已经业已成性的那股子绝不轻易认输的认真劲。

    于是他对已经年方二十的他们说:“要想齐家,必先修身,待你们学有所成或武术大有精进之时,再为你们举办婚礼!”

    二人同声说道,“谨记父亲教诲。”

    耶律安原继而又问:“下午的学业如何安排?”

    “我们准备去找‘武士甲’脱不花切磋武功,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很好,‘纸上得来终觉浅,要得真知须躬行’,下午我观看你们的剑术博击。”

    下午,在北院大王王府的练武场,一切就绪,耶律大石与萧塔不烟对决号称为军中‘武士甲’的脱不花的剑术博击由此开始。

    “杀!”耶律大石大喝一声,短剑便结结实实砍在脱不花的皮盾之上。只听嘭地一声大响,脱不花岿然不动,耶律大石却钉在了原地无法连番再击。原来,久经战阵的辽军老皮盾都是皮质蓬松,日每风吹雨打矛戈交击,三层牛皮几乎膨胀得两寸多厚,短剑猛击如砍进树干一般被猛然夹住,未经战场者不明就里一时发懵,才有这短暂僵持。便在这瞬息之间,耶律大石一步退后右手趁力一带,短剑脱开皮盾夹裹的同时人已凌空跃起,盾牌左砸短剑右刺猛攻当头。脱不花皮盾上扬短剑斜出,盾击盾剑迎剑,嘭锵两声大响,耶律大石便重重跌翻!

    便在全场雷动喝彩之际,萧塔不烟大吼一声掠地而来,短剑横砍盾牌翻滚直攻下路!脱不花大出意料,原地一个纵跃短剑拦下的同时,双脚也被滚地而来的盾牌砸中,未及跃开便踉跄倒地……

    “停!”耶律安原怒声大喝,“怎么,他们二人武功有如此长进?‘武士甲’脱不花如实招来!”

    “将军请勿责难公子。”脱不花拄剑站起肃然一躬,“两位公子剑术却实大有长进,刚才以实战比武,也猛士上乘战法!此合小卒输得心服!”

    “敢问足下,”耶律大石一拱手,“盾夹剑时为何不反击?”

    “实不相瞒,”脱不花也是一拱手,“盾迎短剑,是试公子力量。我见公子并非神力,又想试公子应变之能。寻常新手,盾但夹剑便不知所以。公子能于瞬息之间趁力脱剑再行猛攻,实非我所料。”

    “那是说,你若当即出盾反击,我和萧塔不烟便没有当头攻杀之机?”

    “正是。”

    “既然如此,大石输得心服!”

    “敢请指教。”

    “我原以为足下迟钝不识战机,既是有意考量,自然服膺!”

    耶律安原哈哈大笑:“本王看的疑虑处,原是双方在切磋,有意施教于对方啊!”说罢大手一挥,“还有一合如何比?耶律大石自己说!”

    “角觝如何?

    “脱不花奉陪!”

    角觝者,也就是后世所称的之摔跤、相扑也。汉人雅言叫做“角抵”,平民百姓却称为“胡跤”,说得是此等搏击术原是匈奴胡人所创。草原部族更是流行此风,规则是手脚并用看谁能将对方撂倒绊倒。这角觝撂跤却有一样好处:热闹好看,谁撂倒谁谁绊倒谁谁压住谁不得动弹,一目了然虽三岁小儿也看得明白。正因如此,观看者往往很是亢奋!赢者在一片喝彩声中自然就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角觝开始!三合两胜!”耶律安原令旗劈下鼓声大作。

    大石与脱不花各光膀子赤脚,惟腰间一条宽大短的本色布裤,进入场中相对伫立。鼓声一起,两人便扑成了一团。一个翻滚起来,脱不花箍住了大石的后腰,只要发力,一举撂倒大石无疑。便在此时,只见大石身形似侧似滑,两手后抓对方衣领,蹲身拱腰一步前跨,猛然发力大喝一声,脱不花竟一只口袋般被重重摔到身前!

    “再来!”脱不花一声大吼,间不容发地一个翻滚两手抱住大石两腿猛然一带,大石仰面跌翻在地。脱不花随身扑上,两手死死压住对手两只胳膊,大石三次滚身竟无法脱开!

    耶律安原一声呼喝,两人重新站起。大石俨然一个老练的跤手,踮着步子向脱不**近。便在大石猛扑之时,脱不花两手闪电般一翻扣住了对手两只手腕猛力侧向一带,大石前仆一步身形未稳之时,脱不花一个随身滑步搂定少年后腰,接连大吼发力,大石被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瞬间毫无动弹。

    “啊——!”全场一声惊呼齐刷刷站起,心想这肯定摔的不轻。

    耶律安原始料不及,一时愕然不知所措。正急着要喊太医时,大石却已经翻身跃起,衣袖拭着口角流出的鲜血,非但毫无惧色,反倒步态稳健目光凌厉地踮着步子又逼近了脱不花。刚刚站起的脱不花立即扎好架势肃然相对,竟是如临大敌一般。已经大步过来的耶律安原横在中间便是一声断喝:“角觗停止!大石退场疗伤!”大石一时愣怔却终是悻悻站定,对着脱不花一个长躬,而后起身离去,竟无丝毫伤痛模样。

    耶律安原欣慰的看着儿子赳赳离去的身影,根本没有注意到萧塔不烟的父亲萧奉先已大步走到他跟前,萧马力干咳了一声,“子如其父,夫复何求,北院大王很是让老夫羡慕啊!”

    正在望得专注的耶律安原回过神来,“唉呀,惭愧,惭愧,萧大人远来,有失远迎,请萧大人见谅啊!”

    “哪里话,老夫早就在一旁偷偷观望大石武事竞技,没敢惊扰北大王。说实在话,大石才俊,乃我大辽之福,北大王教子有方。”萧奉先满脸激荡着喜悦的说道。

    “只是年轻气盛,血性方刚,若为国行事,难免易失偏颇。”耶律安原担忧的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以大石而论,寓处富贵而不甘堕落,奋发自励刻苦打磨,已然人中英杰也!最为可贵者,在于他有主见有学识,虽刚不斜,刚正兼具!生活俭仆,不近酒色不恋奢华,一心修学练武,实在难得。即使玉有瑕疵,若善加教诲诱导,粗砺偏颇打磨圆润,必成大器。”萧奉先顿了顿嗓子,继而又说:“老臣实在疑惑,大石已经二十有多,萧塔不烟也已经年方二十,两人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修学同习武,北院大王为何不作主给他们成婚呢?莫非是嫌弃老臣这门第有些低了?”

    “萧大人哪里话啊,自太祖立大辽而来,萧氏与耶律氏政治联婚,利国利民于社稷稳定,你萧大人又贵为吏部尚书,执掌中枢,位极核心,是当今陛下依附的重臣,如若萧塔不烟在我儿媳,实乃耶律安原高攀了。只是萧大人你有所不知,女真人本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今女真人举族凝聚,人人蛮横尚武,已为我大辽潜在威胁。耶律氏与萧氏实乃大辽国之干城,我是有意在打磨锤炼他们,以成国之栋梁。然依你所说,他们二人毕竟皆已成年,实该成婚,再过百天,国将举行岁试大考,待他们参加完科举岁试之后即行成婚,如何?萧大人。”

    “好,一言为定,老夫到时候就准备嫁姑娘了,哈哈哈……”萧奉先一阵爽朗的笑声。

    说起大辽国设置的科举考试,最早似乎只为笼络汉族人心,效仿唐、宋朝廷选拔汉族人才而设立的。因为按大辽国历律,契丹族人是非勋即贵,不经科举就可为官的。可经耶律阿保机及其后继者对汉家文化的推崇与力行,辽国朝庭已是一个汉化的朝庭,十有八九的契丹人会讲汉语,十有八九的汉人会讲契丹语,可见当时民族融合之盛况。所以,时下的辽国,契丹人参加科举考试已不是司空见怪的事了,尤其是契丹贵族参加科举考试更好似附庸风雅、证明才干与本领的事了,仿佛不参加科举考试即使为官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三个多月之后,这年的科举岁试就成了耶律大石人生起航的始点。

    这天,29岁的耶律大石迈着有几分踉跄的步子向考场走去时,内心产生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他把自己个人的命运,与在他看来已经风雨飘摇的大辽国命运紧紧捆在一起。

    走进考场,先耶律大石一步进考场的举子们鸦雀无声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等待监考官出示考试题目。耶律大石找到座位刚要坐下,他身后很远座位上一名举子突然扔过来一团纸打他一下。耶律大石奇怪谁这么心大,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还跟他开玩笑。他禁不住回头瞅一眼,这一瞅不要紧,惊得他双眼大大地睁开,嘴巴大大地张开,差一点就喊出声来——萧塔不烟。

    监考官给出的第一道题目是“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论”,第二道题目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考场上的举子们有的执笔开始答卷,有的还在等监考官给出下道题目。考试规则是三道题中,考生选其中一道题答卷即可。

    耶律大石已开始挥毫泼墨,在试卷宣纸上写下大大的标题:为大辽开太平。文章历数先祖耶律阿保机创业之艰难,直陈当世之弊端,详察积弊之因由,策提内修朝纲,整顿吏治,惩治不法,由知兵并深孚众望的当朝皇叔、南京留守耶律淳及东北路副统军使萧兀纳总督全国兵马,构筑全国抵御女真军进攻的防线;外交好邻邦,恩威于四海,最终化危难于萌芽,扶江山于永固。

    想到这些,耶律大石感觉手中的狼毫细毛笔重似千钧又轻似鸿毛。重似千钧的是:他正站在时代的风谷浪尖上,手握着大辽国万里江山的命脉旋转。成功了,或可挽大辽国将倾的大厦于即倒;轻似鸿毛的是:他个人的力量毕竟太有限了,在国家危亡的生死关头,他只能用手中的笔做一次生死搏弈,希望唤醒那些沉沉欲睡的国人。失败了,他的一切想法连同他自幼练就得一身文武本领,都将随着大辽王朝灰飞烟灭,轻似一羽鸿毛。当然,假如能够用他的一腔热血,唤来大辽国君臣子民的猛醒,从而战胜虎视眈眈的女真部族,保住大辽国万里河山,那该是多么庆幸的事情。

    耶律大石奋笔疾书。他脑海中闪现着他两个月前独闯东北渤海国女真族之地,考察女真族与大辽国前线犬牙交错的危急情况,以及他沿途触目所及的大辽国官贪民怨、兵痞横行的痛心局面。他的心中激情澎湃,他的手中笔走龙蛇。也许是太忘情太激动的缘故,他身边的许多考生纷纷交卷了,他竟然一点也没觉察。直到他一气呵成将笔掷到桌上,才发现考场上的考生只剩下萧塔不烟他俩。

    耶律大石拿起卷子走到监考官面前,把试卷恭恭敬敬地放到监考官面前的几案上,然后向监考官深鞠躬,转身向门外走去。这时,萧塔不烟也已经也卷子递到了监考官手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