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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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六年是一段不短的光景,眼看就满二十六岁的谷良攀登上了心智和体格的高峰,距离颠峰已遥遥可及,少年的莽撞与成年的深沉在他身上龙虎交汇,连同他选择的朝不保夕的命运之路,慢慢把他引上了步步维艰的悬崖峭壁。

    站在山梁上,他像棵挺拔的劲松,浑身铺展着男性的魁梧和粗旷。他的个头属于典型的山东汉子,高瘦强韧,脸庞褪去了稚气的软润,变得方正骨感,有棱有角,一双蚕眉飞扬,眉心偏紧,眼睛冷峭得象冬天的水潭,令人不敢久视,他的嘴唇不薄,却总是紧紧闭着,透露出性格的倔强。他从不留胡子,下巴刮得雪青,给严肃的面貌增添了一抹阴森毒辣的色泽。

    目前团伙人数七十多人,几处隐秘窝点,清一色的男人,年龄大小不一,最大的四十出头,最小的十五六岁,每当新来的问起伙计们,总有伙伴哈哈笑着比喻:“狼群里哪见过白了毛的老狼!跑不动了,不给老虎吃掉,就是给猎枪嘣了!”

    伙伴们心知肚明,明白脚底板下踩着啥玩意,走的是啥样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都可以保守入伙前的身世秘密,但是,背叛的代价却是残酷的!

    自古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加入,死亡,再加入,再死亡,大浪淘沙一样,岁月带走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留下了伤痛、伤痕、麻木和无情。像谷良这样活在这行当里走过六个年头的还真不多,从来出色的人物就寥寥可数,任何一个行当都一样。团伙的头“火狐狸”是,谷良也是。伙头是谷良的恩师,伙头也是谷良他们脖子后一把锋利的刀,不管伙头距离多远,谷良和伙计们都能感觉到那把刀的冷气。

    狡兔尚且三窟,何况他们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行当,功用明确的小窝点不说,主窝点,他们选择在“饿狼山”半山腰的一个巨大幽深的山洞里。

    饿狼山深陷泰山山脉,向北一路蜿蜒冲向省府人所谓的南山山区,往南是神奇的莲花峪。饿狼山被广阔茂密的山林隐藏着,地势复杂险要。

    饿狼山的名字有个传说:传说古时山上有座寺庙,居住着一个和尚,一天夜里,狼趁和尚不留神,钻进和尚的禅房躲在床下,和尚不知道,晚上插了门闩就睡了,结果被狼吃了,可是狼不会开门,也活活饿死在禅房里。不知道庙宇以前是什么样子,如今望去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被一年年的风雨腐蚀着,杂草遍地,狐兔横行,满目荒凉。

    山洞里自然的原貌鬼斧神工,缺少大手笔的人工改造,只借助自然结构因势利导地安排了活命寄居的布局,伙头常说:“咱们是群野人!不服天,不服地,咋**逍遥咋活!刀口上的日子,过一天赚一天。只要脑袋安在腔子上,就是群太乙散仙!有个山洞住着,风不吹雨不琳,有酒有肉,赛得过王宫大院快活!本来咱们的脑袋就掖在裤腰带上,谁不知足整天他奶奶的唉声叹气,就活活槽钝透顶啦!该知足了!”

    谁也不清楚伙头的身世,作为爱徒的谷良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家世如何。伙头笑着说:“姓啥叫啥还不是个符号?费那个脑筋想这些糟烂没意思,人死后不是喝孟婆汤要忘了前世吗?咱们里面,谁不是死过几次了?活着的日子都算拣便宜偷来的!哈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自个也得这样,别老惦记着那些不在脸前的糗事。时辰一到,阎王爷认得你?大笔一挥,管你张三李四哩,牛头马面照样不徇私放过!这不比咱们出山干营生,用不着瞻前顾后的。”

    在谷良看来,伙头像他的外号“火狐狸”一样,身上凝聚了山川日月的精华,高瘦的身体没有一点糟粕,似乎没有任何的面貌特征,让见过的人感觉熟悉却怎么也记不住五官的模样。他的身体似乎柔软无骨,走路狸猫一样悄无声息,他的嘴角永远挂着笑意,可伙伴们看他的眼神就象看一把随时要飞舞的刀剑,走近他的跟前浑身感觉寒意袭人。他是谷良他们的头,是他们的神,是他们梦里飘忽的幽灵。

    现在,伙头正跟大伙商量,要不要趁着大批香客上泰山的时机出山干营生。谷良和其他伙伴心里纳闷:一向精明强干策划准确的伙头咋变得不干脆了呢?

    坐在铺着狼皮的椅子上,熊熊的火盆照耀着每个人的脸庞,洞里有了火盆的日夜燃烧,冲淡了山体的湿寒,温暖如春。出于纳闷,大伙都沉默着,等着伙头自个把闷葫芦打破。

    火光下伙头的眼睛清澈迷离,连眼球上细微的血丝都丝丝如缕,薄薄的鼻翼轻轻翕动,嘴角挂着狐狸似的笑意。

    “咋啦?都成哑巴了?平日里吵得山洞都塌了,嘴巴没缝上吧?”伙头喝着茶看着大伙问道。

    大伙互相看看,裂了裂嘴,咽了几口唾沫,一起注视着伙头,意思说:俺肚子里几根肠子你还不清楚吗,你咋说俺们咋干。

    伙头悠闲地环顾着山洞,又看看大伙,目光停在了谷良的脸上。

    “狼獾,你心里咋打算的?说说看。”

    谷良一直沉默着,心里明白伙头的意思,是要自个替他说出来。

    “依我说,”谷良沉思着说,“香客嘛,是烧香拜神的,按老人的说法都有菩萨保佑,最好别去冒犯,省得惹恼了菩萨。不下雨种不上庄稼,是饿死人的灾祸。大河有水小河满,人们没吃的,咱也没辙弄吃的。再说了,上山上香的多是些老太太,缠头裹脚的不容易,看看她们,想想家里的老娘,能拿她们下手吗?话说回来,咱们在泰山老奶奶的脚底下讨吃的,不去磕头烧香就算了,还是别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伙头问大伙:“大伙说呢?”

    “俺觉得有道理。”

    “咱们得吃饭喝酒呀,没营生还能站到山头上喝西北风去?”

    “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管他香客臭客的,添饱肚子再说。”

    “是呀,狼獾,”伙头盯着谷良说,“放过大好时机,一帮子弟兄吃啥?咱们不是神仙可以餐风饮露。”

    谷良平静地说:“水过湿鞋,雁过拔毛,香客里肯定有大财主,咱只要打探明白了,说不定营生更大哩。”

    伙头点了点头:“不错,只要逮条大鱼就够咱弟兄们吃它一年半载了。说不定顺手牵羊用他们的香火上山烧香磕个头,求泰山奶奶保佑咱们。哈哈!”

    说得大伙也嘎嘎笑了起来,整个山洞回荡着他们豪爽的声音。

    谷良没有笑,他从伙头那充满笑意的眼睛里看到了跳动的火焰,是烈火的倒影,还是内心翻腾的火苗?鬼才知道。谷良的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计划筹谋妥当,大伙各自分头行动,纷纷出山装扮成香客走出了藏身的秘处,游龙般混入香客的人流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