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命局
字体: 16 + -

第13章

    去泰山奶奶庙烧香祈福的壮举犹如星星之火,从神婆王老婆子的小屋子,四面八方连带着把附近的村子也一起燃烧起来了。

    求神拜佛在民间向来都是很平常的事,上至皇帝老子,下到普通百姓,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心理和举动。人们所处的环境、地位、从事的行业不同,所迷信膜拜的神仙也不同,求财富的,求仕途的,求平安的,求儿女的等等,不胜枚举。几千年来庙宇遍野,香火繁衍,难以尽述,诞生了丰富多彩的神话传说,催生了佛家道家的众多分支流派,构成了独特的民俗文化,以顽强的力量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伴随着人烟的繁衍,一代代经久不息地渗透进人们的思想意识和生活中来。

    泰山作为文化底蕴丰厚的名山,更是人们膜拜的圣地,关于泰山的神话,多的不胜枚举,祭天,封禅,更是把泰山的神圣烘托得五岳独尊。传说泰山的神仙很多,吕洞宾戏白牡丹生的儿子白侍郎因母亲妒恨遭遇剥抽仙骨,不能享帝王之尊,幸得咬住一口仙牙,说一不二,报复性地遍走各地,用一只葫芦搜装众神仙,最终败在泰山奶奶的大智慧下,懊恼跺脚之时,腰里的葫芦跌碎在地,摔碎的葫芦里跑出了漫山遍野的神仙,传说娓娓动人地佐证了泰山上神仙无数。泰山的主神有东岳大帝,有碧霞元君,俗称泰山奶奶。

    在民间传说和人们的意识里,泰山奶奶的威望要远远高于东岳大帝,不仅仅是关于她的传说太多,似乎人们更愿倾向于她母性的温馨和慈祥。除了大张旗鼓地求雨除灾等民事活动,不论求财求官求子,祈求的愿望大都是悄悄进行的,是内心最隐秘的愿望和人生的遗憾,没人会炫耀自己内心的隐秘。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祈祷或是祈求都带有悄悄话的意味,悄悄话是诉说给尊崇的偶像,满心里期望通过自己的祈求获得满足,犹如儿时对母亲撒娇获得奖赏一样。泰山奶奶母性的光辉无形暗合了人们的心理,她用母性的慈祥、智慧、温和的形象,营造了诉说愿望的轻松和隐秘温馨,得以经久不息地在泰山众多神仙里独占鳌头,香火旺盛。

    水雾乡隶属泰山支脉,自然在泰山氛围的统揽内,泰山奶奶成为水雾乡人心里的神圣就顺理成章了。王老婆子死而复生摇身一变,自称被泰山奶奶收为门徒,确实也治愈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病症,不但彻底降服骠悍的儿媳妇,同时也借坡上驴成了全村人说不得惹不得的人物,短小干瘦的身躯经历了死亡的洗礼脱胎换骨,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令人晕眩的光辉,她的话还有谁敢不听呢!何况还是泰山奶奶大慈大悲,将逢乱世,是降福本乡本土百姓的善事,能被选中前去上香,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替大伙求得一片吉祥土,求来风调雨顺,让全村人不挨饿讨饭,是积德行善的事情,谁还忘了你不成?要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惹得泰山奶奶生了气,耽误了大事,可别说乡里乡亲翻脸不认人,真要没粮食吃就先煮了他全家吃。

    哎呀,谷山俩口子相对无言,满脸的哀愁换成受宠若惊的自豪,牙齿打掉了偷偷咽进肚子里,还怕拉屎拉出来被人发现,辛酸的苦水胀得肚子里“咣当咣当”直响,向来沉闷的家庭气氛刚刚透进点阳光,又立马漆黑一片。

    心事跟谁说呀,孙女谷穗除了吃饭睡觉玩耍,百事不懂,一个人知道看好自个,掉不进池塘水井淹死就阿弥陀佛啦,指望她分忧排难,省省吧!老俩口也知道是好事,可好事咋做呀!来回步行上百里,铁打的壮汉也得累趴下,何况是个常年痨病秧子,冷不丁哪霎一口气上不来就憋死,还经得起上山下山奔波的折腾?咱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呀,拄着棍子扶着墙根还怕跌跟头哩,谁成想半路杀出个混世魔王程咬金,令箭一发,死了大半截的身子骨还要冲锋陷阵去!

    “认命吧,老婆子,”谷山劝着老伴,“怎么死是阎王爷早定好的,这是咱的命啊。都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可也有破罐子熬过柏木烧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一辈子没给儿孙积下点家当,积点德也好嘛。”

    “咱平日里有哪点损德的事儿!”老伴嘟囔着,“不张狂,不半吊,不偷不抢的,一劳笨把地活着,可老天爷咋就没看见哩。”

    “八成咱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不够菩萨塞牙缝的!麻绳穿豆腐,不值一提呀老婆子!”谷山不由打趣起来,“临老临老了,你也算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辈子憋痴,临死了放个响屁,也不算窝囊啦。上泰山烧回香,泰山奶奶一高兴,收你当个座前玉女,你就跳出三界当神仙了,再也不受一点罪,还能长生不老哩。”

    “看你美的,”老伴也乐了,“要是眼馋不饱的,让你去!”

    “俺吗?没那福分哩!老爷们鼻涕哈瘌的,窝窝囊囊!泰山奶奶不喜,要是一脚给踹到山底下,怕是连根骨头渣渣都找不全哩。哈哈!”

    老俩口子笑得前仰后合,满眼的泪水。

    “奶奶,俺也去!”谷穗摇晃着奶奶的胳膊,腆着小脸,扑闪着圆圆的眼睛。

    奶奶抚摩着孙女黄溜溜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乖,孩子,等你长大了再去不晚。”

    “人家都说上泰山可好啦,”谷穗迷惑地看着奶奶,“奶奶不高兴吗?”

    “孩子,一样是蜂蜜,别人吃起来香甜,咱吃起来就能瘊着!”

    “啥叫瘊着?”

    “瘊着就是,就是嗓子没法说话了。”

    “不说话多难受呀,奶奶,你可别瘊着。”

    甭管心里怎样别扭,谷山家的和七八个老婆婆一同选入了神婆的调遣里,肃穆威严的神婆象条犀利的皮鞭,把裹着小脚的老婆婆们驱赶得脚底生风,满村里看得见她们忙碌的身影,搅和得鸡飞狗跳,连带着满村的人都心热瘙痒起来。霎时间,上泰山烧香似乎成了全村生灵攸关生死的大事,火烧眉毛般煎炒烹炸。备祭品,打火纸,缝香袋,捻高香,整个村子弥漫着浓重的香火气息,俨然是泰山奶奶的法事道场。

    谷穗小狗追大狗似的,一步不落地追着奶奶急促踉跄的脚步,这家进那门出,忙中添乱地帮着奶奶拿些上山用的东西,大伙开玩笑地说:“小穗儿,你倒紧着跑蹬,干脆给泰山奶奶当个座前童女算了。”

    开始,谷穗不敢进神婆的屋子,老婆婆们战战兢兢的神情传染了她,让她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在院子里听到神婆洪亮的嗓门,好奇得厉害,先是探头探脑地扒着门框往里瞅,看着神婆挥舞着手脚的举动发笑,慢慢看习惯了,乍着胆子悄悄蹭进门口来,到了神婆端坐的炕前。

    让所有在场的人大吃一惊的事情发生了,神婆猛地打了个激灵,正在挥舞着的一只手停在空中,大张着掉光牙齿的嘴巴,急促地用雪白的眼珠四处寻找着,似乎寻找某种令她不安的东西,那种怪异惊恐的表情就象走夜路的人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神秘的动静。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吃惊地看着神婆,被她的神态弄懵了。

    谷穗刚刚走到炕跟前,看到大人们奇怪的表情,认为自个进来耽误了她们干活,吓得赶忙蹑手蹑脚跑出屋子,到外面和神婆的小孙女玩去了。

    神婆竖着耳朵好长时间,浑身鼓胀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她的神情疲惫已极,象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刚才浑身鼓起的衣襟象撒了气的皮球似的,她的身体干瘪得比平时还要厉害。

    “老婶子,咋的了?”一个老婆子小心地问道。

    神婆好久没有说话,紧闭的眼皮不住地哆嗦,惊骇的阴影似乎还在笼罩着她。过了很久,她才深深地长出了口气,侧着脑袋问道:“是谁,是谁进屋来着?”

    几个老婆婆相互瞅了瞅,压根没把谷穗的出来进去与神婆的表情联系起来。

    “没谁进来呀,老婶子,有啥不对劲吗?”

    “好厉害,好厉害呀!”神婆心有余悸地说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深山藏俊鸟,池塘窝蛟龙,咱这旮沓里还真是藏龙卧虎哩!泰山奶奶法力无边,法力无边!”

    老婆子们莫名其妙:“老婶子,到底咋回事呀?”

    “不可说,不可说啊!以后大伙就明白了,青出于蓝胜于蓝,大放异彩,大放异彩呀!造化,造化呀!咱水雾乡这旮沓要出金凤凰啦!哈哈!哈哈!”神婆放声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诡秘的妒忌和自认不如的悲凉。

    玄乎,真玄乎!老婆子们摇头暗叹,搞不懂说的啥!大伙接着忙活手里的事情,感觉神婆一下子变了,不再飞扬跋扈,口气也温婉和气多了,就算个别人手里的事情办得不称心,她也只是笑笑:“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嘛,地灵人杰,地方上出了俊杰,泰山奶奶看着就高兴。”

    谷山家的回家演说给老头子,连说带比划,当件怪事说个不停。谷山没往心里去:“神婆嘛,不神神道道还叫神婆嘛!少操心烂肺别人的事,倒是你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活着回来。”

    “哎呀,老头子,怪了,忙活这些天,身上倒没犯毛病,腿脚也轻快了。”

    “天生的贱骨头!在家不干重活还东倒西歪的,整天像趴在阎王爷的门槛子上似的,一口气能喘半天。这下倒好,家里啥活不干了,忙活这些神道,倒变得活蹦乱跳啦!干脆,等王老婆子一升天,你端她的饭碗得了!”谷山看着摇头晃脑的老伴,说不出的感慨。

    “老头子,俺心里还真琢磨来着,甘蔗好吃倒着啃,说不准俺老运来了,一辈子窝囊受气,泰山奶奶动了恻隐之心,吹口气把咱头上的晦气吹散,让咱临死前过几天舒坦日子。”老伴兴致勃勃。

    “做梦哩!”谷山笑道,“失心疯了你!看着人家吃肉,你哈溂子都淹了脚面了!不怕人家听见笑掉了下巴颏子!”

    老俩口说说谈谈,既忙活着家里家外的生计,也忙活着上山烧香的物事。按照神婆的吩咐:动身前半拉月夫妻忌房,不许眼馋嘴饱的,叮嘱老婆子们炕头放把锥子,要是爷们不听话强来,就拿锥子猛扎。谁不听话忌不净身子,泰山奶奶会发怒怪罪的,别说没吓唬你们!

    说得谷山家的几个老婆婆们老脸通红,臊得就跟刚进门的新媳妇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