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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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石屋子是山村特有的建筑风景,远远望去,紧挨着山坡的梯田里,或是不太高峻的山坡上都有一间间孤零零的石屋子。石屋子的分布大都遥相呼应,体现了建筑时的初衷。

    原来,山里人爱惜地里的粮食,本来土地贫瘠,靠天吃饭,地里产不出多少粮食,可山里的野兽还要下来趁火打劫地糟蹋,兔子,狼獾,鸽子,加上漫山遍野的鸟雀等等。春天,兔子会沿陇啃食刚出土的豆苗,豆苗很奇怪,一旦被兔子啃食了头,分出的岔枝就基本上不开花结籽;进入八九月,满山的麻雀,野鸽子,家养的鸽子,就会狂风般的袭击成熟的谷子和高粱,狼獾也趁火打劫正在灌浆成熟的玉米花生和地瓜。俗话说:听兔子叫唤不能不种豆子,可是,老百姓疼惜每一粒粮食,全家的嚼用和大小事情都靠粮食哩。多年以前,山村人就自发组织了保护粮食的行动,在特定的季节里到田野里与鸟兽们斗争,拿着土枪,挥舞着竹竿,扎成怪模怪样的草人,驱赶消灭着可恶的鸟兽们。

    石屋子由此诞生,既为日夜战斗的村民提供了躲避风雨的处所,同时也是互相壮胆鼓励的安慰。深夜住宿在孤零零的石屋子里,难免孤独害怕,凶残的野兽也会袭击人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石屋子里的人都向紧邻的石屋子高声呼唤:“没事吧?!”那边会立马应和:“没事哩!你也没事吧?!”大家听到彼此的声音,心里就塌实了。这种粗哑的喊声在漆黑的夜里传出很远,在山谷里久久回荡,使死寂的山野霎时弥漫起生命的气息。

    平日里,闲置的石屋子很多都肮脏不堪,粪便遍地,有人拉的,野兽拉的,都被风吹成了黑黑的粪干。石屋子的顶都盖成圆尖形状,蘑菇草帽似的,长满了野草,远远看去也象一个个荒芜的坟头;屋子里大多会堆积着一些干枯的山草或庄稼的秸杆,提供给落脚休息的人或躺卧或蹲坐。杂乱的草丛里会有蛇虫藏匿,山里人从小见惯了,根本不害怕,或打死或赶走就一屁股坐下。一年里,石屋子大半时间是空闲的,慢慢就变成了一些男女偷情野合的场所,曾发生过很多啼笑皆非的情感悲喜剧。

    不知道谷良在石屋子里进行了怎样的胡思乱想,两天两夜后,他摇晃着虚弱的身子回到了家里,一头扎在炕上,呼呼大睡了一天。起来后,照常干活吃饭,可他的嘴紧紧闭上了。

    男人们难免打趣他:“老弟,可得悠着点呀,高马配山羊,弄不利索是要压成肉饼的。”

    “要不要教教你?老哥别的不敢说,炕上可是霸王哩!”

    谷良就象聋子一样,不笑,也不吭声,更没有象从前一样竖眉瞪眼地翻脸耍二青。

    “嘻嘻!有媳妇知道害臊了!”

    也有人知道他心里苦,劝他道:“是个不错的孩子,好好调理几年就胖大了,生儿育女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谷良的颓废更多是引起了人们的猜忌,大伙背地里叽叽嘎嘎打赌,看看他是怎样渡过圆房的关口,滑稽的想象让人们心里乐开了花。

    儿子沉默的抗议没有引起谷山俩口子的不安,相反,老头子有种大功告成的轻松和轻飘。童养媳怕啥,不缺胳膊不缺腿,不聋不哑,也没残疾,不就是身子骨寒噤点嘛,那是家里穷打小饿的,这就象缺水的茄子秧,只要水肥跟上,不愁拔节长芽开花结果,用心调理调理,过个一两年圆了房,还怕生养不了娃仔?笑话,俺再笨也知道验货哩,还是托至亲的亲戚从头到脚细细验好的呢!麻雀是小,五脏零件可一点不缺哩。

    童养媳长的啥样子,谷良脑子里没有清晰的印象,自从她被爹娘领进家门,又被强行塞进他自个居住的东屋,谷良眼皮子也没有撩过,高傲的小伙子觉得无法容忍把眼光落在她身上,更别说琢磨男女勾当了,那简直是对自个的侮辱。

    模模糊糊里,他听娘喊过她槐花,那是满山生长的野树,初夏开满浓郁清香的白花。花可以吃,是穷人们的部分食粮,掺合着碾碎的粗粮,做窝头,做烙饼,可吃多了,人会觉得头晕恶心。谷良没闻见她有槐花的气息。进门第二天,娘就扒光她的衣裳用火烧了,用剪子剪光了她的黄头发,烧完秸杆,用灰泡了好几盆水,不顾她鬼哭狼嚎,把她摁进去象煺猪毛一样搓洗了好几遍,拿自个穿的旧衣裳给她改了穿上。

    童养媳似乎是个没有气息的人,整天瘫坐在犄角旮旯里,垂着细细的脖子打盹,眼皮耷拉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婆婆好多次害怕地跑过去,把手指头伸到她的鼻子下,确认了她没有睡着就死过去,才嘟囔着走开。

    “他爹,这么癞癞叽叽的,怕是养不活呀。”

    “少胡嘞嘞!多喝点米汤就养过来了。”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长命人还是短命鬼,就看她个人的造化了。”

    老俩口就象冬天抱着个热罐子似的,胆战心惊地关注着童养媳的死活,她不仅是外借来的满满两袋子米,还是谷家传宗接代的希望。纤弱的童养媳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期望。

    谷良是家里的树桩,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庭,也让家里充满了沉闷的压抑。整天黑着脸,哑巴似的,问十句哼一声,好言没好气。老头子眼瞅着心血不被认同,怒气渐升,加上潜意识里觉得不再亏欠儿子,底气越来越足,说话的嗓门由原来的唯唯诺诺提高了八度。开始,老伴吓得只瞅儿子,她害怕儿子的青筋紫脸。怪了,儿子似乎没反应。随着老头子嗓音的提高,她也开始啰哩啰嗦地数落儿子。

    世间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父子母子的关系也在所难免。血缘注定了割舍不掉的亲情,血缘也注定了伦理,可是血缘也有温情里的残酷,多少年受尽外人欺辱的老实人,刚刚摆脱了对外人的恐惧,反而理直气壮地踩着托扶他们的地基扬眉吐气了。

    儿子再蛮横,能把生身爹娘咋的!这是千古伦理的铁镣铐,能囚禁子孙后代狂野的情感和天性。

    谷良麻木地活着,承受着内外的风雨,呆呆地望着远山,他不知道以后是怎样的光景。

    童养媳被塞进东屋的第一夜开始,谷良厌恶的咳嗽吓得她缩在土炕的下脚睡了好些日子,随着天气变冷,谷良怕冻死她,让她上炕睡在另一头的犄角旮旯里,有烧热的土炕,让她多少盖点被角。童养媳象块大冬天揉成的面团一样,哑巴似的接受着公婆的疼爱和丈夫的厌恶怜悯,一点点发酵着生命的活力。

    时间流逝,来年夏天,谷良给别人家帮忙娶亲喝多了。昏头涨脑中,他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天气的酷热让他边走边解衣扣,他一门心思要洗个凉水澡。家里静悄悄的,爹妈肯定到田里锄草了,太阳毒辣,草锄下来会马上晒干枯死。谷良随手关上院门,满嘴里吐着酒气脱光了衣裳。

    一脚踏进东屋,他突然象被钉住了一样。土炕破烂的凉席上正四仰八叉地睡着光溜溜的童养媳,身体依然弱小,可一年来公婆的精心喂养,让她的身体开始白胖了,她的胸脯上突起了雪桃大小的**,瘪瘪的小腹下是淡淡的毛发。

    热血猛然冲上谷良的头顶,这个他从没撩起眼皮正眼看过、心眼里连想也没想过的童养媳,突然暴露出了女人隐约成熟的诱惑迹象,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眼内充血,口干舌燥,浑身哆嗦,血管里的酒精燃起熊熊大火,烈焰吞没了他。他的耳边只模糊地听到尖利的嘶叫声。

    谷良跑了。羞臊尴尬痛击了他,恶心淹没了他。名正言顺的媳妇,本来没啥大不了的,可是童养媳十五岁的年龄,爹娘要他等两年的千叮咛万嘱咐,村里人恶意性、玩笑性潮水般的玩笑,让他脚下的土地瞬间变成了火红的铁鏊子,烫得他落荒而逃。

    他那自尊自强的个性哪里容得下如此的孟浪呀。童养媳的哭叫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简直就是一声声的皮鞭,打掉了他多年来的傲气和拼装的倔犟,抽在了他骨子里稚嫩的神经上。

    他只有逃之夭夭,逃离他熟悉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