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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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白冽予毕竟不是寻常之辈。察觉了异响的来源,早先紊乱的思绪立时一敛,起身推门便往内院直奔而去;本该醉得不醒人事的东方煜也随即跳下了床,紧跟在青年身后追了过去。

俊朗面容之上见不得分毫醉意,急奔间已自传音问:「练华容?」

「果真让你料中了──你先截住他,我随后就到。」

因友人胜己一筹的轻功而有此语。青年闻言淡冷一应过,足下脚步未停,身法全力催动,已然先行掠至那杨燕辞的闺房之外。

可足方落地,便见得一道身影穿窗而出向外急奔。那速度之快,竟让能凌空换气的白冽予完全来不及截下──嗅到空气中因之带起的殊香、又听东方煜足音渐近,青年当机立断,传了句「姑娘便由你处理」后,当即拔足追蹑而去。

深夜中,冷月下,一缕殊香飘散,引领青年直入深林、持续向前追击。

此异香名「百濯」,自来为宫廷所用,香气百濯不褪,是十分难得的一种熏香,却给相中其特性的白冽予调改成膏状,涂抹于杨燕辞香衾及闺房窗门边。只要碰上人体温度,香膏便会融化渗透、散出阵阵香气……若二人发觉出事时没能及时截住练华容,这百濯香自然就成了追踪时最好的指引。

除了这「百濯香膏」外,白冽予早先借故外出探查地形,亦是为了找出练华容可能逃逸的方向与路径,以及可能设有的陷阱──此子极为狡猾,犯案前定会先计画好逃亡路线,并于沿途布毒以阻追兵。许多欲擒杀练华容者,便是于匆忙追击间一时不察中了陷阱,不但功败垂成,甚至赔上了性命。

眼下练华容逃亡的方向确实与白冽予所推测出来的路线相符……身形闪动避过了数个陷阱,青年凭借着百濯香的香气与己身过人的听觉全力追击,足下脚步未停,心下却已是一丝不安升起。

练华容确实一如所料地狡猾,轻功也十分高明……可除此之外,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乱了套,而勾起了心底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伴随着如此认知浮现,青年真气更提、进一步将五感提升至极限……但觉方圆数百丈内人声俱寂,除风声林声水声外,便只剩得二人足音,一前一后持续往林中深入。

似乎是受了什么耽搁,让本该跟上的东方煜至今仍未追来。

──可这不是令他感到不安的原因。

令他不安的……是某种更为模糊却又有些似曾相识的……

心下警戒虽增,脚步却分毫未缓。可随着急急前奔的青年越渐深入林中,那份不安,便也越来越强……

一个踏足间,白冽予心中一动,当下已然明白了自个儿不安的理由:一路追击至此,那练华容所行的方向,已微妙地偏离了他原先所探得的、练华容可能逃遁的路线。

以练华容的经验及才智,绝不可能因夜色影响而走岔……况且眼下月色甚明,实在没有理由让他失了方向。

也就是说,这微妙的偏离,是对方刻意为之。

他之所以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原因便也在此:数个月前,他正是用类似的方法,以「猎物」的身分回过头来除掉了作为「狩猎者」的雷杰。

但练华容没有理由这么做。他那样的人,绝不会为了摆脱追兵或逞一时意气而刻意迎击敌人……能令他甘愿涉险的,就只有他的目标而已。练华容没有必要、更不可能刻意设计对付李列。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

对方反常的举动令白冽予心下疑虑暗生,可未暇细思,前方足音却忽地一转、竟就这么反朝己身所在而来──青年讶异之余正待反应,一丝无力感却在此时由四肢渐渐蔓延了开。便连体内真气,都隐隐有些提不上力……

是软筋散。

多半是方才分神时着的道……如此认知浮现之时,青年脑海中已是无数思绪飞闪而过。

练华容轻功高绝,行事又十分狡猾。与其令其过于警觉而苦苦追蹑不果,还不如将计就计将他引到身边,再出其不意予以击杀……他的近身功夫只有二流水准,施毒用毒也对自个儿构不成威胁。让他近身,理当不会造成太大的危险。

思及至此,让白冽予终究是放弃了化解,任由药力逐步侵身、作用……当来人的身影映入眼帘之时,青年的身子,亦已再难撑持地颓然倒落于地。

但见光皎月色中,来人的身影越渐清晰……那衣着样貌,正是早先还嚷着要同他「亲近亲近」的卜世仁。

望着那张属于「卜世仁」的面容,白冽予面上分毫惊讶未露,唇间已是咬牙切齿地一句脱出:

「练华容!你这个卑鄙小人,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既能对我易容成『卜世仁』毫不讶异,又怎会猜不出我的目的呢?李列。」

扬手一揭取下了易容,练华容走近了乏力瘫软在地的青年,一张白净文秀如中年文士的面庞带着**猥至极的笑:

「你看看,我的手都在发抖呢……自出道以来,我还是头一遭兴奋成这个样子──而这全都是因为你呀!」

「你在胡说什……练、练华容!你……!」

质问的语音未完,便因察觉到对方的动作而转为慌乱。

这慌乱虽有八分是夸大,可余下两分,却都是实实在在的──

此刻,那练华容面上笑意不变,微微颤抖着的左掌却已扯落青年下着、温柔却令人战栗地揉按上腿根处寒凉平滑的肌肤……青年语调中的慌乱无疑更激起了他的凶性。感受着掌下肌肤的微颤,他忽地重重一拧,并撩起青年衣襬、任由受他一拧而泛上红艳的光裸腿根暴露于空气之中。

「多么棒的触感、多么棒的色泽啊……」

将青年放倒于地、单膝顶入那半裸双腿之间,男子一边解着青年衣带一边得意的笑着道:

「除了我练华容,又有谁想得到貌不惊人的『归云鞭李列』竟然会是个绝世美人呢?」

「你在胡说什么……!」

白冽予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当下本欲化解药性运劲出手,却在听着男子所言之时,劲力一松。

练华容怎么可能知他相貌?便是察觉了他易容的事实,也绝无可能──

除非,二十八探之中有人……

随着被背叛的可能性浮上脑海,青年浑身立时一冷。呼吸,亦有些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来。

仰望着夜空的幽眸,仿佛又再次看见了那夜四散的雪花。

那场……「十年首见」的大雪。

雪花片片翻飞、寒意透屋侵身。可周身的冰冷却不是因为屋外的雪,而是那个持剑步入屋中的男人。

『不问我为什么?』

『不要怪我残忍。我本来的目标只有兰少桦,但可能的祸根一个也不能留。要怪,就怪你太聪明了,「白二少爷」。』

『我不杀你。我要你成为擎云山庄最大的弱点,要擎云山庄还有你白二少爷永远记得曾栽在我青龙严百寿手上……「青龙」二字,将会成为江湖上最响亮的杀手名号!』

曾经无比熟悉的语音再次于脑中响起。连同那萦鼻的香气,这十年间从来无法忘却的字字句句化作刀刃,于心上刻划出无数血痕……

男人的动作依旧持续着。可被放倒于地的青年却于瞬间失了神般再无任何反应,而就这么任由男人取下腰际银鞭、松了衣带解落外衫……

转眼间,横陈着的躯体已近半裸,沾染上月色的肌肤透出莹润光采。瞧着那诱人的肌肤与线条,练华容当下已是再难自禁、一个抬掌紧紧握上了那圆润的肩头。

感受着掌下肌肤无上的触感,他颤抖着右掌缓缓上行……锁骨、脖颈,而至最终的目的地──那为面具所覆盖住的容颜。

「这面具可真是精巧吶……可惜不管你易容得再好,也终究瞒不过天赋异禀的练某人我──瞧瞧,我这双见识过无数美人的手竟然因为你而抖得这么厉害!那杨燕辞和你比起来,只怕连小菜都算不上吶!」

说着,他一个倾身,直视着青年的眸中带上无比狂热:「放心,没有人会来打扰的……我给那小姑娘下了极强的**,姓柳的就算醒了也得忙着处理呢!现在,就让我看看你有的究竟是怎么样一张美丽的容貌吧……」

语音初落,练华容抬手一揭,已然除下了青年面上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孔。

清冷月色下,随之映入眼底的,是张过于白晰的、俊美端丽无双的容颜……即使是采遍无数「花容」的练华容,在瞧着这足称绝世的容貌之时,也不由得为之一呆。

「为你放弃杨燕辞果真是值得的。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兰少桦,想必也不过如此吧!只可惜此女在我出道不久后便为青龙所杀,着实让我遗憾了好一阵子──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竟还有机会见到这样一张绝世无双的容颜。」

赞叹着,眸中的热切更甚,潜藏着的欲望亦随之显露……练华容近乎痴迷地一遍又一遍轻抚过青年俊美端丽无双的容颜,却因而忽略了在那赞叹的话语脱口之时、青年眸中一闪而逝的冷冽。

「不够……这样的表情还不够……」

自语间,**猥爱抚着的手始终未曾移开。「我要看看……我要看看你从羞愤屈辱到沉沦欢愉、那种挣扎不已却又□□的表情……!」

「对了……就用那个……用那个的话,你一定……!」

看着身下青年似仍不为所动的模样,猛然想起什么的男子有些不舍地收回了掌,转由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随着瓶塞拔起,一股艳香逸散。他兴奋地颤抖着倒了些**到掌心,小心翼翼地揉按涂抹上青年下身……

随着药力渐深,青年寒凉的身子微微转热,莹润肌肤亦已是一层薄红泛上。感觉到自体内窜起的火苗,端丽容颜轻仰、双眸微湿,当下已是阵阵喘息难以自禁地由唇间流泄……过于诱人的一切让练华容几乎再难压抑,却仍勉强耐着性子单掌下探、食指一伸便欲侵入那紧闭着的幽穴──

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只见理应浑身乏力的青年右手忽抬,还没等练华容明白过来,「喀喇」一声过,那只隐添热度却依旧光润无瑕的掌便已捏碎了他的咽喉。

确认对方已无气息后,白冽予松了右掌,任由那失了性命的躯体颓然倒落于地。

肤上薄红依旧,唇间低喘亦未断。他收好面具、勉强使力撑起了几近半裸的身子,却已再无余力整衣敛容。

──即使友人迟来的足音已逐渐逼近。

屈辱、厌恶、憎恨……无数情绪于心底蔓延扩散,长久以来的自制已然完全失控。澄幽眸间淡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过于深切的憎恨与冷彻。

端丽容颜罩上霜冷。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静静望着眼前幽暗的林子,直到友人迟来的足音至身后而止。

而在他靠近前,冷冷一句脱口:

十分简单的四字,所带有的排拒,却强烈地让匆忙赶至的东方煜心头一震。

某种痛楚因而升起,却又在瞧清友人长发披散、衣衫凌乱的模样时,化为更加复杂而紊乱的震惊、怒气,以及深深的忧心……与不舍。

暂时稳定了杨府那边的情况后,隐有些不安的他循着百濯香的气味急急追寻至此。他曾在路上推想过无数可能的情况,却从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么样一个……

虽只是背影,可单从那衣衫松垮的程度、以及散乱长发之下那隐约可见的裸背瞧来,便可知道青年刻下实已几近半裸。

除百濯香的气味外,一股浓艳的香气,亦夹杂着飘散于空气之中……

察觉了那股香气,又见着友人如此模样,明白了什么的东方煜脸色一白正欲不顾友人遏止提步上前,却一脚方抬,低幽音色便已再次传来:

「你再靠近一步,你我便就此恩断义绝。」

如此之重的一句,让东方煜抬起的脚就这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来得太迟,迟得只能无措地望着前方青年勉强撑坐着的半裸背影,却什么也不能做。

而这还是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竟如此没用。

明明是那么样在乎、重视对方的,却没能及时赶上阻止一切……眼前近乎艳情的一幕只是更加深了心底的挫折与愧疚,而令那名为自责的利刃,一次又一次地直刺入心。

他想过去。

可他不能,不是么?一旦过去了,他们便就此恩断义绝,再也不是朋友。

但要他就这么呆站在这儿,他做不到。

青年所表现出的排拒虽然强烈,可那排拒之下所掩藏着的脆弱,却更让他为之心揪。

──他不能就这样放着李列不管。

即使彼此的友谊可能因此毁于一旦又如何?他已后悔了一次,便不该再让自己后悔第二次!

无视于一旁练华容的尸体,东方煜一咬牙,当下已然踏出了那本自悬着一步、抬足上前将青年紧紧拥入怀中。

过于突然的变化让仍未覆上面具的白冽予心下一震,容颜垂落、真气运起便欲挣开对方──可那温柔而确实地包覆着周身的温暖,却让他终还是撤下了本已运起的劲力。

也在同时,身后友人低低的语音,传来……

「对不起,可是我没办法放着你不管……便是从此分道扬镳也无妨。但我求你,不论是为了什么,都不要这样勉强自己……」

音色沉稳悦耳如旧,用着的,却是太过沉重的语调。

一字一句,都是暗含着无尽关切的恳求。

随着这字字句句入耳,心中万千杂绪所激起的浪涛,竟奇迹似地就这么一点一点平息了下。

感受着周身仍旧让人难以习惯的温暖,青年心境渐缓,眸间亦已逐步恢复了一惯的平静。

他依然没有挣开对方,只是轻轻阖上了双眸,任由那份包围着己身的温暖丝丝沁入心底……

「方才的话,便当我没说吧。」

好半晌后,白冽予轻轻一句脱口,音调淡冷一如平时,却又带着一丝少有的柔和。

稍嫌突然的话语让听着的东方煜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无法明白过来:「什么话?」

「恩断义绝那句。」

「……怎么样都好。见着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这才明白了他所指为何,听出友人已恢复如常的东方煜心头一松,想也不想便这么直接应道。

可换来的,却是听出他语病的青年隐带戏谑的一句反问:「那么,恩断义绝也没关系了?」

「咦?不,那、那个当然……哇!对、对不起!」

也不管背对着他的青年看不看得到,被反问得手足无措的东方煜正想摇手表示不行,可这手一挥,竟就这么让怀中青年本就松垮的衣衫直直滑落至腰际。

无瑕裸背瞬间展露。入眼的情景让东方煜心头一跳,忙闭上双眼、慌慌张张地便打算帮他把衣服拉起──可人一慌,这事儿便怎么也干不好了。该拉的衣服没拉着,却反倒不小心碰着了青年后腰……察觉了那异常柔滑的触感及青年一瞬间的微颤,东方煜暗叫不好,只得有些狼狈地抽回了手。

「抱、抱歉,我笨手笨脚的,还是你自个儿来好了……啊!你放心,我不会睁开眼睛的!」

说着,他还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转过了身、以掌覆住了双眼。

听他反应如此慌张,白冽予心下莞尔间正想道句「你我同为男子,自无须在乎这些」,可话才到口,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方才对自个儿意图不轨的,同样是个男人。

下身仿佛仍残留着那令人厌恶的触感……体内残存着的微热,再次勾起了方才强忍着的屈辱与不快……

虽说会有此遭遇,他突然心神失守是一大原因……可最最根本的问题,却是出在他未够周全的思虑。

他虽猜到了练华容潜入杨府的身分、猜到了练华容会因二人的到来而急于动手……可他千算万算,却偏偏没算到练华容竟然有此「天赋」,单凭感觉便能找到最适于他的目标;更没算到……自己,竟然便是练华容的目标。

太多的疏漏让他失了冷静,所以才会在练华容说出他容貌绝世之时,误以为二十八探中有人泄密而至心神失守。

刻下想来,二十八探若真有人想背叛他,又何须把脑筋动到练华容身上?以他的实力,是绝不可能为练华容所害的……而且由其前后所言推断,此子根本不晓得白冽予的身分。之所以能猜出他容貌不俗,靠的便是其过人的「直觉」──练华容曾数度提到他兴奋得连手都抖得如此厉害……而这,想必便是他「发觉」目标的方式了。

心绪既平,思虑便也得以厘清。虽对自个儿竟然二度给此等角色缠上的事深觉无奈,可这一切,终究是得以告一段落了。

收了思绪不再多想,白冽予背对着友人垂容、抬手,将早先给藏起的面具再次戴回了面上。

无双容颜瞬间掩盖。当他重新抬起头来之时,带着的,已是那张属于李列的平凡脸孔。

确认面具已经戴好后,青年将半解的衣裳重新穿戴完整,并将被扔在一旁的银鞭重新缠回了腰上……一番整理过,再次展现于外的,已是那个相貌平凡却名动江湖的「归云鞭李列」了。

只是,此刻的他所流露着的,却是属于白冽予的宁适与淡然。

甚至是……添上了几分温柔的。

没有分毫掩饰地,他就带着这样的表情一个转身,望向了那个依旧刻意转过身去、以掌遮着双眼的俊朗男子。

眼下的他哪里还像是那个风流倜傥、留连花丛无数的「柳方宇」?友人的模样让瞧着的青年心下莞尔。唇角笑意浅扬,他淡淡问:

「柳兄平日上青楼时,也都是这般回避姑娘穿衣么?」

「不,当然……哎。」

理所当然的回答才到一半,却在意识到提问者的身分时,莫名一噎……东方煜虽对自个儿的反应有些困惑,却终只是一声叹息、将那「不是」二字含含糊糊地带了过去。

如此回答让听着的白冽予更觉好笑,当下已自上前轻拍了下友人肩膀。

「你我同为男子,稍加回避便罢,不需如此戒慎恐惧吧?」

「我只是想……你才刚遇过练华容,难免会有些在意,才……」

这才收起了原先遮住双眼的掌,东方煜婉转解释着自己如此反应的理由,心下却又隐隐感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同为男子,他又不像练华容有那等龌龊心思……明明道声歉后稍加回避便可,为什么方才会慌成那副德性?

为什么……平日的从容潇洒,此刻却连分毫也不剩?竟然那样慌慌张张的,连话也说不完整?

他……到底……

中断了思绪的,是青年低幽悦耳的一唤。

这才察觉自己竟然想出了神,东方煜张唇正待告罪,却在瞧着不知何时已然来到面前的、青年带笑的模样时,微微一怔。

「列……你怎么……?」

「不、那个……」

不知是不是受眼前笑容的影响,一时竟连个话也说不完整……「难得又瞧着你笑了,所以……唉,有些讶异而已。」

「你不是希望我多笑笑么?」

「咦?嗯……是啊。」

微微一楞后才明白了他指的是早先就寝前的事,回想起自个儿当时糊里糊涂、满口醉话的样子,东方煜不由得面色一红:「抱歉,之前出言冒犯了你……我们回去吧?桑姑娘的情况,怕还需交由你亲自看上一看。」

「此事说来话长,等会儿边走边解释吧!」

「……也好。那么,练华容的尸身便劳烦柳兄了。」

才刚经历过那种遭遇,此刻的白冽予是怎么样也不想「接近」练华容的……东方煜自也明白他的想法。一个点头应过正要担起苦力的职责,却又在想起什么时,本已抬起的脚步一顿。

「你的身子……」

「该怎么说……唉、你需要上青楼消消火吗?」

婉转措词不果,只得拐个弯提出了疑问。

白冽予微楞之后才明白他是指自个儿中了□□的事,面上不由得一阵热辣,摇了摇头道:「我已自行运功化解了。」

「没事便好……咱们回去吧。」

待东方煜抬起练华容尸身后,青年简单一应过,已自转身朝杨府的方向直行而去──

这不平静的一夜,终于暂时告了个段落。

* * *

回去的路上,经东方煜一番说明后,白冽予这才明白了杨府方面出的乱子。

得知练华容可能来袭之后,和杨燕辞本是闺中密友的桑凈便自作主张私下同她换了房间。而临时转了目标的练华容又只将杨燕辞当作牵制东方煜等人的工具,没管房里的人是谁,下了个药之后便离开了……因此,那个中了**、情况危急的人,自然成了桑凈。

没坏了清白虽是不幸中的大幸,可练华容为牵制杨府,所下的**极为恶毒,让众人一时根本无从处理……幸得东方煜想起身上还留有过去友人所赠的解毒灵药,遂冒险让桑凈服下,而终于得以暂时压制了药性。

只是这药性虽暂时压制了,如何化解却无人知晓。请大夫来么,能不能解还是未知数,一些流言蜚语却铁定少不了。桑凈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若让这等谣言缠上,难免污了清名……思及至此,众人只得缓下了请大夫的念头,转而冀望李列能顺利擒下练华容,好由其身上找出化解的方法。

但如今练华容已死,便是找到了解药也不知如何使用……东方煜之所以说需要李列看上一看,原因便在于此。

他虽不清楚友人的医术如何,可既然能替人看诊了,简单的望闻问切总是没问题的。便是无法化解,大概弄清楚状况也总强过在那里束手无策。

白冽予本非无情之人,桑凈又是凌冱羽义姊,单凭这层关系,便没有理由见死不救。让东方煜由练华容衣袋中翻出各式药瓶后,他也不解释什么,拿了药便把自个儿往桑凈房中一关,只留下负责跑腿的凌冱羽候在外头随时待命。

后者素知师兄医术通神,自然不大担心,认命地当起了跑腿的。但不明究里的东方煜可就头大了。不但得负责安抚杨府众人,还得编造理由解释友人的举动、以及方才追捕练华容的过程──不论真实情况为何,先前看到的一切,他是死也不可能说出口的──。便是他东方煜再怎么善于交际,这一番编造、圆谎下来,也多少有些筋疲力尽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忧心忡忡的「家属」,有些疲倦的东方煜于花坛边歇坐了下,目光却有些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友人所在的房间……望着房里房外来回奔波着的少年,他一度有些想上前帮忙、顺道看看友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按下了心底的好奇,于一旁静静等候着。

也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有了好好整理思绪的余暇。

早在来到杨府之前,他和李列便已由所获得的情报推断出几个练华容可能乔装的对象,并在见到「卜世仁」时肯定了他的身分……早先之所以还会如此「松懈」地喝得酩酊大醉,便是为了诱使练华容在今晚出手。

以他的功力,要想驱除酒意并非难事。虽在酒醉时同友人说了些失礼的话,但在二人分头行动之前,今晚的一切,都还算在预料之中的。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本该顺利的计画,竟在最意想不到的环节上出了岔子。

回想起早先于林中见到的情景,东方煜心头一紧,双掌已然不由自主地收握成拳。

凌乱的衣裳、披散的长发……唇间流泄的喘息急促,那勉强撑坐着的身子几近半裸,肤上,还晕染着异样的瑰红。

虽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不清楚练华容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对相貌平凡的李列下手……可那入眼情景究竟代表什么,在各方面都是个成年男子的东方煜自然十分清楚。

而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从没想过……李列竟会让那**贼给……

由现场的情况看来,那练华容应当没有得逞才是。可不论有无得逞,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居然遇上这种事,也难怪列方才会那样失常吧?

虽说……他实在无法理解练华容怎会把友人当作了下手的目标。

李列横瞧竖瞧都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男人、好青年,便是有一身见不着分毫瑕疵的肌肤,也不至于成为那等采花贼下手的对象吧?何况他还有副以男人而言十分完美的好身板,再怎么样都不会误将他当成个女子的。更遑论非礼?

不管怎么说,那情景,都未免有些……

因而想象起友人给练华容压倒于身下的可能情状。瞬时,说不清是怒气还是其他的热意一涌而上,让东方煜吓得忙甩了甩头、将那过于刺激的景象赶出了脑海。

友人受此遭遇已是十分不幸,他却还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岂不等于间接侮辱了对方?

尽管那个情景……出乎意料地不带有丝毫违和感。

察觉才刚驱离的景象又回到了脑海中,心绪已有些紊乱的东方煜忙再次甩了甩头。

他到底是怎么了?不但在林里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现在又老是这般胡思乱想……不论李列遇上什么,过去就过去了。比起弄清友人的遭遇,他更该做的,是好好守着、照顾对方才对,不是吗?

心下正自思量间,便在此时,房门开阖声响。东方煜一抬头,便见得友人熟悉的身影自房内走出……平凡的脸孔之上虽见不着分毫表情,却已隐隐带上了一丝倦意。

这也难怪吧?才刚解决练华容,还没怎么休息便又得继续应付这些,实在是难为他了……心下几分不舍升起正待上前关切,本就候在门口的凌冱羽却已先一步迎了上去:

「师……李大哥,你还好吗?」

「我没事。桑姑娘的余毒虽仍须慢慢化解,但已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

「呼!没事就好。」

虽早清楚师兄定能顺利化解,可实际听得时,仍是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那我就先回房了。李大哥和柳大哥也早些休息吧!这一夜忙碌下来,定也十分疲累了。」

言罢,少年分朝二人行了个简单的礼后,便自回房歇息了。

他对师兄的实力向来相当崇拜,自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一旁给抢白了的东方煜对友人面上的那丝疲惫有些介意,此时见着凌冱羽一走,立即上前轻扶住他身子。

「抱歉,明知你如此疲惫了,还得为桑姑娘的事费神。」

「……我也算半个医者,自不能袖手旁观。」

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青年顺势放松了身子轻倚着友人,神情间的疲惫却已再添几分。

不光是肉体上的……内心的疲惫,更多。

难得见他这样毫无掩饰地流露了心绪,感觉到臂上重量所代表的信赖,东方煜心下虽是一喜,却又不禁为友人如此疲态感到一阵心疼。

「既然桑姑娘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你便早些回去歇息吧。她的情况,自有杨府的人照看着。」

知道自个儿确实也该歇息了,简单一应过,青年已自抬步、于友人的陪同下回房歇息。

一夜里第二度上了榻,心境,却已是完全迥异于前的明朗。

看着仿佛将他当成了病人般照顾、正过锦被要替他盖上的东方煜,白冽予心头一暖,启唇道:

「方才在林子里的事,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谢?为什么?若非我来得太迟,你也……」

话说到一半便打了住,因为顾虑着友人的感受。

可青年却只是淡淡一笑。

「为练华容所制,本就是我的轻忽大意所招致。柳兄又何过之有?」

「若非柳兄,只怕我如今仍受心障所困,无法自拔……」

他要谢的,便是这一点。

如此回答自然让东方煜不好推辞,遂不再为此多言、微微一笑后于友人床畔暂坐了下。

「从刚才离开林子时我便这么觉得……你似乎有些变了。」

「好像看开了什么似的,表情、言词都丰富了许多。」

「……不习惯么?」

「是有一些……可这样很好。」

顿了顿,「我也比较喜欢你这个样子,让人放心多了。」

轻笑因他此言而带上了一丝柔和,却又于下一刻添染上自嘲。

「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十年都过去了,即使无法克服,也得长进些别再逃避才是。」

即使依然为「背叛」的阴影所笼罩着,可他,终究也该试着真正走出来了。

这是今晚的那一番遭遇过后,他所深刻体认到的事实。

察觉了他话语中暗含的坚决,东方煜虽对那句「一朝被蛇咬」有些好奇,却终是将之压抑了下,笑道:

「你有此觉悟虽好,却也别太逼着自己了……好了,不多说了。咱们再不歇着,只怕都要破晓了吶。」

言罢,他起身道了句「晚安」后正欲回到自个儿榻上,熟悉的音色却于此时入耳──

「若是你,定能让我相信吧!」

很轻很淡一句,可其中暗藏着的无奈与凄冷,却让东方煜听得心头一揪。

一瞬间他甚至想回过头好好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竟让李列如此无奈、如此痛苦?只是这种种念头,终究还是给他勉强压抑了下。

可即使上榻歇着、闭上了双眼……脑海里始终萦绕着的,却还是青年方才那太轻太淡的一句。

相信……么?

想到自己仍藏有的秘密,东方煜一阵苦笑。

尽管他绝不会伤害李列分毫,可隐瞒了太多的他,终不值青年如此信赖吧?

月色无改、长夜依旧。可这一次,辗转难眠的,却已换成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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