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教父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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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舍欢颜

(番外)舍欢颜

舍欢颜

人们都道杭家的长子不是个普通人。

他自幼便熟读《男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子才会的骑射武艺也略知一二,且相貌俊秀,称得是大家子弟的范本,而现今又到了出阁的年纪,自是天天被媒公踏断了门槛。

但现在,这在都城中久负盛名的奇男子,杭家杭惜欢,谁又会想到这一向清冷的大少爷,会笑着为一个女子倒酒呢。

那女子也是貌美,眉间隐隐带着一抹英气,都说这凤主天下的世界,轻纱绸裙是女子的一种耻辱,可这女子一身红绸长袖的宫装,却是不容侵犯的杀伐果断。

当时,这自称为孤女却自带一身贵女气质的女子与他初见时,他便毫不犹豫地留她在他这个未嫁男子的院落内,也不管家人的埋怨阻止,执意就是如此。

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友谊,或许有所谓双方不知的利益掺杂其中,但这也的确是一般人都不信的一见如故。

真要说来,交心挚友所带来的利,也是其中一种吧。

“就当是我劝你,”杭惜欢淡淡地说道,“哪怕这最后一次,你也不愿受我一番好意?”

楚婉摇了摇头:“我说过我滴酒不沾。”

不善于表达言辞的公子沉默了,最终,他下了决心地拿起那白玉酒盏:“那,算我赠你。”

楚婉和他笑道:“惜欢,你不是说这西域的火烈女儿才可一饮吗,怎么,你就这么换了性别?”

“我倒想,谁能做到?”杭惜欢一口饮尽杯中烈酒,他再次开口,受了刺激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有些哑,“不过,有你这中规中矩滴酒不沾的贤夫式女子,我怎就不能这么做,呵。”他冷冷地挑眉看她,似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束缚他多年的枷锁,是这世界,断了他的念想。

“惜欢,你如此不甘。”楚婉将这醉了的青年在椅子上摆好,“我曾与你说的,你还是不答应吗?”

“你们这些人说的就是好听,什么荣华,什么美景良辰,也就只是一纸空谈而已。”杭惜欢骂道,“我们呢,这么多年的努力,未来却还是在几句玩笑话中决定,这又算什么?”

楚婉一直是不喜欢忧心过多的男人姿态的,可这或许是这位知己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发泄,她想了想,又倒了杯酒塞进杭惜欢的手中,随即转身离开。

她没有走得彻底,只是停在园门旁的柳树下,欣赏轻声低诉似的戏音。

大家公子的杭公子也是梨园的青衣大家绝念,他有一副好嗓子,也从心里爱着那缠绵腔调下的宁静,只是从未有人知晓。

绝念善情,杭惜欢多思,在这愁绪萦绕的夜,他那清淡如月华的嗓音,吟唱多少生杀情仇。

当时的楚婉还不懂戏,她只能听出那哀怨音调中参杂的泣音,她等待着,等那个不适合这世界的独立青年冷静下来,去做一个对他来说是决定命运的决定。

余音缠绕在细密的柳枝上,隔着一棵百年柳,楚婉知道杭家公子在看着她。

良久,一声叹息传来:“你认为我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楚婉轻笑了声,拖着华丽的长裙站在他的面前,杭惜欢已恢复了他一贯的淡然模样,只是声音中还带了一分沙哑。楚婉从袖中取出了两本册子,并不厚,但柔滑的纸质是珍贵的象征,“先看白本,当你觉得可以接受,就翻黑本。另外,我所附加的那个条件,你考虑好了吗?”

杭惜欢小心地抚摸着册子的封面:“虚名我不在乎,你随意,不过我必须保证家族荣誉,你不能对它造成影响。”

“你的确不适合这里,”楚婉看了他一眼,“这是自然,没有人比我们这种人更在乎家族了。”

凭借武力取得一项竞争的成功,才是凤主世界的规则。

女子没有例假,要有所成就,无论文武,一个好底子都是必须的。

女子以刚强为美,男子以温雅为美,这才是定则。

因此,女子健壮,男子纤挑。

国都的武斗会一直都是人才出现的地方,这一年一次的盛会,引来的有想以武交友的人,以武得名的人,以武被赏识的人,或是以武得佳人的人。

女皇必定到来,她会将名望赐予她所选择的人,并下嫁一位皇子。

楚婉有她的目的,为实现她的目的,她选择以武斗会为基石,以皇权为起始点。

今日的楚婉换了黑色劲装,除去繁复的装饰与妆容,女子的修长身姿在一群壮硕的女人中显得有些纤细,然而气场冰冷,透着对他人的漠然感。

上场前,她扫了一眼另一个女子,她面容姣好,身材纤瘦妖娆,比她更加不适合这场合。

这样的人有两种可能,楚婉认为第二种更有可能。

她的想法没有错,因为她在对决的场地看到了那女子。

寒风冰冷的微型战场,面无表情的楚婉,对面而立执剑微笑的那女子,带着些许违和感。

那女子笑着伸出手:“认识一下吧,我叫纪非荷。”

楚婉用剑身移开她的手,在双剑相触的古礼中,她压低了声线:“和局结束,外界的来者,否则我会拉着你一起死。”她让气势只针对纪非荷,看那女子面色逐渐苍白,执剑的手也握紧得发白。她退后几步,调节好自己的心态。

作为一个世界的外来者,纪非荷的手段并没有错,她的心理和楚婉一样,靠这场盛会上位,但她偏偏是任务中人。

拥有系统,合理化无情无义的任务中人。

楚婉知道很多,包括在那系统中主角会拥有一大堆男人,包括她的第一个男人是都城第一贵公子,包括她从平民到帝王的过程,包括这些对任务者只是一篇小说,包括纪非荷已接受任务,以主角之位来经历这一切。

相比她,楚婉同样无情。

世界有世界的准则,楚婉可以看出,纪非荷是第一次来到这种世界,她下意识的一些动作暴露了她曾用惯暗器,对冷兵器有点了解但不深,依赖□□,还用过魔法。

可惜体系不同决定成败。

时间的流逝让楚婉觉得时机已到,她主动迎上纪非荷的长剑,让它横在自己颈上,并用剑抵住她的心口。

长久的僵持才是和解的前提。

她们保持着一副危险的姿势,面上都在用力,实际中都知道对方没有施力。场面冷了下来,楚婉和纪非荷都收回了手中的兵刃,以一个谦礼结束对抗。

满座无声。

并不是在为之赞叹,也不是因为可惜,只是有皇族的人在场,第一个开口的必须是官家的代表。

宫帐后的人没有开口,不知是不是在不满她们的讲和,女子为战而死是这世界中的一条光荣守则,在这里,无论是怎样的争斗,不死不休都是很正常的,武斗会中,是第一次结果无死。

女帝终于开了口:“你们,结束了?”

围观的人仍不敢评论,她们感觉到了冰寒的气氛,从第一个人开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无一例外。

场上,纪非荷犹豫地望了楚婉一眼,低声挤出一个“是”字后,默默服从了大势。

楚婉微微暗了眼光,只这一瞬,她便知纪非荷还是个新手。

“你为何不行礼?”女帝问,声音冷漠。

“女子以君为天,以母父为地。在下一非此国之人,陛下不是吾君,二来陛下也不是吾血脉相连之人,在下凭何以跪?”她反问。

女帝轻叩木质的龙椅,面如寒霜。

楚婉迎着她的目光,两股气势在暗中交战,只不过一为试探,一为善意,都无战斗的心意。

女帝幽深的眼眸中透出放松之意,她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朕允你不跪,朕许你钱权,但朕要你的承诺。”

黑衣的女子仍笑着看她,最后执剑单膝跪下:“臣,立誓。”

女帝高傲地笑了,她站起,负手面对着她的臣民:“朕今日得天恩,能得楚卿与纪卿此等巾帼大将,实乃吾凤天之幸,特以吾七皇子、八皇子下嫁于卿。”

楚婉看到的是纪非荷苍白的脸色,偏离剧情的感觉当然不好受。

“陛下,臣斗胆拒绝。”她站起身来说道。

女帝无表情的面孔颇有些阴沉:“楚卿待如何?”

“臣心有所属。”楚婉答道。

女帝沉默不言。

“望陛下垂怜。”她又说道。

在气氛又将陷入冷肃时,女帝忽然笑得云淡风轻:“朕便允你这一桩婚事,看来小八的美妻主又得等了,你倒说,是谁?”

“臣意属,杭家杭惜欢。”

“楚冕下,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完成任务?”

如何让一个系统拥有者不会再成为你的威胁?

第一,在他/她还成长不能的时候斩草除根不留痕;

第二,给予他/她一些永不能忘的帮助。

楚婉不介意杀一个系统拥有者,这对她来说等同于在北国亲手猎一只极地冰熊,是令人骄傲的,但她又不想这么做。原因?一个世界总得有一个玩物。

于是她问道:“外来者,你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让我跟随原书的步调走,它要收集臣民的信仰。”纪非荷答道。

“原书女主是个穿越者,一穿过来就被京城第一公子收留,然后在武斗会上夺了冠,得女王看中而赐婚,却执意娶杭惜欢为正夫。被允许后她娶了两个美男,在步入朝堂后又凭借自己抄袭来的诗词和政策方法得到丞相和几位两朝元老的赏识,并得到她们嫡系子孙的青睐,当女主势力过渡到战场后,又与敌方的几位皇子看对了眼,通过他们讲和了困扰凤天几十年的战争,由此让女皇在病重时以禅让的方式将皇位传给女主,最后皆大欢喜。哦,原女主还勾到了后宫内务官和御医所的首席。”

“所以楚冕下,您要走了第一男主杭惜欢,又把武斗会扯成了平局,而且我也没有得到女王赏识,系统绝对会虐死我的。”她哭丧着一张脸。

楚婉喝着茶,等纪非荷抱怨完后小心地坐直看她,她才放下茶盏说道:“你的系统不敢惹我,我会让它改任务,并且以后不敢因此找你麻烦。我想世界限制这种东西,除非是你的系统成长为独立大世界,否则破不了它的,而那时,你已经不知道在哪里长眠了。”

“我帮你,但我有个条件。”

纪非荷狗腿地点头:“是是是,大大你要什么都可以~”一个知道系统和剧情的本世界人士,就算是美男和天下也是分分钟可以到手不用再说的。

“我希望,杭惜欢能成为未来的时代中最绝代天下的谋士。”楚婉说道,“他有这个能力。”

“男子当政?”大大不愧是大大,原文女主不敢做的事情大大都敢呢。纪非荷眨着一双萌物眼。

楚婉用看碳基猴子的目光瞄了她一眼:“自然是带回我的原生世界,让他学会做一个比女人尊贵的男人。”

“您、您不是本地的?啊不对,我是说……”

“我所在的世界,男尊女卑,帝王后宫。”

如果古言世界的妹子都是这种女王气场的,哪里还有虐文这种东西啊,明明是开后宫的节奏啊:“您……是女王?”

“作为贵女,我终生不会肖想王位,你说是吗,惜欢?”她亲切地唤了一个名字。

当那个片尘不染的白衣男子走进书房时,纪非荷忽然明白了原文女主对他一见钟情的原因了:温文尔雅,气质高贵却又不失温和,那种内蕴的才华似乎在他的眼中凝实,令人见之心醉。

第一男主不愧是第一男主。

“她不是纪非荷。”他开口。

“怎么?”楚婉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杭惜欢选了离两个女人三个座位远的位置坐了下去,将外罩的披风折好放在旁边的茶桌隔层:“样貌、性格、语气,没有一点相同。”

楚婉挑眉:“所以?”

杭惜欢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楚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老实说,非荷,你的系统选择规则是什么,关于你要扮演的角色。”

“咦,这个……”纪非荷开始思考,“名字一样,年龄不差,都是女主,要勾搭汉子,反正是个玛丽苏啦。话说回来楚冕下,为什么杭公子貌似知道很多的样子?”

“梦境告诉他一切,因他不该被埋没于这不公的世界。”楚婉幽幽地叹了口气,“而现实总是在欺骗。”

“楚……”大家公子的话语被她打断。

“当原世界的故事结束时,纪非荷已经变了个人,她习惯了这个世界,习惯了奉承,习惯了没有癸水的豪放女人,和弱小美艳的男人。为什么她一开始喜欢的是惜欢,因为他坚强,有气质,具有男女平等的伟大思想,这是她习惯了的男人形象,所以她缠上了惜欢,再去她之后找的男人中看一看,就会发现她在逐渐与这世界契合,中途那些嫡系族子或许还有点傲态,可御医所那位首席从小接受的都是《男诫》、《夫规》的正统思想,内务总管就更不用说了,他是为后宫而生的,撒娇**可都是样样精通。看看最终她的心上人中,她最爱的是七皇子,所谓’夫仪天下’,对妆容和服饰都喜欢艳丽的一个男人,文字不能及的地方,惜欢的死却已不在她心上留任何痕迹。”

纪非荷已经陷入了一种忧伤的气氛中,即使楚婉的语气那么漫不经心,那么淡然冷漠。

“包括我,我生在那世界,即使天分再高又有什么用,只是这现实,我不会去管它,我没有反逆性。”她轻柔地笑了,“我有我要的。”

大概女王说话总会冷场吧,纪非荷坐立不安地猫在椅子上,不敢亲近楚婉,又和温和的杭惜欢不熟,她的反应就是想揪出手帕泪奔地咬几个洞。

“或许还有件事你没听过,惜欢是绝念。”

被掀了底的杭惜欢旦旦地扫了被惊吓的纪非荷一眼,又将眼光转到楚婉身上:“你要我答应你第二次?”

楚婉摇头:“不,我在帮你找助手。”

杭公子不相信地又看了一眼椅子上那个弱小的女子。

“楚冕下?我……”纪非荷打开系统版面看了看空荡的背包,“我没有那个能力啦。”

“你有另一个小世界的气运,它必须帮你,因为它怕我。”楚婉笑道,“你帮杭家上位,让惜欢绝了留在这世界的想法。”

杭惜欢白了她一眼:“让楚小姐你多做一件事,你会离世吗?”

“不。”楚婉笑着,“我只是习惯吩咐别人。”

这是杭惜欢第一次穿上嫁衣,如果不算上梦中那次的话。

他还记得,那时他与七皇子一起,从正门进了“武状元府”,名义上七皇子为侍夫,但就这正门一行,便让人知晓七皇子的高贵地位。新婚一夜,纪非荷宿在他的房中,这便是他始终受到全府冷待的原因。

带有薄茧的指尖摩擦手腕,最终让他回神,杭惜欢暗暗提醒自己,他要嫁的是楚婉。

他心如止水,并非死水。

不是他对楚婉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女子美丽强大而高贵,为了他拒绝圣上的赐婚,如同梦中的纪非荷。

如果不是前一天他观月之时,楚婉从窗外翻进来说“合作伙伴就是永远不能属意的人”,他或许此刻便会如梦中一般低头脸红吧。

“公子,公子,您该上轿了,时辰到了。”自小在身边的小厮青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若不是最终他叛主叛得那样干脆,杭惜欢或许还会对他有几分怜爱。

绿柳青舟,梦中他离世时,忠他的绿柳已逝了,而青舟正在新主子的面前讨巧。

杭惜欢一言不发地扶着他的手上了轿,任外边吹打着,他被遮掩的脸上仍是神情淡淡。

他曾与七皇子一起上轿,现在他依然与七皇子一起上轿,只不过七皇子嫁的仍是纪非荷,而他就得专心地相敬如宾。

出了轿,只看得到一片红的杭惜欢感到自己手中红绸的另一端被接了过去。

“我们是一见如故,不是一见钟情,你在紧张什么,惜欢?”楚婉清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只是新状元与其正夫一个恩爱的表现,然……

杭惜欢抿紧了唇,终是以一个淡然却无人知晓的笑容,绝了一切不该有的杂念。

方才是他太接近于绝念的状态,才会入戏到伤了自己。

杭家的公子,哪怕没有遇到楚婉,也不会是为了感情而让内心充满尘埃的人,他又怎可能像梦中一样,动不动因为一个女人吃醋生气,还去诋毁别家的男儿。

在这种对梦又一次分析的过程中,他也就恍惚地过了整个流程,回神时四周一片寂静,告诉他他已成了别人的夫。

……应该说是合作者。

楚婉在外间接待宾客,依照《夫规》,男子在未与妻主饮交杯酒前,是只能端坐等待盖头被撩开的。

站在他侧位的是青州,绿柳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杭惜欢知道他是病了,至少现在是,至于梦中那少年不断加重的病情,他就不确定了。

青舟的背叛是因为七皇子想要争宠,现下他与七皇子嫁与不同的人,似乎他们之间就不会有冲突了。然而凭他对他的印象,七皇子是那种心中一不舒服就会在暗中找事的人,梦中的自己为了与他争斗,也成了心机险恶之人。

现在的情况看上去一片平和,但杭惜欢找人了解过武斗会决场的细节,可明显看出,楚婉在决场的表现比纪非荷好许多,女皇的旨意中显示的意图,也是将自己最喜爱的七皇子嫁与楚婉,但楚婉却在民众面前驳了女皇的旨意,求了他杭惜欢为正夫,使女皇不得不将七皇子嫁与气弱一分的纪非荷,这梁子……或许结得更大了。

“你出去。”楚婉的声音。

“是,大人。”青舟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先说好,我不喝酒的。”正红的绸盖被随意挑起扔在一旁,“……你又在担心些什么,家族?”

“没。”杭惜欢疲倦地按了按眉角。

楚婉摘了他的金簪,让发丝顺着嫁衣流下:“那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难道会让你死吗?”

足够自信,又让人觉得她有足够的实力。

“今天你要做什么?”杭惜欢莫名有些紧张。

楚婉将桌上两个用红绳系住的酒杯都满了,端到杭惜欢面前:“你先喝了,包括我的。”

他接了,慢慢饮尽。

楚婉慵懒地靠在了他身上,不顾他的僵硬拉住他的袖子遮了自己的眼睛:“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既是我选中的心腹,就该为我保留这一切。”

一个女子若对一个男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不是登徒子就是夫妻,好吧楚婉不是登徒子,可他们也构成不了真正的夫妻,杭惜欢努力忽略腿上的触感。

“你应该想知道我爱谁,前提是我有爱着的人,而我有。”一句话,让杭惜欢的心又跳快了几分。

“谁?”他问。

“我且问你,你认为会是怎样的人?”

“……有地位,美丽,坚强,顺意,有能力。”

“那么,如果她是个女子呢?”

“而且,还是从小教导我的老师。”

“你还没有试过真正的爱情,而自我及笄以来,我就认识到了我的情感,叛逆的感情。可叹的是,我的老师不在乎,我的亲人中也没有反对的。我担心的只有,我的老师从没有真正应答过我,最直接的一次,她也只是说给我时间。”

“你不需想多,我不是在抱怨,我有那个时间和老师商讨,用她交给我的东西。我是在引诱你,用我的家族。能做到时空穿梭,又不反对任何情感的家族,你难道不能享受它所带给你的自由吗?”

“别说你已经答应了,有家族的人都知道,无论家族待你如何,你放不下它,我必须随时提醒你,免得前功尽弃。”

“你终究在这里,是我唯一的朋友。”

楚婉带着倦意地说着,从杭惜欢的腿上坐起,她背对着他:“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你讲……”杭惜欢仍在努力消化她之前的话。

“你们……有没有守宫砂之类用以表贞洁的东西?”

杭惜欢吃惊地看她,但没有换来楚婉任何举动。

他看着她的黑发,渐渐地平复下来,也是明白了她的想法。他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上臂上殷红的印记:“随你。”

楚婉嗤笑了下:“别搞得我像是要强迫你一般,”她回身,指尖有一团淡红的微光,“会很疼,你不需要忍着,我在。”

看着那光团没入殷红中,杭惜欢本想咬紧唇不让楚婉小看,但随后深入百骸的苦楚让他似是被投进十八层地狱中,种种酷刑施加的痛苦下,他很快陷入黑暗中……

醒来的时节是晨曦,眼前一片半荤不暗的斑驳灯影,他躺在绣凤的床榻之上,楚婉在旁看着他。

“欣赏下成果?”红衣女子笑言。

他滞了一瞬,不顾全身似新生似腐朽的酸涩感,看向自己的上臂处——无任何点缀的白皙肌肤。

“别问我,我会说。”楚婉用手止住了他欲出口的问句,“我没有对你的贞洁做任何的不敬之事,我只是让你做一个需要拥有自我的男子,不受外物所牵绊。”

杭惜欢靠着软枕,默默等她说下去。

“我给你的是我们盛朝的世界印记,比起这个小世界它不知高了多少辈,你的身体沾了它,就自然地开始洗去属于这世界的痕迹,为你塑一个新身体,这样破而后立的事,痛苦你家已经感受过了,但结局很好,不是吗?”

她又挡了杭惜欢的话:“别问,你现在的变化,就是……你可以让女子怀有身孕,当然,是我那世界的女子,包括我。你不会再体弱多病,也没有恼人的月事,你能做一切你愿做的,惜欢。”

惊恐是现在杭惜欢唯一的感觉,他曾说过他习惯了这世界,这当然不是一句玩笑。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个幻想,没有人会帮他,他只能嫁人,生女,然后古井无波地度过余生。

“我……”嗓子的疼痛哽住了他的话,楚婉无奈地起身为他倒水。

“都让你别说话,会难受的。”还很麻烦。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我就是得让你死了在这儿的心,但我会满足你的要求,包括你要孩子,我也会答应,所以,休息吧。”

楚婉在这世界待了十年。

十年间,杭家在几大贵族中崛起,楚姓的武状元与纪姓的同届武状元在朝堂上展示了她们惊人的政治才能。忠于皇室,不求名利,却尽心地奉献,自然使两位阁下得到了女皇额外的青睐。

同时,出国外交的纪非荷成功与几个异邦皇室的王子联姻,于是她的后院中彻底分为两派,孤立的七皇子自然挡不了几位武力值高于智力值的王子,而为了国家安宁,女皇选择放弃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儿子。

又一同时,成亲七年后,杭惜欢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只具有杭家血脉的女婴。楚婉没有给予他子嗣,但通过黑白两册上知识的传授,杭家公子成功地以一个被囚禁数年于杭家暗室的女子,配以给予她的“后代继承承诺”,换回了一个孤苦伶人腹中的乖巧女孩。

十年,纪非荷的系统给了她离开限时。

而楚婉,将回到他的世界。

十年能改变很多,像是杭惜欢的天真,纪非荷的无知,楚婉的锋芒傲气。

但总有些事物,是时间所无法带走的,比如纪非荷对系统的畏惧,杭惜欢的信念,楚婉的思念。

在凤天这样的世界,近三十的男子已算是年老色衰,十年来一直在高强度补充知识阅历的杭惜欢,甚至多了半头白发。世人看不惯杭惜欢偶尔出现时身上那种对她们来说偏女子的英气,她们只能对楚婉十年来一心一意的行为表示赞叹,她们的认为中,即使杭惜欢生一凤女,也不应凭主夫的身份独占一人。

因此,该离开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摇晃的船只上,红衣宫装的女子看着黑暗的湖水,未回头地问道。

杭惜欢翻着书,见识的不同,让他多出了不属于此处的清雅气质:“我都上了这条船,你还不放心?”

“谁放得下,现在的你,即使是以君主之位存在都是力有余的,”楚婉笑道,“从今日起,我要的不是杭家的贵公子,而是出家客卿杭惜欢。家族?”

“三代内,我不关注;三代后,我已不再,在也断了情了。”

“梦境?”

“要让我再为女子动情,除非我又入了戏,可这十年,你已经破了我的戏境,哪怕重建,我也失了兴趣。”

“外出露面?”

“只要不是扮成女人,我想我可以。你既是借用了纪非荷所谓系统的拟真,就应该相信我的实力。”

“若我不信,我就不会耗这么些年了,我的杭公子,老师估计已经回来了,我可不想让她失望。”

“你呀……罢。”

楚婉笑了笑,算是接受他的无奈:“对了非荷,你还要继续回空间接任务?”

“是、是的冕下,”纪非荷瞬间坐直,“我本来就只是个新人而已,再说我觉得我已经爱上我们家系统了,虽然他性质恶劣黑人一百年,但至少还是个正常款式的汉子。”

楚婉的食指抵着唇:“我记得这叫做……什么来着,惜欢?”

“一个你所说的现代所认为的综合征,别闹我,让我再看会儿。”杭惜欢软化了眉眼,但并没有移开注意力。

“我该走了,”纪非荷站了起来,“冕下,我……”

“你若能活过来,我自会邀请你到盛朝,你不必如此娇态。”楚婉挥了挥手,“去吧。”

纪非荷点了点头,探头看了眼窗外,身体变化为星光跃出窗外。

杭惜欢粗略地看完了最后一段,将书卷放进身旁的书箱,站了起来:“这样的异象,不会引来纷乱吗?”

“杭你……莫不是以为这里还是你的凤天?”她大开了窗,将旋转如云雾的浅淡河流展示给他看,其中那细碎的光点似是空中繁星,闪烁着,时隐时现,“那光点是世界,越是闪亮就越是强大,你的凤天若再是不改,迟早是会熄灭的,你现在回头,就已经看不到它了。”

“那你的世界呢?”杭惜欢问。

楚婉的脸上露出怀恋的神情:“它是一点并不太亮的光,但却能够永恒地闪亮着。”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光明与黑暗相交织,一瞬地狱,一瞬天堂,突如其来的明亮让杭惜欢抬袖遮了眼。

“明日凤天就再没有两位经世之才,但更可惜的,是她们从未发现你这一块琅石。”楚婉打开舱门走了出去,静静笑着望他。

杭惜欢知道,他再也不会受所谓天道的压迫,他恍然失神一刹,然后踏着接板下了船。

这是他的脊梁,第一次直立的时刻。

楚婉带着傲气地笑了,看他白发复黑,一如十年前那个青年:“欢迎来到楚朝王都,在下鸾仪公主,楚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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