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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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平康

    列为看官,作者笔下季婉玉女童既为人中之龙,通晓技艺,怎会轻易被拐子拐去?原是这拐子复骗再三,婉玉这女娃见他前言后语总不搭调,正要哭叫。这拐子只得用迷香泡过的帕子捂昏了女娃。

    却说严府合宅大乱,严老爷无心诊病,天天哀叹,季世更是乱了方寸天天啼哭一阵。不想又小产,竟是个男婴,却又活了过来。季氏且喜又悲,想寻女儿是断断缺不得钱,严老爷也只得继续看诊,上谷县名流仗着严老爷医好了陶驿太守,更是长相往来,一点子小病也是愿意出几十串大钱。两夫妇就着这钱,差各色人等寻访自己女儿。得了的儿子倒也靠后,全部是奶娘牵扯。

    待季婉玉醒来,满眼黑,可不就是个黑屋子么!婉玉去敲门,门嘣得就开,进来一个女人,婉玉瞪大眼看着那女人,一声儿也不敢出。她打定主意,一上路了就想办法逃走,但是她现在一言不发。

    这个女人倒气了怪,怎么她就不哭闹?于是打了女娃一巴掌,她才哭起来。还好不是个傻子,女人松了口气。

    原来这是是拐子老婆,她告诉季婉玉路上车上不许跟人说话,要假装母女,一会子进来个姐姐,送了点水。

    那季婉玉哪是个没注意的女娃?无奈拐子就晚上上路,走的还是旷野荒村,好不容易有机会遇到人,她就满脸苦丧,不住递眼色。拐子看出她想溜开,便叫他婆娘把她揪回来,看守严实。这夜歇息在一个弃屋里,拐子老婆进来就打她的脸,打她的头,又用布塞了她满嘴,季婉玉想哭哭不出。

    拐子老婆打了会子就出去了,又是那个姐姐进来说道:“你不嚷嚷,我就给你摘了布条,喝口水,吃点干粮。”季婉玉点点头,“你可别叫,叫了又要连我一起打。”季婉玉觉得这个姐姐和拐子长得面生,不大像是亲闺女,可能也是拐来的,临走时又见到她破裤子下漏出的烫伤,心中便有了八九分。果然刚一出去,拐子老婆就拿着一个红热的火钳子进来说:“你愿不愿意尝尝这个味道?你再想跑,我就把你眼珠子烫出来!”

    虽然心里明了,但婉玉还是给吓晕过去了,等醒来却在人怀里,原是一路上的姐姐呵。见她醒了过来,轻声说道:“叫我小芬,怎么不吃这些干粮?”季婉玉到底是千金小姐,哪里是人吃的东西?但又想着有机会就跑,遂狠下心来把它吃完。小芬见她吃了,说道:“你得吃,得了机会我们一起跑。”那小芬也是从小被拐了来,跑了不下几十回,都被揪了回来,还烙了疤。

    只有恐怖,来日大难,不敢预想。

    季婉玉心想走的越远,时间越长,家里人哪里来寻?

    一天,女人回来了,欢喜大笑,喊道:“办好了!”已经混熟的两姐妹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一个婆子满脸堆笑地说:“小姐!”这是季婉玉几个月来第一次听见人叫她小姐。“你真有福气。我找到你们家的人了,今儿你就去找他们。”

    真是惊讶万分,喜极而泣。

    婆子把她拉出门。屋外早准备好一个桌子,上头有蜡烛,有一个木头神龛,供的是褪了色的红脸无须像。

    婉玉问:“我爸爸妈妈在哪儿呢?”

    婆子说:“你打扮好就去。”

    婉玉又问:“小芬呢?”

    “还没有人来找她。谁让她父母不来呢?”

    婉玉道:“我定要带她一起回去,我们家出钱。”

    婆子一定要婉玉洗澡梳头发,编辫子,用一条嫩红带子在后面捆起来,头发上倒点桂花油,味道很浓,还给她脸上擦一层厚厚的胭脂粉。

    婉玉记挂着小芬,又听见小芬在屋里哭,心里很难过,“不是说了我家愿意赎小芬么?”婆子有些不大自在,婉玉哭道:“骗人!我不去。要去要有小芬姐姐一起。”

    婆子看着妆也快花了,忙说道:“一起去。”

    她们快要出发之时,婉玉对拐子老婆说:“我会给你们招福添财的,老天爷保佑你们,长命百岁!”

    她们到了河边,上了一只小船,行近一个灯火辉煌挂花红柳绿旗子的画舫。小船正要擦身而走,大船上一个女人叫住婆子:“老鸨哪里去啊?”季婉玉一听老鸨两个字,又想到书上写的,又要晕过去,是被买卖去当妓女啊!还白把小芬姐姐葬送了!其实婆子哪里看的上小芬呐,腿上有伤疤,怎么接客,只不过骗骗季婉玉这个女娃罢了。

    画舫越来越近,上面的女人也瞧清了婆子带的两个女娃,心里暗啐道:“这老鸨,年纪这么小就敢下手,毁了几辈子阴德,呸。”

    这时画舫里走出个醉醺醺的男人,女人笑道:“我这里缺几个吹拉的姑娘,大爷我看那两个丫头很好,买了来,以后伺候大爷们更舒服。”那醉酒的都道好好,那女人又笑道:“我春罗可没这么多银子买呐。”一面几个勾魂的眼神勾的船上的男人凑银子。

    婆子得了多银子,自己驾小船走了。

    上了那画舫,仔细看清那女人,确是一等一的美人,那美人观之可亲,柔声说道:“秋兰,好好安置两个孩子,别让她们进了画舫看见那等臭男人,没得恶心。”

    小芬刚逃出豺堆,又听了一声“老鸨”,原又进了狼窝!现在又被妓女买了,可不一头栽进了虎口?从没坐过船,已发晕了,现在连半边身子都木了,只傻傻地被叫秋兰的女人并小妹妹带到船底下,又黑又潮,只隐隐听得上面男笑女媚,魔歌妖舞。

    “小芬姐姐别怕,横竖你是有机会逃出去。”原来季婉玉瞅到婆子卖他俩一瞬间,似乎瞧着桂花有些为难,后一下就笑得很得意,吆喝划船的划快些。又想起历来小说里写风尘女子,哪个不是秉花容月貌?只可恨桂花姐姐的烫伤偏偏不长在膀子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人被摇醒,趁着火一看,可不就是买他们的女人么?“臭男人,真让半刻脱不开身。”“两个娃娃怎么办?”秋兰问道。

    “要靠岸回了,记得自己家人么?”女人问道。

    季婉玉连连点头。“这娃娃倒是美人胚子,没时间了,少不得就——剑走偏锋!”

    “哎呀,哎!哇!”季婉玉大叫一声,那女人推了秋兰手里的烛火,蜡油火辣辣烫上季婉玉半脸。

    “给她把脸用热水洗干净。”

    “这个女娃不烫啦?”秋兰问道。

    “没见她腿上自己长了张免死令牌么。”

    那女人坐在轿子里,听见外边乱叫,便掀开帘子喊道:“乱叫什么,又不是光彩事!”季婉玉到底是小娃,又兼船累饿饥,跑不动了,就坐在地上哭起来,哭道:“我要我爹娘!被人拐了,好人们行行好……”只是众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倒都是看稀奇的人多,帮忙的人少,岂不知要帮忙的里头也有拐卖行当的?况且这个地方叫什么水乐岛,人人走狗斗鸡、抽大烟没命地抽、爱逛青楼的有钱就去,都当女娃是个稀奇表演。你道这里有没有县太爷,还真奇怪!这水岛果然自由,是连县太爷都不没有的,真真是烟柳繁华,无拘无束!

    小芬早被秋兰拿住,秋兰一面气势汹汹往婉玉这里来。两个娃娃被秋兰捉到后,众人无不叹息,多有说:“刚撑起台子!怎么不让开唱哟?”

    女人喝道快回珠帘苑,妈妈等腻烦了,仔细揭抬轿子的、秋兰你们的皮。

    果真那轿子一阵风似地快起来,秋兰用绳子拴了两个丫头,边骂边牵牲口一样朝前赶。

    秋兰赶着快小跑没气了,两个娃娃更是要虚脱掉了。须臾,只见轿子停了,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几层楼都挂满了花绸,随风飘扬,甚是娇艳。里面传来的歌曲弹词可以酥人可以软骨,好个温柔风流多情乡!

    女儿没了,严老爷夫妇便懒懒的,下人们见老爷太太懒懒的,做起事来也懒懒的,外面看来严宅着实轰轰烈烈,乡里县里名士权贵往来不绝。严老爷便露出下世光景,也拼着命诊病。季氏也勉强在众贵妇人里周旋应酬,凑够了钱又差人寻女。还有恭喜严老爷老来得子,严老爷只得苦笑。

    一天,天色刚亮,就听见急急地叩门。守夜的小子觑着门缝看,连报严老爷,原来门外马上有一个英姿少年,穿戴不凡。门一开,那少年一下马,且行且笑和严老爷至院中,严老爷正欲作揖被那少年止住,忙说:“折杀我了,老世翁。”严老爷道:“哥出远门,怎么不见随行?”“哪里就这样娇惯了,再弄出这些,还不被燕郡的人咒死。”丫鬟婆子见了这等标致人物又这样金贵忙藏之不迭。

    “今天我来就是跟严医生道个别。”

    “哥儿哪里去?”

    “去稽国开开眼界,家里眼不见为净。”

    严老爷倒是呆了一下,怎么就去了紫宸国下面的临国去了?”

    “一句话嘱托老世翁,有事没事只管往我那王八爹爹那里逛去,瞧瞧我母亲的光景。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爹张口,他管叫你他的活菩萨。”

    看严老爷老了十几年似的,那少年问道:“严世翁,你这是怎么了?”

    严老爷方把丢了女儿的悲事叙来。

    “怎么不跟我爹说,他再王八,也不能够不管菩萨的子孙!”

    忘年之交闲话片刻。时有人来问,严老爷说是陶驿太守的大少爷屈尊,季氏也就不相迎了。

    陶少爷走的时候,送上自家盐卤的全兔十三只。

    严老爷见到,恍惚记得夫人说过做梦,那梦里有仙女儿还道什么“兔脱”什么“兔归”,自家女儿又是兔年生的,既然是要归的,严老爷且喜告与季氏,季氏沉吟半日,只说梦里的话怎么信得?严老爷虽白欢喜,心里头却点亮了希望,风中之烛。

    进了洞门,就有妈妈迎上去,春罗掀开轿帘,那妈妈满面含笑,眼睛盯着她的木匣子喜欢。春罗打开木匣,白花花的银子更是让妈妈喜笑颜开,待春罗如自己女儿一般,嘘寒问暖,只是秋兰眼见了捆的两个小丫头,很不高兴,撇嘴道:“怎么想的,就弄个腿上有疤,脸上有疮的女儿进来?她们再怎么调教,也换不了钱……”那妈妈还要喋喋不休地说,春罗笑道:“妈妈,我现是花魁么,我那房子里怎好再由我们珠帘苑的打扫男人们进进出出,且不掉价?”妈妈道:“很是,我原想要几个女儿去打理你房间。但这两个丫头究竟多少钱?”春罗笑道:“哎呦呦,就是昨晚几个男人甘心凑钱给我买的。妈妈也糊涂,怎么把姐妹们给我?有了这两个小丫头,打理我房间就很好。姐妹们又自有钱去赚,岂不两全?”那妈妈听到有钱又有理,拍手说好,方笑吟吟地说:“昨晚你伺候怀佐、杨堤的几个公子,我就想是你是赚大了,木匣子里果然。”

    一时春罗和秋兰带着小芬和季婉玉上了珠帘苑的风满楼四层。刚进房门,本恹恹的小娃着实照花了眼,四面墙玲珑剔透,锦笼纱照,金彩珠光,地下的砖都是凿刻的牡丹芍药各色花等,又有一面落地西洋镜,还可旋转。就是季婉玉这个小姐也看痴了。

    一时秋兰领她们洗了干净,换了衣裳。

    季婉玉又细看房间布置,那案上舍着曹操当日官渡之战成胜后亲自收缴的宝镜,一边摆着杨贵妃那日醉酒后的酒盘,盘内盛着貂蝉戏吕布董卓的九连环凤仪杯。上面设着武则天当日登基前夜在天后宫下卧的榻,悬的是窦漪房制的珠帘帐。春罗亲自展开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赵姬枕过的绣枕。春罗又让两个女娃卧好,盖好苏秦落难时当年盖的棉被,只留下秋兰照顾,自己便走了。

    要知端的,且听下次分解。

    注:平康,指妓女聚居的地方。唐代长安城中有平安坊,是妓女聚居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