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蠢蠢欲动
夜色正浓，惨淡月光洒遍大地，树林尽管密密麻麻生长着高树杂草，却也无法阻挡月光见缝插针，穿透缝隙直射而下。乌鸦不时穿梭林中，不间断的哀啼声更是显得这片大地瘆人。
白天那个穿着丝绸长袍的男子匆忙疾步在树林里穿行，终于到达他的目的地，两边是险峻峭壁，站在其中昂首而望只能看到天空的一角，仿若坐井观天。
长袍男子站在中间，摸到右边峭壁的一块石头，中间的石头竟如门被打开了。他沿着里面一条长长的甬道往前而行，甬道两侧插着烈火正燃的火把，在偶尔流动的风气下发出微小的燃烧声音，两壁却诡异映得血红。
长袍男子取出令牌，举刀阻拦的几个身着铁盔甲戴着鬼半面具的守卫马上让路，他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踏了进去。
里面白气缭绕，四壁透着诡异悚然的蓝光，除了有规律的滴水声外一片死寂，两边站立着纹丝不动的戴半鬼面具手下。他的脚步声并没有给这个空间带来任何的变动。
在距离以白骨堆砌而成的中级台阶三米之外，长袍男子屈膝而跪，双手贴地，内心却惶恐不已道：“启禀教主，小人已经找到刘效之！他就在城里的乞丐堆里，小人办事不利，没能除掉他，还望教主圣上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突然他感觉喉咙被什么卡住了，双手拼命扣着喉咙，话已无法出口，意识逐渐模糊，睁大眼睛面色发黑。
“教主好像……已经不需要你了。”
一把邪魅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回响着，随后突然出现一个外披黑袍连戴兜帽，脚上银黑相间靴子，戴着魅影下半面具的颀长形象，诡异的红光下，他的影子越拉越长，背对着已经衰竭断气，死状吓人的男子。
他抱拳做礼对着几尺高台上的人说：“玖兰桀自愿请求教主授权此次任务，定不负使命！”
整个压抑的空间沉寂，无人敢说话，哪怕是呼吸也小心翼翼，一刻钟过去都会让人觉得是如此漫长。
良久高台上传来浑厚、抑扬顿挫的声音：“藏日花志在必得。这点小事，还用不着让你出手，此次任务我心中另有人选，你无需全权负责此事，但关键时刻，见机行事。”
“诺。”
同一朔风月高的晚上，肋形穹顶，宽敞开阔，张张轻纱紫色帷幕垂挂，红色地毯上金色花纹，光色变幻的华宫深处，一个神态自若的女人，正半躺在珠帘流苏隔着的雾气缭绕大浴池里闭目养神，在飞阁流丹中若隐若现，或许思绪万千也或许心无旁骛。
直到下人传来了通报消息，她才收回了神，不紧不慢地张开魅惑的双眼。
一旁进来了一个肤色白腻，声音柔和的美丽女子，她抱拳做礼道：“启禀太夫人，据探子回报，有可靠消息！”
浴池里的太夫人轻呼一口气，并没有在意来者的说辞，眼睛没有看着来者，只是轻启性感丰厚的红唇说了一句：“去把离歌召来。”
“诺！”
随后太夫人一个起身，瞬间白腻手指拈过站在一旁的侍女双手一直捧着的衣裳，裹住了丰润胴体，微湿漉的发丝稍乱却不失大体，在满空间摇曳的烛光中尽显风情万种。
“喂，臭老头！这花到底在哪儿呀？跟你这么走了老半天了，你耍我是不是！”
谷星珩吊跟在老乞丐身后，满腹牢骚的，老乞丐没有理会他，继续拄着拐仗往前走。
“呀，臭老头你还装聋去了！得，你自己走吧你，浪费小爷时间，切。”谷星珩说着掉头就要走。
“行了你别瞎嚷嚷了，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这不，先得找到吃的，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找吗真是的！”
“我没银子，你更加没有，还能上哪找吃的，压根儿瞎蹿！”
“这大建康城的，上山找只老鼠还是能找到的。”老乞丐停了下来，回过头说，“起码我知道藏日花的下落，你要是不信我，你大可以自己走，跟我屁股还嫌你累赘！”
谷星珩知道这花不好弄到手，跟点苗头希望走还好过自己盲头苍蝇一样的找，说：“没你我一样能找到，但是你本来就欠我人情，你得还，不然我心里憋着难受。”
待他们抓到只老鼠，挖了两番薯，已经是夜晚时分，山上月黑风高，黑鸦乱飞，不时还能闻到阵阵尸体的腐臭味，令人恶心。
好像草丛那有奇怪的声响，谷星珩问刘效之有没有留意到，刘效之看了看他，他们走过去一探究竟，竟看到一个蓬头垢脸的女人在吃尸体，她回头看到他们十分畏惧，嘴里喊着“不要杀我”，跑到山边跳了下去，谷星珩和刘效之看着不禁捏了一把汗，眉头紧皱，还来不及阻止，她人就没了。
他们找了块稍微光秃的地，起码是这漫天月光还能照得到的一隅，臭味也淡了很多，他们就地生了一堆火，烤着老鼠肉和番薯。
谷星珩一路叨念着各种不满，坐下还没停过嘴巴：“什么鬼地方，建康城这么繁华，这山也是建康城地盘嘛，怎么像阴曹地府一样，满地的臭味，难不成这乱葬岗？”
老乞丐没有马上给他解答他的疑问，而是翻了翻手中正在烤着一面的番薯，沉默了一会，叹气道：“你还小，这个江湖的触目惊心，尔虞我诈，你迟早要学会习惯的，见惯了生死，便也无所畏惧了。”
“见惯了生死？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我既然苦练一身武功，为的不就是保护自己所爱之人，有朝一日征战天下，救百姓于水火么？剑在我手上，那就自然不问天命问我的心了，不是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老乞丐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抬眼望着眼前这个毫无拘束的少年，知道他这话是随口而出，但这是自己第一次见过如此充满了笃定又无尘的明亮眼睛。
谷星珩看到老乞丐不做声，放松了语气道：“其实，我就一个小混混，并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都是说出来唬你的，我只要替我父亲报了仇，找到我妹妹，便与这江湖再无瓜葛。”
老乞丐冷哼一声，“一切自有命数，这江湖一旦踏上了，就不是你想退就退的了，如果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就要懂得取舍。”
谷星珩不想深探这些，说：“臭老头，今日与你交手，你武功嘛，虽说不及我，但也不赖，这一身本领的，怎么甘愿这么落魄当乞丐呀，你没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么？”
老乞丐此刻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道不尽，良久才说了一句：“我孑然一身，除了我自己，没有要保护的人。况且我这一把年纪了，没点三脚猫功夫，怎么打得过市井那些年轻小乞丐！”
谷星珩接过他递过来的番薯，突然岔开了话题：“这花，那么多人想要，戎狱教也一定不会放过吧？”
老乞丐洞察到了谷星珩说这话时的神态，说：“怎么，小崽子你跟戎狱教有过节？”
谷星珩深吐一口气，欲言又止，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听闻这戎狱教，个个蛮横霸道，残暴血腥，我想想见识见识而已。”
他捏番薯的手不经意紧了一下。这一不经意的小动作落入了老乞丐眼里。
“小伙子，年轻力盛血气方刚是你的骄傲，”老乞丐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乱世飘零，尔虞我诈，世间变幻无常，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一切还是谨慎为妙，莫要一时冲动，丢了性命啊！”
“对了，谷星珩，你小子是何来历，又是差谁的命来取的藏日花？”
“我的来历啊，说出来吓死你！我父亲可是江湖有名的……”谷星珩突然卡住了滔滔不绝的嘴，“帮我拿到藏日花再告诉你！”
后天便是建康城一年一度的花魁选举大会，本次胜出的花魁即可近距离首闻建康四大富商之首元华的至宝藏日花花香。
传闻藏日花乃是万里之遥的哈尔伦深谷的稀有品种，生于幽暗不见天日的谷底，清丽脱俗，不摄地下养分，仅汲取朝之霜露，集万物之灵，五百年绽放一次，花期为一百年，期间常年不衰。离开哈尔伦深谷，见光首次闻到其精气者可延缓衰老数十年，若能服用到它，其身的灵气可让普通人延寿百年，让修炼者功力突增三倍，让死去之人复生。
近日城里的姑娘无不在为之而焦头烂额，个个浓脂粉黛，苦练自身本领，无论琴棋书画，无论针绣煮茶，亦无论曼舞歌喉，为的不光是夺得花魁之尊，更是为了首闻这藏日花之香。
各路各怀鬼胎的江湖人士等待已久的时机也将到了。
谷星珩与老乞丐商量好了对策便再次踏进了建康城。老乞丐每一步都会小心翼翼，谨慎到仿佛在走悬崖峭壁，一不小心就会坠落。
在谷星珩看来他就是莫名其妙，把肝胆都吊到脖子上来了，毫无没意思，反而他无拘无束在街上晃悠着，留意身边经过的每一位姑娘。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刻不想他的妹妹，即便是生死未卜的人，他也坚信着她一定还活着，并且要找到她，照顾她，这是他的承诺，对爹对妹妹对他自己的承诺！
又或者，他也许还在等与一位故人重逢。
看到了有可疑的姑娘他都要上前看一眼，更甚者对一些漂亮的会侧头靠近看，以至于羞赧的姑娘大喊“抓流氓”。
在老乞丐眼里他就是个小色胚子，时不时以拐杖打正在看姑娘的他的臀部，吓得他连忙埋怨搭了一句“真不解风情！”
忽然，前面一个背影深深吸住了谷星珩的眼球，把魂也摄了。
他不知道长大后的妹妹和那位故人是否有这般身姿，他只知道那个背影真的犹如仙女下凡，倩倩脊背，长发飘飘，白衣胜雪……万一真的是认识的人呢。
他不自觉间加快了脚步，那姑娘正好在一摊档前挑选着各种精致的饰品并在身上比试着。
他站在她身后，整理一下衣服，摆了个撩人的姿势，虽是行为不羁，但阳光洒在他俊逸的脸上，与世无争般又深邃吸人的眼睛在太阳下闪耀着无邪，也煞是好看。
他轻咳一声道：“这位姑娘，可否赏脸鄙人，一同用个膳呢？”
那女子闻声即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身，连影子都那样迷倒众生。
当她转完身后，谷星珩突然有种要遁地的冲动，眉粗眼小嘴巴大，浓厚脂粉也无法掩盖她脸上满天繁星般的斑点，跟个常年埋地菠萝似的。
这么一张脸完整地映入谷星珩的眼中，他心头为之猛地一震，上半身不禁往后仰了一下：“还是改天吧。”
说完拔腿就跑。
不知是人丑长期没人看还是怎么的，被谷星珩这么一撩反而引起了这丑女的无限兴趣，紧追其后，扯着嗓子破门大喊：“公子别跑啊，等等我，我愿意与你一起用膳……公子！”
谷星珩越跑越快，丑女也越追越快，扯起长到压根不合身的白裙，毫无形象跟着他跑，他急了以轻功飞跃屋顶，穿越人群，她也同速跟上，想不到这丑八怪还挺快的。
直到他跑得真的不能再动了，躲在放置杂物的无人角落弯腰大口喘气，转弯还是被丑女逮个正着，她跑了那么久还若无其事给他抛了个媚眼，可怜的谷星珩瞬间惊得直冒冷汗。
“姑娘，我其实是个叫花子，是我有眼无珠，是我认错了人，我没银子，我该死，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弟我好吗？”
谷星珩苦苦哀求道。
丑女如中了邪般昂头大笑几声，一拍浑厚的胸脯，一手重重搭在他肩膀，说：“没事儿，你没银子，我有！走，吃香喝辣去！”
方形青瓦屋顶，内置雅致大方的客栈，客坐满席，全是达官贵人的身影，唯独客栈中间最显眼处，一桌三人，蓬头垢面的老乞丐狼吞虎咽，白衣胜雪背影但正面让人倒胃口的丑女，她大把大把给一脸苦水的少年夹菜，时不时放声大笑，说到兴奋处举起熊掌大拍桌子。
老乞丐倒是开心谷星珩结识了这么一位贵人，才能吃上似乎人生中最丰盛的一顿，有酒有肉，当真感激涕零。
谷星珩的内心是崩溃的，自己惹得祸根，自己承受，他是绞尽脑汁也想要摆脱这其丑无比的千年丑八怪。
酒将尽时，丑女大呼“掌柜，上酒。”
本来就引得掌柜和小二一脸嫌弃的，如今要添酒不叫小二竟然叫掌柜，这江湖也是没谁了。
掌柜只得拎一壶酒仿佛用尽毕生力气一样放在桌子上，蔑视了怪异的三人一下，扔下一句“记得付钱！”扭头就走，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丑女撕咬着硕大羊腿，一手捋了捋两旁的发丝，满嘴油腻说：“小女子芳名杨茜茜，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啊。哈哈哈……”
杨茜茜，名字跟本人差了远了，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
谷星珩撑着腮耸拉着脸，对着面前一桌好菜回答：“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叫我谷星珩。”
说罢目光转向窗外，故意感叹大赞街道上美女如云，心里暗自心疼自己走了狗屎运，遇上了头熊。
忽然，街上三个女子本来在一档精致胭脂卖摊前各自得意洋洋挑选自己的东西，后来不知为何互相推搡了起来，随之场面失控大打出手，毫无她们本身具有女子端庄形象，档主也拿她们没办法。
杨茜茜循着谷星珩的目光望向外面，没有半点惊讶，似乎见惯不怪，转过头抿了抿厚大嘴唇说：“后天就花魁选拔大赛了，这街上的姑娘自然是多，不过她们那么俗，装扮再好又如何，我是此次大赛夺冠之主是铁定的事实，就个胭脂水粉还争，俗！”
说到尾还把“俗”字拉高了声调。
谷星珩和老乞丐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瞳孔放大，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好像惊人的不是外面的场景也不是面前的上好酒菜，而是她那句“我是此次大赛夺冠之主是铁定的事实”。
老乞丐的脸色突然有些转变，但这些转变下一秒又恢复了原来大口吃菜的模样，不值一提。
“星珩公子，明儿我参赛去，你跟着，有酒有肉，还可一睹我风采，如何啊？”
谷星珩内心很排斥她的邀请，但转念一想，这正愁着怎么进去得了满欢阁，她这么一说，无疑省了一大功夫。他和老乞丐互看一眼，不约而同般懂了对方的想法。
不等谷星珩出声，他也没想出声，老乞丐抢先回答：“多谢姑娘如此盛情邀请，我们求之不得……啊，去一睹您的风姿啊！”
话锋一转，这后半句确实是最好的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