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剑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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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南北之人

    北疆。

    戈弋关外,刮着凛冽的寒风,吹起一面折断的旌旗,飘飘荡荡,最终落在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之上,不消片刻,便被血染得鲜红、深红,直至漆黑一片。此地与戈弋关不足百里,不久前刚经历了一场鏖战,留下满地阵亡的尸体,当然不止是关内人,还有不少关外噬灵族那些蛮人。

    相对于关内人而言,噬灵族人的个头明显高大,而且普遍****上身,很少披挂盔甲,同时在皮肤上画着奇形怪状的纹路,背面上刻着本族独特的图腾,不过图案早已在战火之下支离破碎,看不清楚究竟是画着什么东西。虽然没有厚重的盔甲保护,但可以看出他们的皮肤十分坚韧,轻微的攻击恐怕很难造成伤害,想必是经过长久的风吹雨打后打磨出来的战斗之躯。

    关内北疆大营里,除了稀疏的灯火和站岗的士兵外,大部分人都回营帐休息去了。

    一个年轻士兵打着哈欠,用手中长戟撑着地面,尽量不使自己睡着,双眼耷拉,望着关外,偶尔听见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才精神几分。

    “提高警惕,敌人随时可能来犯!”这时,突然出现一声断喝,迎面走来一位将军。

    “是!”年轻士兵吓了一跳,立马站得笔直。

    将军身披虎首重甲,神情凝重,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抚在城墙上,向戈弋关外无止境的黑夜望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年轻士兵看着这位将军,似乎觉得眼熟,观察片刻后忍不住惊呼出来:“沈……沈王爷?”

    年轻士兵万万想不到,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居然是威震王朝,统御北疆四州,人称“雷霆战神”的逍遥王沈万钧。年轻士兵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以为做梦一般,张大的下巴久久不能合上。

    “什么王爷,在军营里叫我元帅。”沈万钧改正。

    “是!”年轻士兵十分紧张,同时感慨万千:沈万钧贵为疆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然时时不离前线,和自己这样的平头士卒共同浴血奋战,想想真是令人动容。

    年轻士兵还没感慨完,沈万钧突然拍了拍他的肩:“精神点,不然以后怎么当将军!”

    年轻士兵被这力量十足的手掌一拍,骨头差点散架,但嘴里还是大声回答道:“是,元帅!”

    这时,远处跑来一个传令官,报说:“元帅,皇城来旨!”

    沈万钧点了点头,对着年轻士兵说:“打起精神来,你身后保卫的的可是整个元以王朝。”说完,鼓励性地点了点头,随后,往帅营走去。

    年轻士兵看着沈万钧伟岸的身影,内心生出无限崇拜,突然间向着沈万钧离去的方向双手抱拳,弯腰鞠躬,激动不已。

    “愿为元帅赴汤蹈火!”

    大营之外,皇城幕京来的传旨公公按照惯例被拦在门外,只由随军参谋将圣旨传入,急得公公咋咋呼呼,来回踱步,像是失去了万般殊荣。

    帅营内早已站满了参谋和将军,沈万钧在众人的行礼下慢步踱进营房坐定,示意满堂文武也坐下,然后靠在帅椅上,合上双眼,右手边揉着太阳穴边说:“念。”

    “是!”账前主簿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佑王朝,四海昌平,国家兴盛,百姓安乐……”

    “挑重点说。”沈万钧补充。

    “是。”主簿扫了一眼圣旨,再次高声读到:“逍遥王沈万钧,日前长林坡一战,歼敌数万,破敌阵,斩敌首,护我疆界,扬我国威,实为国之栋梁。朕念沈爱卿劳苦功高,特此诏回皇城,加官进爵,以表朕之心意。沈爱卿即日回京,莫再推诿!”

    沈万钧听罢,睁了双眼,轻轻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回了声:“嗯。”似乎毫不在意。

    底下人却坐不住了,纷纷开口。

    “这皇上也是真有意思,四个月前,元帅您率五万兵马硬是把噬灵族那群鬼佬的二十万大军挡在平洋河外,这么大的功绩也就赏了万把黄金,现在倒好,长林坡一场小胜仗,却要回京加官进爵,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左将军袁方裘说,语气中透露着不屑,“再说,元帅都贵为王爷了,还能怎么封赏?我看这里头有问题。”

    “哎,袁兄多虑了,依我看,肯定是皇上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这些年北疆军立了这么多功劳,守着戈弋关不让噬灵族那些蛮人往里踏进半步,再不表示表示得让底下人怎么想?”前将军曾羽拍着胸脯,自信地说,“元帅只管回京,北疆有我们镇守,出不了问题。”

    沈万钧依旧十分冷静,一言不发,只是听着众人议论。

    “要我说,噬灵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打了几场胜仗吗,这也需要封赏?”沈万钧长子沈骄在一旁得意道。

    “骄儿,不得放肆。”沈万钧喝到,吓得沈骄然后示意了一下军事李定,说,“军师有何看法?”

    “是,元帅。依我看,皇上催您回京这个举动定是别有用意。”军师李定摇着蒲扇,站起身环视了一圈账内众人,朗声道,“新皇初立,旧臣则危,特别是像元帅这样功绩满满、手握重兵的老臣。当初元帅带着北疆军跟着先皇创下了元以王朝,虽说最后封了疆王,不过先皇也借着封赏之名剪去了北疆军的羽翼,比如当初元帅身旁的罗宣赫将军,最后居然给封到了江南留州,连所属部队都重新编入皇城禁军,其意昭昭,何须多言。先皇尚且如此,三年前轩安帝登基之后,可以说更是提防着‘逍遥王’这个名号!克扣军饷,削减兵员,有功不赏,有错必责,加上朝中百官大多与元帅您有过节,难免会有人无中生有,私下中伤元帅,回京必会受那班迂腐之辈的攻击与刁难。至于这次莫名其妙的封赏,谁知道最后赏的是什么!”李定又扫了眼众人,继续道,“依我看,皇城内那群人就是怕元帅您功高震主、存有异心,之前还仰仗着您守护北疆,抵御噬灵族,不过那些蛮人这些年已经被您打得伤了元气,恐怕很难再掀风浪,在这种时候催您回京,其用意值得人深思啊!“洋洋洒洒一席话,唬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李定叹了口气,总结道,”我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你的意思是?”沈万钧开口反问,“让老夫抗旨不遵,告诉朝中那些贫嘴驴老夫真的存有异心吗?老夫一心卫国,自认无愧于天地!”

    “元帅,话不是这么说。”李定继续劝道,“您是一片赤心,他们可不一定这么认为。总之,还是小心为妙。”

    沈万钧听罢,摇了摇头,大手一挥:“不必多言,老夫心意已决,明日回京!看这群无能鼠辈能把我怎么着!”

    李定听后,支吾片刻,又说:“那……把苍狼铁骑带上吧。”

    沈万钧皱了皱眉,不悦道:“带这么多人回京,是要昭告天下老夫真要篡位吗?另外,带走了他们,谁来守着北疆!”然后摆了摆手,说,“老夫一世光明磊落,从不怕那些阴里暗里的!此次回京,带五十人跟随就行。”

    “可是,元帅……”李定还想争辩,被沈万钧直接打断:“行了,就这么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骄儿留下。”

    众将不敢违令,先后离开,而李定像是还有话说,不过看着沈万钧背身而立,知道再多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叹了口气离开了。

    沈骄见众人都已离开,便开口道:“父亲,您这是……”

    沈万钧回过头,看着沈骄,叹道:“骄儿,有些事是由不得你的。别看父亲贵为逍遥王,可是却被限制得最多,此次我若不回去,必定会被扣上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老夫一世英名,可不能这么毁于一旦啊!”

    沈骄顿时激动起来,央求道:“父亲,让我随您回京吧!”

    沈万钧严词拒绝道:“不行!你留在北疆,老夫不在的这段时间,替为父守住戈弋关,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李定和诸位将军。虽说你资质不错,却生性骄纵,自己要好好改改,不然以后定会吃亏!”说罢,一步步迈出帅营,望着漫天星辰,叹道,“唉,可是很久没看见这满天繁星了,倒让老夫想起了当年,初入军营时也看到过这种星空。对了,那时候还是和罗胖子一起,这次南下,有机会可要去留州拜访一下他。”

    “父亲,您指留侯罗宣赫吗?”沈骄问。

    沈万钧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说:“当然是他。罗胖子虽然平常吊儿郎当,但他其实是一身铁骨,老夫可就没见他向别人低过头,是个可靠的人啊。”

    沈万钧又长长叹了口气,说:“行了,回去休息吧。记住为父的话:为将者,为国为民不为己,心系苍生,九死不悔!”

    “是,父亲!”沈骄高声答道,不知为何,沈骄莫名地感觉到这次分别定有坏事发生。

    关外的寒风继续呼啸,沈万钧望着南方,喃喃道:“谦儿,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江南。

    留州紫林山,留侯府衙上,西院大宅内。

    沈谦坐在位子上,一声不吭,静静看着眼前的罗宣赫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站着,向他面前雍容华贵的妇人低头道歉道:“夫人息怒,小罗知错了。”

    罗宣赫面前坐着的,便是留侯夫人,吏部尚书薛怀礼之女薛凝,此时正面色铁青,如昨夜见到的青面鬼一般,阴阳怪气地说道:“哟,罗侯大人哪能有错呀,您爱上哪玩乐就上哪玩乐去,谁敢管呐!不就上了一次怡情院嘛,要我说,一次不够,住那才好,要不怎么说是我留州招牌呢!”

    罗宣赫嘴里暗自骂道:“哪个王八蛋告的密……”正巧被夫人听见了,回了句:“哪需要人告密呀,这凡洛城都传遍了,说是呀,这留侯大人呐,在怡情院内开心到半夜三更,都快醉生梦死了都!”然后指了指柳山平,问,“山平,你说是吧?”吓得柳山平双腿一软,差点跪下,连忙摇头:“这这这……山平一概不知呀……”

    罗宣赫抓了个机会,换了个嘴脸,委屈道:“对了,夫人,这都是山平给我出的主意。哎,山平啊山平,你看你,之前说非得去那,说是招待贵客不能含糊,还非得叫姑娘作陪,怎么现在就装傻充愣了呢?”说完,对着柳山平挤眉弄眼。

    柳山平一脸无辜,却又不敢说破,支支吾吾半天,道:“这这这……我我我……老爷,您这……我这……”最后一咬牙,挤一把老泪,跪在夫人面前,“是……是小的不对,不该怂恿老爷去那些风月之地,小的该死……”

    罗宣赫松了口气,然后装作严肃道:“嗯,知错就好,知错就好,是我太由着你了,下次注意就行……”

    “罗宣赫!”夫人突然一拍桌子,吓了罗宣赫一跳,肚子都抖了两抖。夫人冷笑道,“罗宣赫呀罗宣赫,长能耐了嘛,还懂得嫁祸别人了!我这出去凤隐寺拜佛祈福一次,总共也没多少日子,你倒好,一肚子花花肠子可是享受得紧呐!”

    罗宣赫一听,突然慌乱起来,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叹了口气,认输道:“唉,夫人啊,真不怪我,这不是要招待世侄嘛,家里那些舞姬歌女又都被你遣散了,你看,不热闹一点哪像样啊……”

    夫人“哼”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变了个态度,对沈谦和颜悦色道:“谦儿,你可别学你罗叔叔整天搞这些有的没的,容易学坏。”

    沈谦懵了一下,赶紧点头,又赶紧摇头:“不,不学坏,不学坏……”

    夫人又白了罗宣赫一眼,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你也别站这了,我都懒得说你,让人看笑话。”

    罗宣赫陪着笑,说道:“行。夫人好好歇息,小罗告退……”

    “哎,等等。”夫人又叫到,罗宣赫急忙回头,回到:“啊,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夫人从身边摸出个护身符,说道:“这次去凤隐寺求签,说是你最近行运不佳,所以帮你要了个护身符,带在身上,消灾免难。”说完在面前摇了摇,“拿走拿走,省得在我面前烦心。”

    罗宣赫一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接:“谢谢夫人好意!”

    “行了,快走吧。奔波数日,快累死我了。”说完,扬了扬手。

    罗宣赫会意,带着沈谦及柳山平出了西院大宅,往大殿而去。

    一路上,众人皆不言语,仿佛这是家常便饭,唯独沈谦觉得不可思议,当年沙场上叱诧风云的罗宣赫竟然这般唯夫人马首是瞻,不免一脸困惑。罗宣赫看出来沈谦的疑惑,清了清嗓子,回头说:“世侄不必疑惑,以后你也会懂得。这男人啊,总会遇到一个让你甘愿俯首称臣的女子,到那时候,你还怕她不来刁难你呢!也只有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才知道何为真正的人间喜乐。”

    沈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毕竟他还没有过这种经历,所以很容易就被这种明显找台阶下的话唬住。罗宣赫突然想到,回过头满脸歉意地说:“山平啊,对不住了,刚才……”

    柳山平叹了口气,回道:“老爷不必多言,小的都明白。”罗宣赫略带感激地笑了两下,不再言语。

    待众人回到大殿,沈谦想起昨夜之事,便问:“罗叔,你可知道什么人会披黑袍,戴青面鬼面具,同时还功夫了得?”

    罗宣赫一听,皱着眉头思索过后回说:“黑袍青面鬼……莫不是青门卫?”

    “青门卫?”

    “据说是一个杀手组织,江南地区盛传着一句话‘黑袍莫遇,青面杀心’,讲的就是青门卫。这个组织里的人都实力强劲,不可小觑,心狠手辣,就像杀人机器一般。怎么,世侄问这个干什么?”罗宣赫不解道。

    沈谦思虑了片刻,还是把前一晚发生的事告诉了罗宣赫。罗宣赫听了,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谁敢在北疆逍遥王头上动土,不说你爹的实力冠绝王朝上下,单单他背后,那可是整整三十万北疆军,北疆啊,只能姓沈!依老夫之见……莫非是世侄得罪的什么冤家,又不敢真动手,就扮个样子吓吓你,杀杀你的威风罢了。”说完,中气十足地说道,“再者,谁敢在我留州地界动老夫的宾客,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管他什么青门卫黑门卫,敢来就让他回不去!世侄莫怕,罗叔罩你!”说完,拍拍肚皮,哈哈大笑。

    沈谦也挤出了个笑脸,嘴上说着:“那就谢谢罗叔!”沈谦心里还是一团乱麻,深知昨夜那青面鬼绝不是信口胡说,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所带的杀气是假不了的。

    罗宣赫并没有注意到沈谦的心事,笑完后又问:“世侄啊,你这次南下肯定还有其他事,绝不是什么体察民情那么简单吧?再说民情哪还需要你体察了,那么多官员又不是吃干饭的。”

    沈谦笑说:“罗叔真是好洞察力啊。不错,谦儿此番南下是为了找一个人。”

    “哦?谁?”罗宣赫来了兴趣,身子往前挪了两挪。

    “千手画天师,赵本初。罗叔可知道他现在人在哪何处?”

    “赵本初?”罗宣赫抬头想了半天,说,“不知道,我也很少见过他。这人行迹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找到。哎,不过,我倒知道他徒弟在这凡洛城内,你只要找到了他,或许就可以找到那赵本初了。”

    “他还有徒弟?”沈谦问。

    “也对,这事儿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徒弟就是新科状元,楚佑宁。”罗宣赫说道,“只不过,不知道现在这人又醉卧何处喽……”

    此时此刻,楚佑宁正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嘴里念叨着:“黄金白壁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哎……呀……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说罢,坐起来看了看四周,脑子里一片糊涂。

    “哎?我怎么跑暗街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