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之明朝蓝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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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这是“桃花乱落如红雨”的季节。

    清晨,天蒙蒙亮,有薄雾浮起,仿佛丝丝细雨。

    郭愔独自一人负手徜徉在后花园那一片桃花林中。如今正是踏青的季节,这里的气温似乎较家乡温暖,但家乡桃花洞的桃树大约也已含苞待放了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把蓄积了一个冬天的美丽一起绽放,映山红、迎春藤、百合…一团团,一簇簇,五彩缤纷,把山间点缀得灿若晨星,美不胜收,仿若蓬莱仙境。若在家时,此时此刻也许已同二哥郭愉等人到了桃花洞的山脚下,随即便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沿途看林花翻洒,乍飘扬于兰皋,听山禽啭响,时弄声于乔木;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晚则宿于太白顶上的云台禅寺。“山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在高入云霄的禅房中推开门户,坐看云聚云散,心早已飞升于飘渺虚空之境。每当此时,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息了争竞心。

    落花飞絮,景中之情,情中之景。面对着不时飘落的桃花,郭愔有一种“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淡淡感伤。在郭愔的印象里,桃树从酝酿花蕾到开花,总是需要一段时间。但桃花一旦盛开,迅即就在春风中凋谢了。这大约就像男女间的情事,朦朦胧胧还可以维持久远,一旦明明白白,反倒少了许多滋味。

    这时,就见阿福急匆匆地快步走了过来。远远地见了郭愔,却不说话。一直走到跟前,才带着几分神秘,又有几分紧张,压低声音说:“这大清早,来了几个不长胡子的人,我估约摸着是戏文里的太监。这一刻正在门厅里等着要见你,你去看看吗?”

    郭愔见阿福这么一副嘴脸,想笑,还是忍住了。想想,这阿福跟自己到金陵这么久,还真是没有面对面地见过太监,便也学着阿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样子,说:“教你一个常识:这太监是宦官的头儿。太监一定是宦官,而宦官却不一定是太监。你若把它们都称为太监亦未尝不可。我这就去看看。”说完一笑,拂袖前脚走了。阿福恍然大悟似的摸摸后脑勺,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面。

    郭愔对太监最初的感觉就是深恶痛绝,这种感觉来源于自幼所读的史书。

    太监也称宦官,通常是指被阉割后失去性能力而成为不男不女的中性人,他们是专供皇帝、君主及其家族役使的官员。又称寺人、阉(奄)人、阉官、宦者、中官、内官、内臣、内侍、内监等。有人这样描绘他们:“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近人情。”又进一步解释:他们长得臃(yōng)肿,弯曲,好似长了瘿(yǐng)结,鼻子里呼呼作响,如同牛和猪一样,因此不像人的身体;他们长着男人的颊骨却不是男人,没有胡须却不是女人,虽然面如美玉却没有一点生气,因此不像人的面容;他们的声音好像儿童一样稚细却不清脆,好像女人一样尖细却不柔媚,你说它嘶哑但又能成声,你说他如猩叫但又能成人语,因此不像人的声音;他们可以很爱人,也能下毒手害人,当他们怜悯你时流涕而语,而当他们憎恶你时,则斩杀如草,因此不像人的感情。就是这么一群怪物,由于皇帝猜忌朝廷的文武外官,总防着他们有外心,所以就信任这些朝夕侍候在自己身边、百依百顺、出身低下而又没有后代的内官。而这些宦官则往往利用在宫廷中的这种特殊地位,攫取极大的权力,甚至操纵皇帝。这些人数量不多,但奴性十足,狡黠阴险、残忍狠毒。一旦成为皇帝的心腹,更是谗谄佞(ning)邪,毫无顾忌。他们结成死党,挟持皇帝,假传圣旨,卖官鬻爵,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甚至可以废立以至杀死皇帝。而一旦皇帝没有威信或过于幼小,便会去依靠从小跟他们一起生活的太监,就会变成太监专权。历史上,太监专权曾上演了一幕幕祸国殃民的惨剧,其中以东汉、唐为最。秦朝的赵高,东汉的侯览、张让,唐代的仇士良、田令孜等都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太监。

    后来郭愔读了唐人顾况的诗集《上古十三章》,对不幸成为太监的这一族群又有了几许同情。其中有《囝(jian)》一章,讲的就是一个人是如何成为太监的,凄绝动人。“囝”,读如“检”,福建人呼子为“囝”,称父为“郎罢”。《囝》诗曰:

    “囝生闽方,闽吏得之,乃绝其阳(阉割)。为臧(奴)为获(仆),致金满屋。为髡(剃光头)为钳(用铁束颈),如视草木。天道无知,我罹其毒。神道无知,彼(闽吏)受其福。郎罢别囝:‘吾悔生汝,及汝既生,人劝不举(弃儿),不从人言,果获是苦。’囝别郎罢,心摧血下。隔天绝地,不得在郎罢前!”

    似这般“冤号满纸”的诗,郭愔不忍猝读,读一次,想想诗中惨遭荼毒的少儿的痛苦和绝望,感同身受。转而想一想,似这般饱受摧残的人,你想让他成为正常人、或者像正常人那样行事,不是一厢情愿吗?

    皇爷爷似乎也看透了这一点,曾感慨系之:“吾见史传所书,汉唐末世皆为宦官败蠹(du),不可拯救,未尝不为之惋叹。”他对侍臣说:“此曹止可供洒扫,给使令,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又说:“此曹善者千百中不一二,恶者常千百。若用为耳目,即耳目蔽;用为心腹,即心腹病。驭之之道,在使之畏法,不可使有功。畏法则检束,有功则骄恣。”为此,他对宦官做了种种限制,明确规定宦官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穿戴外臣衣服、帽子,官阶不得超过四品,诸司不得与宦官公文往来,等等。皇爷爷仍不放心,洪武十七年,为限制内臣权利,又专门铸了刻有“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的铁牌,置宫门外,以示震慑。

    有句俗语:“经是好经,让歪嘴子和尚念歪了。”郭愔觉得,一则,能被“歪嘴子和尚”念“歪”的“经”,本身就未必是什么“好经”,至少它是有缺陷的“经”;再则,“好经”未必尽是“歪嘴子和尚”念歪的,有些“好经”本身就是被制定“经”的人“说理不做理”、出尔反尔、率先违背的,然后上行下效,一发不可收拾。郭愔听说就在前不久,皇爷爷还在命尚膳太监而聂、司礼太监庆童前往陕西、河州等卫敕谕茶马。这也许就此撕开了一个内臣干政的口子、埋下了一个贻害后世的祸根也未可知。

    正因为明白了这些,所以郭愔在如何对待太监这一类人上,有自己的主张:无论他们是不是人,或者是什么样的人,对他们都要充分地尊重,丝毫不能怠慢;无论喜不喜欢他们,都要不远不近:近了,犯了皇上的忌;远了,犯了小人的忌——“远之则怨”。

    门厅里,一个着葵花胸背团领衫、乌纱帽、犀角带的五品中年内使正两手互握着站在一幅画前仔细端详,另有两名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年低眉顺目、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一旁,显然是没有品佚的内侍。郭愔还未走到门口,便一边连声说着“失敬”,一边抱拳行礼。那位中年人连忙转过身来回礼。郭愔看得真切,这位中年人不就是御前近侍、打理御书房的李公公么?忙躬身作揖。李公公一把抱住,说:“郭少爷,不敢当!”

    郭愔没料到他会这么称呼自己,连忙说:“公公这般称呼郭愔,可是折杀郭愔了!郭愔愧不敢当!”

    李公公上身微微向后一仰,说:“我侍候皇上久了,我还从未见过皇上这么器重一个像郭少爷这样的年轻后生。你不敢当,谁敢当?难道是那些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敢当?”

    郭愔知道他一定是带了皇爷爷的旨意来的,所以也不想在这如何称呼上纠缠过久,忙说:“不知公公大驾光临,郭愔多有失礼之处。请公公后面客堂吃茶。”

    李公公说:“这一次就不敢打搅了,改日一定专程登门拜访!有皇上口谕!”

    郭愔一听,忙让阿福设香案上香,同时跪下:“微臣郭愔接旨!”

    李公公以皇上的口吻说:“着新科进士郭愔即刻进宫见朕,朕有任用。”

    郭愔跪直身子,说:“微臣郭愔领旨!”

    李公公忙一把将郭愔抱起,笑眯眯地说:“咱这就进宫吧?”

    郭愔与李公公并辔而行,那两名黑衣少年步行跟在后面。

    二人来到华盖殿的丹墀下,正欲拾级而上,就见四个力士一人握着一肢,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大殿里举了出来。

    郭愔与李公公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李公公手搭在嘴边,对郭愔轻声说:“咱就在这儿稍停一停,免得这个时候进去触了霉头。”

    那老者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大喊:“‘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皇上,皇上,我不服!你偏袒佞臣,打压正直之士,就是到阎王爷那儿,我也要与你论出个是非曲直!”与此同时,大殿里传出一个空洞的声音:“让他立即给我住口!不要弃市了,立即给我就地摔死!”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不屑、厌恶、疯狂和急不可待。郭愔听得真切,这正是皇爷爷的声音。

    皇爷爷的话音甫落,那四名力士就动作熟练地把那名老者头朝下,重重地掼在郭愔面前的石级上。只听“啪”的一声闷响,血一下子溅到了李公公的脸上。郭愔看时,那老者的头起初窝在下面,身子随着抽搐慢慢翻转,就见整个头颅就像是一个被摔碎的、未熟透的西瓜,红的白的都出来了,人显然不活了。

    李公公皱着眉头,慢条斯理地从袖筒里拿出一副白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手前伸,眯眼审视了一下手帕,又把手帕折叠成四方块放入袖筒里。一副从容不迫、镇静自若的样子,显然早已司空见惯。然后深有感触地低声对郭愔说:“这人叫张孟兼,原是山东副使,昨天才从山东回来,没想到这一会儿就死在这里!这人呢…”说完,撇撇嘴,意犹未尽,又摇了摇头,言辞间竟有一些惋惜。

    郭愔见此情景,先是一阵心惊肉跳,接着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屈死的滕德懋,就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洪武朝,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若此。许久,他问:“公公,这里经常如此么?”

    李公公“嘿”了一声,看看四周,说:“这算什么,胡惟庸谋反案、郭恒空印案,一杀就是几万人,大人小孩,男女老幼,一家一家地杀,这一家没杀完,那一家又来了。直杀得血流成河,快能淹住脚脖子了,几里外都能闻见血腥气。这大晌午头的,日头正高呢,你都能看见鬼影曈曈。到了晚上,你只听这满城都是鬼哭狼嚎,胆小的人夜晚就不敢开门去尿泡,大人憋得都尿床了。”

    郭愔不是一个素食者,也会挥刀杀人,但他对草菅人命的滥杀却深恶痛绝,想象那时的惨景,心想:“这哪里还有一点人性!”不由得想起史书上记载的北宋时期仁宗朝的一件事:

    劫盗张海将过高邮,知军晁仲约度不能御,晓谕军中富民出金帛牛酒迎劳之。事情暴露之后,朝廷大怒。大臣富弼议欲诛杀晁仲约,众人皆随声附和,独范仲淹力排众议:“郡县兵械足以战守,遇敌不御,而反赂之,法在必诛。今高邮一无兵,二无械,且小民之情,集众人之钱物而免于杀掠一定欢喜响应,戮之,不合朝廷设法的本意。”仁宗就没有杀晁仲约。散朝后,富弼愠怒说:“方欲举法诛杀晁仲约,而多方阻扰,何以整众!”范仲淹密告之说:“祖宗以来,未尝轻杀大臣,此盛德事,奈何欲轻坏之?他日手滑,恐吾辈亦未可保。”富弼听了,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及二人出按边,富弼自河北还,到了国门,却不得入,未测朝廷将如何处置自己,“比夜彷徨绕床,惊慌失措”,叹息说:“范六丈(范仲淹排行第六,长富弼十五岁,故富弼如此尊称。)圣人也!”很多时候,救人如救己。

    这是郭愔第一次看到“手滑”一词,却是用在杀人上。当时还觉好笑,人怎么可能会杀人杀得“手滑”?那是自己的同类啊。

    今日反观朱元璋,岂止杀得手滑,直以杀人为乐。郭愔听着他那夜枭般的笑声,想起自己在鲁县遇到的盗魁林仲平,不胜彷徨,一时间竟不知他们二者之间有何区别——若说有区别,大约也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吧。

    张孟兼与太子朱标的老师宋濂同乡,曾参与元史修撰,乃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刘基曾对朱元璋说:“今天下文章,宋濂第一,其次即臣基,又次即孟兼。”朱元璋仔细看了看张孟兼,说:“生骨相薄,仕宦,徐徐乃可耳。”时候不久,任用为山西佥事。张孟兼恃才傲物,生性刻薄。上任后,廉劲疾恶,纠摘奸猾,每办一起案子,动辄株连数十人。吏民一听说张佥事坐衙,便凛然堕胆。这一点很是符合朱元璋的脾胃,朱元璋甚是嘉许,又擢其为山东副使。

    张孟兼飘飘欲仙的同时,便有些得意忘形,忘了“马王爷有几只眼”。

    山东布政使吴印,曾是僧人,检校出身,深得朱元璋赏识,宠眷日盛。张孟兼认定吴印“旁门左道”,非正途出身,便瞧他不起,忘了“英雄不问出处”——无论什么人,无论他曾是干什么的,无论他采用什么手段伎俩,只要他能达到常人不及的高度,他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张孟兼更有一致命之处,他忘了他如今感恩戴德的主子朱元璋“小出身”也曾是和尚,忘了“和尚不亲帽亲”的古训。

    吴印本是主职,知道张孟兼轻视自己,非但不跟他锱铢必较,反倒主动前去拜谒。只因从中门进入,张孟兼便怒不可遏,也不顾及吴印面皮,当着吴印的面杖责守门卒。吴印见此情景,含羞忍辱、忍气吞声为守门卒求情。不求情也还罢了,这一求情,张孟兼打得更狠!即便如此,吴印气度宽宏,并不跟张孟兼一般见识。但张孟兼却是不依不饶,凡事不论是非,必跟吴印唱反调。吴印已做到仁至义尽,被逼无奈,便参了张孟兼一本。朱元璋不问因果,当即派人把张孟兼押解进京,大板子“伺候”一番。张孟兼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固执、认死理的文人习气占了上风,回到山东后,“丈母娘肚疼炙女婿脚跟”,拿吴印没辙,便找吴印的贴身下属出气,借故把为吴印书写奏章的师爷抓起来,关入大牢,欲论以罪。吴印见此人不可理喻,且死不改悔,也不屑与其争短论长,只是再次上书,把张孟兼的所作所为如实奏禀。朱元璋龙颜震怒,说:“竖儒与我抗邪!”再次派人把张孟兼械至阙下,命“弃市”,便出现了郭愔、李公公所见到的一幕。

    又听朱元璋咆哮道:“这厮是一个什么东西,竟然狂犬吠日,叫嚣着到阎王爷那告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便是阎王爷到了我这儿,我说他不对,他敢跟我说个‘不’字,我照样让他吃我一刀!”说完亢奋地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得意,好像极享受生杀予夺的过程。

    朱元璋也许真的不怕阎王爷,但他真的害怕“老天爷”。

    洪武十三年五月四日,雷震谨身殿,火光自天而下,绕着宫室追击朱元璋。朱元璋狼狈不堪之际,想起自己诛戮过甚,早已致天怒人怨,不顾尊严、体面,慌不迭地跪在雨水中边磕头边祷告:“上帝赦朕,朕赦天下。”

    郭愔进入大殿时,朝中的王公大臣依旧如同惊弓之鸟,面如土色,噤若寒蝉,并没有几个人抬头去看他。这些人也并非个个麻木不仁,他们对这一类的血腥场面虽早已见惯不怪,却仍不能处之泰然,很难迅即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彻底回过神来。面对自己熟识的、甚至昨晚还在一起吃饭喝酒的同僚被砍瓜切菜般地杀戮,除非怀有深仇大恨,否则极少有人能宁静淡泊的。毕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尤其朱元璋腰间的玉带依旧高高地勒在胸间,还没有放下来。

    郭愔跪下山呼万岁后,就听司礼监太监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新科进士郭愔,聪明睿智,遇事果敢,勇于进取,深孚朕躬。着即授都察院左佥都御使,正四品,巡按西北,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钦此!”

    众王公大臣听了,这才愣过神来,一时惊诧莫名。不知这黄口小儿,使了什么神通,竟使皇上对其优渥如此,真真是“前无古人”,不知“后面”有没有“来者”。

    蓝玉听了,扭头翻了一眼郭愔,心里嘀咕道:“这小子,中了进士,却不到老夫府上报喜,原来是抱了皇上的粗腿,着实可恶!”

    郭愔听了,亦是震骇不已。虽知道皇爷爷要任用自己,却压根没有想到一下子就交给自己这么重一副担子。《世说新语?文学》载,人有问殷中军:“何以将得位而梦棺器,将得财而梦秽汙(wu)?殷中军说:”官本是臭腐,所以将得而梦棺尸;财本是粪土,所以将得而梦秽汙。”郭愔心想:“昨晚我可是什么也没有梦到啊。若梦到什么,想必也只是家乡那姹紫嫣红、漫山遍野的桃花。”刚刚还对皇爷爷一肚皮愤怒,一刹那烟消云散,充斥胸中的尽换做感激。

    郭愔再次行了大礼后,声音有些哽咽,眼含泪水说道:“臣郭愔,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初出茅庐,未立尺寸之功,梦中也未曾想过能扶摇直上,一步登天。臣即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不足以报答皇爷爷的知遇之恩之万一!臣资质愚钝,绠短汲深,实不堪委以大任。但既已受命,必将不遗余力,恪尽职守,决不辜负皇爷爷的殷切期望!”说完自司礼监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及一方刻有“巡按西北左佥都御使印”的方二寸、厚五分的铜印。

    这时,就听一个站在第一排的人说:“皇上,微臣詹徽有话说!”

    朱允炆、郭愔在酒楼痛惩詹绂的当日,詹徽就已经知道了此事,却不知道另一个年青人是谁。后来见到郭愔与朱允炆形影不离,关系非同一般,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滕德懋的事,詹徽对郭愔又增加了几分憎恨,有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本想伺机除掉郭愔,后来又得知郭愔与朱允炆竟是姨家表兄弟,是太子次妃的嫡亲外甥,心知一旦郭愔有个三长两短,必定掀起滔天巨浪,自己一家人难脱干系。审时度势,虽对郭愔恨之入骨,却也无可奈何。

    有句俗语:“大树下面好乘凉”。很多时候,大树不知道谁在下面乘凉,乘凉人也未必知道自己是在哪棵树下乘凉。只有“树倒猢狲散”时,大家才豁然开朗。此时的郭愔也许也是如此。

    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了解,詹徽明白,郭愔虽然年轻,却非池中之物,不可等闲视之。他虽处于膏粱锦绣之中,却不像自己的儿子一样樗(chū)栎庸材,不稂不莠,只知道斗鸡走狗。出乎预料的是,郭愔这么快就平步青云,一飞冲天。还有一点也是詹徽心知肚明的,就是郭愔对自己是深恶痛绝的,自己便是跪下求他,他也绝不会跟自己走同一条道,“牛不喝水强按头”是徒劳无功的。与其这样,不如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皇上的任命提出异议,虽难以改变皇上的初衷,但料到皇上也不会因此而惩罚自己,却可以起到一石二鸟的作用:一则显示自己忠心耿耿,敢于犯颜直谏;二则将来某个时候郭愔若参了自己,便会让皇上觉得他是挟私报复,自己也好为自己开脱。

    朱元璋此时的心情似乎大为改善,玉带也已放到了肚皮以下,闻言说:“讲!”

    詹徽说:“皇上慧眼识珠,新科进士郭愔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这一点微臣亦有耳闻。假以时日,郭愔必是人中翘楚,国之栋梁。只是现在就如此重用,是否有点揠苗助长,操之过急?一来年纪轻轻,缺乏历练;二来与本朝制度不符,便是古制也未有先例,恐今后无所适从;三来古之《盐铁论》有云:‘心卑卿相,志小万乘,及授之政,昏乱不治。’宋张商英《宗禅辩》曰:‘今则鱼目混珠,熏莸(yóu)共囿,羊质虎皮者多矣。’这一类人今亦比比皆是。微臣管窥之见,请皇上三思。”一番言论竟然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且毫无私心,都是为朝廷大局着想。

    郭愔早已看透了这些貌似忧国忧民,实则别有肺肠、假公济私、公报私仇者的嘴脸。《志林》上说:“僧家谓酒为般若汤,鱼为水梭花,鸡为穿篱菜。”人有为不义,而义之以美名者,与此何异!但自己虽辩才无碍,此时却不能针锋相对,反唇相讥,只能三缄其口。记起爷爷说的:“觉人之诈,不形于言;受人之侮,不动于色。此中有无穷意味,亦有无穷受用。”心里冷笑着,面上却是一副低眉顺目、洗耳恭听、虚心接受的样子。

    尹和靖云:“莫大之祸,皆起于须臾之不能忍,不可不懂。”

    朱元璋说:“古之甘罗,十二岁拜相,未辱使命,之前有什么历练了?有志不在年高!制度,制度还不是人定的?朕本布衣,还不是像汉高祖一样,改了制度做了皇帝?至于名不副实者,古来皆有,不用,如何知道?是骡子是马还要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呢,况人乎?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百乐不常有。’又说‘白日升天易,清朝取士难。’朕想过了,不是善于识马的百乐不常有,不是取士有多难,而是人们都各怀心思,不愿意当百乐,不愿意取士!”

    朱元璋的一席话,浅显易懂,却如同拳头,拳拳都打在要害上。詹徽虽料到皇上一旦定了的事便极少改弦更张,却没料到对郭愔竟是这般看重,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忙磕头说:“微臣斗筲(shao)之人,空有一副衷肠,却鼠目寸光,皇上的一番教诲,有如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使微臣心眼俱畅!”

    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来,正色道:“郭愔,一个新科进士,骤然间便被任命为正四品的位高权重的左佥都御使,就我所知,亘古未有,说你是‘幸进’,不为过!你我君臣不是风云际会,我焉能知你?但说你是凭自己真刀实枪干出来的,也不为过。你做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我件件了若指掌。你做的那些事虽然简单,可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关键的是,你人品端方,意志坚强,更为难能可贵。虎啸风生,龙腾云起,英贤奋发,亦各因时。我给你一展才华的机会!”说至此,朱元璋顿了顿,突然就变了一副面目,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点着郭愔,咬牙切齿地说:“但你务必记着:你若辜恩妄为,让我颜面扫地,我活剥了你的皮!你可明白?”

    “士为知己者死,不为中庸者用”是郭愔一直信守的准则。见皇爷爷对自己如此信任,如此推心置腹,郭愔感激涕零、热血沸腾的同时,已是死心塌地。但听到后几句,又顿时从头凉到了脚。

    剥皮是皇爷爷惯用的伎俩之一。乡下人对不听话的子女恨得咬牙切齿时常骂:“你小心我剥了你的皮!”却不真的剥,皇爷爷却是说到做到,从不打诳语。郭愔见过剥牛皮剥狗皮的,却没有见过剥人皮的,听得多了,便查了史料,发现这剥人皮的历史倒是源远流长。但起初好像只是剥人脸上的皮,像十六国时期,前秦苻生曾经把一些死囚剥去面皮,让他们唱歌跳舞,借以观赏取乐。到了元朝,便开始剥人全身的皮了,而皇爷爷对剥人皮的发扬光大,实彪炳千古,功不可没。活剥人皮的方法大约有两种,其一,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最难剥的是胖子,因为皮肤和肌肉之间还有一堆脂肪。另一种方法,是把人脱得一丝不挂,竖着埋在沙堆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头顶用刀割个十字,把头皮拉开以后,向里面灌水银下去。被埋的人会觉得浑身奇痒,就像有无数个蚂蚁在骨头里爬一样,而手又抓挠不住,于是便不停地挣扎扭动,水银便把肌肉跟皮肤拉扯开来,最后人就像鱼一样跃出水面,而人皮却留在了沙堆里。郭愔看史料时,想想都觉得瘆得慌。此时听皇爷爷说要剥自己的皮,还是“活剥”,心惊肉跳之余,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只想撒腿就跑。

    但郭愔马上就镇静下来,朗声答道:“臣郭愔铭刻在心,时刻不敢忘记皇爷爷的谆谆教诲!”

    朱元璋继续说道:“叛逆祁者孙仓惶逃至罕东卫(在赤斤蒙古南,嘉峪关西南,即汉燉煌郡),朕克日即任命凉国公蓝玉为总兵官,挥师追讨,力争全歼逆匪,以正国法。建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儿,反复无常,首鼠两端,蠢蠢欲动,实乃狼子野心,迟早亦必定生事。朕此次任命你为巡按西北左佥都御使,亦有监军纪功之意。你之所作所为,只对朕一人负责。你可明白?”

    “臣明白!”郭愔大声答道。

    朱元璋说:“‘响鼓无需重锤敲’!我亦不多言。”扭脸对一个庞眉皓发、着正二品文官服饰的老者说:“袁卿家,你对你的后生晚辈说一下如何能当好一名称职的御史。”

    那老者名叫袁泰,乃都察院左都御史,闻言遂不假思索地厉声喝道:“出去不可使人怕,回来不可使人笑!”随即顿住,再不言语。

    朱元璋猛一愣,仔细一品味,哈哈大笑。群臣亦逢场作戏般随声附和,只是笑得稀稀落落。

    朱元璋对郭愔说:“话虽简单,却是至理。你需细加领会。三日之内,你收拾行装,我亲自为你调派随员、兵丁。三日后你即上路。”

    散朝时,朱元璋扫视了郭愔一眼,郭愔知他必有事要说,便留下了。

    虽是初春,但天气燥热。朱元璋到了御书房,就在李公公的服侍下,把衮服脱了下来,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棉袍。

    朱元璋曾幸内庭,见宫人有遗丝些微在地,召诸姬至,计其蚕缫(sāo)征税之费而责之,今后有不悛者斩。

    郭愔心想:“皇爷爷食不重味,衣不重采,也算是一个俭朴的皇帝。只是在金陵、凤阳举全国之力大肆修建宫殿楼台,弄得民不聊生,又作何讲呢?一个人一辈子便是天天绫罗绸缎,日日山珍海味,大约也不会比建一座宫殿更劳民伤财。”

    崇尚节俭的皇帝,朱元璋不是第一个。汉文帝刘恒,与皇后亲事农桑,并昭告天下,拒受贡献,在位二十四年不增宫室、车马、舆服,死前遗诏命丧事从简,其陵墓皆瓦器,不用金银铜锡为饰;南北朝宋武帝刘裕,内宫无私藏,并保存在丹阳躬耕时使用的农具,以教育子女;五代后周太祖郭威,平生好节俭约,病重时屡戒后来继承皇位的侄子柴荣,他死后当穿纸衣,以瓦棺敛之,不修地宫,不置守陵人,不于墓前立石像…但有些皇帝所谓的节俭,只是表面上的,他们大规模营造宫室,耗费惊人,给百姓带来巨大的灾难。隋文帝杨坚就是其中之一。

    隋文帝杨坚是以节俭著称于史的皇帝之一。史籍有关于他奉行节俭的记载:乘舆与日用之物,破损后修补再用,轻易不换新的;后宫妃嫔穿的衣服都已洗过多次;一次拉肚子,太医为他配止泻药,需胡椒粉一两,遍寻宫内不得;以自己为榜样教育子女节俭,把自己穿过的几件旧衣服送给太子杨勇,令他“时复观之以自警戒”;即位之初,下诏犬、马、器、玩、美食不得献上;相州刺史豆卢通献绫文布,他命堆在朝堂前烧掉,以训戒百官…但他同时又在大兴土木,建造新都、行宫。

    开皇十三年二月,杨坚下诏在岐州(今陕西凤翔县南)营建仁寿宫,由将作大匠宇文恺设计,宰相杨素督建,征调民夫数十万平山填谷,建造宫殿。新宫两年建成,楼宇台阁,宛转相连,蔚为壮观。杨素等人为了邀功,对施工的役夫督催甚急,因劳累而死者上万人。一些累倒在工地上的民夫还未死去,就被监工的军卒推到坑坎里,填上土石活埋。《资治通鉴?隋纪》对杨素等人的残暴行径有如下记载:“役使严急,丁夫多死,疲屯颠仆,推填坑坎,覆以土石,因而筑为平地,死者以万数。”当年十二月,杨坚又下诏在京城至仁寿宫之间建行宫十二所,以便在往返途中驻跸行乐。

    朱元璋同杨坚一样,一方面在厉行节约,另一方面在大兴土木,在金陵、凤阳大肆建造宫殿。

    “咚咚打鼓上长街,引动风流娘子来”的凤阳花鼓是极出名的,郭愔小时候在家乡桐柏就看到过,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他们唱的鼓词:“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田地,小户人家卖儿郎,唯有我家没有的卖,肩背锣鼓走四方…”长大了一些才知道是因为皇爷爷在凤阳建中都,才搞得百姓啼饥号寒、流离失所、四处逃荒要饭的。

    凤阳是皇爷爷的龙兴之地,皇爷爷曾专门颁发过圣旨:“凤阳实朕乡里陵寝焉…朕起自临濠,以全乡曲凤阳府:有福的来做父母官,那老的们生在我的这块土地上,永不课征,每日间雍雍熙熙吃酒,买炷好香烧,献天地,结成义社,遵奉乡酒饮礼…一年(皇陵)祭祀,止轮一遭。将了猪来祭了,吃了猪去;将了羊来祭了,吃了羊去。钦此。”

    不知那些背井离乡、打着花鼓的凤阳人,可曾喝着酒、吃着猪羊了?

    后来,郭愔读了一些经史,渐渐地有了自己的观点:“不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要老百姓能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就是好皇帝;如果像西汉末年的王莽那样,即使天天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口头上把百姓捧到天上去,实际上却把百姓置于万劫不复之境,那也不过是一个令人唾弃、诅咒的欺世盗名之徒而已。他们比桀纣之君更可恨,至少桀纣之流是赤裸裸的,不虚伪,而王莽之流既想当****,还想立牌坊,一方面男盗女娼,一方面还欺骗天下百姓,妄想流芳百世。历史是过去了的现实,现实正是未来的历史。再看看今日,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哪一个不是花天酒地、纸迷金醉、一掷万金?却让普通百姓省吃俭用,为什么?吃穿大约只是一个人的爱好而已。你愿意吃差点、穿烂点,那是你的爱好,你不能据此便强逼天下人都跟着你吃差点,穿烂点。”

    转而又记起宋玉的《钓赋》:“古之钓也,以圣贤为竿,道德为纶,仁义为钩,利禄为饵,四海为池,万民为鱼。钓道微矣,非圣贤孰能之。”其立足点就是为君王出谋划策:百姓不过是案板上的鱼,采取什么办法能让当权者容易钓到鱼,吃到鲜美肥嫩的鱼,并且在吃鱼时不被刺扎着、卡着嗓子。读着虽“于我心有戚戚焉”,但毕竟也有为百姓考虑的成分在。皇爷爷是如何钓鱼的?他已不屑于弄虚作假,直接用酷刑、屠杀威吓,兼之指鹿为马。

    史载,隋炀帝亡国后,李世民翻阅炀帝的手迹,大吃一惊。于是问魏征:“炀帝讲的都是尧舜之言,何以灭亡?”魏征说:“讲尧舜之言,行桀纣之实,蒙蔽百姓,鱼肉天下,焉有不亡之理?”

    从古至今,出自各自目的,像隋炀帝这般“扒灰头念善咒,说理不做理”、心口不一者,俯拾皆是,何足怪哉?

    朱元璋开门见山地说:“你此去西北,我还有一项任务交给你。你舅公蓝玉广收庄奴义子,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这些豪奴,仗势欺人,危害乡里,百姓怨声载道。我念起他曾有功于社稷,隐忍不发。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却变本加厉。为了扩大庄园,他唆使这些豪奴、恶棍公然霸占山东行中书省东昌府农田,丢家弃业的百姓们不断进京上告。去年都察院委派御史郑谷前往查勘,蓝玉非但不引以为戒,悬崖勒马,反而当众羞辱郑谷,把郑谷打了一顿鞭子以后,又绑起来示众。这不是公然与朝廷唱对台戏吗?让朝廷的颜面何存?欲致我于何地?第二天他强行将郑谷驱逐出境,仿佛这山东行中书省便是他蓝家的独立王国!”朱元璋愈说愈激动,愈说声音愈大,说至此,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他大口地喘着粗气,鼻子上的几粒麻子显得殷红透亮,仿佛要掉到地上一般,格外醒目刺眼,一张本来就不甚周正的长脸扭曲得变了形,显得十分狰狞。显然,他对此事已不只是耿耿于怀,而是切齿痛恨,恨入骨髓!

    朱元璋来回急速地踱着步子,许久才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郑谷离开东昌府后,回京途中,行至开封府沈丘县,见到了知县张宾于,之后就杳无音讯。一名堂堂的朝廷命官,奉命下去查案,竟然如泥牛入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实是千古奇闻!我闻知后,十分震怒,曾亲自委派锦衣卫百户唐韬玉带人前往搜寻,结果一无所获。这次我让唐韬玉带队随你一同前往,一切听命于你,再次查察,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可明白?”

    郭愔如同被赶着上架的鸭子,心里七上八下,没有一点着落,但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答道:“孙儿明白,孙儿一定竭尽全力!”转而想:“我若查不出个所以然,皇爷爷大概也不会轻饶了我,至少这一辈子再难有翻身机会。一件案子,若一个月全力以赴而没有结果,大约非机缘巧合便难以让真相大白,拖得再久,也是枉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显得硬气点。”又接着说道:“一月之内,若查不出个头绪,孙儿自请处分!”

    朱元璋松了口气,说:“时过境迁,此案非下探赜(zé)索隐、钩深致远的功夫,无以查明真相。”遂又咬牙切齿地说:“若是为了灭口而杀人,我碎剐了他!”

    郭愔知道,舅公蓝玉的处境已经是“岌岌呼殆哉”,危若朝露。虽为绛雪担心,却又无可奈何,就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水溺毙,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

    朱元璋又说:“历朝历代吏治都是重点,官逼民反嘛。你此去西北,沿途给我盯着点,遇到那贪官污吏,或者奸猾刁钻无赖之徒,只管给我杀,杀一个少一个,杀了之后告知我就行了。”

    皇爷爷连生杀大权都直接给了自己,郭愔竟不知是福是祸,是喜是悲。

    中午,朱元璋又在御书房里要了饭菜,算是为郭愔壮行。

    郭愔回到府邸,已是下午申时,驸马都尉欧阳伦满面春风、一团和气地坐在客厅,已等候多时。一见郭愔,便起身上前,一把抓住郭愔的手说:“兄弟,今天晚上,你无论如何都要跟哥走。”见郭愔还在犹豫,欧阳伦言辞恳切地说:“你到金陵这些时日,未曾喝过哥一口水,吃过哥一口饭,今晚就算是哥为兄弟接风洗尘的;过两****就要出征西北,算是哥为兄弟饯行,以壮行色;哥有一肚皮不合时宜,想借此机会,跟兄弟一吐心曲。哥有此三项理由,不知可够?兄弟若是瞧不起哥哥,就算是委屈兄弟一个晚上,明朝兄弟酒醒后,从此就当哥哥是个路人得了,哥哥从此再不缠你,如何?”

    郭愔大为感动,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听你的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