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既见君子
第 17 章
凤三昨夜未来得及与刘长卿相见,一大早就过去拜会。凤三去不多久,一个味道古怪的檀木盒子被送到了凤三住处,说是李公子送给凤三的礼物。凤三不在,便搁到了卧室外的桌子上。过了一会儿,李诩在几名小厮的拱卫下来到凤三住的院子,走到门口听说凤三不在,先问:“盒子别人没打开吧?”下人说没有,李诩松了口气,笑道:“我这宝贝只能给凤公子一人看,可别吓着了章少爷。”
听说章希烈在里面,李诩笑盈盈地往里走,嘴里笑道:“章公子,我昨天给你的礼物可还衬你心意?”进了正堂的门,见那盒子原封不动搁在桌子上,房中静静的没一点声音,走到通往里间的帘子前掀开一瞧,章希烈眼皮红肿,靠墙凄凄凉凉坐在地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李诩哑然失笑,“这是唱的哪一出?”
章希烈听若未闻,坐着一动不动。
李诩走过去,在章希烈面前蹲下,关切地问:“他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想法子替你报这个仇。”
章希烈仍不回答,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过。
李诩心中暗奇,眼光在章希烈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定在章希烈颈间动弹不得。章希烈下面穿着裤子,上面只披了一件外衫,整个肩、颈、胸,直到小腹都一览无余。一条细细的金链挂在雪白的颈中,链子下端坠了块洁白的玉佩。玉质洁白细腻,光润可爱,是极品的羊脂玉,奇的是玉中隐隐有一条翠色的盘龙。龙为天子佩饰,章家纵然富可敌国,怎敢做出这种忤逆之事?
李诩眼中寒光微闪,伸出手去想将那玉佩好好端详一番,一直呆呆不动的章希烈忽然冷冷道:“别动。”
李诩自自然然地收了手,道:“好小气,这时才肯理我?”忽然一笑,“那个风流种子怎么欺负你了,你跟我说说,我或许能帮你。”
章希烈冷冷盯了他一眼,“我不要人帮。”
“你孤身在外,怎么斗得过他,还不是任他欺负?”李诩声音诚恳,“我和你虽然没有你和他亲厚,但既然是我将你带来这里的,你不开心,我难免自责。何况你我一见投缘,意气相投。我从小一个儿人,连个说话的人没有,见到你这么英姿俊朗的人物,比我认识的那些贵胄子弟统统加起来都出色百倍,我心里看重你,看你跟自己的亲兄弟一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能帮你出一口恶气,我就开心得很。”
章希烈听得感动,心底的一片冰寒里缓缓升出一丝暖意,半晌道:“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我便不信这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李诩嘿声道,取下腰间悬挂的麒麟玉佩,“我幼时多病,这是母亲从大相国寺为我求来的护身符,相国寺住持智显大师亲为开光。希烈,你如果不嫌弃,我将他送给你,今日你我结为兄弟,互相扶持。从今以后你就有兄弟了,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章希烈大感意外,初时还犹豫不决,听到那句“从今以后你就有兄弟了,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只觉热血上冲,当即道,“好,咱们结为兄弟。”看看身上没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稍作迟疑,将颈间的盘龙玉佩取下,“我没有别的东西。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从小带在身上,请大哥收下。”
李诩略作推辞,收下玉佩慎重地收入怀中。当下两人报了生辰,李栩比希烈大上四岁,做了大哥,章希烈做了兄弟。章希烈性格刚强好面子,虽认了李诩做大哥,却不肯将与凤三的那些事和盘托出。
今日仍要上路,宽慰章希烈几句,李诩告辞出去。走到院门口,正碰上拜访过刘长卿回来的凤三。
凤三对李诩十分忌惮,含笑道:“小王爷真有闲心,竟然来我这儿逛。”
李诩微笑道:“我和章公子结为金兰,以后咱们亲近的日子还多着,凤公子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只怕不好。”
凤三淡淡一笑:“小王爷闲得无聊,还是多为令尊的大计绸缪吧。他一个孩子,不劳你费心劳神。”
“虚情假意,”李诩轻笑,“你要是真心疼他,就别惹人家哭啊。这么漂亮的孩子,你不喜欢就放了手吧,我可是喜欢得不得了。”说着,掩嘴一笑,“该打该打,怎么能对自己的结义兄弟起这种心思呢。”
李诩足下生风回到自己的院子,朝一名贴身护卫使了个眼色,走进房去。将余人支出,李诩从怀里取出刚才换到的盘龙玉佩抛到桌上,冷冷道:“符荣,你在宫中多年,可认得这玉佩。”
那名护卫容貌丑陋,一双黄眼珠子尖利如鹰隼一般,眼光往玉佩上只一搭,眼珠中寒光暴射,低声道:“老奴认得。”虽压低了声音,犹能听出几分尖利,竟是个太监。
“说!”
“这玉佩原本有两块,皆为盘龙,是和田一个玉器行商人献入官府的,龙佑十二年作为贡品献给了圣上。羊脂玉本以洁白细腻没有杂质为佳,然而这两块玉内藏龙纹,惟妙惟肖,贵在天然,是为绝品。小王爷请看,这一块玉佩内的龙纹龙身豺首,是龙生九子的睚眦。另一块盘龙玉佩中的纹路形如狮,绕有烟云,是龙生九子中的狻猊。当日黄淑妃与穆贵妃一起怀了龙种,圣上大喜,将睚眦龙纹佩赐给黄淑妃,将狻猊龙纹佩赐给了穆贵妃。后来穆贵妃因翠阁一案失宠而打入冷宫,狻猊龙纹佩被收回,黄家则因龙袍案满门抄斩,黄淑妃自尽,还不到两岁的小皇子与睚眦龙纹佩一起不知所踪。”
李诩拾起那玉佩打量,问道:“小皇子的生辰你可记得?”
“小皇子的生辰是戊午年八月初十,和圣上的生辰竟是同一天,圣上龙心大悦,赐名元佑,封永寿王。”
李诩瞪住符荣,眼中寒光闪动,隔了大半晌,忽然哈的笑了一声,来回走了两步,咬牙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手微微发抖,显是心中激动。
符荣低声道:“恭喜小王爷。圣上至今没有后嗣,太后有心在宗室中择佳才立为皇太子,早对小王爷青睐有加。先前那些大臣以皇子尚在人间诸多理由推辞,得到了睚眦龙纹玉佩,只要略作布置,便可早叫圣上死心,也叫那一班大臣死心。”
李诩冷笑道:“的确要好好布置布置。一个小孩子,对付他容易,他背后那些枝枝蔓蔓却要清理干净。你去,替我把章家十八代的来历都查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来头,如此大胆,敢收留那孽种。”
符荣答应一声就要下去,小厮在外面禀报,说是凤三那边派了人过来。李诩示意符荣站住,命将凤三派的人引到门外。
李诩在门里道:“凤公子有什么话?”
小厮回禀:“我家公子命小人来表达谢意。公子说,八卦门的赵无极早年与公子小有睚眦,公子虽然早忘了,李公子将他的人头送来,这份心意却不能不领。我家公子说,李公子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也没什么可以报达的,日后李公子但有所求,只好倾力相助。”
李诩微微一笑:“替我跟你家公子说,大家上了一条船,就是一家人,不必客气。”扬声道,“赏。”便有随从捧出五两银子。
那小厮领了赏,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符荣揣手远远站在李诩身后,待那小厮走了,方才走过来。略作犹豫,道:“赵无极投奔小王爷多年,也算有点用处,拿他的人头讨凤公子的欢心,只怕不值。”
李诩在椅子上坐下,往靠背上斜斜一靠,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悠然道:“你以为我讨凤怀光喜欢,是为了得龙骨山的宝藏?”
符荣不动声色,淡淡道:“奴才愚钝,不敢妄猜。”
李诩弹了弹指甲,“你以为龙骨山真有宝藏?”
符荣微微动容,“龙骨山宝藏之事是五年前……”
“以五年之期设局,这一份机心、这一份耐性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有?”李诩微笑起来,微挑的眼角透出几分阴狠毒辣,“凤怀光这姓不错,果然是人中龙凤,我本想将他收归己用,可此人……”李诩嘴角抿成一条狠厉的直线,顿了顿,折身坐起,恨声道,“可此人可恨可恶,其用心之险恶毒辣世间少有,此人不除,难消我心头之恨!”手指猛地一折,床边二指厚的雕栏生生被抠下来一块。
李诩素来沉着,运筹帏幄于谈笑之间。符荣跟随他多年,甚少见他动气,更别说眼前这副气得面色青白、眼露凶光的模样。
李诩也发觉自己失态,吸了口气,坐回榻上时已回复平常面貌,淡淡一笑:“他会算计人,别人难道不会?螳螂捕暗,黄雀在后,他用五年的时间将那些人引到龙骨山,可惜,我也正要用这龙骨山宝藏做一桩好事。我将赵无极的人头送给他,他定会以为我是有意拉拢他,要倚借他的势力与托孤一党斗法。他绝想不到,我不过是要放松他的警惕。嘿,龙骨山不但是他凤怀光断梦埋骨之所,也将成为咱大唐皇子的坟墓,想到这个,真是叫人激动。”
符荣深深垂下头去:“小王爷英明。”
李诩微微一笑,举起左手里的睚眦龙纹佩:“是上天眷顾。褚连城和皇上找了小皇子这么几年,那群秘士的鞋子不知跑断了几千双,竟叫我无意撞见。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
符荣的头垂得更深,“天佑我主,龙骨山之事必将马到功成。”
李诩合拢手掌,将玉佩紧紧握住,愉悦的笑意深入眼中,连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也突然生动起来,仿佛一池冰水起了粼粼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