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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心牵情系两依依

    此时东湾近湖一侧山围已经完全被封,这一带百姓向西外廓移走。京畿营迅速在山下平坦之地扎起营帐,然后开始寸扫山围,找寻贵妃的踪迹。虽然做这些都是半分没有耽误,但如此也近了午间。左含青于清晨时分先带了一支骑兵飞速赶来,随后有步兵渐到,接着是地方尉营的兵勇。江东省监察、淮东江东两省巡令以及文华阁及奉上馆的一些文臣也急匆匆赶来。这些人,无不战战兢兢,一语不发。

    云曦此时坐在营帐之内,汪成海已经伺候他换了衣衫,简单地看了一下身上是否有伤并整理干净。他此时半声不吭,只顾跪着伺候,因云曦一直凝目锁眉,半眼不瞧他一下。他知道云曦这会子是炮筒,谁敢招惹他谁就死得最难看,所以尽管他心如鼓撞,但还是半分没敢表现出来。

    常福交待了经过之后就让左含青给捆起来了。当时他奉了绯心的命令,与连朋分道前往东西两处讨救兵,他拿了绯心的镯子,翻下山去沿河边往东南跑了一阵,便看到当时如图所绘的茶园子。

    这里已经出了平州界,是乐正家的一处茶园。当时乐正瑛正在这里帮他二叔的忙,乐正瑛虽然是老三家的孩子,后来过给长房,但实际上,他与二房乐正宾最亲。因他幼时尚武,父亲虽是给他找了师傅学习,但练习之地大多在茶园,而茶园一系的种植并土地上的交易买卖,都是乐正宾在打理。那会乐正宽忙于各地买卖,常年不在家,都是乐正宾不时地管顾他,所以至他年长以后,依旧爱与二叔待着。每至园里忙的时候,他也常帮着顾管顾管,所以他眼瞅有人来闹,一时便提了棒,领着园里的护院出来。

    眼见竟是个太监,一身的土泥,满脸的急惶,举着个镯子话都说不利索,乐正瑛已经有些明白。虽是不太认得东西,但二话不说,纠集了园里的伙计并护院连夜便抄近道翻过来。常福之前上山的时候是跟着连朋,忙忙如丧家之犬,哪里记得清楚,根本已经将在何地置下绯心已经忘记个七八。加上之前绯心跟他说的那番话,让他心里也知道,当下唯得先救下皇上,再集兵来搜才是最好。他之前已经累个半死,乐正瑛是见他再难走路,索性让人连扛带背。

    他这趟虽比连朋要走的路少了许多,加上乐正瑛本是个武夫,园里的全是些翻山涉水的好手,但连朋那边找的是精英铁骑,策马狂飙之下,所以两头差不多时辰到的。与绯心之前所料无二!

    绯心知道连朋是个浪里白条,加上地势熟悉又是个孩子,纵是让官兵拿了也会稍宽几分!所以她让连朋往湖里去,沿水岸往西,定会被封湖的官兵拿住。

    京畿先锋营的服饰与地方上不同,绯心再三跟他讲了之后才让他去。他这一去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让先锋营的拿住,或者他寻到先锋营的人,这样就万事大吉。二个是他不幸让地方官府帮着出来清道的拿住,如此便只得听天由命。但他是个孩子一身村野打扮,至多是寻到了家里罚钱,不会把一个小孩怎么样,加上她给的是附佩,地方上的兵也不见能识得。

    但如此,兵上的支援可能就有失。此事牵涉许多,绯心已经不能相信地方官府。所以让连朋去,虽然有险但是最合适的。至于她之所以敢赌在连朋身上,是因为她相信皇上的眼光!若换作是她,她必更小心,绝不轻易相信,哪怕对方是一个单纯无世故的孩子。但既然皇上信任他,甚至要他先带绯心走,那绯心也就跟着相信!

    如此两头,哪个成了,皇上都多了一分安全,而她们乐正家,也多一分功劳!至于她自己,无论跟哪个接着跑下去,都是拖累至极,为了提高成功的概率,放弃自身是最正确的做法!

    云曦此时心里翻江倒海,绯心所想的,他也一样能想到。当日那图他也见了,所以他能猜到来的一伙子百姓是乐正家找来的。绯心兵分两路的策略是对的,但她本末倒置了。她理解了他让她先行的意思,却忽略个中最重要的部分!

    “菱落云曦身,满眼蝶蝶鹣鹣。”云曦反复想着这句话。他受了她这句话的骗,蝶蝶鹣鹣,她根本只知其形,不解其意!她只有忠心不懂情怀,她是个只知筹谋满脑子声名的骗子,大骗子!

    他眼前面前人头攒动,不断有脸在他眼前晃来跪去,晃得他心中星火,燎得满心满肝。外头“贵妃,贵妃”的呼喊远远近近,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满心火焚,再是半点耐忍不住,豁地一下站起来,抬腿就往外去,口里叫着:“把连朋叫起来,让他带朕去,把所有兵全都撤回来!”

    一听这话,边上庞信还不待去传话,底下侍立的有几个文臣一下跪了下来,一叠连声说:“万万不可,皇上为国家之本基,不可将侍从调下,不可亲自涉险,不可枉自犯难!”锦泰为诗礼大国,遵奉儒家大典。君为臣纲,而忠心是所有臣子最高道德。

    而忠的最高体现,在于为国而奉上,为国基而操持,为万世昌明而不惜荣辱,不畏强权,以国家为最本,不一味奉顺拍抚。文死谏,武死战,一直是臣子最高荣耀,而所谓圣主,也就是可以纳言听谏,不以个人喜恶而移。

    如今锦泰昌盛,昌平帝楚云曦是他们眼中未来的圣主,圣主之下多有名臣,圣主功业名垂千古,名臣因圣主而丹书铁券。而名臣首要便是忠,被这种思想牢牢控制的酸腐,在本朝不在少数。帝国制度,皇上不仅是君主,更是一个国家的象征,是国家一切的根本。

    如今云曦要把兵全回撤待命,自己一个人往山上去,这些人哪里肯应,一时间呼啦啦跪下来一片,翅帽颤得云曦一阵犯晕。

    “此时天光白昼,目可及顶,有什么险可涉?朕现在要亲自上去瞧又有什么难可犯?”云曦强忍着低语,实是不愿意在此时发作不休。

    “皇上,贵妃天恩福佑,自可遇难成祥,化险为夷。皇上连夜……”当中一个刚整襟开口。云曦低喝一声:“别跟朕扯这些,现在朕非上去不可!”说着,抬腿便走。

    “皇上万万不可……皇上请三思……”帐里闹成一片。云曦气得提脚便踹,口里咆哮:“朕平日给你们脸面,便当朕是泥人土性儿任人捏攒。再不闪开,朕今日便摘你们的脑袋!”这话吓得诸臣噤口无语,但最当前的文华阁侍中孙守礼是个老迂腐,他一把就势抱住云曦的腿,泪水流了满脸,颤抖着声音叫:“吾皇圣明,万不可受一时急愤。老臣三代忠良,岂敢惧死?若能让皇上以龙体为重,转还心思,便是杀了老臣才能消气,老臣心甘情愿!”

    云曦垂目,眼中已经暴了血丝。他看着这些人,突然猛地一震腿将他震开,口中喊着:“庞信,你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也要如此?”随之咆哮,“左含青,朕要你有什么用?”

    这两句霎时让一里一外的两人警醒。庞信二话不说,冲上来便将几个人一个大旋兜臂全给压住,也不管孙守礼哇哇大叫捶胸顿足。

    边上几个行务属的亲兵早就跃跃欲试,他们一直是只等皇上差遣,如今一见皇上唤他们上司,马上涌上来,连拘带扣,还有两个护着皇上便出了帐子。

    外头左含青已经发出号令,全部退回山围下候命,另已经遣了人把连朋带拎带拖地揪了来。连朋之前已经吓得腿软,小孩子家哪里见过这个。云曦一把扯过他来,随之从外头守着的侍从腰间扯下把刀,口里说着:“你稳稳神,别怕我。”

    连朋被他一拉,眼看着他的样子,见他满脸堆着灼急,眼中闪着惶怕,竟是与一般焦灼男子没什么不同,之前的亲近似是又点滴回来,他吸了一口气点头:“我记得在哪,但那里没人了!”

    “你带我再去瞧瞧。”云曦沉声说着,回身看着左含青并出来的庞信:“朕不喊人,一个也别上来。”

    一边说着,一边跟了连朋几步便往上蹿去。云曦一肚子火一肚子气,一肚子灼急也一肚子的害怕。他从未如此过,只觉整个人都要燎起来飞灰烟灭。这么矮的山,他不信绯心能跌死,便是跌死跌进湖里了,也要活见人死见尸。

    他跟着连朋左突右晃,钻山过林地往深里走。如今这里已经让乱踏得看不出什么,他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一时见连朋指着前面的一处小缓坡说:“就是这里,昨天晚上奶奶走不动了,便在这里站了说话。”

    云曦一听,忽然点头,让连朋噤声,自己四处乱转。这里是一处小斜坡,已经离民居远了,下头不远是一小块废弃的菜地,可能因地势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长满了草成了一个坑般,周遭一些细树,最大的一人来高。他扳着树探了几步,突然开口叫:“绯心,绯心!”

    他一边探着一边往下头那个坑地走,他知道绯心是绝不可能一个人攀上顶,所以不存在什么从另一端滑下去滚进湖的可能。

    绯心是深知自己的分量,对于这种卖力气的工夫,她不肯轻易尝试,更何况当时那个情境!但从这里真是滚下去摔了,也该让树拦住,滚不得多远。况且早该被发现了才对,就算是当时摔昏了,此时也过了许久,不该半点动静都没有,除非真是跌死?但这种坡度,跌死的可能性又太低,况且没有什么大石头,都是土泥。

    他纵是内心火灼,也强打着意志分析。他坚持着要自己上来,是因他凭着对她的了解,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虽然这可能他一想就拱火:她是自己藏起来,不肯见人!

    他一时进了草坑边,此处草长得极茂,但显然刚让兵踩踏过,他也不好再看情况,只觉这一带根本没个能躲人的地方,一时心里慌得很。他一边拨弄一边喊:“乐正绯心,我知道你没跌死,你也没晕。你再不说话,我让人刨山了!”

    他喊了一会,突然敏感地听到脚下一侧近着坑沿的地方有些许声音,他暗骂了一句,表情抽搐,抬眼却冲着原地站着的连朋挥手让他先下去,自己扑倒在草坑里,双手乱扒。这块地都结成一个大疙瘩,并着泥土成一片。

    他使劲扒着,眼瞅着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弄的,很小。他脸贴着地凑过去,也不管一脸的泥草。借着光他险没气死过去,但那颗狂跳四处无着落的心此时却又相反地略定了定。

    绯心就在里头趴着,离他有一臂多点的距离。她整个身子都挤在里头,双臂平平地贴挤在两侧,成个棍样。脑袋与地面快贴实了,此时蹭着下巴半扬着,脸上脏得很,但一双眸子又大又亮,分明是清醒的!

    “你浑蛋!”云曦脱口一句粗话,伸手就去掏她,“伤到哪里了?给我出来!”他此时都已经语无伦次了,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怜,简直五味颠翻,一双眼快崩出火来,伸手也难够到。他一边努着劲一边骂:“刚才那么多人寻你,你不言声?你怎么爬进去的?你是不是想死在这里,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绯心一听,眼泪一下子滚出来,哭着:“臣妾衣不蔽体,有伤国体,若是这样让人瞧了,不如死了干净!”

    “你扯屁!”云曦勉强只能揪住她一点脸蛋,但也没法把她拽出来。一急骂了一句连花说的浑话。他瞪着她半晌,忽然咬牙切齿:“满脑子尽忠尽忠,声名声名。我就是让你给骗了,早知你这样,死也不让你去!”

    绯心听着,眼泪更是汹涌:“皇上让臣妾先行,虽未言明,但臣妾也知道何为轻重。身死是小,救驾是大。臣妾不能拖累进程,唯有如此才不负圣上对臣妾的隆恩!”

    “三纲五常,礼孝信义你皆倒背如流。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让你先行!不明白便不明白,为何还要诳骗我,说什么蝶蝶鹣鹣,你这个大骗子,我饶不了你!你给我滚出来!”云曦越说越难受,觉得一颗心让人揪着痛得要命。

    让她先行,安全为第一,报信为其后。她反着来,不但反着来,如今怕让人瞧见难看,索性也不言声。若非他料着她这毛病自己上来,她定准备这样窝死在里面,最后她落一个为了皇上身死的好名声,又要他情何以堪?

    他自己上来,她肯出声,恐怕也不是因为她自己,是怕他孤身犯险坏了国本,跟那些老头子腐朽一样。两相权衡,国本为大,声名是小,这才肯言语!他越想越心痛,越心痛越心空,越心空越觉得凄凉,但手里却一点也没松了扒,不断地扒土想更前一点抓住她。

    “臣妾卡住了,出不来。”绯心哭着,听了他的话,眼泪更是不绝,“臣妾没有骗皇上,君为臣纲是不假。但夫为妻纲也是真,皇上若是有事,不消抄斩,臣妾自己也不想活了!”

    “你说什么?”他抽噎住,瞪着她的眼,一时间手都有些哆嗦,还挣着要捏住她的脸。

    “臣妾衣服都破了,让兵翻救出来,实是没个人样,到时臣妾没脸,皇上也难看。臣妾想皇上肯定要上来的,别让人瞧见!”她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可怜巴巴,使劲拱了拱,还是一动也动不得,“卡住了,动不了!”

    那句“臣妾想皇上是肯定要上来的”,在她心里,认定了一个人是可以随意地见她的丑相,那便是他啊!同样的,她不是完全没看懂他的心!这话听得让云曦痴狂顿起,差点跟着掉了眼泪,什么话也没这句让他听着开怀与安慰。

    他的手指尖勾摸她的脸:“我自己来的,没人瞧见。我疯了不成,让人看自己的老婆出丑?”

    她想点头,也点不得,只得眨巴着眼,一动眼睛,泪水就淌。从未见她哭成如此,让他的心里揪得更难受:“你再忍忍,我拿刀把这里刨开。”此时,她心里只得他可托付,再不将他只当成高高在上,只能供在神龛里朝拜尊奉的图腾,让他心里格外地情溢满怀。

    他趴跪在地上,用力去刨那个坑,这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弄出来的,竟是一个长长不算太直的通道,一直往山体里通去。窄得很,她居然还能退着往里钻这么远。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边又不由得地担心她到底伤到哪里,最后刀都让他弄得卷曲,他手里也帮着刨。绯心眼瞅着他满身泥土,手指都挖刨地不见肤色。此时因他半跪,也瞧不见他的表情,但不时听他开口说话。一时是骂她,一时又劝她,语无伦次,搞得像个疯汉一样。

    绯心开始是觉得极度丢人,加上拱进来的时候衣服已经破了大半,所以宁死也不愿意出声让人翻救出来。但后来皇上亲自跑上来了,再不出声,惹得皇上有了危险那就有违她忠心之本,所以只得硬了头皮出声。她其实是希望皇上可以自己上来,不要让人看到她的丑态,毕竟她在他面前出惯了丑,都有点皮了。

    但这想法生与她的礼教冲突,让她不敢也不能多想。但一眼见他急头白脸,可谓七情全堆了一脸,又是急又是怕,担心焦灼又是溢了满言,虽说口气恶劣骂骂咧咧,但生让她一颗心碎了半拉,还有半拉扯扯拽拽,好生地疼痛!

    此时心痛得很,身上的疼也感觉不到了,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自小所教所学,礼孝大德,将她绑得像个人偶,更因进了宫,半分不能有错,时时如履薄冰,时常觉得世人轻狂,不知大家之规。

    戏子编那些才子佳人戏谑豪门,便是在船上让皇上带着看了几出,她也不过嗤之以鼻,只觉漏洞百出,半点不落真,却是不知,这当真是有的。眼前,便有一个!

    云曦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把绯心给弄出来,这当中下头有忍不住又想上来,让云曦暴跳如雷给轰下去。绯心这一夜一天水米不沾牙,连吓带累又伤痕累累,之前只是凭着一股气性强撑着,待到他来,便开始时时泛迷昏。但因他不时说话,便是他又骂人,她也想强打着精神听着,直到当他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才算是一口气全松懈尽了,整个人再是支持不住,人事不知!

    绯心兜兜转转,只觉得身体一时轻一时重,一时软一时硬,时而觉得火烧得热得不行,时而又冷得不行,一缕神晃来荡去,时醒时昏。醒时也是光圈罗叠,看不清东西,有时觉得有人说话,也听不清楚。

    待她眼能视物,昏昏沉沉地有些清醒的时候,恍惚间见身边凑着许多人,耳边似是听到绣灵的声音:“快,快去报皇上,娘娘睁眼了。”

    她强挣着想开口,却觉声音不听她的一般,堵在喉里就是出不来,身子沉得不是一般二般,一会便是一阵脚步纷沓,觉着让人托起来了,一时有人扎她手腕子。她那声音终是忽悠悠地冲出喉,却是一个字:“疼!”

    她这边叫疼,四周却像是一团欢腾似的,听着有人说:“好了好了,知道就是见好了。”

    她一时觉得闹,眼皮子泛沉,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就豁亮多了,不再是大圈小圈地乱晃,一眼瞅着挂着青纱绣百合的帐幔子,以及床边摆着的雕花紫檀的柜子。绣灵正倚在上,一见她睁眼,大喜过望地凑过来,轻声道:“娘娘,可觉好些了吗?”一说着,一边扬手忙着让人端茶。

    “本宫……”绯心瞧了瞧四周,喉间叹一声,声音极是哑涩,“可是病许久?”

    “这一下有半个月了。”绣灵说着眼圈儿一红,“娘娘初逢了大险,前一连人都不识得了,吓得皇上抱着娘娘直哭!”

    “什么?半个月了?”绯心自己都吓了一跳,没觉睡得多久,怎么的就半月了?再一听绣灵说皇上,马上心里烫了一片,热乎乎的又有点揪着疼。

    绣灵见她脸坨红一片,以为她又起了热,忙着打发人要传太医来瞧。绯心着开口止住:“先不忙,本宫觉得好了许多。”

    “这半个月,皇上衣不解带,药必亲尝,可是瘦下去好些。皇上实是体恤,是奴才几个,也瞧着动容!”绣灵虽是了解他们往平州的曲折,但哪里知道绯心时心里一番变化,忙着向她讲这几日皇上的表现,意思就是让她以后再委婉着点别再跟以前一样,怄得皇上死去活来,自家也难受得很。

    她一边说着,一边捧了茶伺候绯心漱了,然后端过来燕窝百合,同时打人去禀报。这些日子,一直靠人参吊着,太医早起临走也说了,若是娘娘转醒来,便是少少进些汤水,也好润润肠胃。

    “这到了哪了?”绯心看着这间屋,高梁雕柱,敞阔通亮,地铺彩砖,陈华丽,一时间心又跳快了几分。

    “到了淮安了。”云曦的声音扬起,随着这一声,绣灵忙着跪倒。云曦已转进厢里来了,团龙青白服,彩绣雕花带,自是神采如常,不过却是有些形削立,生瘦了一大圈出去,让绯心见了,喉间心里堵了一团,怔着连礼仪都一时记七八。

    眼前他往这边来,这才想着在床上俯身要拜。他一步跨过来,伸手握着她削的肩。两人四目相对,竟是一时无语。这一场,实是一人病痛,两人折磨。

    她本就是体质娇柔,哪堪半分凄苦?一时山野里游戏,其实已经让她受罪场,加上又狂奔山林,最后生生挤着往那小洞里钻,蹭得皮肉伤了无数。她雪肌肤花塑骨,平时手里稍重些也要青淤不绝,便是坐车颠快些,身上也要有创。

    如今泥土草坑里挤窝,生是像把上好的罗锦放在老树枯枝上缠蹭,更重要是,心里的不堪重负,让她一下大病一场,有如山倒。

    最重的时候,睁眼也不知是谁,眼瞳涣得厉害,针扎也不知痛,真跟死了一样,烧得滚烫,嘴唇都是乌紫。他眼见了,竟有种万念俱灰之感,她被针扎无觉,全都痛在他心里。这滋味实是难向人言说。

    两人皆怔了一下,竟又是同时低喟了一声。他看着她噤口的样子,眼里微挂了笑意:“可好些了?”

    “好多了。”绯心看着他,把后半句什么谢皇上恩典的话直接给省了。接着说,“皇上可有伤在哪里吗?”

    他手指轻抚她的脸:“没有,好得很。”他说着,转身让冯太医进来,这边绣灵支了隔屏,下了帐子,冯太医过来,小心地又请了脉,说没什么大碍,只需按方温补便可。

    云曦听了便放了心,又听说刚才还少少吃了些汤水,心里也有些欢喜,瞧她精神尚可,便歪在床边与她闲话。

    绯心这一病半个月,云曦用了三日的工夫处理平州的事,将平州太守就地斩首示众,查抄其家,彻查其宗族,涉案者一律严惩,将七省总巡革职抄家,涉案大小周边官员,全部押赴京城交由宣律院处置。

    云曦却轻办陈家庄,除了当日那些动武的人作了相应的处理外,将陈家庄的庄主陈恩禄,免死放了流刑,一应贪得家产充公。作为当地豪绅,他固然贪婪,但官在他之上,他也有不得不低头的苦楚。严办官员,轻判平民,这样不但起到震慑的作用,也可以聚揽民心。

    果然此令一下,平州百姓大呼圣明,四处地方官员更加倍小心。云曦指人将陈家庄与连家庄并为一庄,更名为东围庄。

    将查收太守所制之地重新分派,撤除所有弊令,集中不得再以管理为由征收额外摊费,往来运输一应照官价收取费用。平州当年免赋,以安民心,来年全部依朝廷之令以十五赋一而缴。对于携助有功的连朋及其全家给予赏赐,特别是连花连朋这一对姐弟,云曦很是喜欢,格外嘱咐连家好生教养,再不可荒废等。对于那些视而不见,怯于陈家庄之威不敢施与援手的连家庄民也并无惩罚。

    如此,无人不羡慕连花一家,只叹自己无命无眼,没料定真佛,同时也羞叹任人欺压,人情漠冷不假援手。至于平州新任太守,云曦指相应官员拟了人名再来呈报。

    接着因绯心病重,他无心再久待,只想了若到了故土,许是能让她好些。便大驾起往淮安来。至七月十二离开平州,水陆并行,走了八九日,七月二十便到了淮安,入住城南的圣德园!云曦所见芳林,一时感叹,将圣德二字改成南安,并亲自赐匾联不消细说。

    绯心听他说着,也不插嘴,只是眼神烁闪。云曦知道她最想知道什么,故意不提,急得她心里油煎一样。他瞧着她的样子十分有趣,也不理会,一边随手抚着她的头发一边说:“这几日你身子不好,需要在园子里静养。所以朕决定免除一应繁冗,你也不用再见什么人,也好仔细调养。”

    绯心一听这个急了,挣着要起。他伸手摁住:“这刚醒过来,又起什么?”

    “臣妾再有几日就好了。”绯心急着道,使劲找借口,“太后这一路也疲累了,七月双节都在道上过,静在园里怎么好!中秋臣妾是打算在园里设宴的,也好,也好让太后高兴高兴!”

    “那怎么行?此番你这大病一场,没个月余断是出不得门。中秋后朕要往瞿峡祭江河,你在园中休养,回来就要起程返京的,再若添了病痛,回程道路漫漫,哪里支撑得住?”他越发笑得诡滑,“朕知道你这次有功,回去必少不得你的好处。”

    “皇上。”绯心瞧着他的眼,一时喃喃道,“臣妾知道错了,这些时日让皇上操心受累了,以后臣妾再不会如此。”

    这话算是说在点子上了,云曦自是了解这话深层的意思。他伸手去搂她,将她抱起来坐在他怀里:“这么病了一场,倒真像是脱胎换骨了,不过别没两三日便打回原形才好!”这半个月,她瘦成一把骨头,原本合适的中衣,此时在她身上肥出一大块来。

    “臣妾定是不会的。”绯心轻声说着,转脸看他,“皇上,臣妾想向皇上讨个恩典。”如今她是因着体弱,言语久了也累,但实是想把这事坐实。她太想见见家里人,若是父亲能获圣恩进园觐见,肯定面上也有光彩。父亲苦心这么些年,她身为其女,不能尽孝,若能再帮他长长脸,日后娘亲在家也能抬头挺胸,一时忍不住,所以少了一些套话。

    他听她没那些拘着的套话,听着也舒服,一时笑眯眯地说:“自是知道,都到了这里,哪能不近人情呢?”他摸着她的脸,“前两日你昏着,不过朕已经传诏了乐正寞并他两个兄弟,你爹好得很,红光满面的,比你瞅着还少性呢!”

    她一眨不眨眼地听着,心里越发地激动,带着脸红通通一片,连嘴唇都有了血色,就算他打趣她显得比她爹还老,她也一点也没往心里去。他瞅着她的样儿,一时很是有些难耐,不由错开眼接着说:“朕已经封了乐正寞为锦乡侯,你那个兄弟,朕觉得他很不错,提前选出来,由庞信带一阵,到时让他跟着一道回京!”

    绯心眼都瞪直了,万是没想到,父亲居然可以得到一个爵位!就连林孝那样的世家大族也不过只是个乡侯,跟她爹现在一样,至于像左含青,官居二品但无爵位,只算人臣不是亲贵。

    有了爵位,就是亲贵,不管这个爵位多低也好,不管封地多穷也好,都是贵族!况且锦乡并不穷,而且离淮安很近。那里有良田数百顷,民生富足得很!有了爵位,有了地,他们不是商人了,他们是亲贵。

    锦泰的王侯分封制度并不完全依照古制,总的来说就是两种爵,王爵和侯爵,全部按地域分。王爵分为三等,最高等级为四方王,也就是东临,西宁,南丰,北海。

    这四王最初的爵号起于四大封国,也就是锦泰开国初期的东南西北四片大封地,最初这四王是享有封国,有极大的权力。封国中所有税收供其支配,并可以任免官员,自立兵营储备兵马。

    比四方王低一级是六成王,比如当朝的兴成王就是六个成王之一,有一城之权土。比他们再低的就是郡王,郡王领郡城之地。

    比王爵低的侯爵,最高级别的侯爵是郡侯,然后是县侯和乡侯。乡侯虽是最低一级的爵位,但绝对也是贵胄一级。

    如今锦泰已经改变了故有的分封制度,因武宗时期的诸王混战,致使后来的帝王深感前车之鉴,所以削减了王侯等贵族的权力。

    王侯同样可以享有封地,但不能任免官员,不得干涉当地行政管理,不得蓄养兵马,不得私铸兵刃,但可以享受封地的财富,除上缴国家一部分外,可以随意支配,同时朝廷每年也要按制给王侯一定量的禄帛赏赐。

    所以同样的爵位,封地的贫富也拉开了诸王的财力等级,比如一个郡王,安阳郡王和北慕郡王的爵位是一样的,但这两个郡王一个富一个穷。安阳是有名的富郡,北慕地处边陲很贫困,这两个郡王明显有财富上的差距,而且一旦封王,如果没有职务在身,必须前往封地。如果到一个非常穷困的地方,又没有职务,其实就跟流放差不多。

    锦泰有制,封王的基本都是宗亲,极少有异姓王出现,有些极有功的名臣良将,也都是死后追封一个王侯爵位。

    像先帝时期的名将叶陨凉,曾只身单刀夜入敌营,铁骑横踏之间取敌将之头颅,勇不可当。曾有诗云:“星如火,月似刀,犹见成王英豪。马饰金羁七宝辔,身着碧滕紫蟒袍。追风去,三千里,固守城关笑傲。谁言陨凉安阳子,只可俯身向禾苗。”

    这首诗说的就是名将叶陨凉,出身寒微,不过是安阳一介农夫之子,但因他战功赫赫,最终封为武成王的事!但实际上,叶陨凉是至死才追封的武成王,他活着的时候,从未穿过成王一级的紫蟒袍。不过这足以让他为天下所羡,更令他一生功迹都入书立传。

    至先帝朝开始,爵位渐渐仅成为身份的象征,基本上权限已经一再被削减。但对于异姓非宗亲的家族,封爵对他们而言还是穷极一生要追求的尊宠,将士征战沙场,文官兢业治理地方,不过都是为了四个字——功成名就!

    三叔今年得了职,是皇家买办,皇商和商人完全不一样。以前他们也买地建茶园,建了不少,但那些地都是使用权,不是所有权,是要给地主每年交税的。而锦泰的土地,本就不是你有钱就能买的。

    皇上是最大的地主,锦泰都是他的。他把地分给自己的兄弟子侄和亲信,那些人再把地分给自己的子侄和亲信,他们再租卖出去,其实就是卖一个使用权,坐收租税就可以了。在锦泰,有地就等于有钱,没地,买卖做得再好,也是流民商贩,最是轻贱的。

    云曦看着她的表情,绯心此时已经激动得浑身乱颤,像打摆子一样。其实他是一步一步来的,封这个爵很是应该。

    其一,绯心身居贵妃之位,给他父亲一个爵位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像后宫总爱关注着朝中动向一样,朝上的也不时地观望后宫从而窥探皇上的好恶。他治阮家的时候,一直在提拔贵妃,当时朝中已经有人上表,要给乐正寞加爵。作为皇家脸面,天子的宫人,而且已经是到了贵妃这样一个尊位,娘家太难看也不行。但他当时一直压着,是因绯心又把他给惹火了,治办完阮家之后,她竟要求身后名,更把他气个半死,所以一直压着不议。

    其二,乐正家有功,这次南巡,说是淮南富豪集资,云曦查过,基本上都是乐正家和当地商家出的钱。地方上的豪绅多是挂个空名,由着乐正家还有少量的商人在大把地掏银子出来。

    其三,乐正瑛救驾。这个云曦知道,绯心那是迂腐忠心外加极好声名的性子作祟。当时该由常福去找京畿营的,让连朋带着她先躲起来,这也是云曦的本意!她为了给乐正家添功,不惜把自己当成弃子,将两人全指派出去。当时来的就算不是乐正瑛,也是乐正家茶园的人,反正算来算去,这一功跑不了。

    云曦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他也不想点破,更实在不想再压着了。这么些年,她也没求过什么,甚至乐正瑛参加了淮南武试她都没提半个字,若不是他对她家里的事格外地上心,一时问了下头,他压根都不知道这事。

    如今借着南巡到了这里,他便封了乐正寞。官位不变,就是加了爵位。乐正寞这人资质平平,虽然是个会钻营的,但好在人比较胆小谨慎,又因绯心在宫里,一直点着他不让他生事。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好面子讲名声的,所以放在哪儿也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至于乐正瑛,有一副好身手,比一些武将名门也不差,埋没了可惜,加上又是个老实巴交的,交给庞信练几年也是不错。

    “如此你要的,朕都给了你了。你还要讨什么恩典,朕也一并应了便是。”云曦抱着她,低声说,“十五那日不行,南省这边的亲贵都要来拜见。广成王也巴巴地带着王妃要从奉安过来了。太后跟广成王妃是姐妹,早就跟朕说了要留着叙叙,到时少不得事。况且十五团圆,朕想与你一道赏月,若弄一堆人进来,不知道要闹到几时。不如过几日便唤他们进来与你相见。你想见哪个,拟了名单给他们,让他们准备就是。如此,你可安心休养了?”他话说得随意,就像两口子在叙家常里短。

    她话都说不出来,巴巴地瞅着他。他已经料到她开口想讨的恩典是见她的家人!她满脑子轰轰作响,乱个无数。她所求的声名、荣耀,一下子全来了。艰难的时候,她总觉得一生不可盼至,而如今,又容易得让她有些难以反应过来!他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难忍,手不由得往她襟里探去,结果她身体猛地一紧,微蹙了眉头,嘴里忍不住低呼出声。他登时后悔,忙让她顺着躺下去:“你再睡罢,说多了也累得很。况且还没好呢!”

    绯心因一触痛警醒过来,一时间也觉得怪,怎么的胸口疼得很。她一时眼转,他侧身看她,突然觉得好笑:“你伤的又不是地方,当时那样一通蹭,不疼才怪呢!”

    绯心一下明白过来,脸更是添了血色。他更添了玩味,掀着她的领口:“让我瞧瞧,现在好些了没?”

    绯心咿咿呀呀地要缩,让他一膀子搂过来,但没再逗弄她,躺在她身侧:“睡吧,再睡一觉。养养就好了!”说着,他自己已经闭了眼睛,绯心听他说了这么多,实是疲累了。但也正是因为他说了这么多,让她的精神又格外亢奋,一时看着他的五官精琢,气息良顺,神情温和,又有些痴倒!

    接下来几日,绯心一直安心养病。平州那边不时有事逐一而报,这两天臣工忙着把那里的一些余事收一收,因皇上人在南省,地方上哪里敢有半点拖泥带水。太后因平州之事,极是震怒,一是后怕,二又是担心皇上。照她的意思,刁民胆敢掳劫皇上,全无王法在眼里,如此瞒天之行径断不能轻饶。但皇上已经作此令下,她也不好说什么,索性也就全都不管,只管园中享乐。

    本来她就对绯心在江都的时候跟着皇上出去也不知个侍候,结果弄得皇上拉了肚子。这一回不但不长记性,更变本加厉,险让皇上出了事。更听说皇上不管不顾,亲自跑山里去找她,贵妃真是好大的脸面,皇上顾着她的体面,自家滚得泥里土里没半点天威,实是让太后心里越发添了堵。但绯心病着,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但这一回,绯心病个半死,她不过就打发身边的太监问了问,便就由着太医治。反正有皇上当她是宝贝,她这个太后也用不着再锦上添花。

    绯心知道太后心里不痛快,所以稍好些便往太后那里请罪,言语恭顺,礼仪周全。太后眼见人家台阶都捧来了,再端着不下不过就是引着皇上不快,就势免了她的见礼,说了些体恤的话便罢了。反正这些日子,南省的亲贵全都过来接驾,有些离得近的,官眷也一道跟来觐见侍奉太后。太后身边压根也不缺人伺候取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此绯心也省得事,更因如今父亲封了爵,南省这边的亲贵外加地方官府,每日定是往家府里去得不少。绯心越发不愿在此时张扬,索性借着身子不好,免了所有命妇的见礼,平日在园中也少逛闭门,行事也越发低调起来。

    坤草、白芷,配以当归、珍珠粉,混合仙人掌泥,再辅以秋水仙碱,去疤生肌最是有效的。绯心这十来天一直病得神志昏乱,令上上下下皆人仰马翻,一时顾着调理内患,外伤不过都是以大内御用药品敷治。绣灵跟了绯心几年,其实颇领受一些护肤心得。只不过当时绯心病情来势凶猛,床边聚的人太多,加上她心里实是怕得很,一时也顾不上许多。

    如今绯心转好,外伤其实已经愈了七七八八,绯心平日就对自家妆容肌肤很是仔细在意,这来自于她从小所受妇容之教。女子端庄仪雅是为妇容,这方面她从不肯有半点懒散,眼见伤患渐愈,但身上也留了些记号,特别是手肘,膝头,还有就是胸部。所以绣灵这几日又调了些草药泥糊子,帮绯心敷体。

    绯心趴在一张大躺椅上,一边瞅着窗外的葱郁一边神思乱飞。那天她忙着打发了常福和连朋分别去送信,自己实是寸步难行,眼见山下火光点点,她心里又是怕又是忧。她断是不能让人擒着的,先不说她一个女人,哪能随便让男人拉拉扯扯,就说首要的,若是那帮人摁着了她,皇上等人不就等于受了牵制?

    所以当下她便想找个地方先蹲藏一阵。谁料她刚动一下,脚底下就失了根,连摔带滑地向下跌了一段。亏得树长得密,她撞一下顿一下,再欲起又摔,反复几次,人就跌到那个草坑里了。她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这种山野里哪里走得?但这般摔了,意外倒让她瞧见那个洞,这里草长得又长又密,她恰是一屁股蹉下去,腰根正抵那空洞。当时天黑得很,她心里又怕到了极点。满山老听着奇奇怪怪的虫声,极度慌乱之下,也顾不得太多。她本是想一头钻进去,但头一进去,一股子臭味一下给她熏出来,加上极黑的,头一进去没了半点光亮,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长虫突然蹿出来咬。

    后来因她的位置还是高些,眼见有火把忽悠悠地往这边晃,心里极怕让人拿住,便也不再顾及三四,倒着先把双腿送进去,一点点生挤进小洞里。她身形是比较纤细,骨架也小,但到了胸口那里就难进了。她虽不是极端丰满的类型,但以她的身架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她手肘膝弯用力,加上心里害怕慌张,生是对疼痛没那么敏感。后来越退越深,直到整个人都缩进去为止,等到挤进去定下之后,发觉胸前后背都是火辣辣地疼。最后云曦把她刨出来的时候,整个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后背蹭得鲜血淋漓,前胸也没好多少。

    这段遭遇固然是不堪回首,绯心此时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但更多的,还有一伤拨云见朗月的满足与欣喜。

    她想要的不过就是如此,乐正家脱离商籍,终于完成了由富入贵的过渡,乐正一族打开全新的篇章。这当中的艰难自不必言说,从宣平三年父亲捐官开始,至今宣平十六年八月,历经十三个春秋,乐正一家以超乎寻常的艰忍和小心,渐渐达到今天的成就。而成果最明显的阶段,当然是从宣平十二年开始,从她乐正绯心进宫开始。父亲的选择没有错,没有选择身份更优于她的嫡女,而是选了她,而她,也没有让父亲失望。她是乐正家首推的大功臣,是乐正一门的最大骄傲。

    她只想到这些,便觉得心满意足,身上纵是再疤痕累累也值得。她自然是明白,这些自是因有皇上的支持,而这些,是一切的根本。以前,她也曾经想过,皇上将她从太后手里抢过来,是怀与有太后相同的目的,而看中的,也正是她对声名的极度追求。她也明白皇上对她心存怀疑,因为她是太后选的人,而她之所以能当上贵妃,也是太后在护驾。贵妃这个位子是皇上封的,但皇上是遵了太后的意思。但她那时不得不投效他,不仅是因为他是皇帝,更是他拿住她的把柄。

    他在花园里临幸她,若是此事揭穿,太后就算不重罚她,也会将她弃若敞履。她已经走投无路,不得不转而为他办事,引太后入局,借她自己的手折了她最后羽翼宁华夫人。同时一石二鸟,令风头最劲的林雪清挨了闷棍,直接令其父将所有矛头对准阮家!借雪清要上位的事,又将林家彻底拉到皇上身边,除掉了阮家的头目阮丹青。此后太后避隐宫中,不再过问后宫之事。接着大肆整顿后宫,将不肯就范不能规矩的人一一去除,令她们的家族唯有尽心为皇上办事,再不敢借后宫而妄图钻营。同时此举也是安抚一些中庸之臣,表明当今圣上并非是一个只凭女色便会风光其族,不明道理之人。

    桩桩件件,他们配合无间,而同时,她也渐有点迷离:步调很一致,思虑亦相同,但抛开谋算,有些地方她又瞧不懂。后来他眼中流露,让她探得一二,但这一二,却是她不曾接触,不曾想过,甚至都不曾相信的东西。

    也不知是为何,似是因离了宫,他流露得越是明显起来,越是明显,她也越是害怕,得到声名的欢喜与莫明的害怕总是交替,让她的心也越发迷离。

    凉凉的药泥敷在身上很是舒服,她一边胡乱想着,一边随口问:“这几日怎么不见常福?”绣灵听她问,一边轻轻给她打扇一边回话:“回娘娘,这几日他在马棚那边了。”之前因他把贵妃给扔山里,皇上恼了,打了二十鞭子扔到马棚去受罚。绣灵心里也气,所以绯心不提,她也不说,直当没这个人!前儿常福趁着无人,在园里拦住绣灵,淌着眼泪地求她在娘娘身边提提他。

    绣灵毕竟跟他处了好几年,一直在掬慧宫里一个里头一个外头的替绯心操持,再见他丧头苦脸的,一时心里也有些软,刚才正寻思着怎么提一句,让贵妃去向皇上讨个情。但一见绯心闭目养神,也不好张嘴,谁料绯心自己想起来问了,索性便也说了。她轻轻摇着扇:“娘娘,常福这不省事的是讨人嫌,活该挨打。不过娘娘统共也就带了几个人,到时跑腿递话儿的也少不了,不如先记下,让他先回来伺候,待回去再整治他,看他还长不长记性了!”

    绯心听了,轻唔了一声,用一贯的慢条斯理的速度说:“你打发人把他叫回来就是了。”

    “当初是皇上把他扔出去的,娘娘如今再把他弄回来,不是让皇上脸上不好看?依奴才看,还是向皇上讨个情。”绣灵小心地说。当初皇上发了火,瞅见常福就来气,一脚把他踹了八丈远,若不是看在他是贵妃的人,估计早一刀剁了。皇上把他调走了,纵是娘娘想放,也得先去求了皇上。娘娘现今病糊涂了,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

    绯心轻笑,微睨了眼看绣灵的表情:“你跟了本宫这么些年,早该知道本宫断不会做那越矩无理之事。常福报信救驾,有功无过。况且当日是本宫要他前往,皇上自然是明白的。常福不过是一个奴才,当日那情景,他唯有遵命办事。皇上只是一时恼了,如今事过境迁,都是有惊无险。此时那股气也就消了,依本宫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皇上八成是给忘了。何必还要旧事重提,你悄悄把人领回来就是了。”

    绣灵听了,便点点头,眼瞅着药差不多,便轻轻把膜去了,伺候绯心沐浴。此时正是晌午,她让绯心寐着,嘱咐帘外的宫女好生伺候着,自己悄悄地出去领人。

    绯心一时也睡不着,打从二十四日那天醒过来,连着七八天她都没出去,一直静养不理杂务。知了拉长了音在外头叫得极响,入了八月,淮安最近雨水少了些,天气很是炎热。这园子是仿着北方建筑,又糅了些南景风情造的。殿阁很是高阔,走北方风格,四平八稳,但角檐设引水线。地上设很多引水渠,利于雨季引水。

    进园的时候,因她病体沉重,云曦直接把她弄到他住的地方。这里也是一样,一早呈了图方便居安府分派,居安府吸取了在江都的经验,原本给绯心定的其实就离皇上不远,两个大院落基本是连着的。但云曦嫌中间隔了道小园景来回走动不方便,还是把她挪到中间来了。

    这几天云曦实是忙碌,七月二十到了之后,他只是见了见地方上的官员,按例封赏了乐正寞以及一些督渠的河工,没往远处去。这几天才开始往周边巡看了看,越往南来,随驾的越多,除了当时一道跟来的朝臣,至江都开始,一些封地在南部各省的亲贵也都来接驾。

    不过这些人云曦也不是都带着,有些就直接打发回属地去了,但有些便一直随着南来直到淮安。广成王是先帝的堂兄,广成王的父亲当年拥立先帝有功,所以至了其子还是袭成王爵。他的正妃正是当今太后阮星华的大姐,这次圣上南下,他本该也来接驾,而且太后也有心见见亲人。皇上想到他离得远,而且一直身子不好,加上岁数也不小了,很体恤他,要他不必赶来。所以他派了自己的长子一早往淮安接驾,然后自己携同王妃随后。

    前几天广成王到了,皇上便赐宴亲贵并臣工,特恩准成王并成王妃进园来住,方便王妃与太后姐妹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