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弱水河畔
从逐日峰出来，拓跋锋觉得师叔林白水的脸色有些奇怪。
近些年，拓跋锋发觉自己接触到的青云事务日益繁多，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他是掌门何庆山的亲传弟子，天资聪颖，又是世间罕见的道心通明之体，拓跋锋身在青云，一切都是顺风顺水。他的大师兄王漏雨性情疏懒，远避俗务，常年躲在山间破屋中修行，师父何庆山似乎也不多加过问，只是将更多的宗门事务交给了拓跋锋。
拓跋峰也感到有一丝尴尬，当他向逐日峰峰主林白水解释，掌门师父何庆山命他随师叔林白水明日一同前去，他没有在林白水的脸上看到不豫之色，甚至没有丝毫的波动，师叔林白水只是如往常一样，淡淡的说一声“知道了”。拓跋锋如遇上了一道哑谜。
深冬的北方大地，成片的枯黄萧索，似乎只有一两缕青烟才显露人间生机。拓跋锋跟随着林白水一前一后御剑向胜州弱水而去，二人过了云州，行至胜州境内，便发现情形大不相同了。河水仍未全然退散，大地饱饮河水，从前干裂的黄土地已成了万里沼泽。
拓跋锋向下瞧去，目之所及，已经全无人迹。只有那些陷入水中的梁木、农具、衣裳、桌椅橱柜、死犬……还有溺水的人，被冰冷的河水浸泡过膨胀的腐烂的人，才证明这里曾经的人间烟火。拓跋锋的视线被远处的土丘吸引住，之间低矮的土丘上静静的停着一口崭新的棺材，那是河水退却留下痕迹。棺材通体发黑发亮，一只乌鸦在空中游荡，栖停在棺顶，天空晦暗不明，大地泛着死气，鸡犬伏尸，飞鸟静默，万物无声。
拓跋锋听见林白水轻叹一声，却没有言语，只是加快了速度，往河水倾泻奔流的源头而去，拓跋锋亦紧紧跟随，无心再向下看，饶是他修行日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么多人同时死去。
当林白水师侄二人抵达弱水河岸，天空渐渐暗了下来，眼前的弱水湍急奔流，浩浩汤汤，自西向东，一去不返。
脚下的河岸潮湿泥泞，满地凌乱的场景，是大水之后新筑的工事。只是岸下的河水未退，拓跋锋站在岸中，如在桥上。
“师叔，你看这里”，拓跋锋忍不住说。
林白水循着拓跋锋示意的方向看，只见一道巨大的鸿沟在河岸下方的不远处。
“师叔，我下去看看”，拓跋锋纵跃过去，却始料未及，铺面而来一股强大的剑意，他心中骇然极力躲闪，险些一个踉跄跌入浑水之中，不待立定，飞剑已经飞出，朝着剑意的方向飞射而去。
“什么人？”拓跋锋喊到，又朝林师叔道：“师叔，此处有古怪”。
四下一片安静，无人应答。他与师叔对视了一眼，见师叔点了点头，才放下警惕。
拓跋锋心中计较，方才那股剑意虽然很强，但似乎自己也不弱，便踩着飞剑朝前方的沟壑飘去。只见沟壑状如锋刃，沟壑左右两侧泥土齐齐整整，拓跋锋没来由的想起刚入门时，师父何庆山命他练习举剑切豆腐。刚开始豆腐遍地成渣，后来，豆腐身负数剑，亦浑然不知。
“前方可是青云宗仙师？”
这时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划破寂静。
林白水转身望着眼前宽广无边的水面，对面的河岸影影绰绰，已经看不见真切了，只有河水泛起波光。远远看去，在河水的尽头，有一人横穿于弱水之上，脚下一朵莲台，飘然而来。转眼之前，已经近在眼前。
“阿弥陀佛，小僧天心寺一念，敢问二位仙师可是来自青云宗？”
拓跋锋见来人是一个年轻的胖和尚，看年纪似乎与自己相仿，这人手捻佛珠，身着破旧袈裟，见拓跋锋和林白水同时将他大量，勉了勉嘴，似乎又有些紧张，捻珠的手也停了下来，一张圆脸尽显憨态。
只是这和尚方才竟然隔着百里水面说话，声音清脆，犹在耳畔，不是普通修为可以做到，想到这，拓跋锋上前微微一笑：
“在下是青云宗弟子拓跋锋，这位是我的师叔，青云七峰之一逐日峰峰主林白水林真人”。
“小僧果然没有猜错”，一念和尚激动道，“原来是拓跋师兄，小僧早就听家师提起过林真人，道法高深，今日得见，真是小僧荣幸”。
林白水也不由得拱手笑道：“一念住持言重了，林某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智海大师的传人。早些年林某还与尊师有书信往来，智海大师提起住持言词之间常常赞不绝口，未曾想缘分在此时此地。”
“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圆寂五年了”。
一念和尚听林白水提起师父智海和尚，情真意切，竟一时目光涟涟，双眼湿润，嚎啕哭出了声。
河水风浪渐起，浑浊的浪花拍岸。
拓跋锋眼看这天心寺的年轻住持没说几句，说哭就哭，甚是好笑，这和尚竟是个性情中人。眼见一念和尚忽然又自己破涕一笑，抹了抹眼泪道：
“小僧一时想起师傅，让林真人和拓跋师兄见笑了。”又想起来，还有许多正事未说，复又说：
小僧有一事想问，不知二位可遇见过小僧的玄苦师叔？
拓跋锋摇头，“不曾遇见，不知玄苦大师可是消失已经三个月了？
一念住持大惊：“拓跋师兄如何知道？”
拓跋锋苦笑道：“鄙宗小孤峰峰主谭千尺谭师叔也消失三个月了，至今未归山门”。又补充道：“听说闻道宗、秋水阁等派也派了人，都没有音讯。”
“一念大师来此可有何发现？”这时林白水突然问道。
“小僧也毫无头绪，小僧从寺里出来，一路上遇到的皆是灾民，人山人海。听说灾民们聚众抢了很多城池，前些日子还抢了北方的粮仓，朝廷已经出动了军队，将灾民重重围住”。
“对了，小僧三天前经过漉州，遇到一个昏迷在路上的孩子，小僧将他救醒，这孩子醒来，脸上惊恐，一直不停喊：闪电、闪电、闪电……小僧当时十分不解，直到方才在河对岸看到了地上的深沟，才明白那孩子说的，竟然是剑光，一道横劈弱水两岸近百里的剑”，一念伸手指向前方的河面，喃喃自语道。
三人看向壮阔的水面，河的对岸已经完全融入夜色。只剩下月光返照下的粼粼水波，水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河床，河床上，一道笔直的沟壑延伸至河水两岸，唯有交给时间愈合。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因为河流被切断了。
(本章完)
近些年，拓跋锋发觉自己接触到的青云事务日益繁多，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他是掌门何庆山的亲传弟子，天资聪颖，又是世间罕见的道心通明之体，拓跋锋身在青云，一切都是顺风顺水。他的大师兄王漏雨性情疏懒，远避俗务，常年躲在山间破屋中修行，师父何庆山似乎也不多加过问，只是将更多的宗门事务交给了拓跋锋。
拓跋峰也感到有一丝尴尬，当他向逐日峰峰主林白水解释，掌门师父何庆山命他随师叔林白水明日一同前去，他没有在林白水的脸上看到不豫之色，甚至没有丝毫的波动，师叔林白水只是如往常一样，淡淡的说一声“知道了”。拓跋锋如遇上了一道哑谜。
深冬的北方大地，成片的枯黄萧索，似乎只有一两缕青烟才显露人间生机。拓跋锋跟随着林白水一前一后御剑向胜州弱水而去，二人过了云州，行至胜州境内，便发现情形大不相同了。河水仍未全然退散，大地饱饮河水，从前干裂的黄土地已成了万里沼泽。
拓跋锋向下瞧去，目之所及，已经全无人迹。只有那些陷入水中的梁木、农具、衣裳、桌椅橱柜、死犬……还有溺水的人，被冰冷的河水浸泡过膨胀的腐烂的人，才证明这里曾经的人间烟火。拓跋锋的视线被远处的土丘吸引住，之间低矮的土丘上静静的停着一口崭新的棺材，那是河水退却留下痕迹。棺材通体发黑发亮，一只乌鸦在空中游荡，栖停在棺顶，天空晦暗不明，大地泛着死气，鸡犬伏尸，飞鸟静默，万物无声。
拓跋锋听见林白水轻叹一声，却没有言语，只是加快了速度，往河水倾泻奔流的源头而去，拓跋锋亦紧紧跟随，无心再向下看，饶是他修行日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么多人同时死去。
当林白水师侄二人抵达弱水河岸，天空渐渐暗了下来，眼前的弱水湍急奔流，浩浩汤汤，自西向东，一去不返。
脚下的河岸潮湿泥泞，满地凌乱的场景，是大水之后新筑的工事。只是岸下的河水未退，拓跋锋站在岸中，如在桥上。
“师叔，你看这里”，拓跋锋忍不住说。
林白水循着拓跋锋示意的方向看，只见一道巨大的鸿沟在河岸下方的不远处。
“师叔，我下去看看”，拓跋锋纵跃过去，却始料未及，铺面而来一股强大的剑意，他心中骇然极力躲闪，险些一个踉跄跌入浑水之中，不待立定，飞剑已经飞出，朝着剑意的方向飞射而去。
“什么人？”拓跋锋喊到，又朝林师叔道：“师叔，此处有古怪”。
四下一片安静，无人应答。他与师叔对视了一眼，见师叔点了点头，才放下警惕。
拓跋锋心中计较，方才那股剑意虽然很强，但似乎自己也不弱，便踩着飞剑朝前方的沟壑飘去。只见沟壑状如锋刃，沟壑左右两侧泥土齐齐整整，拓跋锋没来由的想起刚入门时，师父何庆山命他练习举剑切豆腐。刚开始豆腐遍地成渣，后来，豆腐身负数剑，亦浑然不知。
“前方可是青云宗仙师？”
这时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划破寂静。
林白水转身望着眼前宽广无边的水面，对面的河岸影影绰绰，已经看不见真切了，只有河水泛起波光。远远看去，在河水的尽头，有一人横穿于弱水之上，脚下一朵莲台，飘然而来。转眼之前，已经近在眼前。
“阿弥陀佛，小僧天心寺一念，敢问二位仙师可是来自青云宗？”
拓跋锋见来人是一个年轻的胖和尚，看年纪似乎与自己相仿，这人手捻佛珠，身着破旧袈裟，见拓跋锋和林白水同时将他大量，勉了勉嘴，似乎又有些紧张，捻珠的手也停了下来，一张圆脸尽显憨态。
只是这和尚方才竟然隔着百里水面说话，声音清脆，犹在耳畔，不是普通修为可以做到，想到这，拓跋锋上前微微一笑：
“在下是青云宗弟子拓跋锋，这位是我的师叔，青云七峰之一逐日峰峰主林白水林真人”。
“小僧果然没有猜错”，一念和尚激动道，“原来是拓跋师兄，小僧早就听家师提起过林真人，道法高深，今日得见，真是小僧荣幸”。
林白水也不由得拱手笑道：“一念住持言重了，林某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智海大师的传人。早些年林某还与尊师有书信往来，智海大师提起住持言词之间常常赞不绝口，未曾想缘分在此时此地。”
“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圆寂五年了”。
一念和尚听林白水提起师父智海和尚，情真意切，竟一时目光涟涟，双眼湿润，嚎啕哭出了声。
河水风浪渐起，浑浊的浪花拍岸。
拓跋锋眼看这天心寺的年轻住持没说几句，说哭就哭，甚是好笑，这和尚竟是个性情中人。眼见一念和尚忽然又自己破涕一笑，抹了抹眼泪道：
“小僧一时想起师傅，让林真人和拓跋师兄见笑了。”又想起来，还有许多正事未说，复又说：
小僧有一事想问，不知二位可遇见过小僧的玄苦师叔？
拓跋锋摇头，“不曾遇见，不知玄苦大师可是消失已经三个月了？
一念住持大惊：“拓跋师兄如何知道？”
拓跋锋苦笑道：“鄙宗小孤峰峰主谭千尺谭师叔也消失三个月了，至今未归山门”。又补充道：“听说闻道宗、秋水阁等派也派了人，都没有音讯。”
“一念大师来此可有何发现？”这时林白水突然问道。
“小僧也毫无头绪，小僧从寺里出来，一路上遇到的皆是灾民，人山人海。听说灾民们聚众抢了很多城池，前些日子还抢了北方的粮仓，朝廷已经出动了军队，将灾民重重围住”。
“对了，小僧三天前经过漉州，遇到一个昏迷在路上的孩子，小僧将他救醒，这孩子醒来，脸上惊恐，一直不停喊：闪电、闪电、闪电……小僧当时十分不解，直到方才在河对岸看到了地上的深沟，才明白那孩子说的，竟然是剑光，一道横劈弱水两岸近百里的剑”，一念伸手指向前方的河面，喃喃自语道。
三人看向壮阔的水面，河的对岸已经完全融入夜色。只剩下月光返照下的粼粼水波，水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河床，河床上，一道笔直的沟壑延伸至河水两岸，唯有交给时间愈合。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因为河流被切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