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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人言狗话

    黄昏时分,贺玉堂带着兄弟和大批精壮人手赶到了,见面就先表明立场,“赵夫人,蒙您盛情,今晚抓到的马,我们五五分,由你先挑,剩下的再归我们,您看可好”

    章清亭一笑,“贺大爷太客气了,我这儿能有几个人,抓得住几匹马今晚还得全仰仗你们出力呢横竖是意外之喜,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若是觉得提前说清楚好些,那就不如这样,您挑一匹,我挑一匹,大家都别谦虚。到时这野马怎么伺候,我还得向您多多请教呢”

    贺玉堂听她大方诚意,自己若再推辞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便欣然允诺。也不多言,先去看新捕获的三匹野马,因要它们招群引伴,便没放马厩,都在外头的马棚里拴着,旁边黑虎尽职尽责地看守着。

    来的都是行家,一瞧这几匹马的成色,心里都有了底,眼中喜气更加明显了。

    贺玉堂赞叹,“赵夫人真是好运道这儿有一匹还是怀了小马驹的,想来同伴必是要来救的。”

    贺玉峰惋惜,“若是能早些在配种那时遇到,咱们明年的小马驹可就更好了”

    “贪心不足”贺玉堂呵呵嗔道:“若是咱们两家都能留下个三五匹,那就已经非常如意了”

    看了一回马,众人又议起黑虎的勇猛,听说刚给它配了个种,过上一个多月就要下崽了,贺玉峰道:“这个一定要送我们两只等明年把我们家的好牧羊犬送来再配一窝,还你们就是”

    众人皆笑,忽见吉祥赶着车又回来了,还带来了小玉小青俩丫头和章清亭的一套衣物,还拿了些伤药和食物。

    原来张发财和方德海听说今天之事,又知道马场今晚辛苦,便商量着准备了,让两个小丫头跟过来帮忙烧茶做饭。

    贺玉堂等大伙儿兴奋劲过了,开始安排正经事了,“晚上是场大战,一点也大意不得,这会子都别瞎折腾了,全睡觉去,养足了精神晚上好干活”

    章清亭忙道:“那就全凭贺大爷做主,我们家这些伙计你看着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先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要紧”

    贺玉堂也不客气,一一分派,“最要紧的就是抓住这群马的头马,整个马群才会暂时停留下来,给我们驯养的时间。”

    “这个我去”贺玉峰年轻气盛,毛遂自荐。

    “你还没这个本事,”贺玉堂笑着摇头,看着晏博文,“到时让阿礼带着你吧”

    晏博文淡然一笑,心中自有定数。

    除了去打探放哨之人,其他人都在刚收拾出来的大通铺上歇息。她们女眷将库房简单收拾了一下,用几副搁粮食防潮的木板搭了个铺,铺了褥子略躺一躺。幸好是夏天,诸事方便。

    章清亭惦记着又跟方明珠交待了一声,现在是卫管事他们太忙,等到有空给赵王氏翻修房子那时节,倒是记得留出银子,按着贺家马场那样式,给自家马场再改造一下。

    方明珠笑指耳朵,“都快磨起茧子来了”

    章清亭一笑,又是激动又是兴奋,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出来逛逛。

    草原的夏夜繁星满天,清爽的晚风夹杂着青草野花香气温柔袭来,小虫儿躲在不知名的暗处咕咕哝哝,偶尔夹杂着马儿轻嘶,温馨而又宁静。

    “谁”地上赫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喝问。

    章清亭略吃了一惊,定睛细看,“贺大爷,是我”

    “赵夫人,”贺玉堂也笑了,“怎么你也睡不着”

    章清亭点头,有几分赧颜,“我可没经过这么大阵势,不知是什么情形,你可别笑话”

    贺玉堂呵呵笑了,让出块干净的空地让她坐下,“别说你了,我也没经过两回。上一次还是小时候,你应该也记得吧,就是七八年前,咱们扎兰堡大旱那次,有群饿疯了的野马冲进我们家马场来,可着实吓人”

    说起那一年的天灾,章清亭正好有话想问:“那时人都没得吃的,你们家怎么撑过来的”

    “说起来真是往事不堪回首”贺玉堂摇了摇头,“你知道么那时我们家第一次是因为养不活而杀马。为了活命,伙计们交换着吃别人养的马肉,一边吃一边哭,那场面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章清亭听得心里一沉,幽幽叹息,“也不知今年这天到底要旱到什么时候”

    贺玉堂也很为此事发愁,“你们这个牧场地势好,旁边又近着河,可能感觉不出来。像我们马场那儿的几口水井,水位可降得厉害这老天爷要是再不下雨,日子可真不好过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把这群野马全给咱们,咱们也养不起的”

    章清亭听着真是揪心,可思来想去,“咱们现在只能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像现在有马,当然得想法把好马留下,等到哪天要是真的不好了,再做不好的打算。”

    贺玉堂微微一笑,“难得你能有这份豁达,谁说不是呢所以咱们虽然得听天意,但还是得尽人事的,否则人活在这世上,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前怕狼后怕虎的,又有什么意思”

    “正是如此”章清亭说着心境也开朗起来,“这便如逆水行舟,火中取栗,迎难而上,方显英雄本色”

    贺玉堂忽地有一丝羡慕,“赵秀才真好福气,能娶到你做娘子。”

    章清亭忽听他这么一赞,倒有些羞涩,“您太过奖了”

    贺玉堂却是语出挚诚,“赵夫人,恕我说句冒昧的话,之前是我私心太重了错过了,是我自己的损失。像您这么好的女子,是值得人倾心相待,忠贞不渝的,我只希望,以后能和你们夫妻做个朋友,可以么”

    “当然”章清亭俏皮地一笑,“我们现在本就是朋友啊”

    话已至此,大家心结顿消,再相处起来便云淡风轻,轻松得多。

    可章清亭却又想,若是当初真的嫁了贺玉堂,自己还会是现在的自己么一旦过回锦衣玉食,安定富足的生活,自己又哪里有机缘认得方家,建胡同开马场,做这些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嫁给赵成材虽然让她过着必须劳心劳力的生活,却也迫使着她展开了自己了翅膀,学会了飞翔。纵然辛苦,但这份所得全然都是自己的,比起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依附,更让人踏实与满足。一时想起身在异地的那个秀才,章清亭嘴角不禁挂上一丝甜蜜的微笑,安然进入了梦乡。

    到底睡得不甚踏实,等到四更天末,五更初始的时候,只听得地面好像有隐隐闷雷滚过,还有马儿不安的躁动,刨蹄嘶叫的声音,章清亭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身旁几个小丫头还在酣睡,外头一片漆黑,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章清亭刚摇亮了火折子,就听门外有人压低了声音喝命,“快灭掉”

    她忙熄了火,就着微弱的星光出来一瞧。所有的人都严阵以待,各就各位了。黑暗里,只有一双双眼睛在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光芒。

    章清亭悄声问:“是马来了么”

    小厮福庆听出她的声音,拉她到一旁耳语,“是的,老板娘。贺大爷带他们那些个好手牵了马出去埋伏了,我们留在这里头照应。”

    “那要我们做些什么”

    “不用了等一会儿抓完了马,给大伙儿烧点早饭就行了。”

    章清亭让他也回自个儿位置上去了,进里屋推醒了几个丫头,低声吩咐大家都躲在屋里瞧着,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再出来。

    没一会儿,就听马蹄之声大作,如乌云压顶一般越来越近了。

    章清亭虽不知到底有多少马,但听这动静,可比自家的马匹每天晨跑时的速度要大多了。

    蓦地,一只烟火在天空中炸响,瞬间照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就这一刹那的光芒,却足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黑压压的马群铺天盖地,章清亭粗略一看,这绝对有自己马场两至三倍的数量几百匹野马跟风驰电掣般跑了起来,那场面,不是让人惊喜,而是恐惧对于野性的,剽悍的,无所畏惧的,性如烈火又快捷如风的庞大种群的恐惧而这一刻,任何个人的力量在它们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带着摧枯拉朽般气势的它们才像是草原上真正的王者

    方明珠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得合不拢嘴,“不是说,夏季马群会少一些,至多十几二十匹马么怎么会来这么多”

    这是书上学来的,张小蝶之前还请教过贺玉峰,“就是啊,只有冬季的马群才会有这么多马吧”

    管它怎么来的章清亭瞪她俩一眼,“现在当务之急是来了这么多马,会不会把我们的马场踏平”

    有这可能吗真有这可能

    章清亭奋不顾身冲了出去,帮着伙计们把马厩四周的柴禾堆又垒高了一些,燃起了一道安全的火线,阻止野马的靠近。几个丫头也赶紧出来帮忙,然后是库房和工房。

    眼见马匹近了,伙计们把她们几个往屋里赶,“千万不要出来”这种时候,只要是个男人,都有本能地保护女子的意愿。

    章清亭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但她也不愿意坐等人的照顾,迅速分派任务,“小玉和我在这里头照管马厩的火,明珠小蝶和小青去管工房福庆你们去帮他们的忙,各自拿上火把,宁肯一匹马也抓不着,也小心别伤了自己”

    伙计们听得心中一暖,见她们这儿无非是添加柴禾,并没有太大的难处,便各自加了小心去帮忙了。

    贺玉堂他们骑着马,在两边追逐着马群进来。突然来了这么多马,他们也是措手不及。

    贺玉峰半天辨认不出,急得大叫,“这到底哪是头马”

    晏博文仍不失冷静,“这一共有好几个族群,得先把它们驱散,看出究竟,才知道该抓哪一只头马来两个骑术好的,跟我往里冲”

    “一起来”贺玉堂沉着应对,“大家不要惊慌,顺着它们跑,跟在中间甩响鞭就行”

    他和晏博文一左一右,身先士卒冲进了野马群里,啪啪的鞭子在空中甩得山响,马群受惊,很自然的区分开来。有了他两人作示范,其他人也赶紧跟了上去,都是驯马的老手,不用多说,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么多马,自家的马栏肯定装不了,晏博文指个方向,“往东北角上带,那儿是水源,天黑,它们不敢下河,必须得停下来”

    这是个好主意,大伙儿依他的方向驱赶着马匹。

    其实也不用如何驱使,这些干渴已久的马儿早就嗅到了水气,欢呼雀跃地往水源处奔去。到了水源边上,贺玉堂喝令不再逼近,众人只远远的形成合围之势。马儿见无人打扰,安心喝起水来。

    天色渐渐破晓,一群群看得分明。

    贺玉堂果断下令,“阿礼,把那三匹先抓到的马放了”

    老高当即叫了起来,“这里可有我千辛万苦才抓的马”

    晏博文已然放了绳索,“老板娘有令,一切听贺大爷的吩咐再说这马凭你自己能抓得到吗”

    贺玉堂解释道:“咱们得先安下它们的心,再看看哪个种群好,才知道该留那些马,不该留哪些马。要不性格太烈的,谁也降不住,留着也是无益。”

    老高瘪着嘴勉强应了。

    三匹马乍得自由,很是欢天喜地地回到族群当中。贺玉堂和晏博文都留神看那匹最好的黑马,就见它进了一个小族群,领头的公马很是亲热地跟它打了招呼,却又把它往外排挤。

    贺玉峰看懂了,“这应该是那家的儿子,现在大了,该是自个儿独立出来的时候了。”

    贺玉堂点头,“瞧它,进了那个公马群,都是些年轻的小马,现在还不能跟那些老马争头领,想来还得等一二年呢”

    “要依我说,最好就套那几套小马驹,或是怀孕的母马”有人兴致勃勃的建议。

    贺玉堂摇头,“那公马会跟你拼命大家不要急,等着再看看,留神看两三岁左右的年轻公马和母马,它们都到了离家的时候,族群排挤它,外头又是无处收容,反是最容易留下来的。”

    命人用栅栏隔着火堆,把这些马匹远远隔离了起来,不让它们离开。

    这儿水草丰美,马儿见他们没有伤害之意,便也不走,暂且在此休养生息。

    贺玉堂没有着急出手,而是让人回去把自家马场里最好的公马和母马全都带来,自己揶揄着,“我们这也算是个美人计吧”

    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马儿安全的通过了他们的驻地,章清亭那边警报暂时解除。但仍是围了栅栏,就怕野马突然过来捣乱,别到时野马没套到,反倒把自家的马匹拐了出去。

    做了早饭送过来,贺玉堂他们在这儿眼都不敢眨一下,轮换着下马吃了饭,还得盯着这些马,“赵夫人,我们这可能是一上午的工夫,也有可能是三五天的时间,你们没必要在这儿耗着,可以回去歇歇再来。”

    这大热的天,章清亭一天没洗澡着实觉得浑身不自在,便说回去换套衣裳再来。她还没出马场,却见来了两位衙门里的官差,一见面就苦笑,“秀才娘子,知道为的什么事么”

    章清亭当然知道,薛子安肯定把她给告了呗罪名她自己都想好了,无非是说她纵狗行凶,伤了他家的人马,误了送水的差事,一要她名声受损,二要她赔钱。

    “我正要去跟县太爷禀报呢昨儿没回去,可巧你们今日就来了,正好一路回去福兴,你牵着黑虎,跟我一起做个见证还有我们受伤的那几匹马,也请二位官差大哥查验下伤情,做个记录,免得你们又跑二趟”

    她胸有成竹地回去了,那官差跟她也熟,通融了一下,允她先回去沐浴更衣,收拾妥当,章清亭这才神清气爽地过来打官司。

    张发财他们要陪她过来,李鸿文离得近,听说了此事也过来问询,章清亭一个不让跟着,“你们都歇着,到处忙得乱七八糟的,哪有闲工夫再为那些烂事瞎耽误有福兴和吉祥陪我过去就行了。”

    她大大方方地带着小厮,牵着狗上了公堂。

    才到衙门口,就见于掌柜伤也不包,带着十几个伤员伤马在外头一溜排开叫冤叫痛。见着行人路过就指着自己伤口,“这都是赵秀才家的狗咬的啊连送水救灾的人马都咬啊”

    旁边行人想看又不敢看,想问又不敢问,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清亭冷笑,这也学精了,会争取同情了“于掌柜的,别来无恙啊黑虎,给大伙儿打个招呼”

    黑虎可记仇得很,从喉咙深处低吼着,凛冽的目光注视着这群人。

    于掌柜他们瞧了当时就哆嗦,纷纷往后退让,啥话也不敢说了。

    章清亭不慌着进衙门,转身对着众人道:“众位父老乡亲,他们确实是我家的狗咬的。我们家的狗不仅咬了薛家的人,伤了薛家的马,还撞翻了他家马背上的水桶,至于为什么有这段奇闻,我现在就上公堂说个明白,各位乡亲若是有空,不妨来听听,也评评这个理”

    这话说得大伙儿都好奇了,议论纷纷地往衙门里头张望。

    官差进去传话,不多时出来大开朱门,“孟大人有令,各位百姓若是想听,尽管进院里来听,只是公堂问话时,大家不许插言,不许多话,知道么”

    “知道”百姓们应了,一窝蜂地涌进来,就在明镜高悬的公堂之外睁大眼睛瞧着。

    左边,站着苦主薛子安,一身青衣,状甚悲切。右边,立着凶手黑虎,还有主人章清亭。

    孟子瞻“啪”地一拍惊堂木,貌甚威严,“赵张氏,你方才在门外所言,本官俱已知晓,现在就来听听你这缘由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定要治你扰乱公务,纵狗行凶的罪名”

    章清亭毫无惧色,行礼解释,“回大人,小妇人应官府号召,昨日为杜鹃坪的百姓送水,归来途中,与薛家送水人马狭路相逢,为了避让,当时曾让我们队伍停下,让他们先行。可于掌柜在经过我身边时,突然扔出一只火折子,将我、我家小厮福兴与马儿一起惊落山坡,这是物证。”

    她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呈上,“混乱之中,也不知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我家共有五匹马被挤落山坡。今早官差大哥上门勘验过伤情,这一处请他们来说。”

    官差将验伤报告递上,“神骏马场确有五匹马受了新伤,三匹崴了脚,两匹母马流产。余者惊吓擦损,轻重各有不同。”

    薛子安当即争辩,“大人,我家三十二匹马和人无一幸免,全都受了伤可比他们家损失惨重多了”

    旁人嗤笑,薛子安一激动,把人也用匹来形容了。

    孟子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很是严肃地继续问话,“赵张氏,那你就是因此纵容你家的狗行凶的么”

    章清亭摇头,“我家的狗性急,本来早就独自过了那段路,是看见我们掉落山坡,队伍大乱才冲出来分开马群。黑虎虽然勇猛,但从不轻易伤人,若是伤人,除非是别人先伤了它。我从山坡下被家丁救上来时,就见黑虎孤身在与薛家人打斗,当时于掌柜向我求援,让我喝止黑虎,我也喊了,可是这狗它有时不听人话,我有什么办法”

    她两手一摊,状甚无辜,气得薛子安脸都白了,“难道你自己养的狗,都不听你的话”

    “那当然”章清亭反唇相讥,“我说的是人话,它听的是狗话。难道你就能跟你家的狗对话”

    后头百姓哄堂大笑,狗当然听不懂人话,不过这黑狗看起来不打眼,居然打败了一群人马,还当真剽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