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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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威风凛凛的启智

    赤匪的事过去没多久,被抓壮丁的启智突然回来了。

    启智回来时刚刚过罢中秋节,正是收秋庄稼的时节,天气旱得如同后生们的头一样光秃秃的一片,村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在白花花的日头下,启智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军服骑着匹浑身冒汗的乌青马大摇大摆地进了村子。村人都饿得有气无力地躺在家里睡觉,没人看到启智威风的样子。骑在马上的启智俯视着寂静无声的村巷胡同不免有点泄气,他从腰里拔出两把盒子炮“嘣、嘣”朝天放了两枪。枪声果然把村人震了出来,四豹带着保安团把启智堵在了村路上。当四豹看到放枪的人是启智时,他兴奋地大叫着朝启智奔了过来:“哎呀!你狗日的可回来哩!”

    四豹奔到启智的马头前,满脸羡慕地看着启智和他腰里那两把露着红布头的盒子炮。启智拍着腰里乌蓝锃亮的盒子炮恼怒地对四豹说:“狗日的咋这么没礼节,叫我孙连长!”

    四豹惊讶地问道:“你混成连长了?”

    启智从马上跳下来得意地说:“早都是了!”

    保安团里的一个后生小声问着四豹:“连长是多大的官?”

    四豹也不知道连长是多大的官,他估摸着说:“大概跟我三哥差不多吧!”

    保安团里的几个后生啧啧地称赞着启智,心里却不服气。他们心想启智这狗日的刚混出人样就翻脸不认人了,竟在一帮穷兄弟面前耍起了威风。

    “启……不,孙连长,你发达了!”四豹讨好似的从启智手里接过缰绳,心甘情愿地跟在启智身后做起了随从。启智像一个见多识广的大人物样手插在腰里看着冷冷清清的村子,他摇着头满脸失望地说:“狗日的,村里太冷清了,人都死完了还是咋的?也没人出来欢迎我这个打西安回来的大英雄!”

    “你打过仗?”四豹越发崇拜起了启智。

    “可不!”启智再次从腰里拔出盒子炮,用枪管在头上挠着痒痒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启智把盒子炮提在手里,得意地在四豹面前卖弄着。枪把上鲜红的布头一次次扫拂着四豹的脸,惹得他口水流了一地。四豹还没见过这么短小的枪,他小心翼翼地说:“启智,把你的家伙让我看看!”

    启智把盒子炮递到了四豹手里。四豹小心翼翼地摸着乌黑锃亮的枪管,把枪握在手里瞄准着。他还想再多玩一会儿,没想到启智手一伸说:“快点拿过来!这东西金贵着哩,弄坏了你赔不起!”

    四豹满脸不快地把枪还给了启智。几个人牵着马,簇拥着启智向家里走去。走到院门前,启智把马拴在院门口的槐树上,大步奔到院子里叫道:“爹、娘,我回来了!”

    进财听到喊叫声趿着鞋走到窑门口一时愣怔住了,他认了好久才认出是启智。看到这小子腰里捌着两把盒子炮,进财铁青着脸问道:“刚才那两枪是你放的吧?”

    “是我!”启智嘿嘿笑道:“给你和我娘报个信!”

    谷氏听到说话声从窑里走了出来,看到男人回来了,她又惊又喜脸都红了。启智看到谷氏活得好端端的,他一高兴也顾不得身边有人没人,张口就说:“媳妇,先回窑里等我,我等会儿要亲死你!”

    谷氏红着脸在后生们的哄笑声中低着头走了回去。进财看到启智这么张狂,直恨不得跑上去给他两嘴巴。四豹看到进财脸色有点不对,赶紧圆着场说:“老哥,启智出息了,都当上连长了!”

    进财不高兴启智一回来就放枪,他发着火说:“这屋里没连长!再有本事的人回到这院里也是庄稼人!”

    燕儿赶紧拉了拉进财的胳膊,启智好端端地回来了,他不高兴还黑着个脸给娃娃看!燕儿跑到窑后头从缸里捞出一块腌好的牛肉,给保安团的后生们一人切了一块。后生们吃了牛肉还不肯离去,他们还想听启智讲一番他去西安打仗的事。四豹识眼色,在几个后生屁股上一人给了一脚说:“都走,都走!人家一家子要说话哩!”

    外人离开后,燕儿把启智拉到身边寒长喧短地问道:“在外头没饿肚子吧?”

    启智说:“娘,兵营里咋会饿肚子?要是把我们饿着了,谁还愿意打仗!”

    “你去打仗了?”燕儿吃惊地叫起来:“当心点,子弹可不长眼睛!”

    “你儿子比谁都精!”启智嘿嘿笑着说:“娘,我先过去跟我媳妇说一会儿话!”启智说着转身走了出去。看着他急不可耐离去的背影,进财狠狠骂了句:“狗日的,还是这幅德性!”

    燕儿吃吃笑着说:“跟你年轻的时候一个样!”

    启智回到窑里关上门,一把就把谷氏抱到了炕上。谷氏红着眼睛用拳头在启智胸脯上狠狠捶着:“你咋不死在外头,还知道回来!”

    启智嘿嘿笑着一把抹掉了谷氏的裤子,跟谷氏在炕上折腾完他这才返回来给爹拉起了话。启智从怀里摸出一个翡翠烟嘴子递给爹,说:“这是儿子孝顺你的!”

    接着启智又掏出一幅金耳环递给了娘,他说:“娘,这是给你的。”

    燕儿没有接那幅耳环,她小声问着启智:“给你媳妇买了没有?”

    启智说:“她的比你的还好哩!”

    燕儿这才从启智手里接过耳环,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了柜子。进财把烟嘴子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这货得花不少钱吧?”

    启智得意地说:“这是给爹买礼物哩,再贵我也舍得花!”

    “你一个月有多少饷银?”进财满脸狐疑地问着启智,买这些礼物得花不少钱,他哪来的钱?进财怕娃娃在外面学坏了!兵匪一家,启智莫不是在外头干起了祸害老百姓的事。

    “爹,我挣得钱干净着哩!”启智看出了爹的疑虑,他满脸委屈地说:“我救了团长一命,用他给的赏银给你买的!父子俩正拉着话,启勇媳妇把水烧好端了进来,她红着脸问着婆婆:“娘,这是我二哥吧?”

    燕儿赶忙对启智说:“这是启勇媳妇!”

    启智还不知道启勇已经成亲了,他怀着歉意说:“二哥不知晓你进了门,也没给你带礼物!”

    秀秀红着脸嗫嚅着:“二哥,你也是当兵的,有他的消息嘛?”

    启智哪知晓启勇考军校当兵的事,他一头雾水地看着娘。燕儿给启智说了说启勇的事,启智这才知晓了启勇也在外头当兵。既然弟媳问起了这事,启智只好安慰着她:“我外头熟人多,给你打听打听,看他在哪个军里当差!”

    秀秀谢过启智,咬着嘴唇转身走了出去。燕儿看出来秀秀心里不好受,这也难怪,启智回来看谷氏了,启勇却没能回来看她,这事搁在谁心里也受不了。燕儿把那幅金耳环从柜子里拿出来悄悄藏在怀里对进财说:“你父子俩坐着,我去给启勇屋里的拉会儿话!”

    启智猛然想起来他的马还拴在院门口,他拍了一下大腿说:“爹,我去把马牵回来!”

    “我去牵!”进财说:“你走了那么远的路,喝口水歇一歇!”

    进财走到院门口没看到马,他喊了启智一声。启智跑出来看到槐树下只有一堆新鲜的马粪,马却不见了,他大惊失色地说:“是不是被人偷去了?”

    看到启智脸色都变了,进财料想这事不小,他说:“我去村里找找!”

    “这可是我们团长的马,弄丢了要挨鞭子的!”启智急得要跟爹一块儿到村里去找马。

    “回窑里歇着去!我去给你找!”

    进财把启智劝了回去,这小子腰里别着两把枪,他怕这个二杆子又给他惹出是非来。

    马是被刘秀才的儿子刘玉强给偷去的!他从启智院里出来后说是要拉屎,当四豹一伙人全都走远了后,他顺手牵过那匹马跑到了村外。

    进财在村路上看到了一溜湿漉漉的水印子,闻了闻是马尿。他顺着马尿走到村外,在一颗柿树下找到了被绑住了四个蹄子的乌青马。刘玉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正围着那匹马转来转去,看来这娃是饿坏了想杀马吃肉哩。进财赶紧叫住了正要朝马脖子上捅刀子的刘玉强:“娃,这马可不敢杀!”

    看到进财走过来,刘玉强吓得扔下刀子逃走了。进财把马牵回了家,启智看到马找回来了,问道:“爹,在哪找到的!”

    “你缰绳没拴牢,马跑了!”进财怕启智找刘玉强的麻烦,没说实话。

    马既然找到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这件事偏偏发生在身为族长的刘秀才家中,要是其他人家,娃娃做下了丑事只要主家不来找麻烦就行了,哪有登门谢罪的!可刘秀才不这么想,他要是因为这件事放过自己的娃娃,以后还有何脸面管教村人。到了黄昏时刘秀才把儿子五花大绑地拉到进财家,去给启智赔罪。刘玉强吓得跑回去后越想越怕,他怕启智饶不了他,悄悄对爹说了这事。刘秀才心想启智是啥人,这娃自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球货,你不找他麻烦他还找你麻烦哩。与其让他来家里找麻烦让村人笑话,还不如他主动带着娃娃过去给他赔个不是。

    刘秀才一迈进进财家的院门,一脚就把儿子踹倒在了地上。他挥着鞭子狠狠抽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刘玉强:“我打死,老子自小就教你饿死不偷人,你咋能去偷人家的马……”

    进财听到打骂声从窑里奔出来一把夺下了刘秀才手中的鞭子,他生气地说:“族长,你这是干啥?娃也是饿得忍不住了,这能怪他?要怪只能怪老天爷不让人活哩!”

    启智听到院里有动静从窑里跑了出来,他还不知道出了啥事,一头雾水地看着刘秀才和爹在院里拉拉扯扯。刘秀才狠狠在儿子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还不过去,给你哥和启智认个错!”

    进财慌忙拦住刘秀才,说:“算了,算了!”

    刘玉强抹着眼泪爬到启智面前磕着头:“启智,你大人大量,我不该偷你的马……”

    启智这才明白过来,马并不是自个儿跑了,而是被这小子偷了去。启智佯怒着从腰里拔出盒子炮朝天放了一枪后,他把冒着烟的枪口抵在刘玉强头上说:“我们团长的马你也敢偷,信不信我一枪嘣了你小子!”

    启智也没有恶意,只是想借此机会显摆一下他的盒子炮,吓唬上刘玉强一通。不料刘秀才看到这情形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他已经带着娃来给他请罪来了,他怎么能再动手,这不是打他的脸吗?进财脸上也挂不住了,启智这是明摆着给族长难看,让族长下不来台!这娃也太张狂了,在外头混了几天竟不把族长放在眼里。进财心中一急反手给了启智一嘴巴,启智捂着脸朝他吼道:“爹,你凭啥打我?”

    “你还敢嘴硬!”进财说着又扬起了手被刘秀才和燕儿拉住了。启智二话没说跑到牛圈把马牵出来走到院子里给娘磕了个头说:“娘,儿子不孝!我回兵营里了!”

    燕儿哆嗦着身子说:“娃,你爹说你两句,你就要走?”

    “这个家不能待了!”启智怒气冲冲地指着爹,说:“我跟这人有仇,不给他当儿子了!”

    启智说完在院门口喊了谷氏一声。谷氏走到院门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启智拉上了马。燕儿跑到院门口没能拦住启智,他和谷氏骑着马跑远了。进财在院子里懊恼地冲燕儿发着火:“别管这狗日的,他翅膀硬了,由着他!”

    燕儿埋怨着男人:“娃刚回来,你就打他。他老大不小的人了,脸上咋能挂得住?你当他还是三岁娃娃!”

    刘秀才尴尬地叹着气与进财寒喧了几句,拉着儿子回了家。事已至此,让他说啥好呢?进财是个火燎毛脾气,启智呢,做事不考虑后果!

    启智离去后,进财立时心里感到空落落的。他原本只想吓唬一下启智,做个样子给刘秀才看。他也没料到自个儿的手竟那么不听使唤,心里一急竟抽到了娃脸上。启智离家时把媳妇也带走了,他以后还会再回这个家吗?燕儿也担心启智这一走还会不会再回来,她问着男人:“他还回来吗?”

    进财心里也没底,嘴上却安慰着燕儿:“我是他老子哩,他能不回来认我?”

    启智这一走就是十多年,直到日本来打过来的那一年,他才带着儿子回到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