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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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儿子们

    一件意想不到的麻烦事突然降临到了进财头上。

    挺着大肚子的燕儿熬到村人开始扳包谷收秋粮的时候,顺利产下了一个大胖儿子。这是进财真正的头生子,到了儿子满月这天村人全都自觉地放下手头的活赶到家里来贺喜。进财杀了一口猪摆了二十多桌酒席,才把场面撑下来。世上再也没有比喜得头子更让人高兴得事了,进财忙着给村人敬茶劝酒却把一桩要命的事忘在了脑后,越虎夫妇没来贺喜。到了后晌吃酒席的村人全都离开后,越虎夫妇手里提着贺礼姗姗而来。进财还以为越虎忙地里的事没脱开身,宴席已经散了他也没啥东西招待他俩。进财把越虎婆夫俩拉进窑里,忙着给这两口子递烟倒茶。马氏坐在炕沿上和燕儿拉了几句家常,忽然把话题转到了过满月的儿子身上。她两只眼睛一闪一闪地盯着燕儿怀里的娃娃说着让人舒心的话:“这娃长得真是富态,让我也抱一抱!”

    燕儿也没多想,就把娃娃递给了马氏。马氏抱着娃娃意味深长地对越虎说:“他爹,瞧这娃的小鼻子小脸长得多像你哪!”

    越虎红着脸抽动了一下嘴角没有吭声,只是难为情地看了进财一眼。进财和燕儿马上明白过来,这两口子不是来贺喜而是来抢儿子的。燕儿回到家里刚好十个月,按当初坐佃时写的文书,这娃儿理应归越虎所有。马氏抱着娃儿已不肯松手了,她一边哼着曲儿逗娃儿开心,一边偷看着燕儿的脸色。燕儿气得脸都白了,泪水在眼里直打转转。这时候王秀才也来了,看到这情景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初的文书是由他执笔写的,他能不清楚马氏抱着娃儿是何居心吗?王秀才悄悄地把进财拉到一边劝着他:“认了吧,来年再生上一个!”

    进财红着眼睛说:“我不甘心哪,这娃明明是我的嘛!”

    燕儿也从窑里走出来悄悄问道:“咋办呢?”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 王秀才叹着气说:“谁能想到你一回来就见了喜,迟生上个把月就好说了!”

    几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完全之法,马氏要是把儿子抱走,进财和燕儿也只能认栽。进财乌青着脸回到窑里,越虎陪着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地契说:“财娃子,地契你收好了,这可是咱俩当初约好的!”

    越虎平时在村里也是口碑不错的仁义家户,这会儿为了能白捡个儿子也豁了出去。燕儿想再抱一抱儿子,马氏却不肯松手,她不停地转着身子轻轻拍着襁褓里的娃儿一次次躲闪着燕儿伸出去的手。进财知道这两口对儿子已是志在必得,他狠着心对越虎说:“你俩把娃儿抱走吧,我财娃子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只是你俩别亏了这娃就行!”

    马氏赶紧说:“我俩一辈子都没个娃娃,就是借驴打滚也要让娃吃好的穿好的!”

    马氏说完像是怕进财反悔似的,慌忙抱着娃娃从门里快步走了出去。进财气得煞白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刚过完满月就被人家抱走了,他能甘心嘛!燕儿眼里含着泪痴痴地盯着窑门口,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进财本想安慰安慰自己的女人,不料燕儿却安慰起了他,她喃喃地说:“这两口子稀罕娃娃,娃在他家受不了委屈!”

    越虎夫妇老来得子,把这个讹来的儿子当宝贝似的一天到晚抱在怀里舍不得放手。他盼着儿子长大后能有所出息,给娃起了个官名叫刘良楷,意思是长大后能成为村人的楷模。娃在越虎家没受啥委屈,过了段日子进财两口子也慢慢从失子的悲痛中恢复了过来。年关逼尽时燕儿又见喜了,到了第二年柿子红得时候,她又生下来一个八斤多重的胖小子。进财给娃起了个小名叫闷娃,娃儿的名字不好将来才好养活。娃儿的小名起好后,进财又郑重其事地从王秀才那儿给娃讨来一个官名叫孙启智,意思是开启民智将来做个有学问的人。有着超强生育能力的进财就像是从湿漉漉的地窖里往外掏红薯,到了启智伊伊呀呀学语的时候,他又从燕儿弹性十足的阴 道里掏出了第三个儿子起名叫孙启勇,这兄弟俩正好智勇双全。生下启勇后,燕儿再也没见喜。这辈子能有三个儿子顶门立户,进财也心满意足了。

    到了敢为准备参加童试考生员的那一年,良楷、启智、启勇全都在王秀才的学堂里念起了书。这三个娃娃全是进财的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然而脾性却是大相径庭。良楷在越虎夫妇的娇生惯养下变得蛮横霸道,这也难怪,这娃自小就没受过苦。村中只要有卖吃食的货郎担来,良楷看到好吃好玩的张口就要。越虎夫妇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只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了他。

    村人劝着越虎“惯子不孝”不敢娇惯娃娃,燕儿也托人给他捎了话,无奈越虎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哪能听得进去。一般娃娃穿的缀满补丁的衣裳,这娃从来就没穿过。村中和良楷一般大的娃娃,下学后不是割牛草就是打柴。良楷一双手连根柴禾棒子都没碰过,更别说农忙时上地里给爹娘帮忙了。在越虎的娇惯下,良楷像个财东家的少爷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日子。

    几个娃娃当中,进财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良楷。这娃有一股“愣”劲,小小年纪就闯了不少大祸。去年中秋节前,进财准备把家里的猪卖掉,特地约了二豹来家里拉猪。二豹到家里来时抱着刚刚学走路的明娃,不方便把猪赶到肉铺子里,进财便帮着他把猪往肉铺子里赶。两个人赶着猪来到村路上恰巧看到,刘良楷在柿树下用石头砸枝头的软柿子吃。看到有人走过来,刘良楷手里拿着石头央求二豹,让他把枝头上的软柿子打下来。虽说刘良楷已成了人家的儿子,进财打心里还是把他当儿子对待。看到这娃馋得口水直流的可怜样子,进财把手里绑着猪后蹄的绳子交到二豹手里,准备帮他把柿子摘下来。良楷知道这个名叫进财的男人对他特别好,也听村人说起过他是他亲爹,可他心里却不认他是他亲爹。进财准备爬到柿树上给娃娃摘柿子,良楷却把手中的石头递给他让他砸。这棵柿树长得老高,进财也嫌爬起树来费劲况且二豹还在旁边等着他,他接过良楷递过来的石头向树上的软柿子砸去。进财和二豹谁也没料到,这是刘良楷想出来的日弄人的鬼把戏。在软柿子后面的枝杈中藏着一窝马蜂,马蜂窝比南瓜还大。村中的娃娃全都知晓这个马蜂窝,大人们却不知情。进财拿着石头向枝头上砸去,把软柿子砸下来的同时也把马蜂窝给砸了下来。成群的马蜂铺天盖地飞了过来,进财心知不妙却已来不及躲藏,几只马蜂飞到他脸上狠狠蛰了起来。这个当儿,刘良楷早嘿嘿笑着躲远了。最惨的是二豹父子俩,成群的马蜂在明娃头上飞舞着蛰得他哇哇直哭。二豹顾不得拍打脸上的马蜂,把身上的褂子脱下来驱赶着向儿子飞过来的马蜂。有几只马蜂落在了猪背上,蛰得猪“嗷、嗷”叫着挣脱绳子又跑回到了圈里。柿树下己乱成了一团,二豹和进财躲到哪马蜂飞到哪。越虎闻迅赶过来,点了把麦秸火才把马蜂熏跑。进财和二豹被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明娃头上被蛰了好几个包,痛得在爹怀里直哭。越虎急得又是赔理又是道歉,二豹看在良楷是个娃娃的份上这才没找他的麻烦。闯下大祸的刘良楷此时正躲在墙角偷着乐。事后进财才得知,这狗日的和村里的娃娃们打赌,他能让大人把马蜂窝砸下来。要是赢了,每个娃娃要爬到树上给他摘两个软柿子吃。刘良楷的祸闯大了,他害得二豹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害得正个王姓人家都没能在中秋节如愿地吃上肉;害得进财又把猪喂送到年关才卖掉。好歹刘良楷是个不懂事的娃娃,这件事并没人往心里去。

    通过这件不大不小的事,进财不得不惊叹刘良楷小小年纪就有淘气捣蛋的瞎点子。刘良楷虽说是个惹祸精又长在别人家里,进财依然无法割舍对他的感情。他自个儿心中清楚,这娃实实在在是他的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不过被越虎讹走了。进财对刘良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情,他总觉得是自个儿没本事亏欠了这个儿子。有时候他在村路上遇到刘良楷,瞅着四下里没人,他会揪住他的小毛盖说:“娃,叫爹!”

    刘良楷说:“你放开我的头发,我就叫你爹!”

    进财放开了娃娃,没想到小家伙后退几步小嘴一嘬“啪”地吐了他一身唾沫。随后他撒腿就跑,边跑边说:“你不是我爹,越虎才是我爹!”

    进财擦着身上的唾沫气得大骂着他:“狗日的狼羔子,我咋就喂不熟你!”

    进财把刘良楷当儿子对待,就连敢为也把他当亲弟弟看,而刘良楷却不卖这家人的账。刘良楷进了学堂以后,敢为经常偷偷给他灌输着兄弟血脉同宗的意识,他摸着良楷的毛盖说:“楷娃,叫哥!我是你亲哥,我爹就是你亲爹!”

    刘良楷嘴一撅瞪着眼睛说:“谁跟你一个爹,你爹是臭要饭的!”

    狗日的竟敢污蔑爹是要饭的,敢为气得伸着巴掌说:“你再敢这样说,小心我抽你!”

    刘良楷扬着头像个无赖样地说:“你敢抽我,我就敢抽启勇!”说着他跑到启勇的书桌前,踢了启勇一脚。启勇正在写字,无故挨了刘良楷一脚委屈地哭起了鼻子。刘良楷得意地对张口结舌的敢为说:“这就是你吓唬我的下场!”

    看着刘良楷土匪样蛮不讲理的样子,敢为气得大骂着他:“你个烈性!你娃娃是个烈性!”

    刘良楷小小年纪就显出了性格中桀熬不驯的一面,这娃要是不好好管教以后怕是会走上歪路。娃在人家家里,进财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是无比着急。直到越虎把娃送进学堂,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