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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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火烧烟馆

    一天深夜,劳累了一天的进财和燕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惊响了。院门紧紧关闭着,来人敲得却是窑门,显然是从院墙上翻进来的。“咚、咚”的敲门声像催命似的,一阵紧似一阵令进财胆颤心惊。已经三更天了,是谁找他?燕儿已经醒了,吹亮火媒子点着了油灯。进财披着棉袄拉开窑门看到一个黑影“嗖”得一下从院墙上飞了出去,这个黑影似乎正是前些日子,被他救下的那个土匪头子。窑门口着放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进财把包袱提进窑里打开一看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包袱里放着满满当当十摞子光洋,不多不少整整一百块。除了光洋还有两根黄灿灿金条。

    “咋……咋这么多银子?”看到这么多银钱,燕儿吓得竟然结巴起来。

    进财和燕儿面面相觑,两口子被这意外之财吓得说不出话来。想起刚刚离去的黑影,进财说:“是我前段日子救下的那个人留的!”

    燕儿把包袱重新包好放进柜子里说:“这些钱可不敢动,他啥时候想要了,咱再还给他!”

    就在燕儿藏好银子的同时,村中突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当当”的不绝于耳的马蹄声犹如冷子打在包谷叶上令人不寒而栗,一瞬间像是有几百匹马从村路上飞驰而过。进财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念头,土匪进村打劫来了。马蹄声响起的同时,村中还传来了有人歇斯里底的呐喊和哭泣声。进财拉开门看到街道的方向一片通红,像是谁家的铺子着了火。按村中的规矩,无论谁家着了火,村人都要奋力扑救。可这把火是土匪们放的,谁敢出去救?进财只好又躺回到了炕上。

    果然第二天一早,村人煞白着脸传着一个可怕的消息,狗旦的烟馆和家昨晚被土匪们烧了。当进财走到街上探听消息时,狗旦的烟馆门前已挤满了村人。昨天还完好热闹的烟馆,此刻已化为了一片焦土,没烧尽的木头正滋滋地冒着黑烟。狗旦媳妇前几天回了娘家,侥幸躲过了一劫。狗旦就没这么幸运了,被土匪们从被窝里揪出来给五花大绑在了烟馆旁边的枣树上。土匪们把能抢得全都抢走了,抢不走的一把火也给烧没了。狗旦散乱着辫子脸如死灰样地坐在烟馆门口的台阶上了,嘴里喃喃说着:“没了!全没了!狗日的土匪把啥都抢了!”

    土匪不但抢光了狗旦的银子,还顺带着烧了他的烟馆。他前几年新盖起来的四合大院也未能幸免,被土匪们烧成了残垣断壁,他们一个铜子也没给他留下。在狗旦被绑的枣树上,村人发现了一张揉皱了的白纸,白纸上写着几行大字:

    烟膏毒害国人身心,贫则败家富则败业,不除难平民愤。自此胆敢有重蹈覆辙者,抢他银子、红他窑子、睡他娘子。

    劫财者:匪三石

    土匪的话通俗易懂,村人也觉得土匪们言之有理。自从狗旦开了这家烟馆,刘金大为此败了家,王掌柜老两口丢了性命。还有前几年因戒烟而死的王海川,烟馆害得多少家户家破人亡,烧了也是活该!碍于刘金泰的面子,村人对烟馆敢怒不敢言,他们巴不得一把火把这害人的烟馆烧掉。土匪的一把火像及时雨样恰到好处地烧到了村人心里。至于烟价的下跌,通情达理的人也想通了,种这东西祸害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种也罢!

    对于福禄寿的灰飞烟灭,村中除了刘金泰一家外,莫不拍手称快。这一把火烧得太好了,烧得狗旦再也爬不起来了。福禄寿覆灭后,老族长只淡淡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该烧!”

    刘秀才则对村人说:“天富一人,以济众人之困,而非凌人之贫。天贤一人,以解众人之惑,而非形人之短!狗旦为富不仁坏事做绝,归根结底,根子太浅!”

    狗旦在大富大贵了几年后,又重新回到了穷人的行列。当他穿着粗布衣裳,袖着双手佝偻着身子从街上走过时,二豹幸灾乐祸地喊道:“狗旦哥,这几个月咋不见你来割肉了。猪胯子上的好肉,兄弟给你留着哩!”

    二豹说完一阵大笑,狗旦则缩着脖子面红耳赤地从肉铺门前匆匆溜过。如今他别说吃肉了,就连稀糊糊也是喝了上顿没下顿。村中不懂事的娃娃们跟在狗旦屁股后面,幸灾乐祸地唱着戏文嘲弄着他:“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没了钱的狗旦,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连小娃娃们也敢作弄他。村人感慨着刘秀才和老族长的话:这娃根基太浅,不择手段的挣昧心钱,活该!

    狗旦倒灶后曾央求过刘金泰帮忙。土匪并没有劫刘金泰家的钱财,这几年他从烟馆里分到的红利,怕是能开好几个烟馆了,他理应帮他的忙。不料刘金泰躺在炕上抽着烟膏,头也不抬地说:“娃,你还敢开烟馆?土匪们说烧就烧,有多少银子也不够往那个黑窟窿里扔啊!”

    狗旦低三下四地央求着刘金泰:“叔,你不能见死不救,借我几个银子,我干个其它的吧!”

    “娃,不是叔不借给你!”刘金泰冷冷地说:“蛇大窟窿粗!叔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还有几个娃没说媳妇哩!”

    刘金泰的三虎已快到定媳妇的年纪了,刘金泰已做好打算,开过年就给娃娃定房好媳妇。这个节骨眼上狗旦来借钱,他正好有了拒绝他的由头。无论狗旦怎样央求,刘金泰也不肯把银子借给他。

    走投无路的狗旦只好从刘金泰家佃了十多亩地种起来,这些地是他先前种过烟的地,只不过已经换了主人。那时候他有钱也没把钱放在眼里,这些地全都原价卖给了刘金泰。如今他一贫如洗了要佃地,刘金泰却一斤佃子也不肯给他少。狗旦种地乃是半路出家不得已才为之,村人全都等着看他的笑话,看他一个从没摸过锄把的人能不能分清禾苗和杂草。狗旦开烟馆时得罪了不少人,这会儿倒了灶成了落水狗,无论是刘姓还是王姓没人待见他。房子烧了没住的地儿,他只好搬到村中一孔烂窑里凑合着和媳妇过日子。狗旦的“新家”紧挨着进财的家,一个在土窝子阳面,一个在土窝子背面。村中其他人已不待见狗旦,没事时他只好到进财家中坐坐。狗旦从富得流油到一贫如洗,他的大起大落,进财全看在了眼里。他意味深长地问着闷闷不乐的狗旦:“从中悟出点啥没?”

    狗旦感慨地说:“人情薄似纸!”

    大凡一个人经历过这么多事,从人上人到人下人,总要多多少少悟出点道理,那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狗旦的钱挣得没“道”,昧着良心挣钱,能不倒灶嘛!狗旦轻描淡写地责怪人情太薄,这是哪门子道理?进财冷笑着问道:“兄弟,难道就悟出这么个道理?”

    狗旦回味着从前的富贵日子,恋恋不舍地说:“以前在咱刘王坡,我狗旦吐口唾沫都能砸出个坑来,眼下人家的唾沫能把我淹死!人情太薄哪!”

    狗旦一味地责怪人情太薄,而不从自身找毛病,看来这娃真是不可救药了。进财安慰着心灰意冷的狗旦:“只要兄弟能走上正道,穷点没啥,慢慢来!”

    到了第二年收割烟膏的时候,随着官府的一纸禁烟令和各地相继掀起的戒烟潮,烟价又呼呼地跌了下来。烟价下跌的同时,粮价却哗哗地往上蹿。世事难料,仅仅几年光景这两种东西的价码就掉了个儿。眼下的麦价涨得比往年的烟价还要高,而烟价却连以前的麦价都不如。村人割下的烟膏卖不出去,也换不回来粮食。当进财收完麦子,村中已有好些家户揭不开锅了,家底子薄的已拉着老婆娃娃开始出门要饭了。看到这情景,进财找到老族长商量着准备办粥厂以解村人的燃眉之急。

    当进财和燕儿在祠堂里支起大锅熬粥时,村里断了粮的家户全都跑了过来,就连外出讨饭的人家听说这事后也跑了回来。他们拿着碗挤在粥锅前,一个个羞愧难当。才几年的光景,这娃娃就由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家户,变成了“大户”人家。进财和燕儿都是从苦日子中爬过来的,看着前来吃饭的人们饿成菜色样的脸不由得感慨万千。幸亏他当初听从了王秀才的提议坚持种麦子,要不眼下也跟他们一样该外出要饭了。都在一个村里过活谁能没个难处,进财和燕儿善待着走投无路的村人。燕儿惦着大肚子也不肯下闲下来,忙着给锅里添米加水。无论来吃舍饭的是刘姓还是王姓,进财都一视同仁,客客气气地给他们打上满满一碗的粥。往年要是刘姓人开粥厂时,王姓人宁可要饭也不会跑来看他们的脸色。当王姓人开粥时,刘姓人也一样不会跑来吃“脸色饭”。进财开着粥厂却不一样,刘姓和王姓随时都可以跑来吃,他们打心里感激着他,吃他的舍饭不用看脸色,想吃几碗就能吃几碗。进财在土匪们打劫狗旦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发了笔“横财”。眼下即使把家里的粮食全都吃塌底了,有那些银子撑腰他也不用怕。

    进财的粥厂一直开到接上秋粮才停了火,粥厂停火的那天老族长庄重地敲着锣把村人召集到祠堂当着全村所有成年人的面,把孙家的牌位挂在了祠堂里。村人对老族长这一举动没二话,这个被他们称之为“财娃子”的人所做所为,他们已全看在了眼里。不把这娃家的牌位挂进祠堂,太对不起他几个月来放得粥了。进财来到刘王坡,还没在祠堂里祭过祖,到了年关时全村人都集中到祠堂里祭祖,而他只能孤零零地在自个儿家里烧上一柱香给死去的先人们磕个头。族长亲手把他孙家的牌位挂在祠堂里,从此以后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村人在祠堂里磕头烧香了。看着牌位上父母亲的名字,进财的眼睛不由地红了起来。

    那些当初吃过舍饭的村人都悄悄议论着,进财这娃说不定将来还能当上族长哩!从老族长对他器重的样子就能看出来。刘金泰听了这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他默默从人群里走出来拍着进财的肩膀试探着他:“可惜财娃是个外来户啊,要是在村里根基深点,将来的族长怕是非你莫属啊!”

    刘金泰之所以这样说,是想试探进财有没有这样的野心。进财知道他的意思,谦恭地说:“这种事我连想也不去想!这辈子不图啥,只要能把自家的日子过顺当就行了!”